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AoYes，這很AoYes

陳慧佳：黑色連身裙 Ao Yes；高跟鞋 Maison Margiela

萬亞楠：灰色連身裙 Ao Yes；高跟鞋 Empty Behavior

設計師劉炎松（左一）與王穎超（右一）身著服裝均為Ao Yes，鞋子均為私人物品。

七年前，我們雜誌上一組名為“迎·新”（The Newcomers）的時裝專題拍攝了18組風頭正勁的中國獨立設計師的作品，展現了新生代創意力量的多元面貌。“造型”一欄署名為王穎超Austin Wang，彼時，是他在雜誌擔任時裝編輯的第四年。再往後推四年，大學畢業後就定居北京的他搬到了上海，與合夥人劉炎松共同成立了時裝品牌Ao Yes凹是。將時間軸拉回到此時此刻，他從當初那個鏡頭背後的人，帶著自己的設計，走到了我們的鏡頭前。

長裙 Ao Yes；高跟鞋 Untitlab

聊起在《服飾與美容VOGUE》的六年，王穎超表示，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精心籌備各種大片拍攝或是參與聲勢浩大的活動盛典，而是一次被拒絕的經歷。那時，他在為即將到來的一組時裝片拍攝借衣服，卻意外收到了來自Comme des Garçons的“拒信”。不死心的他又趕緊追了一封郵件過去，得到的回覆仍然是禮貌但決絕的“這次拍攝不太適合我們的品牌風格”。這給王穎超帶來了不小的震撼，因為在時尚行業中，VOGUE具有全球範圍內不容忽視的影響力，雜誌版面露出可以說是“兵家必爭之地”。

而Comme des Garçons的婉拒，讓他意識到“無論你是在做品牌還是什麼，無論你是大的商業品牌還是獨立品牌，都要認清自己是誰，自己要做的是什麼，並不是說任何人給你一個機會，你一定要說‘Yes，OK，我們來做這個事情’，還是要有自己的立場、堅持和信念感”。在這種情況下，拒絕是出於對雙方的尊重，雖然錯失一次曝光的機會，但成全的是自身越發豐滿的羽翼。

連身裙 Ao Yes；耳環器炁Qiqi；高跟鞋 Cotemp

很巧的是，王穎超這個時期另一個記憶猶新的觀察，同樣與日本的時裝品牌有關。他開玩笑說：“以前一走進辦公室，感覺放眼望去全是三宅一生（Issey Miyake）。”從標誌性的褶皺長袖上衣，到繭型連衣裙，輕薄百搭的單品頻繁出現在編輯們的日常通勤衣櫥中。其實不侷限於雜誌編輯部，三宅一生在文化藝術行業都很常見。而究其原因，他覺得，一方面三宅一生的風格特徵非常鮮明，“設計理念很東方，一是平面剪裁，二是摺紙的概念，把這兩個結合到成衣之上，讓概念形成完美的閉環”；另一方面還兼具極高的舒適度和實穿性，即使疊成一團塞到行李箱的角落，再拿出來仍然可以直接穿上身。

對此，曾在日本求學的劉炎松也十分認可：“三宅一生將一個技藝做到了極致，然後讓它的設計真實地走進了大眾市場。”劉炎松畢業於東京文化服裝學院（Bunka Fashion College），這裡走出了山本耀司、高田賢三、Nigo等不同代際，但同樣影響了世界時裝格局的日本設計師，他們或是將東方美學帶入西方世界，或是讓日本的潮流文化與全球潮流文化接軌。

而這些設計師的成功範例，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劉炎松的求學之路。他沒有走上那些更多人走的路，去到紐約、巴黎、倫敦等西方都市，而是選擇了日本。“我生長在中國，如果去到一個完全的西方語境或西方體系裡，接受他們的服裝教育的話，肯定不如西方人那麼得心應手。所以，我就想日本也的確出現了許多在國際上有自己特色跟知名度的設計師，這代表著日本的服裝教育體系既能適應東方思維，又能在西方視野中擁有一席之地。”

