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張愛玲,我們或許有過許多想象。
有人以為她張揚,穿奇裝異服,畫精緻妝容,語言和行為都個性十足,在社交場合遊刃有餘;
有人以為她傲慢,生人勿近,性情怪誕;
有人以為她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容不得半點批評;
也有人以為她晚景淒涼,漂泊異鄉,死前窮困潦倒……
實際上,我們從各種傳說、流言中所看到的,都不能算是完整的張愛玲。
作為一個出身沒落世家、成長於遺少家庭的女子,張愛玲體驗過舊式家族的壓抑,也見證過時代洪流之下個人的身不由己。
作為一個年少成名、耀眼奪目的天才作家,張愛玲有她的堅持和驕傲。
作為一個敏感細膩、洞悉人性的塵世觀察者,張愛玲既有冷眼審視的清醒,也有沉溺其中的迷惘。
她的人生,跨越了新與舊、現代與傳統的界限,呈現出錯綜複雜的特點。
她的文字,也在這種特殊的背景之下,形成了中西駁雜、新舊交替、雅俗共賞的特點。
在20世紀的現代文學領域,張愛玲的存在感很強。
她的寫作聚焦於城市中的平凡市民,書寫瑣碎的都市生活,與魯迅的鄉土書寫可以互為參照,展現了20世紀前半葉的不同側面。
張愛玲的作品涵蓋了小說、散文、劇本等多種形式,其中最著名的作品包括《紅玫瑰與白玫瑰》《金鎖記》《傾城之戀》等。
這些作品不僅在中國擁有眾多讀者,在國際上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華麗而蒼涼,瑣碎又大氣”的文風,也成為張愛玲的獨特標誌。
那麼,接下來,就讓我們揭開塵封的歷歷往事,走近一個更真實的張愛玲。

張愛玲的成長經歷和創作
1920年,張愛玲出生於上海的一個沒落貴族家庭。
她的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晚清重臣李鴻章的女兒。
兩人的兒子張廷重,就是張愛玲的父親。
也就是說,張愛玲是李鴻章的重外孫女。
張廷重長到19歲時,和同樣出身望族的女子黃逸梵結婚,並在獲得天津鐵路局的一個職位後,從大家族中分離出來,舉家搬到天津。
這個時候,張廷重和黃逸梵,已經有了張愛玲和張子靜兩個孩子。
張廷重是個注重享樂的遺少,原本就有諸多惡習,自立門戶後,更是變本加厲,不僅花錢毫無節制,還熱衷於賭博、抽大煙、養姨太太。
黃逸梵和張廷重的價值觀念與生活追求截然不同,她接受了“五四”思潮的影響,追求自由和平等,難以忍受舊傳統,也無法接受丈夫的生活方式。
因此,在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要去留學時,黃逸梵主動提出給她當陪讀,兩人一起去了法國。
當時,張愛玲年僅4歲,弟弟張子靜就更小了。
張愛玲的童年,大多數時候是不快樂的。
母親黃逸梵為了反抗出走後,父親依舊浪蕩荒唐,對經營家庭和照顧孩子漠不關心。
不僅如此,他還將煙花女子帶回家當姨太太,兩人一起賭博、抽鴉片,把家裡搞得烏煙瘴氣。
不過,這樣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脾氣暴躁的姨太太與張廷重打架,使他淪為笑柄,被趕出了張家。
張廷重名聲掃地,工作也丟掉了。
這一連串的打擊,讓習慣於胡作非為的張廷重覺醒了。
他決定痛改前非,因此寫信給黃逸梵,求她回國。
黃逸梵相信了張廷重的話,返回國內,重新安排家庭生活,試圖與張廷重修復關係。
但是,張廷重很快故態復萌,黃逸梵不再抱有希望,堅決和他離了婚。
不久後,張廷重再次結婚,新妻子也有鴉片癮,且對張愛玲並不喜歡。
張愛玲因為和繼母起爭執,被父親體罰、監禁。
張愛玲從小就生活在壓抑、混亂的家庭中,見慣了封建遺少家族的醜陋面目,養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
而且,她還漸漸下定決心,要逃離父親的家,逃離這種糟糕的生活。
但是,張愛玲的逃離之路,走起來並不容易。
