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陳拙。
我曾聽過一句話,錢最大的魅力,就是讓你去做不想做的事。
比如工作,比如和麻煩的人一起工作,比如和三觀不合還要維持好關係的人一起工作……
在尼泊爾做鳳眼菩提生意的路百萬,就碰到過這種難搞的合作物件。
他初到尼泊爾的鳳眼山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心中充滿了期待對賺錢的期待,覺得未來的一切都很美好。為此他給鳳眼山拍了一張特別漂亮的照片。
後來路百萬再也沒有給鳳眼山拍過照片,甚至牴觸上山,有時候焦慮得整夜難眠。
因為他遇到了疤臉,這個人掌控了鳳眼山,制定了一條恐怖的規則——巧取豪奪。在他和他這類人的影響下,有些寶貴的東西被異化了,比如人的生命。
在這個行業裡,為了爭奪樹木的所有權,有人花錢幾萬塊僱人帶刀鏟事兒。但要知道,這裡是一個傷害了牛都要被判刑的地方。
而路百萬不得不和疤臉合作,因為有人告訴他:“要想在鳳眼山上做生意,你就必須結交疤臉。”

每次來到尼泊爾,我開車時都會格外小心。車水馬龍的城市裡,黃牛總是在悠閒地散步,它們肆意地躺在馬路中央,而我和所有行人、車輛一樣,都必須繞行。如果撞傷黃牛,哪怕是無心之過,輕則拘留罰款,重則面臨十幾年的監禁。
黃牛是尼泊爾人的神,享受著人們崇敬的目光,它們吃一口路邊攤販的蔬菜就是在賜予攤主榮耀。法律明確禁止宰殺、食用黃牛,不允許用黃牛耕地甚至用繩子拴住,當黃牛衰老時,甚至有屬於它們的養老院。
同樣是牛,尼泊爾的水牛卻經歷著完全相反的命運。它們要耕地,貢獻自己的奶、肉和皮,是家庭的財產和國家的出口商品。每五年一次的“嘉蒂麥節”,水牛還是重要的祭品。它們被驅趕著走進圍欄,身邊的祭司們將彎刀舉過頭頂,時刻準備一刀砍掉它們的頭顱。
沒有人想在這裡度過水牛式的一生,哪怕這個人出身貧寒,社會地位與水牛毫無分別。
2018年,我在收購鳳眼菩提時遇到了一個綽號“疤臉”的代理人。他曾經就是一個來自底層的“水牛”,後來他變了,變成了鳳眼山第一個搶樹、第一個開槍的男人。
他的步槍、斧頭和火把對準過樹農,對準過壟斷市場的霸主,指揮著手下的小弟如攻城略地般,將一棵棵鳳眼菩提樹據為己有。當疤臉爬上了鳳眼山的最高峰,他成為了受眾人敬仰的“黃牛”。
疤臉是個梟雄式的人物。我之所以這樣評價,是因為疤臉曾經掀翻了命運的賭桌。

我第一次和疤臉做生意是2018年的10月。他傳出話來,說自己手上有一批鳳眼菩提在尋找買家。
我不想錯過撿漏的機會,於是直奔疤臉家看貨。
疤臉家位於首都加德滿的富人區,是一棟四層高的自建別墅,每層都掛著一串五顏六色的“風馬旗”向神明祈福、尋求庇佑。尼泊爾的自建房有個習俗,房主有錢了就會往上加蓋一層,直到覺得滿意時才封頂。
疤臉家的別墅已經很高了,但依然沒有封頂,大梁裸露在外,鋼筋直直指向天空。我感覺疤臉的心氣兒很高,想讓自己家成為富人區最氣派的房子。
那天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見到疤臉本人,而是在一樓的客廳看了一會兒擺放在各處的照片。我印象特別深的是疤臉和中國人握手的照片,背景是醫院的奠基儀式。更多的照片則是疤臉和尼泊爾警察、政要的合影。
即使你沒見過疤臉,也很容易從照片上找到他。他的左眉心有一道半圓的刀疤,經過小眼睛一直延伸到臉頰,像在臉上印了一個讓人心裡一驚的問號。
出面和我談生意的是疤臉的小弟,我是抱著撿漏的心思來的,所以價格壓得比較低。實在談不攏,小弟才說要請疤臉下來談。
不多時,疤臉光著腳從樓上走了下來。他看上去一米六左右,留著圓圓的毛寸髮型,額頭前面有一小撮尖尖的頭髮往前翹著。他穿著花襯衫,手上綁著一條大金鍊子,中指戴著大金戒指,都特別粗,應該是請專人打造的。
他放鬆地坐在沙發上,看了看四周的地面。200多平的客廳裡,珍貴的鳳眼菩提如同曬麥子一樣,分成堆放在一塊塊布上,每一堆就是一棵樹今年的全部產量。
“這個東西你們要多少?”疤臉開口說話了。
我指著其中一堆說:“就要這麼多。”
“太少了,賣不了。”疤臉哈哈大笑了一聲,撇嘴說:“你跟我小弟談就可以了。”
疤臉伸出手在一片鳳眼菩提上畫了一個圈,表示這是他能接受的交易規模。他最後對我說了一句話:“屋裡還有更多,可以全賣。”
我覺得價格還有得談,畢竟已經過了6月到9月之間的產季,市場上的買家少了很多。現在外邊的那些當地人,都在急著把貨出手呢。
而且跟尼泊爾人談價格可以慢慢磨,有時候磨上一個小時也就成了。
結果疤臉真沒想和我談,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從沙發上起來直接上樓了。
我心裡很氣,扭頭就走:“什麼時候輪到你們甩臉子了!”