上衣、半身裙均為Ao Yes；高跟鞋 Empty Behavior

帶著這樣的期許，劉炎松去到了東京，走進校園的那一刻，他坦陳，“我基本上是什麼都不會的狀態。”而好處是，日本的服裝教育系統裡課程設定非常完善，能夠幫人把基礎夯實打牢。在學制的第一年，大家基本上都專注於基本功的培養，從最基本的縫紉、服裝剪裁造型、面料基礎，到西洋服裝史的理論課統統都擠在課表上。到了第二年的“進學”階段，學生們才可以根據喜好選擇分門別類的科目。對於劉炎松來說，這個抉擇沒有那麼地艱難，他清楚自己並不是一個天馬行空的人，更向往的是透過技術把概念具象化的過程。於是，他選擇了“成衣技術科”，對應的日後工作方向就是製版。在畢業後，他也順理成章地在東京和北京的日本時裝品牌裡分別擔任過多年的版師。

在北京，劉炎松和王穎超的生活軌跡出現了交匯。彼時，王穎超仍身處媒體環境中，多年的編輯生涯不免讓他感覺到重複和疲倦，腦海中也一直迴響著做品牌的聲音。他不缺乏創意，不論是自己的穿搭還是為雜誌做的造型，對於風格一直有著鮮明的見解和詮釋；而他需要的，就是一個能由虛入實，將飄在空中的想法變為觸手可及的衣服的人。毫無疑問，劉炎松的出現恰逢其時。

上衣、半身裙均為Ao Yes；耳環器炁Qiqi；高跟鞋Gianvito Rossi

當問及是哪個時刻下定決心要一起做品牌，兩人共同奉上了一段默契的沉默。幾秒後，王穎超率先張口，“好像就是順其自然的，認識之後一直在聊、在討論，然後就去做了。”這個想法誕生於2020年秋天，到轉年春天，兩人邁出了第一步——從北京搬到更適合品牌發展的上海。“無論怎麼樣，你永遠要邁出一步，你不邁出這一步的話就沒有下一步。”他繼續說道。

事實證明，邁出第一步的勇氣值得鼓勵，但後面的九十九步所需要的摸索更加不可估量。王穎超笑稱，“創立品牌時基本上是什麼都不懂的狀態，只一心想把自己心中的形象傳達出來，根本沒有想後面的事情。”兩個人雖然一個有想法，一個有技術，彷彿一結合衣服就能順理成章地誕生，但對於做品牌來說，這其實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劉炎松透露，剛開始那會兒，他們把第一個系列的衣服做好，甚至大片都拍好的情況下才開始廣而告之。面對身邊朋友和業內人士一個接一個的“拷問”——如何定價、客群定位、收支情況、訂貨會安排……兩個人都是遇到了問題再開始想辦法解決。

連身裙、半身裙均為Ao Yes；耳環 Wens；高跟鞋 Gianvito Rossi

2022年6月，Ao Yes凹是的第一個系列——2022秋冬系列，在首季數字上海時裝週期間的蕾虎先鋒時裝藝術節上釋出。曾在媒體工作期間就密切合作的模特陳琳出鏡本系列的型錄，由兩人名字組合而成的品牌名的中英文縮寫出現在多件單品上，王穎超親自手繪的人物圖案也不容忽視，而劉炎松對於版型的絕妙把控體現在了中式夾克、刺繡馬甲等單品之中。這一系列既是兩個人對其過往經歷的彙報演出，也是為品牌奠定基調的全新開始。他們從各個時代的東方文化中汲取靈感，但以一種不落俗套的方式，講述東方主義和潮流文化影響下的年輕男孩和女孩的故事。

提供了釋出平臺的蕾虎Labelhood創始人劉馨遐Tasha Liu談起這次經歷時表示，她在上海疫情期間在線上注意到了Ao Yes凹是的設計，“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之後，她立刻邀請王穎超和劉炎松帶上新季的衣服來到店裡，一件一件地試穿，仔細去觀察。而幾乎是當即她就確定下了合作意向，這個合作也綿延至今，不斷深入。“在講東方故事的品牌裡面，他們有比較特殊的社群感，營造出來一種年輕的狀態，歸屬的人群都非常鮮明，特別有當下這個時代的意義。”

