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東亞小孩”放棄了畢業證之後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距離我本來應該研究生畢業的時間,已經過去三年多了。這三年裡,我好幾次嘗試繼續完成學業,但都在不同的階段卡住,怎麼使勁都停滯不前。
隨著本該畢業的時間節點漸漸變遠,周圍人預設我早就畢業了,沒有拿到畢業證這件事,變成了我獨自揹負的秘密。而當我鼓起勇氣選擇講述的時候,才發現處在相同境遇裡的人那麼多。
文|孫小野
編輯 | 徐菁菁
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在又看到一個高校學生自殺的新聞後,我決定把自己的沒有拿到研究生畢業證的經歷發到網上。雖然也有點忐忑擔心會被身邊認識的人看到,畢竟在更多人的概念裡,這是一件丟人且不易宣揚的事情但我知道肯定有人正在經歷和我從前一樣的痛苦,我就想告訴他們,其實事情沒有那麼糟,天不會塌掉。
影片發出後,很意外地,我收到了大量同齡人的留言和私信。有女生為了完成專案,累到月經半年都沒有來過,又連著來了幾個月。還有很多人寫不出論文,甚至一聽到科研相關,渾身都會變得僵硬他們被太害怕出錯的情緒透支精力當他們想要尋求支援的時候,父母會覺得“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可以畢業,偏偏你不行。”
《以家人之名》劇照
剩下的關鍵詞都差不多,大家會因為成績差、延畢而回避社交,用顛倒作息來懲罰自己因為大多數學業都需要家裡的經濟支援,所以大家都有強烈的“負罪感”,在不斷的自我否定、逃避、懷疑中,又硬著頭皮往前走。
有一個研究生給我寫了幾千字的訊息,她是在國外讀第二個碩士時卡住的,留學花了家裡一百多萬,卻一直沒能畢業。為了好的就業前景,她跨專業讀了醫學相關,兩年裡有大量的實習,她用盡了所有努力走到了最後一門課,卻怎麼都過不了。之前從來沒有掛過科的她,重修後還是掛科,又休學,休學後再次嘗試,因為重度抑鬱而中途退出,只要我不放棄它,我就一直被卡在這裡。而回國後,面對HR對履歷空白的疑惑,她都覺得無從開口。
這樣的事情一直都在發生,但因為一旦自我暴露就很容易受到批評,而很少被真誠地討論和對待。
六七年前,我在短暫工作一段時間後,選擇了出國讀研。因為不想給家裡帶來經濟負擔,去了一所排名靠前,且提供獎學金的歐洲理工科學校。學校安排是兩年的課程,再加上幾個月的實習和畢業設計,通常可以在兩年半或三年裡畢業。
2020年初,原本是我在歐洲的最後一個學期,結果遇到了疫情的忽然暴發。所有計劃被打亂,很多同學匆匆回國,我在猶豫裡錯過了高價機票,留在了當地。因為對異國政策的不熟悉,以及網上各類真假不明的訊息轟炸,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處在焦慮和惶恐之中。
我是學建築的,畢業常規是做設計,但因為一直對國外的論文體系很好奇,就找了學院院長做我的論文導師。院長是業內權威,我成了他帶論文的第一個中國學生,這後來也成了我對自己要求過高的原因之一。2020年底,最後一學期的線上課程終於結束,我通過了所有考試,只剩下畢業論文和實習。疫情期間,留學生一邊回國工作實習,一邊完成線上答辯是很常規的做法,我覺得自己也能做到。在回國前,我和教授討論了課題方向,他發郵件讓我繼續再約討論時間,一切看似都在平穩進行。
在國外上了一學期線上課程,建築歷史課上每天限時手繪畫圖(作者供圖)
不知道是從哪一刻開始,事情向著崩壞的方向一去不返。
也許是身心過於疲憊,在回國隔離的那段時間裡,我並沒有像自己計劃的那樣,悶頭查資料寫作。相反,我整日把自己丟在床上,刷著大量無意義的碎片資訊,直到眼睛痠痛。一連半個月,我甚至都沒有開啟過電腦,把自己置於一種有意的揮霍中。
等我走出那個狹小的房間,像從夢裡被迫醒來,猛然要面對一個現實——我的論文進度為零。因為沒有進度,我不敢回覆教授的郵件,而距離不回覆的時間越長,我就越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好一些,這樣才能解釋我為什麼消失,才能讓他原諒我。這種準備是沒有止境的,每一天都在過去,每一天我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