回國後我給合夥人講這件事,“氣死我了,碰到這麼做生意的!別的尼泊爾人早捧著我們聊了!”
聽到我描述疤臉的長相,合夥人才告訴我,她早就認識疤臉這個人。那時疤臉還是圈子底層的販子,穿著單衣站在街頭等待金主,被凍得直流鼻涕。
不過疤臉很快就翻身了,現在他是尼泊爾做鳳眼菩提的大代理人,幾乎壟斷了鳳眼山上的樹,手裡還攥著代表著實力的樹王,是實打實的大貨主,甚至能操控鳳眼菩提的價格。
合夥人想等我們再去尼泊爾的時候,帶我拜訪一下疤臉:“想在鳳眼菩提的生意上賺到錢,必須結交疤臉。”
而結交疤臉的訣竅,是把他當作一個“中國人”,那樣他就有可能把你當成自己人。

一年後的2019年7月,我再次來到了疤臉家。
與上次不同,這次我跟在國內走親戚拜訪領導時一樣——是帶著禮物主動上門的。
那天剛下過雨,疤臉家門前那條坑坑窪窪的窄路變成了汪洋大海。我們踮起腳尖踩著石頭,來到藍色的平開大鐵門前,旁邊的白色按鈕上面用中文寫著“門鈴”兩個字。看見這個我笑了笑,看來上門找疤臉的中國人可不少。
我按下門鈴,等了幾分鐘才有一個女人來開門。她是疤臉的老婆,雖然穿著本地日常的便裝,但金手鐲和金戒指格外晃眼。我們雙手合十向她問好,她也微笑著回禮。
我一進門就看見了疤臉車庫裡停著一輛豐田霸道,我心想“好傢伙又換車了”。當時尼泊爾的進口車稅是300%,這輛車比國內貴3倍!
我一抬頭,別墅比一年前高了兩層,現在已經有六層樓了。而房頂依然裸露著鋼筋和大梁,看來疤臉依然沒有滿足,還想更上一層樓。
我進屋的時候,穿著白色襯衣和西褲的疤臉坐在沙發上,正在跟周圍的小弟抽菸喝酒。
他見到我的合夥人,眼睛一亮,用中文說:“好朋友,好久不見。”他走過來先跟我的合夥人握手,然後跟我握手。我用尼泊爾語說了句:“朋友,最近好嗎?”
在合夥人的建議下,我帶了化妝品和奢侈品包送給疤臉的老婆,茅臺酒和勞力士送給疤臉。疤臉看見勞力士手錶,用中文說了句非常誇張的“謝謝”,然後迫不及待地戴上手錶。
“我戴這個帥不帥?”疤臉問。
我說:“真他媽帥。”
疤臉給小弟使了個眼色,小弟立刻給我們倒酒,我們一起碰了一杯。沒等我們開口,疤臉就說:“你放心,今年產季我會把最好的樹留給你。”
要不說他聰明呢,禮物收下就直接給回饋。我滿懷期待地說:“好的,我等你。”
我在這邊和疤臉聯絡感情,我的合夥人找到疤臉的老婆有說有笑地聊天。這次不同於上次的拜訪,疤臉的熱情,讓我真不知道,是因為茅臺好使,還是單純的他和我合夥人相熟?
合夥人告訴我,她和疤臉相熟,是因為這樣送禮給對方,已經好幾年了。
後來我發現,疤臉不僅有國人收禮的習慣,而且還知道中國生意人講話的原則——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經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這個貨你第一個看,我沒有給那個人看。”
而他所說的那個人,往往是我當時生意上的死對頭。
真到了看貨的時候,我一猶豫,他就會說:“你是第一個看的,你先不要往外說。”
意思是讓我不買的話,不要影響這批貨接下來的生意,還有人等著看呢。
他能看透中國商人的心,然後把它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這一次我和合夥人拜訪時他就做到了這一點——
明明只是閒聊,疤臉卻好像想到什麼事,扭頭小聲跟他的小弟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對我說:“百萬,有一棵特別好的樹,你應該也聽過它的名字——‘星’,你有興趣嗎?”
我愣住了,那是我夢寐以求的一棵樹!

