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網上看到趙露思,都是罵聲如潮。
尤其是《小小的勇氣》播出後,她的路人緣堪稱雪崩。
在這個綜藝裡,她的一言一行,都能引發血雨腥風。
有人罵她“何不食肉糜”。
有人說她賣慘。
有人說她低智、巨嬰、沒常識……
趙露思,成了賽博“祥林嫂”,成了全民“雲審判”的電子“犯人”。
她冤嗎?
好像不冤。
當前的主流意識是,娛樂場中人,是被剝奪了呈現脆弱的權利的。
畢竟他們已得到太多。
他們自憐,成了矯情。示弱,成了做作。呈現疾病,成了哭哭啼啼的萬人嫌。
趙露思對此意識不足——
公眾的共情,也是一種稀缺資源。
公共話語圈中,太多的惡與痛,慘劇與噩夢,死亡和血淚……都將我們柔軟的同理心消耗得逐漸枯竭。
我們負能量過重。
我們被黑洞般的現實,緩慢吞噬掉能映照他人的良善之光。
我們越來越難以共情一個人。也沒有耐心,去傾聽一個“208萬”的病中絮語。
當她第一次哭泣,我們震驚。
當她第N次哭泣,我們覺得煩人。


但說趙露思大奸大惡,犯不著。
甚至可以說,她是善良的。
《小小的勇氣》裡,藏區小女孩說,自己被人說“脾氣差”。
趙露思可能想到自己壓抑成疾,對她說:“脾氣差才會正常。”

同行男孩半夜起來燒水,跳閘了,叔叔被吵醒。
男孩很自責。
趙露思馬上安慰,“不要自責,你不是故意的,他們又是發自內心的想對你好。”

藏區小女孩問她:“你感覺化妝最難的地方是什麼?”
趙露思敏銳地意識到,小女孩大概想看自己化妝的東西。
於是一樣樣給她看。

有一回,她蹲在院子裡做腰鏈。
爺爺怕高原的陽光太大,伸手幫她擋光。

趙露思瞬間流淚。

村裡颳起了大風。
砂土瀰漫。
有個爺爺還站在院牆邊,她大喊:“爺爺,快走!”
爺爺以為她在打招呼,還和她招手回應。

兩個小孩打乒乓球,爭起來了。
趙露思一邊勸,一邊自己也試了一下,然後,肯定並疏導了雙方。
小小的紛爭就此消弭。

她身上純真的東西尚存。
有著孩童式的天真、良善、好奇。
也沒有被鋪天蓋地的惡念所侵蝕,變成倀鬼,或另一種惡。
但為什麼她還是令人生嫌?
原因是,她的一切都是懸浮的。

她不到20歲就入行。
一直活在名利場和聲色幻夢中。
她是演員,也就是造夢者,從18歲至今,都在詮釋虛構的人與事。
她沒有紮紮實實地去生活過、痛過、掙扎過、沉入人間煙火過。
她被團隊細緻地保護著。有經紀人替她衝鋒陷陣,有助理替她善後打點。
於是,她活成了一個嚴重缺乏常識的“假人”。
她說,她生病以前,不理解人為什麼要拄柺。甚至覺得長輩拄拐,只是為了顯示權威。
因為,“咱們演戲不也是嗎?”

她獲得的認知,都是從“戲”裡來的。
她活著的地方,是“片場”,不是“人間”。
於是,在堅硬的、複雜的真實世界裡,她處處格格不入。

同時,因為未曾接觸過大地,她是沒有生命力的。
也缺乏堅定自洽的自我意識。
她用以構建精神體系的,多是一些概念化、易更改的網路流行價值觀。
比如她知道,流行的觀念是明星沒資格叫苦,也會跟著說:
“誰不累啊?!”
“社會壓力越來越大,大家都很累、很辛苦……”

她也知道,演員做好本職工作是應該的,就會謙虛地說:“這有什麼好誇的?!”

但如此“討巧”、如此“會說話”的人,一到了現實中,卻面目全非。
從網上或身邊人聽來的隻言片語,在底層生活中,都扭曲成了笑話。
比如,聽到山區孩子翻山越嶺去上學,以及攀上懸崖採松茸時,趙露思第一反應是:“很酷。”

比如,聽到藏區小女孩挺有天賦,馬上鼓勵家人送女孩去學藝術。
理由是“要支援她做她想做的事”。
但她看不見學藝術的驚人成本,女孩家庭的赤貧和微渺的希望。

再比如,聽說藏地老人手工做鞋的技術,沒有傳下去。
趙露思脫口而出:“你自私了。”

她覺得,老人是藏私,捂著技術不教人。
但事實是根本沒有人想學。

她又“真誠”地驚訝了。
說:“為什麼?!我都花錢去外面學,你們居然不學……”

她像一個“巨嬰”。
一個“仙女”。
對現實世界嚴重缺乏體感。
她說的這些話,都錯了嗎?
事實上,沒有錯誤,只是都是僵化的“廢話”,和空洞的“蠢話”。
孩子敢“挑戰”懸崖,在某些語境中,確實“酷”;媽媽說女孩有“天賦”,確實應該去追夢;爺爺的非遺技術很精彩,確實應該傳下去……
但是這些認知,都缺乏現實基礎。
她是在自說自話,而不是真正看見了藏區的人。
她感受不到真正的貧瘠與困窘,也聽不見真實生活裡沉默的嘆息。
她說著正確的廢話,對苦難中央的人指指點點。
於是處處不倫不類,又假又作。

而明星是存在“破窗效應”的。
一旦人設出現裂口,更多崩裂隨之而來。
再接著,她的“眼淚”被罵是精心設計的鏡頭語言;
她的“抑鬱症”被質疑是賣慘劇本;

她的“暴瘦輪椅照”與“閃電康復”,被懷疑是精心編排的苦情戲碼。

她的苦與痛,像是演出來的。
她的感慨與善良,也沒有真誠之感。
當明星的“弱女敘事”撞上現實,懸浮在流量雲端的人,處處感到不適。
她更加急於向世界證明:
“我病了。”
“我不是壞人。”
她在綜藝裡說,自己16歲就出去讀書,親緣淡薄。

她不斷呈現自己軀體化的抑鬱症。

可這種祥林嫂式的重述,沒能帶來共情。反而演變成一場信任危機。
網友不相信她的眼淚。
更多人覺得,這只是一個明星在疾病敘事的流量山巔跳舞。

這是哪裡出了問題?
趙露思有錯嗎?
嚴格來說,好像也沒有。

但她錯在——
她應該一直在夢裡,在雲端,在概念之中,在水晶宮裡,在二次元的“英雄美人”敘事裡,在“王子公主”遠離人間的烏托邦……
一旦她來到人心叵測、世道艱難、生存維度異常複雜的現實裡,她就無法再為大眾,提供造夢功能。
她無法看見現實,也無法折射人心。
無法詮釋有現實基礎的真善美,無法承載情緒的投射。
她的孱弱與空洞,蒼白與愚蠢,就會盡數暴露。
她的光環消失。
後來,午夜的夢境散了,鐘聲響了。
公主的馬車,變成了南瓜。
有人赤著腳,跑出了金粉洋洋的城堡,面目模糊,語焉不詳。
她這才知道,原來童話外的世界並不美。
也才知道,童話裡雖然不需要靈魂,但現實會向每一具空洞的軀殼討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