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古道爾:希望是一個常常被誤解的概念

2024年末,90歲的珍·古道爾重返闊別五年的北京。
圖源:小紅書賬號「珍·古道爾希望之旅」
這是珍自1998年以來第17次來到中國,北京是她這趟“希望之旅”在亞洲的第三站,此前,她已經在孟買和香港度過了繁忙的兩週,而北京滿滿當當的5天行程後,她還將前往新加坡和尼泊爾。
一落地北京,珍·古道爾就開始了馬不停蹄的採訪、參加活動和演講,在趕場的過程中,她會調皮地“安慰”工作人員:“如果趕時間,我可以跑起來。”在慈善晚宴上,為了讓後面的人能看到自己,她執意站在椅子上進行了40分鐘的演講。
對於90歲的珍·古道爾來說,這樣的工作節奏是她已經持續了40年的日常狀態,在疫情前,她每年都會有超過300天在世界各地從事公共演講和籌款活動,為關愛地球和保護動物奔走。
2020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整個地球都停滯下來,不願停下腳步的珍·古道爾將行動搬到線上,她開通了“希望電臺”(The Jane Goodall Hopecast),在不能出行的日子持續向世界發聲。她的“希望電臺”透過採訪世界各地的人們,分享他們的故事和希望,傳遞愛與正能量。
©Ins:janegoodallinst
我長大以後
也一定要成為像珍這樣的人
中國之行的最後一天,珍·古道爾應設計師馬可之邀,來到了北京「無用生活空間」,為北京的旅程畫上句號。
2天前,珍曾來到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參觀旨在向她致敬的“驅動力:共情與直覺”巡迴藝術展,馬可的“大地之母”是其中一件參展作品。
馬可和她的《大地之母》
圖源:珍古道爾基金公益時訊
這是馬可第二次與自己的童年偶像見面,第一次是2008年,珍·古道爾受邀在北京大學百年紀念堂演講,正在歐洲參加活動的馬可連夜飛回北京,在演講開始前五分鐘趕到了現場。在演講後的簽名活動中,馬可拿著一本珍寫的書擠在一群孩子中間:
“珍在書的扉頁上寫下的一句話,立刻擊中了我的內心。那句話就是 「follow your heart」。這是一直以來非常激勵我的一句話,每當面對各種重要的決策的時候,我就會問我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十六年後,在北京「無用生活空間」,馬可在這個被她稱為“像我的家一樣”的地方與珍重逢:“我是大概在七八歲的時候,在一本兒童雜誌上第一次看到了關於珍博士的報道。我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在非常遙遠的坦尚尼亞的國家公園,每天與黑猩猩相伴。我非常向往,我當時就想我長大以後也一定要成為像珍這樣的人。”
在北京無用生活空間,馬可向珍展示了手作油紙傘、懷中抱子扇、民間掃具等來自於中國各地的的民間手作日用之物。
這是無用自建立以來一直在推動的民藝復興專案,馬可及工作人員走訪各地民間手工藝人,以傳統的方式緩慢創作著全天然的生活必需品,這些手工藝往往都是就地取材,來自於自然,同時也能夠最終迴歸於自然,不會對地球的生態產生任何的破壞和負面的影響。透過無用出品銷售所獲收益也全部用於民間手工藝的傳承與保護、幫助手藝人提高收入。
在「無用生活空間·無用民藝」,馬可正在向珍介紹手作油紙傘
「無用生活空間·無用展廳」每半年推出一期精心策劃的公益展,馬可正向珍講解正在展覽的「可持續生活系列展-土壤篇」,此前,這裡還曾展示過「海洋篇」
「無用生活空間·家園」裡展示著由無用工作室手藝人全手工精心製作的服裝、家紡、傢俱、家居等生活必需品
馬可向珍介紹:“我們在過去的20年裡,一直行走在中國偏遠山鄉做民間手工藝人的調研和訪談。我對手工藝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它承載了人類共通的意義和價值,傳承至今已經數千年。我不希望在現代工業社會,這些老手藝從我們的生活裡完全消失。”
“現在世界各地都普遍存在一個同樣的問題,不僅僅生物多樣性在消逝,文化多樣性也在消逝。很多人對我說,這些老手藝都是沒用的。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人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這些都是無用的。我當時就想,乾脆就用“無用” 給品牌命名好了。”