“星”是我剛入行就知道的樹。
用賭博來形容的話,“星”的賠率高,好的時候能賣出一百多萬的產值。當時我沒錢承包,只能眼看著一撥又一撥人在這棵樹上賺錢。所以“星”是我一直得不到的白月光,而現在我竟然有機會得到它?
“這個樹你簽了?樹農不是不賣嗎?你籤的什麼時候的?多少錢?”經過短暫的停頓,我連珠炮似的向疤臉發問。
疤臉又讓小弟倒了一杯酒,他說:“你彆著急,合同我過兩天給你。”
我又問了一遍多少錢。疤臉說:“錢先不談,反正不貴,你能賺錢。”
這時我還是有疑慮的,提出要現場看看樹,疤臉指了指旁邊一個正在抽菸的小弟:“他叫庫裡,你存一下他的手機號,他開車帶你,隨時可以去看。”
正事聊完,疤臉留我們吃飯。他們端出咱們農村辦席的那種大鐵盤子,上面放著黃色的咖哩醬和雞肉米飯、蔬菜、豆子,一起用手抓著吃。吃手抓飯是有點難度的,我學了很久才做到不掉米粒。
我合夥人說過疤臉這人吃飯必喝酒,喝酒必多,一多就罵人,要麼就找女人、找賭場。果不其然,我陪著他喝酒沒一會兒,他就講起了在賭場贏錢的事蹟。說著說著,他突然看向我:“百萬,咱們去賭場玩玩去。”
我一下就酒醒了,要不是為了應酬我都不喝酒,更別提賭博了。我有個朋友經常光顧澳門賭場,他說所有賭場都一樣,玩家都是輸,唯一區別是尼泊爾的賭場輸得慢一點。
我問朋友:“為什麼還要賭?”
朋友反問我:“那你為什麼要包樹?那不是也是賭嗎?”
到現在,我也沒想到如何回答他。
對於黃賭毒,我絕對不沾。可無論我怎麼擺手說自己喝多了,疤臉還是堅持要帶我去賭場。邊說著:“百萬兄弟,走!帶你見識見識!”邊招呼小弟把我往車上架。
我趁他們不注意,把手指塞進嗓子扣了幾下,吐了那些小弟一身才被放下。我閉著眼趴在地上繼續吐,嘔吐物甚至覆蓋了半邊臉。我心裡暗罵自己:“太噁心了。”
疤臉只能作罷,罵了一句髒話讓翻譯拿紙給我擦。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也罵了句髒話,指著他周圍的小弟說:“我真不行了,改天再去玩。”
第二天一早我叫醒了睡夢中的翻譯,讓他給疤臉的小弟打電話,今天就要看到樹!
兩小時後,疤臉的小弟開車來到酒店,接我們上鳳眼山。那是每個做鳳眼菩提生意的人都知道的山,無數的財富和爭鬥就源於此。
鳳眼山脈像一隻不規則的蜘蛛,通往山裡的路如同一條條蜘蛛腿。7月是尼泊爾的雨季,泥石流會引發交通事故甚至打斷好幾條腿。最誇張的時候所有腿都會斷,為了進山摘菩提籽,需要坐直升機進去。
這趟從加德滿都到鳳眼山,我們用了三個小時。
到達鳳眼山山腳下,就要開始走顛簸的土路。路只有一輛車的寬度,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峭壁。“星”這棵樹就在對面的山頭,目光所及近在咫尺,實際開車過去卻還要很久。
到達“星”附近已經是下午,車停在草叢裡,後面的路程要靠腿走了。
雖然我也經常上山,但是尼泊爾人穿著拖鞋健步如飛,我穿著運動鞋走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一個小時才走到了“星”的面前。
疤臉的小弟跟看樹的人打了招呼,在一邊聊天。我繞著“星”轉了一圈又一圈,數上面掛了多少果,看葉子是否健康。掛果數量決定了樹的價值,我需要多角度觀察才能有個估算。
看完樹我就放心了,“星”的產量比我預期的要高一些。
“星”的兩邊有兩個帳篷,裡面有幾床髒兮兮的被子,周圍散落著酒瓶和生活垃圾。看樹人會一直住在這裡,直到完成摘籽。
其實以前大家沒有偷樹的概念,都是各憑本事找樹農籤合同承包,到日子了自己過來摘籽。不像現在,只要是值錢的樹就會被偷、被搶,一到夏天就不得不防。
疤臉在這方面有優勢,他夠狠,小弟還多。但不得不提的是,把人心和秩序全都攪亂的那個人,就是疤臉。

疤臉幹過一件掀桌子的大事,從鳳眼山上一代霸主王喇嘛手裡,搶走了樹王上的全部菩提籽。
這事兒有點“天下苦秦久矣”的意思。那天疤臉得知王喇嘛的人準備摘樹王上的菩提籽,竟然臨時召集了上百號人,浩浩蕩蕩地上山圍住了樹王。這些人要麼是沒賺到多少錢的農民,要麼是因為王喇嘛的壟斷而失業的中介和二道販子。