即使我有意提醒自己“完成比完美重要”,也無法從這種折磨怪圈裡走出,我不斷想象著教授對我的失望和責難。雖然這一切並沒有真正發生,但作用在我身上的痛苦是真實的。學校沒有硬性的畢業時間,畢業答辯需要自己申請,面對不斷流逝的時間,我像一隻鴕鳥一頭扎進土裡。明知道事情會越拖越糟,身體卻像被困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有一段時間我特別渴望睡覺,只有睡覺才能讓我不去想懸置的學業。有好幾次,我把自己蒙在被子裡,非常可笑地祈禱,希望自己醒來之後,回到剛開始寫論文的那一天,當所有事還沒有這麼糟的時候。
《只有愛能讓我生存》劇照
細數起來,從小到大,我基本沒有從傳統好學生的路線脫軌過。成年以前,我遇到的最大危機是文轉理,家裡人覺得理工科更好就業,讓我放棄更擅長的文科學習。因為總分不低,我可以進入尖子班,但我化學只能考30多分,數學也很吃力。我的應對方法就是努力,相信勤能補拙,努力就有收穫。中午放學,為了省下排隊取腳踏車、和同學講話的十幾分鍾,我會逼自己寫完幾道選擇題再下樓。
這種方法一度是有效的,我重新回到了中上游,高考考了600多分。但因為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失誤在哪裡,出分的時候我哭了一天一夜,想要回去復讀。家裡人覺得女生年齡也很重要,於是我在半推半就裡去了一所自己並不滿意的院校在入學前,另一個對高考結果不滿意的同學安慰我,“就把大學當做復讀吧”,我當時深以為然。
後來的我也沿襲著這套觀念,在學院熬夜風氣下,通宵都變成我的家常便飯,期末設計周住在教室是常事,專業課維持著年級前幾名。申請研究生時,我的作品集只放了本科作業,這就是那幾年的證明。在那條通往“優秀”的路上,升學考試構成了大部分的生活,成為了我不得以的擅長。
而研究生遲遲沒能畢業,讓我過往20多年依賴的人生經驗忽然失效了。我不理解自己,明明研二還在拿滿分,畢業是能力範圍內的事,為什麼突然做不到。我想用從前的方法鞭策自己,逼迫自己動起來,又往往適得其反。我痛罵自己的無能懦弱,又沒有往前一步的能量。在普遍社會觀念裡,沒有拿到畢業證是一個“錯誤“,是一件可以和“失敗”畫等號的事情,如果我連畢業這種最基礎的事情都完不成,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自處。我全身心地抗拒著這個標籤,又不可遏制地朝它跌落。
《老友記》劇照
我開始頻繁做噩夢。夢裡我又回到了高三,被卡在書桌前,面前放著看不懂的數學試卷,周圍人都在埋頭刷刷寫題,只有我不知道怎麼下筆。我坐在那裡急得大喊,我們不是已經高考過了嗎?但沒有人回應我
醒來後我常常一身冷汗,分不清夢和現實,睜眼看著白濛濛的天花板,仔細計算自己現在多大了,讀過大學了嗎。我一直以為高中過得並不算痛苦,但可能有些更深刻的東西留在了我的潛意識裡,伴隨著沒有畢業的壓力一起重新浮現。
大概在2021年初,就在我不知道如何推進而痛苦時,別人推薦來一個工作專案機會。我雖然很喜歡自己的專業,但因為建築行業環境不佳,很早就打算轉行,也積累了不少其他領域的經驗。那個專案恰好就是我想要了解的公司,於是我選擇參與了那項工作。在新的行業裡,我意外地收到了不少肯定,一兩個月裡積累起的負面感受終於消解掉一些。
可惜這種消解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沒有畢業這件事就像我心裡一塊燃燒著的炭火,很快它就又會把我灼傷。白天我可以安排很多事情,到了晚上,一想到沒有畢業,在一片安靜裡,我都能聽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非常焦躁。我總是在夜晚列很多計劃,要去寫郵件,要去聯絡導師和教務處,想象自己重新勇敢而堅不可摧。
《跳槽的魔王大人》劇照
然而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又開始近乎本能地逃避,用日常瑣碎轉移注意力,積攢的勇氣消失殆盡。工作專案在繼續朝前走,領導都很賞識我,而我因為畢業問題被卡在中間,既無法發動自己快速解決畢業證,也不敢輕易放棄眼前的機會。我身上像綁了一根橡皮筋,被相互拉扯著,承受著加倍的壓力。
我知道,我生病了。在感到生活快要分崩離析的時候,我終於下定決心去了精神科醫院,事實也印證了我的猜測。我原本抵抗力不高的身體也出了問題,開始頻繁發燒、感染。在來來回回做了許多檢查後,醫生說需要住院做穿刺。聽到這話,我腦子裡有一瞬間空白,結結巴巴地問了醫生一些住院事項,一個人走出診室後,我坐在花園亭子裡止不住地流淚,不理解為什麼這些事同時發生在我身上。但有一刻,我內心甚至是慶幸的——我終於有了一個合理的理由,可以名正言順地休息了。
