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假幹部”升遷記

1
1956年,老舍先生創作了一部五幕劇《西望長安》,這是他根據新中國成立之初一個真實又荒誕的故事改編的。
故事原型是一個名叫李萬銘的騙子,四年內跑過十幾個城市,闖過十幾個重要機關,不但冒充了戰鬥英雄,還竊踞了重要職位。
到被戳穿時,他已是相當級別的高階幹部。
沒想到多年後,幾乎是同樣的劇本,一個從商界跨入官場的騙子,用了整整24年,居然當上了司法部的副部級幹部。
此人就是原司法部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盧恩光。
調查發現,他是一名年齡造假、學歷造假、入黨材料造假、工作經歷造假、家庭情況造假的“五假幹部”。
可以說,除了性別,其餘都是假的。
稀奇的是,為官多年,他卻一不貪汙,二不受賄,可謂官場中的一股“清流”。
瞭解他的傳奇人生經歷以後,只有一個感覺,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1965年,盧恩光出生在山東陽穀縣劉化育村。
這是他履歷上的資料,但知情者說他的實際出生年份應該是1957年。
而且,盧恩光原名盧方全。
名字造假是為了什麼呢?為了跟過去切割。
從小到大,盧恩光就不愛學習,成績始終是倒數,平時只喜歡找人切磋拳腳。
高考落榜後,他索性在自己家裡開了一個武館,專門教人拳擊、散打,後來帶著一幫手下逐漸成為當地一霸。
因為家裡排行老三,盧恩光發跡後被道上的人喚作“三哥”。
1984年,盧恩光透過關係當上一名民辦教師,搖身變成了“盧老師”。
沒人知道盧恩光為何會忽然“改邪歸正”,或許當時的他也很想換個不一樣的身份。
至於他這樣的學渣是如何當上老師的,當地一個流傳很廣的說法是,盧恩光靠兩瓶罐頭賄賂村支書,當了民辦教師。
據說,為了能當上教師,他將自己的學歷填寫為高中,還將年齡推遲了8歲,弄到了一張高中畢業證,如願以償當了教師。
可想而知,這樣的老師能教什麼。
盧恩光入校後,被安排到小學五年級擔任數學教師,出了不少洋相。
他的學生們回憶說,當學生們問數學題時,他的口頭禪有兩句:“自己鑽研”“你問我,我問誰?”
即便成了老師,盧恩光那幫小兄弟還經常去找他,在辦公室抽菸喝酒,搞得學校烏煙瘴氣。
學校和村裡人都對他嗤之以鼻,但又不敢惹他。
盧恩光也知道周圍人對他有看法,總想做點不一樣的事情證明自己的能力。
2
上世紀90年代,社會上興起校辦企業之風,盧恩光眼前一亮。
盧恩光找到學校和當地教育局、財政局領導,吹噓自己有經商才能,發明了某種可以快速繪圖的裝置,能在一年內創收千百萬。
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和不斷宴請、送禮,盧恩光居然成功說服縣裡,貸款20萬創辦了一家校辦企業——陽穀縣科儀廠。
說是校辦企業,其實就是盧恩光的家族企業。
整個廠從廠長、會計,到出納、保管,甚至車間主任和門崗,都是他的親信和當年道上的小兄弟。
經營了數年,這個校辦企業黃了,可盧恩光卻就此洗白,成為“青年企業家”。
1994年,盧恩光作為陽穀縣優秀代表,被評為山東省“十大傑出青年”。
為了不讓別人知曉他的過去,他在那時悄悄改了名。
頭腦靈活的他,其實很善於捕捉商機。