王喇嘛帶著警察趕到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了,現場只有群情激憤的村民在抗議,樹王上的菩提籽早已不知去處。警察把帶頭的疤臉帶回去審訊,因為證據不足,才扣押一天就把人放出來了。
王喇嘛在警察局大罵疤臉,他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疤臉看著王喇嘛一句話沒說,轉身離開。
從那天起,戰爭開始了。
王喇嘛的鳳眼菩提樹無論是否成熟,樹上的菩提籽全部一顆又一顆地消失了。其間王喇嘛找過看樹人,可是看樹的人要麼監守自盜,要麼遇見疤臉就直接放棄抵抗。王喇嘛又花重金找警察看樹,結果警察也收了疤臉的賄賂,離開吃一個小時晚飯,回來的時候樹上也變得乾乾淨淨了。
小說《權力的遊戲》裡說過:“混亂是上升的階梯……攀爬才是生活的全部。”
疤臉就是這個製造混亂併成功爬上最高峰的人。他精準地捕捉到了瀰漫在鳳眼山上的不滿情緒——人們痛恨王喇嘛長期壟斷貨源。

王喇嘛是鳳眼山裡的初代大佬,是第一個操控鳳眼菩提貨源和價格的人。
和疤臉一樣,王喇嘛也是小個子,同樣出身鳳眼村。那會兒鳳眼菩提的生意還處在原始狀態,沒有承包樹的說法。有樹的樹農摘了自家的鳳眼菩提,清理好,找二道販子帶下山出售。價格都是談好的,二道販子們賺得更像跑腿的辛苦錢。
王喇嘛早年外出打拼賺了一些錢,後來聽說中國人喜歡買鳳眼菩提,就回村研究起了新的生意模式。他聯絡樹農對樹進行為期1到3年的承包,會一次性付清多年的租金,當然樹農要給他點折扣。
那會兒圈子裡的風氣和現在相比,簡直可以說是“田園牧歌”。跟樹農談合作,說好了價格就不會有摘籽時現場漲價的噁心事兒。大家彼此信任,承包樹的人可以直接委託樹農幫忙看著,反正樹農平時也要養護樹木,都是順手的事兒,不需要拼命。
鳳眼菩提樹每年的產量不一樣,今年能賣1萬人民幣,明年可能只有幾百塊錢的產值。所以樹農願意王喇嘛這種人來幫自己分擔風險。
王喇嘛承包了很多樹,控制了大部分貨源後,他把收割物件瞄準了中國人。
每年,而王喇嘛會在中國商人到來的7月,只放出少量的貨,對外說當年的產量低。鳳眼菩提是沒有固定價格的,但是王喇嘛搞這套路,硬生生把收購菩提籽搞出了競價。
僅僅一個夏天,王喇嘛就賺得盆滿缽滿。他這套商業模式本身並沒有錯,錯在這裡是尼泊爾,指望賺差價養家餬口的人有很多,他們的生存空間都被王喇嘛一個人奪走了。
疤臉也因為王喇嘛的壟斷而生意慘淡,最慘的時候公司只能靠借債維持。同樣都生活在鳳眼山,同樣都來自沒有鳳眼菩提樹的普通農民家庭,疤臉一定有太多的不甘心了。
所以那時候疤臉和別人不一樣,他賺錢不為花天酒地,而是用在了發展團隊上。說得直白點,疤臉招募了一批無業遊民和地痞流氓當小弟。平時找貨源找買主,有事兒那是真動手。

疤臉小弟多,這我是知道的。看到他許諾給我的“星”有人看守,我自然安心了許多。在返程的路上就給疤臉打了電話,談起承包的價格。
“你覺得你能出多少錢?”疤臉對中國商人,會讓我們自己開價。
我想了想,報出了40萬人民幣的價格。
疤臉在電話裡說:“百萬,你給我30萬吧。”降價的條件是由我來支付看樹人的工資。相比承包樹的錢,這點成本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我對這筆交易很滿意。
我一回到加德滿都,立馬就拿錢交給疤臉。摘籽的時間大概在下週,疤臉會提前通知,我們約好了一起去。
在鳳眼山摘菩提籽,沒有疤臉陪著可不行。有次我剛摘完菩提籽開車下山,轉眼間就被一大混混圍困得寸步難行,這些人都是疤臉的小弟。不管你手上拿著什麼承包合同,只要沒有疤臉點頭就別想順利地帶著菩提籽下山。
這個圈子經過王喇嘛和疤臉兩代霸主的精耕細作,爾虞我詐的手段簡直是年年升級。
代理人不希望我們跟樹農直接交易,能不讓我們上山就不讓。而且只跟我們談一整個樹園的打包價,園子裡的樹有好有壞,要想擁有好的那棵,我們就必須把幾棵壞的也拿下。
