2004年4月，22歲的大鵬來到北京，成為那個時代無數北漂青年中的一個…
2025年7月，43歲的大鵬，在他的電影《長安的荔枝》中借李善德之口對觀眾說：
我叫李善德，自幼嚮往長安，二十四歲入職司農寺上林署，成為諸多飄蕩在長安的浮萍之一…
他拍出了自己22歲時的故事…
2001年，因某些不可言說卻又眾所周知的原因…
47歲的陳佩斯，離開深愛的小品和電影，淡出公眾視野，走上話劇舞臺…
2025年7月，71歲的陳佩斯將他的話劇《戲臺》翻拍為電影…
有一個鏡頭…
侯班主趴在祖師爺牌位前告罪：祖師爺對不起，我是為了活命啊…
據說…
拍完這個鏡頭，陳佩斯老淚縱橫，久久不能平復，嘴裡反覆唸叨著：太心酸了。太心酸了。
71歲的陳佩斯，拍出了47歲時陳佩斯的委屈。
恰巧，近期這兩部我最喜歡的新片，都是“小人物電影”…
小人物電影，不算是一種型別…
但卻是我的摯愛…
我曾經為最愛的電影，列過一張清單， 90%都是小人物電影：《美麗人生》《活著》《步履不停》《我不是藥神》《杯酒人生》《鋼琴家》…
《活著》
《我不是藥神》
《杯酒人生》
《鋼琴家》
壹 | 不作惡
我曾寫過：小人物電影，說穿了就是你我的故事。
什麼是小人物？
就是平凡的你和我…
我們不夠勇敢，不夠高尚，沒有勇氣去做困難而正確的事情…
但我們也沒有很骯髒，沒在孩子食物裡新增顏料，沒朝著老百姓揮舞棍棒，沒去做權力的幫兇和爪牙…
就像電影《長安的荔枝》主題歌，陳楚生所唱的那樣：沒仰仗誰的光，也沒投靠誰的髒。沒得過獎賞卻也，沒揮舞棍棒。
曾經幾何時，身為小人物的我們，也曾是雄心萬丈的少年，也曾想改變世界，也曾想“一身坦蕩明晃晃斥魍魎”…
也像陳楚生唱的那樣：我當逐明月枕清風，一身坦蕩如城門少年郎。我當工有所償，學有所用，無人欺我無依傍。
但是，當我們不再是少年，當我們看懂這個世界，當我們踩過坑，遭過整，吃過屎，受過罪…
我們終歸還是成為了千千萬萬個李善德、侯喜亭和福貴之中的一個…
在這個複雜而操蛋的世界裡，身為小人物的我們，能夠做到不作惡，不缺德，不諂媚，不為奴，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如果，命運給一次機會…
我們能像李善德那樣，站在楊國忠面前發庶民之問：天下錢糧皆有定數，不支於國庫，不取於內帑，那麼從何而來？從何而來？
我想，李善德就是你我凡人所能抵達的勇敢極限，能做到這一步，就已經可以無愧於心了。
貳 | 活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電影《長安的荔枝》中有這樣一幕…
李善德四處碰壁，面對即將家破人亡的絕境，他的內心開始黑化…
楊國忠一句“強者無需遵循任何流程”，讓他初嘗不受約束權力的滋味…
他開始理解權力運轉的規律，並逐漸學會駕馭權力…
而這也間接導致了荔枝園的被大面積砍伐，千千萬萬老百姓家破人亡…
但他狠不起來的心，黑不下去的屁眼，讓他註定不能成為一個殺伐決斷的大人物…
這場殘酷的人性試煉中…
良知，阻礙他成為一個大人物。良知，也驅使他迴歸為小人物。
最終，李善德選擇了善良。
他這一路的百轉千回，讓我們彷彿看透了自己的一生：兜兜轉轉，折騰來折騰去，最重要還是過自己問心無愧的小日子。
然而，對於小人物來說，即便是這樣卑微的願望，也並不容易達成？
對於普通人來說：
弄個長安戶口容易嗎？
首都買房容易嗎？
不整人也不被人整，容易嗎？
在一個爛泥塘裡做一個清白的人，容易嗎？
那一晚…
李善德的老婆和女兒，被押在宮城門口…
貴妃生日時辰一到，荔枝如未到，他老婆和孩子的人頭就要落地…
李善德快馬加鞭…
即便與妻子女兒擦身而過，他也不敢停下腳步，只能匆匆一瞥…
他背後那個替他擋刀的包袱，破了洞，火紅的木棉花漏了出來，風中飄散…
這一幕…
既是對“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影像化，又似乎是在暗喻李善德走過的那條鋪滿鮮血的路…
在這個不公平世界上，即便是想做一個小人物，想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有時候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叄 | 尊嚴與命運
陳佩斯的故事和大鵬的不太一樣…
大鵬來自吉林省集安市，一個常住人口只有十幾萬的小地方，他是貨真價實的小人物。