在張家的傳統中,孩子們都是接受私塾教育,即使到了民國,依舊不準去學校上學。
張愛玲兩姐弟,也是請私塾先生到家中授課,學“四書五經”之類的內容。
黃逸梵回國後,堅持讓張愛玲進入學校接受西式教育,並培養她繪畫、彈鋼琴等才藝。
張愛玲在學習中表現優秀,並希望中學畢業後去英國留學。
可是,父親在聽說了她的想法之後,將她痛罵了一頓,並拒絕支付相關費用。
為了實現自己的學業目標,也為了逃離殘忍、無愛的父親的家,張愛玲選擇離家出走,和母親同住,全力備考。
並以遠東地區第一名的成績,獲得了倫敦大學的錄取資格。
然而,由於當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無法接收留學生,張愛玲轉而進入香港大學就讀。
在香港的學習和生活經歷,對張愛玲影響深遠。
當時的香港,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文化豐富而包容。
張愛玲身處其中,體驗了文化的碰撞,見識了各式各樣的生活方式,積累了充足的人生經驗,這些都為她後來寫作“香港傳奇”奠定了基礎。
這一時期,張愛玲學習很刻苦,成績也很優秀,每年都獲得獎學金。
據說,她有希望在畢業後進入牛津大學深造。
然而,戰爭的進一步升級,徹底摧毀了張愛玲的留學夢。
1941年12月8日,日軍進攻香港,英軍在與其僵持二十多天後,最終彈盡糧絕,豎起白旗投降。
香港大學在戰爭中受到炮火重創,學校的檔案記錄統統被燒燬,張愛玲的成績單也都被燒掉了。
並且,香港大學宣佈停課,張愛玲不得不輟學,返回上海。
回到上海之後,張愛玲聽從內心的召喚,開始進行文學創作。
她以香港和上海為背景,書寫俗世中人性的脆弱和悲哀,表現人生的荒誕與蒼涼,具有強大的感染力。
張愛玲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她的敏感和早熟,她對人世的深刻體察,構成了她作品的獨特主題和風格。
她迅速在上海灘聲名鵲起,一時風頭無兩。


炙熱的愛與恨
張愛玲出名之後,經常被邀請去參加座談會,也有不少人想跟她結交,但是,由於她性格內向、慢熱,朋友一直不多。
不過,對於真正的朋友,她是願意敞開心扉、付出熱情的。
在很長時間裡,張愛玲最親近的朋友,是她在港大讀書時的同學炎櫻。
炎櫻是個混血兒,家境優渥,個性火熱,行動力十足,與張愛玲一見如故。
張愛玲欣賞炎櫻的行事風格,在後來回憶香港生活時,特意提到戰爭爆發後,炎櫻的奇特行為。
張愛玲回憶說:
“同學中只有炎櫻膽大,冒死去看電影,看的是五彩卡通;回到宿舍後又獨自在樓上洗澡,流彈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還在盆裡從容地潑水唱歌。”
這種從容無畏的勇氣,是很多人不具備的。
香港大學停課後,張愛玲回上海,炎櫻也和她一起坐船到了上海。
張愛玲喜歡逛商店,吃下午茶,炎櫻是個很好的夥伴,兩人經常一起出門。
炎櫻那時正在學中文,在街道上看見招牌,就會大聲讀出來,也不在乎對不對。
她這種自然瀟灑的態度,讓張愛玲印象深刻。
在張愛玲的文章中,炎櫻經常出現,她甚至專門為炎櫻寫了一篇散文,題為《炎櫻語錄》,記錄她俏皮幽默的話語。
炎櫻寫文章時,張愛玲就幫她將英文翻譯成中文;
炎櫻想開時裝設計店,張愛玲還幫她寫文章,打廣告。
這一時期,在與炎櫻的友情中,張愛玲獲得了許多快樂。
不過在愛情中,她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張愛玲書寫愛情時,常常是以冷靜的眼光,講述愛的虛幻和人性的不可靠,清醒至極。
可實際上,她在寫許多有關情愛的故事時,自己並沒有戀愛經歷。她第一次真正的戀愛,是和胡蘭成。
胡蘭成家境貧苦,但聰明好學,善於辭令,他依靠教書和寫文章在社會上立足,受到汪偽政府的重用,是出了名的“漢奸”,歷來受文化界輕視。
胡蘭成不僅在政治領域沒有底線,道德水準也很低。
在遇見張愛玲之前,他有過豐富的情史,娶過三任妻子。
與張愛玲戀愛時,他正和歌女應英娣在一起。