說來還挺有趣,這種極具反差的變化在疤臉身上尤其明顯。我的合夥人在疤臉剛入行時就和他做過生意,那時的疤臉簡直淳樸得讓人心疼。
那年合夥人在收貨,而疤臉手上正好有一點,兩人約在咖啡館見面聊。
她在老遠就看到疤臉揹著雙肩包在東張西望。十月的尼泊爾,早晚的氣溫只有幾度,可疤臉只穿了一件灰格子襯衣,一條髒兮兮的牛仔褲和明顯小了一號的藍色拖鞋,凍得一直流鼻涕。
我的合夥人第一次見到這麼守時的尼泊爾人,要知道,他們說五分鐘就到,往往得遲到半小時。她心裡還犯嘀咕:“上趕著的買賣做不成,”擔心疤臉這麼主動是在下套。
咖啡館裡只有幾盞發光的燈泡,屋頂和桌子經過長年累月的煙熏火燎,變得又黑又油膩。昏暗的光線中,疤臉說他從其他中介手上要來很多中國人的電話,結果只有我的合夥人願意見上一面。
疤臉從雙肩包裡掏出一個又一個白色包裹,又叫咖啡館老闆拿報紙鋪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開啟,逐一介紹這些鳳眼菩提的品質。我的合夥人一開始還在等疤臉漫天要價,結果疤臉直接說出了這批貨的底價,然後明確告訴她要加價多少賣出去。
合夥人沒帶現金,問疤臉能不能跟她一起去取錢。疤臉笑著伸出手,用蹩腳的中文說:“朋友,錢,沒問題。”
疤臉是有天賦的,他習慣在合作初期主動讓利,給買家多點賺錢的空間,讓人覺得能撿漏。哪怕他在起步階段做成一單就賺幾百塊錢,他也是這麼抓住買家的。
當時我的合夥人就在想,如果疤臉有本事搞到屬於自己的貨源,再加上足夠的野心,疤臉也許會有不錯的未來。
只是很難預料到,疤臉的崛起竟然會這麼迅猛。

疤臉的第一桶金,來自王喇嘛。
自從他煽動村民搶了樹王以後,鳳眼山的秩序全亂套了。大家能偷就偷,能搶就搶,王喇嘛控制的貨源越來越少。到了承包合同的最後一年,看不住樹的王喇嘛萌生了退意,但樹農是不會把拿到手的承包費退給他的。
就在王喇嘛走投無路時,疤臉主動找到了他。
疤臉這次沒有搶,而是低價買下了王喇嘛最後一年的承包合同,讓他從鳳眼菩提的生意裡順利退出。疤臉拿到了樹,立即聯絡自己熟悉的中國買家快速轉包出去。樹上的鳳眼菩提還沒成熟,疤臉已經賺到錢了。
王喇嘛那套壟斷模式,疤臉其實是很認可的。王喇嘛的問題在於缺少武力,保護不了樹。要搞壟斷就得狠下心,靠合同不如靠兄弟敢打敢拼。所以疤臉把第一桶金拿出來上下打點,讓小弟們也嚐到了甜頭。
疤臉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樹農談新合同。他想跟樹農續簽3到5年的超長合同,但是錢要在每年摘完鳳眼菩提後給。對比王喇嘛當初提供的條件,疤臉這個合同就是空手套白狼。樹農當然不同意,把疤臉一行人趕走。
當天晚上,鳳眼山上的一棵幾十年樹齡的鳳眼菩提樹,著火了。尼泊爾位於喜馬拉雅山脈南麓,是高原上的國家,那裡的一切離天空都很近。當晚直衝雲霄的火光,也是如此。
第二天,疤臉又來了。他對樹農說:“你看,你運氣太不好了。你要是跟我簽了合同,這棵樹就算死了你還是能拿到幾年的承包款。”疤臉的小弟們放火、割樹皮,在山上又出了幾個運氣不好的樹農以後,疤臉如願完成了大部分樹的續簽。
疤臉持有鳳眼菩提樹的成本極低,所以他賣給中國人的時候很喜歡給友情價,積累了不錯的口碑。我的同行們三天兩頭跑到他家請他吃飯喝酒還送禮,就是為了能買到他的貨。最誇張的是,有人為了第一時間看貨,直接住在了他家。
因為鳳眼菩提在夏天成熟,所以這門生意相當於一年只開一次張。
疤臉覺得這樣來錢太慢,於是給王喇嘛的商業模式做了一點小更新,他開始賣後年、大後年,甚至5年後的承包權。
當時我們都相信疤臉有控制貨源的實力,不知道他壓根沒有給樹農一分錢。

就是在我把承包“星”的錢交給疤臉不久,我在市場聽到有人在討論“星”這棵樹今年的產量特別好,摘下來的菩提籽被一個叫雲的中國買家買走了。
我聽得發矇,找了幾個尼泊爾人打聽清楚後,感到心裡一驚。
疤臉不接我電話,我直接和翻譯開車去他家,發現他喝得爛醉躺在沙發上。他見到我來,想爬起來卻又倒在沙發上,只能拍拍旁邊的位置對我說:“百萬,我的好兄弟,來喝酒。”
我冷著臉問:“‘星’被別人摘了。你知道嗎?”