1997年,他靠諾亞口杯(即雙層玻璃杯)的專利,成立了山東陽穀玻璃工藝製品廠,成功賺得第一桶金。
這個雙層玻璃杯或許很多人還有印象,就是我們無比熟悉的真空杯,注入開水之後,既可以保溫,杯口還不燙嘴,杯身也不燙手。
很快,這款時尚產品迅速風靡全國,讓盧恩光賺得盤滿缽滿。
不過,盧恩光是不是這款真空杯的真正發明者,其實一直有爭議。
吉林農民董玉傑,曾指控盧恩光剽竊了自己的專利,說自己早在1993年,就申請了“雙壁式口杯”專利,但是被盧恩光竊取了專利。
為此,董玉傑來陽穀縣找到盧恩光,要求對方支付專利費100萬元。
盧恩光假意答應,轉身就報警,讓董玉傑鋃鐺入獄,最終以敲詐勒索罪吃了四年牢飯。
盧恩光向上攀爬的腳步,不會因商場上的纏鬥而停止。
憑藉“諾亞口杯”, 盧恩光迎來了巔峰時刻,不僅成立了中國方舟集團,還成為身價千萬的富豪。
但盧恩光並沒滿足,他覺得自己無論有多少錢,都不及當官威風。
他後來交代說:“當時那個年代,不管你多大的企業老闆,跟縣裡科局的人在一塊吃飯,那企業老闆都得坐在下面,都是科局的人你得讓到上首去。”
1992年,盧恩光看到鄉里某企業老闆名片上印著“公司黨委書記”的頭銜後,深感羨慕,萌生了混入黨內的念頭。
只是按正常程式,從申請到入黨需要一到兩年時間,盧恩光嫌這太慢了。
他找到時任高廟王鄉黨委書記李恆軍幫忙,對方收了盧恩光5000元錢,突擊發展他入黨。
不過,這活幹得有點粗糙。
盧恩光的入黨申請書和入黨志願書是於1992年同時寫,同時交的。
為了看起來合理,李書記特意把申請書時間往前倒簽了兩年(1990年),而這最終成為他被查的“導火索”。
不過,當時根本沒人注意這些細節,混入黨內後的盧恩光又透過工作經歷造假,混入公職人員隊伍。
盧恩光的企業當時掛靠在高廟王鄉中學,他透過作假和行賄,順利將自己轉為公辦教師,獲得了國家幹部身份,也就有了進入官場的資格。
1993年,聊城地區出臺“民營企業家掛職科技副鄉長”政策,一直渴望當官的盧恩光喜出望外。
他趕緊上下活動,果真當上了高廟王鄉科技副鄉長。
沒多久,盧恩光就被任命為鄉黨委副書記,職務由虛變實,實現了仕途起步。
3
1997年,陽穀縣領導班子換屆,盧恩光使出渾身解數進行爭取。
在他看來,解決副縣級將是仕途的關鍵一步。
於是,他不惜花重金多方請託,最終順利當上了縣政協副主席,成了副縣級。
由於人事政策規定,領導幹部不能參與經商,仕途與商海只能二選一。
盧恩光不假思索,將企業轉交到哥哥、侄子名下,自己繼續在仕途不斷“跋涉”。
漸漸地,盧恩光發現,當地知道他底細的幹部壓根不把他當領導看,時常有所怠慢。
這讓盧恩光非常懊惱,他在自己日記寫道:“沒有這個殼產生不了我,脫不開這個殼長不大。”
他也由此意識到,自己只有繼續往上爬,徹底脫離當地,才算與過去有個切割。
為了換一個“新殼”,他把目光轉向了省城,又攀附到一位省裡主要領導。
同樣用金錢開道,他輕鬆地製造了假的檔案、假的履歷,為自己升遷鋪平道路。
1999年5月,山東省政協因人設崗,增設魯協科技開發服務中心,將盧恩光調任中心副主任。
一年多後,他由副轉正,成了正處級幹部。
不用替盧恩光心疼花出去的錢,他其實一直控制著自己的企業。
羊毛出在羊身上,盧恩光算盤其實打得賊精。
從政多年,盧恩光實際上一直是山東方舟集團、諾亞集團和古阿井阿膠集團公司的幕後老闆。
依靠省科技開發服務中心的牌子做生意,他的幾家企業每年不僅賺錢更容易,還能少交數百萬的稅費。
