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發的《新加坡的故事》大量提到了這篇《新馬調查報告》，但是很多人沒看過，所以重發一遍。
我在吉隆坡見到阿杰時，是2025年1月21日下午，此時我連續採訪了五位馬來西亞華人，身體已經十分疲憊。
阿杰生於1994年，此時不到31歲，看他十分年輕，我原本以為聽不到什麼新鮮觀點，但阿杰說他是從東馬砂拉越過來的，光聽到這個地名，我瞬間就有了聽下去的慾望。
馬來西亞分為東馬和西馬兩部分，兩馬隔海相望，全國3500萬人口，80%的人口都擠在西馬，重要城市也全在西馬，東馬人口只有20%，但有旅遊和油氣資源。
我們平時說去馬來西亞，都預設去西馬，雖然東馬有19.8萬平方公里土地，比西馬的13.2萬平方公里還大一些，但東馬在這世上其實沒啥存在感。
很多中國人不知道，馬來西亞搞的是“一國兩制”，東馬和西馬並不對付。歷史上他們也不屬於一個國家，西馬是馬六甲王朝，東馬是汶萊王國。
荷蘭曾經把那些王朝打服，統治了現在的印尼和馬來西亞，後來英國人過來把荷蘭人又一頓揍，搶下今天的東馬和西馬地區做殖民地，荷蘭人被迫退縮到今天的印度尼西亞。
我們看今天加里曼丹島（又名婆羅洲島）地圖，它特別奇怪，上面居然有三個國家，分別是：
東馬來西亞、印尼、汶萊。
這段歷史極其複雜，我儘量簡化點說，整個島最早的統治者是汶萊王國，中國古代叫它們渤泥國，但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反覆過來殖民，幾百年戰爭加私人恩怨搞下來，英國人控島北邊、荷蘭人控島南邊，原來的汶萊國，國土區域越縮越小，縮成了今天這個僅0.58萬平方公里的mini國家。
哪怕縮成這麼小的國家，汶萊國土居然也是分成兩部分，看得人莫名其妙，那是因為原來中間那個“林夢地區”，1884年發生叛亂，汶萊蘇丹打不過，直接把這塊地劃給了英國人直接統治，英國人走後，馬來西亞繼承了這片土地，所以汶萊國土分佈才這麼古怪。
那汶萊這麼小一個國家，為啥一直能獨立到今天呢？
因為汶萊發現了石油，英國人捨不得這麼大利益。
英國在汶萊有一個駐紮官，是汶萊的太上皇，二戰後世界各地要求獨立，1959年英國取消駐紮官，但還是實控汶萊，在汶萊政府設定一個“高階專員”，換了個名字繼續統治汶萊，好方便搞汶萊的石油。
搞到1961年時，全球獨立如火如荼，英國人實在不好意思厚著臉皮殖民馬來西亞和汶萊了，拉赫曼提議搞一個“大馬來西亞聯邦計劃”，讓馬來亞、新加坡、沙巴、沙撈越（沙巴和沙撈越就是東馬的兩個大區），再加上汶萊成立一個國家，因為汶萊太小了，當時全國才8萬人口，沒必要單獨搞個國家嘛。
注意東馬又分砂拉越（有的寫成沙撈越）和沙巴兩塊區域
這個計劃英國人原本也同意了，但1962年又出了么蛾子，汶萊人民黨認為這樣合併他們吃虧了，還在12月發動起義，但畢竟全國才8萬人，起義跟過家家一樣，兩週後被英國鎮壓。
這麼一搞，大夥就沒心思加入馬來西亞了，而且汶萊蘇丹趁機說你們看搞民選政府就是不好嘛，動不動打打殺殺，我看還是君主制好，就廢除了英國人搞的民選制，重回君主制，所以汶萊到現在，是一個獨立的、君主制mini國家，還嵌在東馬的國土裡。
1963年馬來西亞聯邦成立，但汶萊一直呆在那不動，為了防止被馬來西亞吞併，汶萊主動要求英國再罩它幾年。
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造成全球油價大漲，汶萊因為石油大發橫財，每年淨賺100億美元，有的是錢請英國人來訓練自己的軍隊，還給英國交足保護費，為了安全起見，一直拖到1984年才正式獨立。
我以前寫過，汶萊國王跟英國女王常常會在倫敦某家咖啡館喝點東西，別人私交甚好，處得跟朋友一樣，就是這個原因。
就這麼搞來搞去，加里曼丹島上就搞出了汶萊、馬來西亞、印尼三個國家共管。
再粗暴一點，你可以理解為英國以前的殖民地成為馬來西亞，荷蘭以前的殖民地成為印尼，而英國為了多薅點羊毛，又保出了一個mini小國汶萊。
這裡需要普及一個常識，孟加拉人就是印度主體的達羅毗荼人，中國有些網民叫他們小黑矮人，其實挺貼切的，孟加拉跟印度是同一個種族。而馬來西亞的馬來人，跟印尼人又是同一個種族，雙方同種同文同史同教，只是方言不同。
印度想吞併孟加拉，所以兩國不對付，同樣，在殖民者退出後，印尼也想吞併整個馬來西亞，所以馬來西亞也不喜歡印尼。