從始至終,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別人講述這件事。
即便面對精神科醫生,當她溫和地問我近況時,我都會顧左右而言他,講自己的工作、父母和身體問題。沒有畢業這件事明明在我腦海裡佔據著中心位置,也沉重地壓在我的胸口,可是每次我開口都會故意繞過它。我實在太害怕被評判了,而在我的潛意識裡,這就是一個理所應當要被批評的事情。
在周圍朋友裡,我一直都是比較有主見的型別,很多人遇到問題都會向我傾訴,我也習慣於扮演一個更成熟的角色。就在我往返各種醫院時,還在解答朋友們的生活困惑,安慰他們沒關係,沒有人知道我在面對什麼。我想象過無數場和別人的對話,但因為我自己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不會被苛責的、不會被追問的延畢理由,所以選擇不開口。它就在那裡,時刻提醒著我的失敗和偽裝。
《請回答1988》劇照
在那種黑暗的孤獨裡,我有段時間四處搜尋延畢、休學、肄業這樣的關鍵詞,希望能從中找到一點安慰。偶爾,我也會看到有人在迷茫中選擇了結束生命。那些評論區裡,總是有人講現在年輕人抗壓能力太差”“讀書能有多大痛苦”“太脆弱自私了這種輕飄飄的話,而忽視了這種壓力本身就是人為製造的。我理解那種絕望,在從小到大每一步都很關鍵的教育裡,我們走得踉踉蹌蹌、擔驚受怕。所有語句都是威脅,沒有人說,如果有一步真的沒跟上、步調錯了,應該怎麼辦,真的還有後路嗎?
坦白說,我其實有幾次接近過那種自毀念頭,感覺像拿到一張試卷,前面總體答得不錯,忽然寫錯了幾筆,卻不知道怎麼修改。那處“汙點”在整張卷子上是如此顯眼,當我盯著它看,它被無限放大,讓我覺得整張卷子沒有再答下去的必要。我知道那處人生汙點會一直跟著我,而我又不知道該如何帶著它繼續生活,就恨不得撕掉卷子重新來,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有一天,我偶然刷到作家林奕含的一段發言,她原本學習很好,因為抑鬱症反覆休學,缺席了很多次考試。她說自己曾經是多麼要強,對於沒有完成學業這件事,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自己更難受聽到這句話,我坐在沙發上崩潰大哭,我知道這世上有人經歷過我的痛苦。我早已經把那套關於好學生的評價標準內化為自己的一部分,外界所有的批評,其實都不會比我的自我批評更嚴厲。
生病後每天有很多要吃的藥,算下來三個月吃了三千多片(作者供圖)
我真的不甘心,也很想要從那種整日的自我批評中逃離,在身體和精神恢復一些後,又做過很多次畢業的嘗試。
在2021年夏天,我往前走了一段,聯絡教務處,交了逾期罰款,又鼓起勇氣給院長髮了郵件解釋一切,卻一直沒收到回覆。就在我內耗是不是教授已經因為失望放棄我的時候,收到的竟然是他因車禍去世的訊息。這件事給了我很大震懾,我此前一直覺得,畢業這件事是我和自己的鬥爭,只要我重建好自己,它就在那裡等著我去完成。導師的意外離世讓我忽然驚醒,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在變化,沒有什麼東西會在原地等我。
後來我又收拾心情,準備了新的課題,聯絡上一位從前關係不錯的教授,他表示非常理解,願意和我一起重新開始。第一次視訊會議很順利,我收到了很多鼓勵和建議,結束時他說他即將休假,讓我在節後聯絡,我笑著說好的,祝您假期愉快。
而就在後來的那短短一週裡,我又一次地,卡住了。已經記不起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為了畢業這件事,我好像總是在努力積攢能量,但這個能量非常有限,遇到一點點障礙就會瞬間清零。我一下被打回原形,只能縮回到那個安全的殼裡,慢慢修復自己。
《丈夫得了抑鬱症》劇照
最後一次嘗試畢業,是在2022年。因為離開原行業太久,我還專門找了一家公司實習,希望能迅速找回狀態。我當時能量充足,圍繞畢業做了很多計劃。可是當我真正進入那個環境,我發現自己的抗拒遠超預料。工作內容很基礎,我坐在電腦前,表面很平靜,內心卻在無聲地尖叫,每時每刻都想要離開。那種痛苦夾雜著後悔,我不斷責罵自己,如果當初按時畢業,就不需要出現在這裡,這是我做錯事的代價。