“東方”二字幾乎已經成為Ao Yes凹是如今最顯著的標籤。正如決定成立品牌所走過的心路歷程，將現代視角下的東方感作為設計核心似乎也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王穎超成長於青島，一個東西文化相互交融的沿海城市。不知是遍佈城市的歐式風格建築、街上常見的外國人，還是常聽人們口中聊起的進出口貿易，總之開放多元的思想從小就潛移默化地植入進了他的腦海。

連身裙 Ao Yes；耳環 Wens

在為Ao Yes凹是尋找一個具體的品牌形象時，王穎超想到了《殺死比爾》中的角色Sophie，一個在影片中常身穿素色中式長衫的西方人。扮演Sophie的法國演員Julie Dreyfus曾在日本留學並生活過一段時間，或許正因如此，在她的西方骨相之下，流露著一種內斂含蓄的東方氣質。這樣的融合碰撞，是他與劉炎松想為品牌譜寫的基調。比如2023秋冬系列，兩人聚焦於法國畫家Bernard Cathelin，將他對於紅、黃、黑等鮮明色彩的大膽結合，作品中模糊抽象的幾何線條感，和常出現的人物剪影形象相融合，有機地揉雜進東方廓形、面料和工藝之中，巧妙地呈現了一種既古樸又華麗的東方質感。

近年來“新中式”熱潮在中國崛起，Ao Yes凹是也被囊括進很多社交網路上的相關品牌推薦榜單。對此，兩人開玩笑道，與其說符合“新中式”的標準，不如說用“新東方”來形容或許更加精準。正如前面提到的三宅一生、山本耀司等多位日本時裝大師一樣，他們的作品中當然不乏來自本土文化的影響，但更核心的是，他們的出發點在於做當下審美的產物。這也是王穎超和劉炎松的創作思路，“我覺得我們的風格肯定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會是當下時裝體系裡的東西，只不過你要用自己的文化對它進行一下承接而已。”曾經那個與Comme des Garçons的小插曲，也讓王穎超深知自己的立場和堅持對於品牌的發展有多重要。

2024秋冬系列，對Ao Yes凹是核心的東方知識分子形象有了更為具象化的呈現。系列的主題為“Sensei先生”——“有識之士者，皆可為師，有學之士者，皆可謂先生”，新聞稿中這樣定義。在兩人看來，20世紀初葉的知識分子成了那個時代的風向標，他們的品格、學識、著裝風格至今仍散發著智慧的光輝，指引著人們前進的方向。而這一系列想透過時裝視角來重新詮釋知識分子的形象，在當下架起一座時空的橋樑。

誠然，知識分子的含義與標準無法用三言兩語來概括，但王穎超表示，希望能透過服裝呈現這個身份“對外的形象上的落腳點”；劉炎松也補充道，大家對知識分子穿搭風格可能有一些比較固定的想象，比如比較含蓄得體，但“有智慧有文化的人，也依舊有想彰顯自己的地方，有內心狂熱的地方。我們不想打造非常侷限的知識分子形象，希望它只是一個指引，而非框定了一類人群。”對此，與無數風格各異的品牌進行過合作的劉馨遐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他們給年輕，甚至帶一點反叛精神，但也想去接觸東方風格的群體提供了一個視窗。我覺得那些年輕人其實也是希望旗幟鮮明地表達出自己的一些身份認同，但是可能在原先有的服裝選擇當中沒有找到這麼匹配的，而Ao Yes凹是恰好落在了這裡。”

針織衫、半身裙均為Ao Yes；耳環 Soft Mountains；高跟鞋 Fendi

“Sensei先生”也被時尚自媒體人吳嶺評為Ao Yes凹是最令她印象深刻的系列。吳嶺是王穎超在《服飾與美容VOGUE》的前同事，是品牌的忠實顧客、繆斯、想打造的東方知識分子形象的絕佳代表。她記得曾經和王穎超聊到品牌的目標群體時，對方提到“不是那些喜歡中式風格的人，甚至是並不喜歡傳統中式穿著的人”。對此，她這樣解讀：“他們想要使人從刻板印象中跳脫出來，從設計的出發點打造能融入日常的‘東方人穿著’這個現代性的概念，而不是為了某個既定的場合去選擇中式風格的衣服。”比如這個系列中一件帶圍巾的毛衣就是她眼中的成功案例，“將具有那個時代文人標誌的圍巾和現代日常穿著結合起來，既簡單、巧妙，又符合當下的穿著習慣，是擁有完全文化自信的時尚宣言。”