同種是同種，但利益還是更重要，該親親，該恨恨。
我還沒開始正式的調查內容，就寫了近兩千字的歷史，不是在水文章，而是沒辦法，東南亞各國關係太複雜了，必須先給大家打點底，否則大家看不懂馬來西亞、新加坡、汶萊、印尼這四個鄰國的關係，也搞不清馬來人、新加坡人、華人、印尼人、汶萊人之間的恩怨。
現在回到東馬這個主題上來。
古代汶萊王國（渤泥國）版圖
東馬這個地方歷史上是屬於汶萊王國的，他們跟原屬於馬六甲王朝的西馬不太親，畢竟中間隔著600海里呢，想親也親不起來。
後來被英國殖民，強行跟馬來亞（西馬）繫結在一起，只是因為以前都跟著一個叫英國的老大，習慣了成為一個國家，才加入了馬來西亞聯邦。
馬來西亞能發展得好，多虧了東馬的石油和天然氣，這個國家有36億桶石油和42萬億立方米天然氣儲量，大多都在東馬，而且最近幾十年伊朗被封鎖，伊朗石油轉道馬來西亞銷售，也是國際上公開的秘密。
東馬幫助馬來西亞發了大財，但馬來西亞主要建設和人口都在西馬，西馬車水馬龍，東馬冷冷清清，鄉下還有不少爛泥路，村子裡連個超市都不夠用。
但東馬又不敢獨立，怕西馬打它，又怕印尼吞併它，最後只找西馬拿了些政治特權。
西馬人以前不能憑身份證進入東馬，現在可以了，但還需要填寫入境表格，且只能在東馬待三個月，也沒有選舉權，如果要在東馬工作，還得申請工作證，要想在東馬居住，也得辦理相關手續。
而東馬人入境西馬，則可以直接入境，有身份證就行。
我這種外國人從西馬飛到東馬，也要在東馬海關再蓋一次入境章。
宗教方面，馬來語是馬來西亞唯一官方用語，東馬卻將英語定為官方用語，伊斯蘭教是馬來西亞國教，東馬卻不規定任何官方宗教。
移民方面，東馬自己可以決定各種政策，聯邦政府基本管不著。
東馬和西馬不像是結婚，更像是同居關係，只是西馬佔了太多便宜，他理虧，就給女朋友東馬一些政治特權來彌補。
東馬西馬區別這麼大，我逮著一個東馬過來的，我能不興奮嗎？肯定先要把阿杰他們祖上跑去東馬的往事問清楚啊。
阿杰祖爺爺來到馬來西亞砂拉越（大地名）美里（小地名）落腳時，是在清朝末期。
我在馬來西亞見到的華人，通常是第三代後人，一般是爺爺輩時在民國1940年代來到馬來西亞，採訪過的物件當中，只有阿杰祖爺爺來得更早一些，能描繪出當時的經濟和人文景象。
阿杰祖爺爺原是揭陽市揭西客家人，說是在揭西活不下去了才跑來馬來西亞。
我說我有點懷疑是當時土客械鬥的餘波，才導致這波客家人遠走南洋，因為揭西差不多一半客家人、一半潮汕人，是客家人和潮汕人的緩衝帶，根據我看過的歷史資料，這種區域在清末時很容易引發土客械鬥，那是往死裡要弄死對方的狠鬥。
阿杰說有一定可能，他在馬來西亞這邊見過部分老福建人，每年大年初九要拜天公，初九跟年三十一樣隆重，就是土客械鬥時，客家人打福建人，逼得這部分福建人逃到甘蔗林裡，初九那天才從甘蔗林裡逃出來，為了紀念逃過一劫，才有了初九拜天公的習俗。
不過阿杰祖爺爺已過世多年，我們倆也只能在那推理猜測，沒辦法找老人家證實過往的原因。
華人在明初時，就因為戰亂部分下過南洋，大部分沒有文字記錄，只憑老人口述，漸漸不知道先輩的故事，最早的老華人跟馬來當地土著結合，生下來的峇峇（念巴）娘惹人，都已經不會說中國話了。
馬來西亞有一種娘惹菜，就是這些後人研發的菜系，賣得還有些貴，跟其他東南亞菜差不多，偏酸辣口。
阿杰祖爺爺漂泊到美里時，當時周圍就已有20-30家華人，還有一批華人淘金客。
他祖爺爺在靠海的偏僻處，開墾出一片荒地活下來，後面經兩代人辛苦經營，在Bakam的sgraiti河擁有了大片橡膠園、水果園（榴蓮為主）、菜地，成了一名大農場主。
到阿杰爺爺這代時，共生了四個娃，阿杰父親排老四，他大伯在臺灣學機械工程，後去到美國，又轉去加拿大定居；他二伯繼承農莊；他三伯在臺灣讀書畢業後留在當地；他父親留在馬來西亞，做林業開發。
因為爺爺還在，家裡的橡膠園、水果園、菜地還沒有分給四兄弟。
大家應該留意到了，馬來西亞華人有很多去臺灣省讀書，關於馬來西亞的教育系統，我後面再跟大家詳細分析，先把阿杰的家事講完。
……
……
這兩年我走了韓國，俄羅斯，日本，埃及，孟加拉，法國，我在很多國家都見到他們國家，有明顯的衰敗之相，但新加坡沒有。
這篇調研報告，將會帶你用不一樣的視角，重新認識一下新加坡和馬來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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