在他特殊身份的關照下,企業效益一直非常不錯。
有人當官是為了賺錢,而他賺錢就是為了當官。
即便到了省裡,盧恩光也很少去單位上班。
但是他很會做人,時常給職工發放各種福利,而且幾乎所有創收業務都由他一人完成,讓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讚歎不已。
事實上,只要此時的組織部門用心查下,拆穿盧恩光並不難。
由於作假太過頻繁,又屢屢輕鬆過關,他甚至連學歷都捨不得讓辦假證的人去製作,而是自己隨便填寫,用假公章蓋上,一眼就能看穿。
而且盧恩光的任免檔案、工資表等重要內容缺失,完全不符合檔案留存交接規定。
可就是因為他將重要部門全部打點,即便有人存疑,也不好意思去追查,更不敢深究。
省城的處級,對於很多同級別的幹部來說,基本就是仕途和人生的巔峰,再往上難於登天。
可盧恩光不怕,他一路走來,靠錢鋪路,好似開了掛。
從鄉到縣再到省,3年3級跳,只要錢到位,官位也自然不難。
這個時候,上天又拋給他一個機會。
4
2001年,他自己掏錢,以企業名義,給中國殘聯主辦的《華夏時報》送上500萬贊助,謊稱企業是自己聯絡的。
這番大手筆的贊助,《華夏時報》非常滿意,覺得此人搞錢的能力非凡,便將他從山東調到北京,成為《華夏時報》總社的一名副總編,級別為副局級。
盧恩光非常清楚自己的官是怎麼當上的,來到北京後,花錢更是“喪心病狂”。
去領導家裡,幾萬元的現金扔下就跑,領導追著還給他都追不上。
報社評業績,他毫不含糊,出手都是數百萬的“贊助費”,而這些錢都是他自掏腰包……
報社年終評業績看個人拉的贊助費,他直接拿出五百萬以企業贊助名義交給了報社。
2003年,由於盧恩光給《華夏時報》拉來的“贊助費”超過千萬,順利解決了正局級身份。
算起來,從1997到2003年,是盧恩光仕途的高速發展期。
他幾乎是6年提6級,從鄉到縣再到省再到北京,從副科級到正局級,火箭速度的背後一直是靠金錢助推。
正局級身份拿到了,盧恩光依然有些遺憾。
報社給的級別雖高,甚至自己還曾到四川省遂寧市掛職市委副書記,但權力有限,不過癮。
2007年6月,盧恩光經過再次活動,調到國家部委,進入勞動保障部辦公廳任巡視員兼副主任,隨後又擔任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勞動監察局巡視員兼副局長。
按理說,從報社到中央,盧恩光應該滿意了。
可他偏不,野心早被一路順暢的仕途吊足胃口,希望到更威風,也更有實權的單位過過官癮。
此時,他透過關係結識了時任司法部主要領導,便刻意巴結。
2009年5月,盧恩光終於好夢成真,從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調入司法部,擔任司法部政治部副主任、兼人事警務局局長。
盧恩光在穿上高階警監製服後,立即美滋滋地拍了一張標準照,放大後掛在家中最醒目的位置,向世人宣告又一次脫胎換骨的身份。
進入司法部時,盧恩光已是政治部副主任,正廳級。
時刻以“吃得苦中苦,方做人上人”為人生標榜的盧恩光,經過千辛萬苦,達到了人生新的巔峰。
從一個農民官至正廳,按理說,應該可以歇歇了。
可盧恩光為了心中那份永不知足的野心,繼續“刻苦努力”, 將這位領導的生活伺候得無微不至。
他在司法部邊上租了房子,7年多,很少回家。
都幹些什麼呢?