“不可能。”疤臉皺著眉頭,一邊擺手一邊說。
我著急了:“市場上都說今天已經被人摘了,你確認一下!”
疤臉說先不談樹:“我們喝酒,他媽的,昨天運氣太差了,輸了很多錢。”
我看疤臉喝成這樣,跟他說不了啥了,就讓翻譯給幾天前領我們上山的小弟打電話。小弟在電話那頭說:“樹被雲派人給偷了,現在籽都被拿走了。”
我回到房間把疤臉拽起來:“星被偷了!”
疤臉還在那擺手:“不可能!他們肯定弄錯了。你先回去,我等一下了解一下。百萬,我肯定給你個滿意的答覆。”
我回到酒店沒有閒著,趕緊打電話給幾個朋友詢問情況。“星”的鳳眼菩提籽現在就放在雲的房間裡,他正在理貨呢。我讓翻譯假裝送貨的販子,打聽到了雲的酒店房間號。
我給疤臉打電話,讓他在雲住的酒店樓下和我會合。我一上車,疤臉就跟我說:“百萬對不起,我準備下周去摘籽,沒想到這個中國人昨天派人給我偷了。”
在尼泊爾的法律上,疤臉是合法的承包人,我需要他立即報警把貨要回來。疤臉卻阻止了我,他說已經安排人去了警局,會有警察出動搜查雲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疤臉覺得自己的豐田霸道太過顯眼,想把車挪到沒人能看見的地方,於是我們停在了離酒店幾百米的小巷子裡。疤臉和司機在車裡聊著天,時不時接打幾個電話,他們用的都是老家的方言大蒙語,我的翻譯也聽不懂。我留了個心眼,偷偷開啟手機錄音。
我們就這樣坐在車裡從晚上8點坐到11點,疤臉又打了一個電話,結束通話以後跟我說:“警察去過雲的房間了,沒找到貨。”
我心涼了半截,如果貨被寄回國,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百萬,樹沒了,你過兩天來我家,我把錢退給你。損失讓我承擔就好了。”疤臉這麼說話,我反而覺得自己錯怪他了。我還在想,要不就別讓疤臉退錢了,他直接拿別的貨抵這筆錢也行。不過我也沒那麼傻白甜,回酒店就找了會大蒙語的人,我就想聽聽疤臉在車上到底說過什麼。
電話那邊的人聽著我播放的錄音,把疤臉的話翻譯成尼泊爾語,我的翻譯再翻成中文。我放了好一會兒錄音,翻譯說的都是“哪裡的女人漂亮”“昨天又賭輸了兩千多萬”“今天看看運氣能不能翻本”。
我覺得不對勁,直接把錄音跳到最後疤臉打的那個電話。翻譯告訴我:“他最後不是打給警察,而是讓賭場給他留個位置。”
我讓翻譯現在就去雲的酒店確認,剛才到底有沒有警察來搜查。得到的答覆是沒有。
我又給疤臉打電話,沒有人接。看來他又賭上了,坑我的錢去賭!

第二天我沒通知疤臉,直接去了他家。我在大門口遇見了幾個中國同行,他們一早就來了,可是疤臉家大門緊閉,按了好久的門鈴也不見人。
我們找了個咖啡廳聊了一下,才整理出事情的大概經過。
疤臉從去年賺了錢就開始沉迷賭博,以前他每天進山看樹,現在每天喝酒去賭場。疤臉賺的錢早就輸光了,資金鍊之所以還沒斷,全靠對樹農和買家兩頭騙來維持。
就像“星”這棵樹,疤臉壓根沒有合同,他把樹賣給我收一筆錢,過兩天找人直接去搶菩提籽。雲有合同在手,他可能聽到了風聲,趕在疤臉動手前自己摘了。
疤臉兩頭騙的事情就像一顆石子,掉入水中引起了更多的漣漪。本來產季正是忙的時候,可樹農、中國買家,甚至疤臉的合夥人都知道他的資金鍊斷了,紛紛走上了討債之路。
疤臉很快回到了大家的視野中,他就在家裡,誰來討債他都親自接待安撫。疤臉許諾明年他還能承包很多樹,會把債還清。至於那些熬不住的人,就隨便裝一些剩下的破爛貨,彌補一點損失。
我沒有再去催債,因為我知道他確實還有很多樹,哪怕他沒樹了,只要他的勢力還在,別人的樹也是他的。
疤臉這個人很聰明,我覺得他肯定摸清了我們這幫中國人的心態。
以前我請他在中餐廳吃過一頓飯,他看到有人帶了一個翻譯器,現場讓那人把翻譯器當作禮物送給他。飯局上都是中國人,說的自然是中文。我注意到疤臉一直在擺弄翻譯器,錄一會兒大家的對話,然後就把翻譯器放到耳邊聽一聽翻譯。
疤臉自從崛起就一直在結交達官顯貴,還成為了當地一個政黨的成員。他並不滿足於此,又給自己找了一頂黑色保護傘,當地最大黑幫組織的頭目——藍胖子。
有了這些保護,疤臉甚至敢招搖撞騙了。他坑過一個臺灣來的男人,那個人想在尼泊爾蓋醫院,疤臉拍胸脯出面幫忙打通政商,結果醫院始終蓋不起來,但疤臉的中介費卻沒少賺。