就像曾在馬可心中種下一顆“希望”的種子,無論面對面,還是透過電臺,“希望”是珍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重複的詞。珍固執地堅持在任何場合,對任何聽眾談論“希望”的重要性。她喜歡以自己為例,向大家解釋:
“如果不是因為我從不放棄希望,我本人那些最不可思議的人生旅程根本不可能發生。”
©National Geographic
《國家地理》2017年10月刊封面

“如果你真想做成這件事,
  就必須非常努力”

珍·古道爾1934年4月3日出生於倫敦,在那個提倡培養淑女的年代,沒有人會把一個小女孩“每天與動物朝夕相伴”的夢想認真對待。但她的媽媽不僅認真聆聽,而且為尚且年幼的珍提供了建議:“如果你真的想做成這件事,你就必須非常努力,充分利用每一個機會,遲早你能找到辦法。”這句話成為珍成就夢想道路上的基石。
珍·古道爾和母親在岡比
©Ins:janegoodallinst
photo by:Hugo van Lawick
與路易斯·利基(Louis Leakey)博士的相遇是珍·古道爾人生的重大轉折點。
1960年,時任肯亞國家博物館館長的路易斯·利基向26歲的珍提供了一個前往坦尚尼亞的岡比森林研究黑猩猩的機會,但抵達岡比之初,失望帶來的沮喪遠大於研究的熱情,因為黑猩猩們極為警惕這個“入侵者”,她甚至一連幾天見不到黑猩猩的影子,珍將自己形容為一隻闖入的“白色猿猴”。
她每天天沒亮就起床去找黑猩猩,為了能儘快被黑猩猩族群信任和接納,她嘗試按照黑猩猩的習性生活,吃它們吃的東西,模仿它們的動作和行為。
©Ins:janegoodallinst
珍以一種獨闢蹊徑的方式進行著自己的研究,她給每一個研究物件都起了名字,而不像實驗室那樣給動物編號,這種跨越物種限制的研究方法被業內人士視為幼稚,指責她不應該把動物和人類看齊。
但這沒能阻礙她觀察到“灰鬍子大衛“用一根擼掉葉子的草莖捕食蟻穴中的白蟻。珍·古道爾得到了震盪整個科學界的發現成果——黑猩猩像人類一樣具有製造工具和使用工具的能力。年僅26歲,連一張大學文憑都沒有的金髮女孩僅憑一個發現就“重新定義了人類的近親”。
©National Geographic
《國家地理》1965年12月刊封面
“有很多人告訴我,
 他們對未來已不抱希望”
在實現自己童年夢想25年後,1986年,珍迎來了事業上的巨大轉折,從一位隱居於叢林潛心研究的科學家變成了呼籲環保的佈道者。契機是她參加了芝加哥一個靈長類研討會,她注意到論文中出現了一個共同的話題:“在人們開展研究的每個地方,森林都在退化消失”。
她突然意識到,僅僅研究黑猩猩是不夠的,保護黑猩猩棲息地的工作需要更廣泛的關注。“這場會議,我去的時候是一位科學家,離開時已經成為一名社會活動家,我並沒有做任何決定,我內心發生了改變,我以另一種身份離開了,我知道我的使命改變了。”
現在,她每年有300多天時間奔走在世界各地。
©Ins:janegoodallinst
無論是身體力行奔赴世界的演講,還是在不能出行的日子透過電臺持續發聲,“希望”永遠是她時刻掛在嘴邊的關鍵詞。在《希望之書》中,珍講述了背後的故事:
我從1986年開始在世界各地演講,講述人類對社會和環境造成的傷害,試著喚醒人們的意識。在這個過程中,有很多人告訴過我,他們對未來已不抱希望。我最常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可能是:“你真心相信這個世界有希望,我們的子孫後代有希望嗎?
我會給予肯定的回答,而且深信不疑。我相信我們還有一個時間視窗來修復我們對這個星球造成的傷害,但這扇窗眼看就要關上了……
那個我仍然相信的“希望”是什麼?
希望是一個常常被誤解的概念。人們往往以為它只是一種消極被動的一廂情願:我“希望”什麼事發生,但我什麼都不用“做”。恰恰相反,真正的希望需要行動和承諾。很多人明白這顆星球處於悲慘的境地,卻在無助和絕望中裹足不前。這就是這本書如此重要的原因,它會(我希望它會!)幫助人們意識到,哪怕再微小的行動也能讓事情產生變化……如果你並不真心指望行動能帶來改變,你又怎麼可能開始行動呢?