應英娣得知胡蘭成和張愛玲的關係後,主動提出離婚。
隨後,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了婚書,兩人成為夫妻。
但是,胡蘭成的情感生活,依舊豐富無比。
他去武漢暫住時,和十七歲的護士周訓德戀愛並舉行婚禮;
日軍投降後,胡蘭成逃到溫州,張愛玲為了見他一面,長途跋涉到了溫州,想讓胡蘭成在自己和周訓德之間做出選擇。
胡蘭成卻說:
“我待你,天上地下,無有得比較,若選擇,不但於你是委屈,亦對不起小周。”
這個時候,周訓德正因為與胡蘭成的關係,被關進了監獄。
然而,諷刺的是,罪魁禍首胡蘭成不僅安然無恙,還在溫州又結了婚,物件是在逃亡途中照顧他的女子範秀美。
胡蘭成亂七八糟的情事和油腔滑調的狡辯,讓張愛玲很失望。
她離開了溫州,兩人之間偶有書信往來,但感情已經近乎破裂。
胡蘭成對自己的情史沾沾自喜。
他後來還寫了一本名為《今生今世》的書,講他和數名女子之間的情感往事,甚至在宣傳時,還以張愛玲為噱頭。
對此,張愛玲並沒有作什麼回應,因為當時他們早已徹底決裂。
不過,1981年胡蘭成過世後,張愛玲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
“《大成》雜誌與平鑫濤兩封信都在我生日那天同時寄到,同時得到七千美元和胡蘭成的死訊,難免覺得是生日禮物。”
張愛玲與胡蘭成戀愛時,不顧世俗眼光,全心投入,可以算得上是痴情一片。
不過,她也在這段感情中,看到了愛的幻滅。
在張愛玲的情感生活中,陪伴她最長久的,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賴雅。
20世紀50年代,張愛玲輾轉從大陸到了香港,後又到了美國。
由於當時美國文壇對張愛玲的作品認可度不高,她的經濟狀況不太好。
於是,她尋求資助,進入了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在食宿得到保障的前提下,寫作長篇小說《怨女》。
就是在這裡,她遇到了賴雅。
賴雅是一名德裔美籍劇作家,發表過許多作品,並在好萊塢圈子裡被導演和製片人所欣賞。
張愛玲被他的熱情態度和風趣幽默所吸引,兩人很快開始戀愛,並在不久之後結為夫妻。
這時,張愛玲36歲,賴雅已經65歲。
賴雅是個人生經歷豐富、思想開闊的人,張愛玲在和他相處時,感到自己能夠被理解,兩人心意相通,她認為這是很難得的。
但是,他們的婚姻生活,也面臨著不少難題。
賴雅早年收入雖高,但花銷也高,沒有什麼存款,和張愛玲結婚時,他的身體狀況不佳,還有過中風症狀,創作也很少了。
因此,張愛玲不得不承擔起養家的責任,還要隨時關注賴雅的身體狀況。
兩人的生活非常拮据,為了省錢,他們不得不搬到更廉價的住所。
為了改善經濟狀況,張愛玲還特意去香港待了幾個月,靠寫劇本賺錢。
張愛玲和賴雅的婚姻維持了十一年,在最後兩年,賴雅因中風而癱瘓,大小便失禁,護工無法很好地照料他,張愛玲只好凡事都親力親為。
同時,為了保障收入,張愛玲還在持續寫作和翻譯作品。
這麼多責任壓在肩上,讓她十分勞累。
1967年10月,久病的賴雅過世了。
張愛玲處理完他的後事,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離群索居,專注創作
張愛玲原本就不喜交際,賴雅過世後,她更是長期獨居,極少與人來往。
就連朋友和仰慕者想要登門拜訪,她也基本回絕了。
不過,張愛玲依舊選擇住在城市的公寓裡,而不願意住在小城鎮。
其實,張愛玲一直都喜歡都市的氛圍。
早在1943年,二十多歲的張愛玲,在散文《公寓生活記趣》裡就講,她喜歡聽市聲,並且認為:
“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 厭倦了大都會的人們往往記掛著和平幽靜的鄉村,心心念念盼望著有一天能夠告老歸田,養蜂種菜,享點清福。 殊不知,在鄉下多買半斤臘肉便要引起許多閒言閒語,而在公寓房子的最上層你就是站在窗前換衣服也不妨事!”