鼎盛時期的疤臉很囂張,他喜歡問別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有錢、有貨、有人,還有槍,誰敢說不認識他。鳳眼山是個是非之地,但代理人一般都不會動槍,以免被村民圍起來報復。疤臉敢開槍,他只要朝天放一槍,沒人敢有任何行動。

正常的代理人可以欺壓樹農,但很少會坑害買家,畢竟沒了人民幣的追捧,鳳眼菩提也就不值錢了。
我後來才聽說,疤臉敢給金主下套。
疤臉在圈子裡隻手遮天後,也需要把貨賣出去,所以他需要中國的大金主,這個人曾經是這行的前輩老孟。有段時間無論疤臉的貨是什麼樣的,老孟都會全部打包買走,當時的樹王也由老孟霸佔著。
同行老張看不慣老孟連著擁有樹王兩年,向疤臉提出50萬人民幣的承包價。
老孟聽說了,直接給疤臉78萬,然後再轉手93萬賣給老張。我不知道其中的差價是否被疤臉和老孟瓜分了,但老孟那會兒肯定是賺夠錢了,很快就退出圈子,轉去做寶石生意了。
這件事讓我覺得,疤臉會把小錢拿出來當魚餌,再突然間坑你一把大的。難怪他跟中國人打交道時,口頭禪是:“money no problem(錢不是問題)。”
2013年到2019年,疤臉用了6年時間,從最底層的小販搖身一變成了圈子裡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如果他像現在這樣,在每一次人性的賭博中獲勝,一定能在鳳眼山巔峰站得更久。
可惜在這次人性賭博裡,他沒輸給中國商人,輸給了自己——他在賭場輸了太多,
自從我和眾多受害者曝出疤臉已經沒錢了,他手下的小弟跑了不少。我也擔心過疤臉的勢力到底還能維持多久。
沒想到疤臉的運氣是真旺,高價買樹王的老張,在這時成了疤臉背後的新一任金主。
這個圈子裡,遇到一個合適的代理人還是挺難的。雖然大家是被利益連線在了一起,但也需要一些契機才能達成合作。有的代理人以前是送貨的馬仔、有的以前是飯店服務員,還有當鄉村教師的。這些人有各自的本事,但需要金主的扶持才能成為一方諸侯。
代理人有了錢,周圍自然就會有人上趕著來巴結。
有野心的老張聯手了缺錢但人脈還在的疤臉,他們把山上能見到的樹都承包下來,一度讓黑道和白道都找不到貨。
眼看著疤臉就東山再起了,只是以前疤臉還能給其他人一些生存空間,而這一次,他也和王喇嘛一樣搞起了徹底的壟斷。不僅尼泊爾的二道販子和中介沒了貨源,連我們這些小買家都只能選擇高價買貨或者顆粒無收地度過一個夏天。
就在樹農、買家,這兩頭的人都沒飯吃的時候,樹王之爭爆發了。

那棵樹王叫“大順”。它本身的品質並不能說多好,但產量大還穩定。產量大意味著更多的財富,財富和權力永遠是掛鉤的,所以在王喇嘛時期,“大順”就是實力的象徵。
這幾年,疤臉雖然承包著“大順”卻一直沒簽過合同,因為他不想留下欺壓樹農的證據。
每次他都給樹農許以重利,等把菩提籽賣出去了,再回頭告訴樹農今年沒賣多少錢。
樹農敢怒不敢言,但多少還能收到點錢,一旦得罪了疤臉,一把斧頭或是一把火,搖錢樹可就徹底消失了
圈子裡對疤臉趕盡殺絕式的壟斷怨聲載道時,金主劉哥入場了。
劉哥悄悄找到“大順”的樹農,簽了正式的承包合同。然後讓自己的代理人安排了幾十個小弟守了“大順”一個月,其間還有持槍的警察來助陣。樹農這家人不在乎局面變得混亂,反正他的樹掌握在疤臉手裡,什麼金主、代理人,有本事就去爭好了。
疤臉聽說了這事兒,趕緊找來樹農的小兒子。
他平時沒少帶樹農的小兒子吃喝玩樂,這人終於有用了。因為山上的樹一般都歸屬於家庭,像“大順”這棵樹,樹農夫妻加上三個孩子都有所有權。
疤臉也不好直接和劉哥硬碰硬,於是拿著和樹農小兒子籤的合同,主動出擊把劉哥的代理人告上了法庭。劉哥那邊就反訴疤臉,雙方黑道白道都走了,送禮行賄的手段也都用了。於是今天疤臉勝訴,明天劉哥勝訴。
你來我往過了一個月,眼瞅著“大順”已經過了最佳摘籽的時間。
劉哥的代理人想了個主意,疤臉這麼多年身上背了很多案子,只是因為他勢大沒人去追究,但是走走關係,把疤臉送進警察局關上一週還是能辦到的。
劉哥的代理人賄賂了警察,找了箇舊案子把疤臉抓走調查。疤臉下面的小弟這時候不淡定了,直接私下聯絡劉哥背叛了疤臉,只要一點錢就把疤臉手上的合同交了出去。
這下合同糾紛的官司不用打了,疤臉暫時被困在警察局,劉哥派人光明正大地把樹王“大順”上的菩提籽摘走了。