他每天晚上默唸:知足常樂,老天厚愛,你已功成名就。
早上再默唸:不知足,常進取,功名就在前邊,努力前行。
他知道自己這一切都是領導賜予的,他不僅要抓住,還要找機會繼續往上爬。
每天,他都給自己定下任務,每個時間段做什麼,安排妥當。
即便到了週末,他也不敢睡懶覺,要去看望領導,順便送點水果肉食啥的,就連領導家書架壞了,玻璃破了,花盆小了,下水道不通了這種小事,也全是他親自上門服務。
同時,他像管理企業一樣,給自己制定了三個“狠抓”、兩個“滿意”的工作計劃。
所謂三個“狠抓”,就是狠抓工作,狠抓領導,狠抓群眾;兩個“滿意”,就是讓領導滿意,讓群眾滿意。
說白了,到了這個位置,他不僅要領導滿意,還要周圍人滿意,為自己再次升遷贏得資本。
5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5年11月,盧恩光更上一層樓,擔任了司法部政治部主任、黨組成員,達到了人生巔峰。
為了這一天,盧恩光在付出大量金錢和精力同時,也虧對家人。
盧恩光有七名子女,但只敢填報了兩名,因為他怕自己因違反計生政策,影響自己升遷。
其他五名子女,戶口都在外地,掛靠其他親戚家中,也自然不和他生活在一起。
為了不穿幫,即便這五個孩子回來,也不能叫他爸爸,而是叫姨父、姑父。
用盧恩光的話說:“自己在家就像乾地下工作那樣。”
因為痴迷當官,盧恩光靠不斷作假和行賄,硬是從農民走到了副部級高官,創造了“奇蹟”。
只是官越做越大,他卻如履薄冰,稍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
因為渾身是假,他每天都怕被揭穿,睡覺之前,他都要默誦:“老天垂愛,我已功成名就,睡覺!”
靠這份自我安慰,他20多年的仕途,一直過得戰戰兢兢。
可怕什麼,就來什麼。
2016年3月2日,中央巡視組進駐司法部。
當天的動員會上,盧恩光坐在第一排,正襟危坐,內心卻早已恐慌到了極致。
根據安排,巡視人員開始對盧恩光的檔案進行審查。
最初,巡視人員對檔案並沒發現大的問題。
盧恩光的人事檔案很完整,頭尾銜接緊密,領導簽字齊備,公章清晰,任免檔案規範,一切似乎都無懈可擊。
只是巡視人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找不出破綻。
時任巡視組副組長的陳毓江在翻看盧恩光入黨志願時,卻發現了不對勁。
入黨志願書中的一句話,是這樣寫的:“全國人民在鄧小平同志南巡講話精神的引領下……”
要知道,盧恩光填報入黨志願書的時間是1990年,而南巡講話是在1992年。
陳組長頓時警覺起來,下令巡視組對其全部檔案重新進行復核,並將此事彙報給了中紀委。
隨著調查展開,盧恩光20多年金錢開道、造假買官之路一步步被還原。
年齡上,他改小了7歲,這在官場上就有了無限可能;原本只有初中學歷,但從高中學歷開始,後面的本科、碩士、博士全部是假證書。
他名下雖無企業,但實際暗中操控好幾個資產過億的企業,都由家族親戚代管。
當官不能超生,原本7個孩子,他就只留2個,其餘5個都過戶給親戚。
就連 “盧恩光”這個名字,也是他當官後為感恩父母,光宗耀祖而改的檔案。
為了當官,盧恩光可以說,除了性別沒有作假,全部都是假的。
在他眼中,作假不要緊,只要能當官,當大官,出人頭地,光耀門楣,一切都值得。
2016年,盧恩光落馬。
2018年,一審宣判,盧恩光獲刑12年,並處罰人民幣300萬。
與其他副部級官員落馬後的眾多罪名不同,盧恩光只有一個:行賄。
從1992年開始,他為當官整整行賄了24年,總共送出去2000多萬,行賄官員20多個。
他每天都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上班,而且從不受賄。
別人即便向他行賄,他也立即退回去或交給組織。
24年苦心經營,盧恩光也曾風光無限。可到頭來一枕黃粱,終因“五假高官”而落馬。
可嘆一個農民因為痴迷官位,透過行賄一步步走到副部級的職位,完成了不可思議的跨越,最終還是被拆穿而鋃鐺入獄。
只能說,小說裡的故事再如何精彩,或許都不如現實的複雜與荒謬。
參考資料:
1、“五假副部”盧恩光政商沉浮錄,新京報
2、別把只行賄不受賄的“老虎”當清流,長城網
3、“五假副部”盧恩光沉浮錄:曾向幹部灌輸說假話理念,新華網
4、“五假副部”盧恩光上庭受審:24年不受賄,只行賄,上游新聞 
轉自風聲島 作者 海邊的風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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