——節選自《希望之書》
馬可帶珍推開北京無用家園的百年老木門
與珍·古道爾再次見面的2024年,恰好是馬可創立“無用”的第十八個年頭。作為中國首家社會企業原創品牌,“無用”致力於中國民間手工藝的保護和傳承以及創新。回憶品牌建立之初,馬可說:
“無用創建於2006年4月22號世界地球日,選擇這個日期是表達一種態度。”
“不要認為環保離你很遙遠,也不要認為‘保護地球母親’是一句難以落地的口號,它就是你每天用什麼刷牙、用什麼洗澡、吃什麼食物、穿什麼樣的衣服?就是可以在每天落地踐行的。
大家經常覺得這個主題好像很宏大,離我很遙遠。但其實更重要的是,有多少人是真正付出了行動?有多少人能把這樣的行動日日踐行下去呢?就像珍說的,我們的行為決定了人類的命運是什麼,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為我們的未來做出選擇。”
離開北京無用空間,珍·古道爾此程的中國之行也畫上句號,她將趕赴下一個目的地,繼續傳播希望。
珍·古道爾與馬可的 Q&A
馬可:您在中國的日程排得很滿,對於年輕人來講都是非常密集的,在90歲高齡下,您怎麼有這樣的體力來去應對一年有 300 天在外面的旅行?
珍·古道爾:因為我非常關心地球,關心動物,關心我的孫輩們,而我們正在破壞這個星球,這一點您非常清楚,全世界都是如此。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想盡可能充分且高效地利用這些時間。
馬可:我知道您是一個素食者,我想知道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選擇吃素?是什麼原因促使您去做出這樣的決定?
珍·古道爾:1960年代末,我讀了彼得·辛格寫的《動物解放》,書裡描述了動物工廠的樣子,當我意識到我們是如何對待那些同樣有感情的動物後,我不想再吃肉。最近,我變成了純素主義者,因為我瞭解到他們是怎樣對待奶牛和下蛋的雞的,看到秘密拍攝的影片,看到它們的處境,我幾乎睡不著覺。
馬可:今天您是否還會因為人類的生活方式對動物造成的傷害而流淚?
珍·古道爾:不會了,我已經流了足夠多的眼淚,我曾為工業化農場裡的動物流淚,為醫學動物實驗中的動物流淚,熊被關在籠子裡,它們甚至不能轉身,人類從它們的膽囊中提取膽汁,很多動物都如此,比如穿山甲,有人聲稱它們的鱗片有藥用價值,但其實那些鱗片和我們的指甲沒什麼區別,它們沒有魔法。
馬可:您認為什麼是真正的美?
珍·古道爾:我覺得真正的美存在於大自然之中,對我而言,尤其是森林,海洋,還有置身於廣闊的草原,看到動物們自由自在地奔跑。我覺得一些音樂也很美,還有很多詩歌和文學作品也是如此。對我來說,這些就是美的事物。
馬可:在成長過程中,您是否也曾像大多數女孩一樣對時裝或者飾品感興趣?
珍·古道爾:我成長於戰爭年代,那時候我沒有錢買漂亮的衣服,穿著只講究實用。我現在也喜歡簡單、實用的衣服,像是我現在腿上穿這條褲子,估計15年了,我身上這件衣服,可能穿了20年了。有的時候,團隊的工作人員會和我說:“珍,你真的需要買一件新的襯衫了。”我記得有一次我採訪了一個僧侶,我說我很羨慕他,因為他從來不需要考慮穿什麼,只需要穿僧袍就好了。
馬可:我看到很多照片裡,您都會戴一個非洲大陸的吊墜,那個吊墜上有一個小小的圓點,是岡比國家公園嗎?
珍·古道爾:它在這裡,沒錯,那是岡比,我一直戴著它,非洲永遠和我在一起。”
©:janegoodallinst
photo by:IJGI Nepal/AYUSH DEV PANT
文中「無用生活空間」圖片來自:
紀錄片《一生只做一件事——馬可和珍·古道爾的無用之旅》
編輯:二郎 運營:小石,Yidan  
專案協調:影子 監製:Alg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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