吳嶺密切關注著品牌的一舉一動，既有宏觀的瞭解，也有具體的分析。她在現場觀看了2025春夏系列的釋出，在她的觀察看來，這個系列的反響似乎不如“Sensei先生”那麼熱烈，相比以往更加凸顯的女性氣息“讓買手和媒體有點措手不及”。但她覺得這體現了Ao Yes凹是勇於突破的大膽嘗試，比如將西方六十年代常見的夾棉的領圍設計，融入到中山裝的細節中，並將它稱作“環領”。而劉炎松在版型上“頗為自豪的實驗性”也讓吳嶺眼前一亮，比如被她稱為“大門”的品牌經典版型抽褶外套因為春夏面料的輕薄而呈現出不一樣的效果，“頗具陰柔的流動感”；而透過立裁手法將一整塊布以兩條拼縫連線在一起的連衣裙和上衣也讓她心動，近距離觀察後，她更是發現了巧思——裙身上的花朵裝飾原來是三把摺扇。

前段時間，吳嶺參觀了Ao Yes凹是位於長寧一棟寫字樓內的工作室，並且驚訝地發現：團隊包括兩位創始人，一共只有四個人。這個規模對於大眾面前所呈現的清晰的品牌理念和產品完整度來說，幾乎難以想象。從品牌成立的那一刻開始，王穎超和劉炎松就像駕駛著停不下來的高速列車般一路向前。即使是在每場秀結束，從幕後走到臺前，在潮水般的掌聲中鞠躬謝幕的時刻，也不代表著之後就能喘口氣、歇歇腳。王穎超用“懵、亢奮、五味雜陳”來形容那一刻的狀態和情緒，甚至有點兒抽離，已經開始思考接下來要完成的事項，因為當送走滿座的高朋，兩人及團隊還要打包衣服，回到家還要挑秀圖、盯秀場影片的釋出等等。

針織衫、半身裙均為Ao Yes；項鍊 Ao Yes x 器炁Qiqi；瑪麗珍鞋 Maison Margiela

採訪時，正值年末，聖誕、元旦、春節等節日接踵而至。但兩人並沒有放假的計劃，馬上他們將前往成都，在當地知名的Hug買手店舉辦Ao Yes凹是的快閃活動。回上海後，更是停不下來，籌備已久的和Zara的聯名系列即將上市，海量的宣傳工作又將填滿本已滿滿當當的日曆。成立僅三年，能夠和這樣體量的國際品牌合作無疑是一種令人驕傲的認可。兩人表示，合作過程中Zara對於設計創意、東方風格、蛇年元素的詮釋等方面都十分尊重，也在品牌運轉、溝通流程、市場推廣等方面給到了他們很多專業的啟示。

在此之前，Ao Yes 凹是曾在蕾虎Labelhood的牽線搭橋下，與Disney進行深度合作。參與見證全程的劉馨遐透露，不論是品牌方、買手還是顧客，反響都非常好。從米奇頭像的長命鎖，到黑色西裝上的紅線米奇刺繡，“他們特別善於把很多故事放在一起，並且讓你覺得以Ao Yes作為一個交匯點是極其合理的，既保證了他們品牌的鮮活，又把這個匯聚了大家童年記憶的東西表達得很好。”

Disney、Zara、今年入駐的全球知名精品電商Ssense、被連續兩季收錄的VOGUE Runway、交流越發密切的日本市場……Ao Yes凹是帶著東方風格走向世界的步伐一往無前。談到理想中品牌的模樣，王穎超說：“我希望Ao Yes是一個平臺，服裝可能只是其中之一，慢慢可以再進行一些其他文化領域的實踐，一同進行創意發聲。”劉炎松補充道：“它應該是一種審美乃至世界觀的代名詞，可以透過某種載體進行文化輸出，當人們一看到就會覺得——這是Ao Yes，這很Ao 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