而陳佩斯名門出身，年少成名，但他在46歲那年，用一種近乎自我放逐的方式，遠離娛樂圈，遠離公眾視野，投身話劇…
然後，在舞臺上和舞臺下，在角色和自己身上，同時演繹著他悲喜交加的故事…
1984年陳佩斯、朱時茂《吃麵》
1990年陳佩斯、朱時茂《主角與配角》
陳佩斯的《戲臺》，其實是在這片廣袤土地上，曾經發生，正在發生，反覆發生的故事模版：為了活命，一群人放棄了自己的尊嚴。
而在真實生活中，陳佩斯本人的選擇，則恰恰相反…
為了尊嚴，他幾乎放棄了一切…
我在抖音上看過一段花絮…
拍攝“向祖師爺請罪”那段戲的時候…
陳佩斯忽然情緒崩潰，長跪不起，痛哭流涕。
他嘴裡不斷重複：太心酸了，太心酸了，太心酸了…
現場的年輕演員們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刻，陳佩斯共情了侯班主內心的悲涼，他本人的命運與侯班主的命運交迭在了一起…
或許，在他人生的某個時刻，也曾經歷侯喜亭一樣的天人交戰…
他也曾做相似的選擇：豁出去，不妥協，把自己的一切，交給蒼茫的命運和冥冥之中的祖師爺…
我曾經寫過：在失去確定性的時代，我們普通人要相信命運。因為，我們既沒有權貴做靠山，更沒有財富兜底，我們只能相信命運。
而我所說的“命運”，其實是“因果關係”，竭盡全力去種下好的“因”，然後等待，等待老天爺給你安排的“果”。
就像陳佩斯老爺子，在他為了尊嚴而放棄成為大人物的那個時候，他走上話劇舞臺，去種下了他的“因”…
儘管賺不到多少錢，儘管遠離公眾視野，儘管沒多少粉絲，儘管年輕一代觀眾都已不知“陳佩斯”這個名字曾經在這個國家人盡皆知…
但他管不了這麼多，也並不在意，他只管心無旁騖的耕耘，用十幾年時間打磨他的“因”…
現在，終於收到了他的自己“果”…
也像是大鵬，他當年離開家鄉集安，成為一個北漂，住地下室，他必須抓住一切機會去拍片…
他拍《屌絲男士》…
他拍澡堂子裡心猿意馬的顧客…
他拍沐足店裡潔身自好和不潔身自好的按摩女…
他拍爭搶買單大打出手的朋友…
他拍同床異夢的夫妻…
他拍算命先生和道士在街頭鬥毆…
他拍黃段子、黑段子和紅段子…
他拍諧音梗、網路梗和尷尬梗…
他拍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低俗和假裝不低俗的所謂高雅…
他把明星拍成了路人，把大人物拍成了小人物，把道德模範拍成了有血有肉有慾望的普通人…
無論你喜不喜歡，那些年，他確實拍出了人間永珍和市井煙火。
拍《屌絲男士》的那時候…
大鵬肯定沒想到，若干年後，滿屏都是類似的玩意兒，中國人天天躺床上抽大煙似的，天天刷，時時刷，一刻都不想停…
現在這些被稱為“短影片”“短劇”之類，都是當年大鵬拍《屌絲男士》時玩剩下的東西…
然而…
沒有小人物大鵬當年種下的那些“因”，就結不出長安荔枝這樣的“果”，這是大鵬的命運…
現在，手機螢幕前的你和我，我們這些庸庸碌碌的小人物，活在當下這個據說是大變局的糟心時代…
我們也只能用自己的選擇，種下我們的“因”…
至於，能結出什麼樣的“果”，也只能交給那茫茫不可知的命運…
我喜歡大鵬的《屌絲男士》之中的一集…
那一天，算命先生對老道士說：我看你有血光之災。
老道士說：你他媽的才有血光之災呢！
算命先生說；我沒有，你有。
說著，說著，兩人就扭打了起來…
最後，兩個人又心平氣和的坐在了一起…
老道士滿臉鮮血，他對算命先生說：大師，你算得真準，我有血光之災。
或許，所謂命運，大抵就是這樣吧…
只不過，當年的大鵬，算準了道士的血光之災，不知他是否也能算出方丈的牢獄之災…
從某種角度看，這兩部電影道出了同一個母題：人為了活命，能夠把自己出賣到何種程度？
李善德和侯喜亭，他們不是英雄好漢，沒有鋼筋鐵骨，更沒有對抗權力的能力和勇氣…
他們和你我一樣：貪生怕死，人微言輕，渺小如塵埃。
但他們也和你我一樣，內心深處有一道不容踐踏的底線：良知和尊嚴。
最後，祝《長安的荔枝》和《戲臺》票房大賣，希望我們能在中國電影院裡看到更多小人物電影。
也祝每一位失去尊嚴的人，都能找回自己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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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塑造出更多更好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