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MP,感覺又是被騙炮的一週!”
嚴小川在週五三點後,像上了發條的機械鬧鐘一樣,準時給我打來電話,彙報他在他那一畝三分地裡辛勤勞作五天的戰果。
“不是都說了,又撲街了?為什麼就管不住你這雙手呢?”
我有些無奈遺憾又有些幸災樂禍地反問道。
上一次,給我吹哨提醒的人,不是別人,正好是他。
“不賭一把,怎麼知道呢?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TM也不想把什麼都歸咎於環境不好。
我一直覺得那種只會抱怨環境的人,是草包。
不會浮水怪水草掛屌,不會屙屎怪茅坑太臭,不會燒香怪寺廟歪,不會騎馬怪馬鞍撇,站不住腳怪地不平,手藝不精怪刀鈍……
強者從不抱怨環境!”
嚴小川嘴裡妙語連珠,他的話像炮彈似的透過無線電訊號,密密麻麻地射向我的耳朵。疼!
“你看你老漢兒,當年,不也就靠了一個賭字,才翻了身!秦叔在我心裡,那就是英雄加楷模。
他是燕雀眼裡的鴻鵠,是王者歸來的獅子,是不服就乾的平頭哥,是翱翔藍天又俯衝入海的鷹,是走一千里也能吃肉的狼……”
當初嚴老師退出文壇,我是堅決反對的。
一九九九年盛夏,我們村裡來了一個馬隊。
馬隊十幾個人,騎著十幾匹馬,每隻馬兒頭上都掛著顏色各異的流蘇。前面的馬繫了一隻大鈴鐺,後面的馬也繫了一隻大鈴鐺。一走路,就響起叮叮噹噹,像是在幫著主人吆喝:
“馬隊!馬隊!
拉包穀,拉穀子,拉小麥
拉磚頭,拉河沙,拉水泥
拉冰箱,拉彩電,拉席夢思
拉生豬,拉山羊,拉雞鴨鵝
拉老婆,拉情人,拉女朋友
……
要想富,馬開路!馬兒來,要發財!”
在那之前,我只在小學課本里見過馬的樣子。而父親,則只在村委會放的露天電影裡,見過幾次。
“那畜生,跑起來真的有電影裡那麼快?走遠了真認得回家的路?真能拉二百斤的肥豬不喘氣?”
父親第一次見到馬隊時,回家連續問了三個反問句,我一句也答不上來。母親沉默,一邊搖頭,一邊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響。
在馬隊進村的前三年,正是父親意氣風發,如嚴小川所言那樣大展宏圖的階段:
第一年,耗資五千元修建鴨棚,誓言要做秦家灣最大的養鴨專業戶。
第二年,耗資三千元,承包土地,養了一堆我叫不出品種的山羊。養鴨不成,羊總可以。俗話說,三羊開泰,三十隻那不開個金山銀山!
第三年,借錢五千元,翻新豬舍,購進具有美國基因的雜種母豬數只。羊和鴨上虧的錢,要連本帶利從這雜種母豬上撈回來。
三年過去,父親蹲在門口的田埂邊,一手端著麵條,一手拿著筷子。碗裡面條滿滿,心裡空空如也。碗裡熱氣騰騰,心裡涼意絲絲。碗裡五顏六色,心裡一片灰白。
他看著十米開外的馬隊一匹接著一匹的馬,幫著對岸秦狗娃家裡馱著一筐筐的河沙,在地壩卸貨。面還沒開吃,沙就在地上堆成了一個小山峰。
父親索性把筷子插進面裡,把碗放在旁邊的一塊被他每次捱罵就去坐的像抹了一層油的光溜溜的石板上。
他站起身來,微微前傾,腦袋跟著馬兒們的位置時而左擺,時而又擺,時而往上,時而往下。眼睛裡的眼珠子,也跟著節奏上下左右地轉動,並射出銳利,新奇,興奮和複雜的光芒。
“媽,老漢兒是不是中邪了!”
我正好看到這一幕,立即向正在灶屋洗碗的母親彙報。
“何止中邪了!搞了幾年,搞出幾大千欠債!我看是瘋了。”
往後的幾天,父親飯也不回家吃了,他跟那些馬隊的夥計們成天成天鬼混在一起。家裡的香菸,一包也沒有了。
馬隊走的那天晚上,正好停電。
黑暗中,父親開始和我們描述起他的新事業:
“我要成為秦家灣第一個吆馬的人!我要當本生產隊乃至本村的第一個馬伕!我要靠馬翻身!龍馬精神!馬到成功!馬不停蹄……
這幾天我去打聽過了,賬也算過了,得行……”
還沒等父親說完,母親勃然大怒,吼道:
“放你媽的屁!哄鬼!買匹馬要多少錢?哪裡找錢?”
父親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點燃了煙盒裡的最後一支菸。暗紅的菸頭,使得這黑黢黢的堂屋更黑了。尼古丁夾雜焦油的氣味讓人更心煩意亂了。屋外吵了一整天的蟬戛然而止,安靜的空氣更加安靜了。
“賭一把!錢我去借,算我頭上……
如果這次我還失敗了,那這個家我就不當了。你來當家,日後大小事,莊稼錢財,我不過問,全聽你安排!”
在父親說到“這個家我不當了”時,電燈倏地一下亮了起來。燈光下的兩位領導,一個比一個臉色更加難看。
自我出生,就是父親當家。家裡一切,都是他說了算。母親與我,如果我的意見他假裝在聽的話,即便反對,也是水中撈月,有時還落得個耗子給貓當伴娘。
說父親在家裡耍大男子主義算是客氣了,簡直就是獨裁統治。他真的願意為了還債,讓出這無人之下,三人之上的家長位置嗎?我表示懷疑。
他敢賭嗎?
我琢磨著這個問題,一宿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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