對張愛玲來說,身處於塵世中而能遊離於人群之外,既能感受到煙火氣,又能夠自在地處於自己的世界裡,不被打擾,這是她理想的生活狀態。
不過,在晚年生活中,張愛玲還是受過不少打擾。
20世紀60年代,以著名文學評論家夏志清為代表的一群學者文人,認識到張愛玲的價值,對她加以推崇。
隨後,香港和臺灣興起了“張愛玲熱”。
許多報刊雜誌為滿足公眾的好奇心,試圖採訪張愛玲,卻幾乎都被拒絕了。
為了瞭解張愛玲的生活,有個臺灣記者打探到了張愛玲的住址,搬到了她公寓隔壁的房間。
密切觀察了她一段時間,還透過翻她丟出來的垃圾袋,推測她的生活狀況,並以此寫成了一篇文章。
幾家報刊認為這樣的行為涉及侵犯隱私,沒有刊出這篇文章。
張愛玲的朋友得到訊息,立刻打電話給張愛玲,告訴她這件事。
第二天,張愛玲就搬了家,為了保護自己的私人空間,張愛玲做出了許多努力。
20世紀80年代,隨著政治局勢逐漸明朗,張愛玲與身處大陸、多年斷絕往來的姑姑恢復了通訊。
張愛玲的作品,也逐漸在大陸地區受到重視。
1982年,北京大學著名比較文學專家樂黛雲女士去哈佛做訪問學者時,透過張愛玲的朋友,邀請張愛玲去北大訪問。
張愛玲很快回信拒絕了邀請,因為她任務繁重,時間很不夠用。
這個時期,張愛玲已經六十多歲,疾病纏身,精神不濟,想做的事情太多,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活動。
不過,這其實也是張愛玲的一種取捨,相比於在社會上亮相,她更喜歡在文學的世界裡自得其樂。
這一時期,她研究《紅樓夢》,翻譯《海上花列傳》,創作《色,戒》《小團圓》等小說,成果十分豐富。
1992年,張愛玲感到時日無多,提前寫下遺囑,委託朋友為自己處理後事。
1995年9月,張愛玲在獨居的公寓中悄然離世。
張愛玲的委託人,是建築師林式同。
在張愛玲的晚年生活中,林式同幫了她很多忙,包括為她找公寓、補辦證件等。
林式同也是張愛玲朋友中唯一一個見到她遺容的人。
當時,張愛玲的房東給林式同打電話,說張愛玲已經幾天沒有出過房門了,房間裡也沒有任何聲音。
她推測,張愛玲已經過世了。
林式同不久前才跟張愛玲透過電話,聽到這個訊息,他大吃一驚,帶著張愛玲的遺囑趕去了她的公寓。
他到的時候,警察也到了,張愛玲已經被確認死亡。
林式同後來描述說,張愛玲去世時很平靜,她躺在一張行軍床上,頭朝著房門,手和腳都自然地平放著。
在靠門的摺疊桌上,放著一個手提包,裡面是整理好的重要證件和信件。
張愛玲生前不喜歡熱鬧,死時也希望安靜地離開。
在遺囑中,她特意告訴林式同:
“死後馬上火葬,不要人看到遺體; 不舉行任何葬禮儀式; 骨灰撒向空曠無人處。”
在林式同的安排下,張愛玲迅速被火化,骨灰被撒在了海里。
一代天才作家的傳奇人生,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在張愛玲的一生中,她一直以特立獨行、不同流俗著稱,她極有主見,目標明確,不遺餘力地追求想要的生活。
少女時代,她為了去理想的地方讀書,不惜離經叛道,逃離父親的家庭;
成名之後,她堅持自己的創作風格,遊離於政治話語之外,書寫日常生活中的真實;
在感情生活中,她追隨本心,敢愛敢恨,即使經歷了愛情的幻滅,也有重新去愛的勇氣;
在人際交往中,她懂得取捨,不會為了迎合他人的想法,犧牲自己的時間和精力。
張愛玲所做的很多選擇,看起來不符合主流的價值觀,她也曾因此得罪過他人,遭受過批評。
但是,她足夠清醒和堅定,不願意為了討人喜歡而妥協。
張愛玲的特立獨行,並非一味地追求與眾不同,而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勇敢地捍衛自己的信念。
她有力量去面對人生的艱難險阻,也可以承受選擇帶來的種種後果。
在她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作家對文學事業的執著追求,也看到了一個女性頑強、獨立的靈魂。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
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遇見張愛玲,遇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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