疤臉的衰落,也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爭奪“大順”失敗,疤臉的地位動搖不說,金主老張拿給他打點上下的錢也打了水漂。後來因為疫情,金主老張沒再來過尼泊爾,聽說去做景德鎮瓷器和紫砂壺生意了。而疤臉的黑道大哥藍胖子,走在大街上被人槍殺了。
疤臉失去了金主、失去了小弟、失去了勢力,也失去了買家們的追捧。
疤臉錯過了一整個夏天。
那時世界亂成了一鍋粥,來尼泊爾的中國人越來越少,疤臉從中國人手裡拿不到錢,也失去了對樹農的強力控制,製造混亂的人,也因混亂墜落。
這一次,再也沒有金主來支援疤臉東山再起了。
每個夏天,金主們都會帶著滾燙的鈔票抵達尼泊爾,尋找代理人結成利益同盟。他們計算鳳眼山上每一棵樹的產量,爭奪樹上的每一顆菩提籽。運氣好的話,他們會順利完成採摘,這值得一場狂歡式的慶祝。
然後金主們如候鳥一般北歸,將加工成念珠的鳳眼菩提,賣給渴望內心平靜的人們。代理人則留在尼泊爾,繼續用權謀和暴力預訂每棵樹的產量,等待來年夏天的賭局。
這個生意刺激的地方在於,無論你的實力有多強、勢力有多大,最後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土地和氣候決定著鳳眼菩提的質量和產量,任何下了重注卻錯過夏天的人都將一敗塗地。
這個賭場裡沒有任何人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因為老天爺才是真正的莊家。
我想起前一陣在鳳眼山,見到過最開始被疤臉鬥敗的王喇嘛一面。
他已經是個50多歲的老頭兒了,他住在一間離鳳眼菩提樹很近的破土房子裡,靠著撿別人挑剩下的鳳眼菩提籽生活。折騰了半生,王喇嘛到底還是迴歸了鳳眼山,只是下場悽慘。
對他我是有同情的,雖然王喇嘛搞壟斷,但他還算個正經生意人,沒有去欺負樹農。只是碰上了越來越混亂的時代,生意一下就被疤臉吞得精光了。
疤臉騙我承包費的事情,我一直沒放下。
後來聽翻譯說疤臉搬家了,我決定去找他要回承包“星”的錢。
疤臉搬到了一個有天井的筒子樓,是個類似大雜院的地方。我在二樓找到了疤臉的新家,那是一個對外出租的小單間,依然是疤臉的老婆給我開的門
我一進門就看到疤臉坐在地上,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他嘴裡一直在說髒話,用最侮辱人的字眼罵老張、劉哥,罵很多人。疤臉看到了我,剛想張嘴罵,但沒張開。
看疤臉現在這樣子,生活上已經快揭不開鍋了。
我從兜裡掏出5000尼泊爾盧比,轉身離開。
後來當我跟朋友們講起這個人的故事,我總說,不用問我是否唏噓,所有的因果都是自己種下和採摘的。生意就是生意,賭博就是賭博,沒什麼好唏噓的。

這些年路百萬漸漸發現,在尼泊爾做鳳眼菩提的圈子裡,兩三年就會有一個新出現的代理人崛起,同時會有一箇舊日的霸主隕落。這一起一落,往往只需要一個夏天。快得讓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圈子很像一個巨大的賭場。
疤臉就是這個賭場裡掀了桌子製造混亂的人,然而混亂從來都不是上升的階梯,混亂是使人滑向深淵的加速器。
樹農、代理人、二道販子、中介,當然還有隱藏在他們身後的金主和黑白兩道的勢力,一起滑入了深淵。正如路百萬觀察到的那樣,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出現,因為在這個靠天氣、土地吃飯的圈子裡,人們能做的只是爭奪切蛋糕的權力,而越是貪婪的人,越切不好這塊蛋糕。
還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很諷刺。
人們在蜘蛛形狀的鳳眼山裡,上演著黑暗森林般的大亂鬥。最終滿足的,不過是那些以為拿著鳳眼菩提做的念珠,就可以讓自己獲得平安、健康、財富的人。
某種程度上說,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貪婪呢?
(文中人物系化名)
編輯:大耙子 老腰花
插畫: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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