實習需要租房,過程不太順利,這原本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但我發現一旦涉及到和畢業相關,我都無法用平常的處事能力去預判。接下來的休息日,我呆在酒店裡沒有出門,叫一份外賣,斷斷續續吃了一天。我已經看不懂我身上正在發生什麼,一邊本能地想要離開,一邊理智又告訴我不能走。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要完成畢業的現實成本也越來越高。線上答辯的形式已經取消,我的學生居留也早就過期,這意味著我要重新申請簽證,回學校租房等。而我已經失去了獎學金,這部分費用需要從我的工作積蓄裡出。再加上我熟悉的同學已經陸續畢業,我去了當地需要重新建立關係,我的身體情況還不穩定,需要定期複查和調藥,很容易吃不消。我以為我的崩潰會是在出國之後,沒想到這麼早就顯露,我覺得自己真的經受不住了,開始第一次打電話和家人朋友求助。
《勝利即是正義》劇照
因為始終沒畢業,我那幾年有意無意地切斷了和同學們的聯絡,怕被問起,也怕被刺痛。我有一個很信任的朋友,但之前對這件事都沒有細聊,那天我詳細地講了前因後果,問她我該不該留下。她想了想,說知道我這兩年身體和情緒狀況都不太好,現在剛剛恢復一些,如果畢業這事會影響健康,那等於又回到了原點。發現我有猶豫,她很認真地說:“你成績那麼好,我也覺得很可惜,但相比於一個畢業證,我覺得你的身體和感受更重要。”
我又聯絡上一個從前關係不錯的朋友,從她口中我才得知,那幾年動盪後,被意外改變的不只是我一個人的生活軌跡。有人為了拿到國外工作簽證而實習很久,卻遇到公司倒閉,有人回國後很快就業,結果沒幾個月就遭遇裁員,領取失業金度日,還有人在降薪逼退的邊緣掙扎。只是大家對於比較負面的情況,都選擇自己默默消化,每個人都害怕被看到挫敗的那一面。
當我表達自己的糾結和痛苦時,她反問我,未來想做什麼?在那幾年裡的摸索裡,我對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其實已經非常清楚,我就是想寫小說,想拍電影。她說那成為一個作家、導演,必須要一個建築學的碩士文憑嗎?我一下愣住了。
《我的阿泰勒》劇照
我也終於鼓起勇氣給父母打了電話。我一直都是他們比較放心的型別,升學工作從來不需要他們操心,習慣了對生活報喜不報憂。對於沒畢業這件事,我始終心懷愧疚,在我延畢一年多後,我小心翼翼地提起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記得那是一個在老家的下午,我去陽臺晾衣服,路過他們的臥室,光線很昏暗,我忽然覺得我必須要講,不管他們什麼反應,我都能接受。於是我站在那,很突兀地告訴他們,其實我還沒有拿到畢業證。
他們顯然被那句話嚇到了,兩個人都沒有講話,我受不了那樣的沉默,立刻就說:不用擔心,我會很快處理好的。後來我們家很默契地都沒有人再提起過這件事,畢業變成了一個沒有人觸及的話題,我一直都在想,等我把所有事都解決好,再和他們講,和從前發生的許多事一樣。
當那天我實在無法承受時,我才又撥通了電話,說我在努力嘗試畢業,但又被卡住了,我是不是太矯情了。也許是看到我那幾年狀態實在不穩定,我爸的語氣反而有點詫異,他說這件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你工作不是挺好的,是不是研究生重要嗎。我以為他們會像從前那樣勸我“堅持一下”,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我一邊哭一遍問,真的嗎,我真的可以不用拿這個畢業證嗎。
《半熟男女》劇照
在那天之前,我一直覺得畢業證這件事非常重要,沒有人說可以不拿,更沒有人會說,不拿也沒有關係。一直以來,我得到的資訊都是畢業證是最基本的、做事情要有始有終,我從來沒有想到放棄畢業證也是一個選項,而放棄也是一種結果。
那天我哭了好多場,整個問答的過程,其實都是自我驗證的過程,我不斷地丟擲那些我覺得最深層的恐懼,發覺事情根本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糟。在那些對話裡,我感覺自己慢慢被接住了,他們不斷地告訴我,我可以搞砸一些事,我可以沒有研究生文憑,大家喜歡我,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決定鬆開身上的橡皮筋,我知道我不是非要一張畢業證,我的人生才能繼續下去。
《畢業》劇照
選擇放棄之後,我的生活一下寬廣許多,像是終於從一個很狹窄的地方打開了,很多新鮮資訊終於得以湧進來,我也遇到了很多不錯的際遇。從前我總是在後悔,當時不該在畢業前回國,現在想來,如果當時我沒有回國,就會錯失轉行的契機。我明明已經得到很多,也做到很多了,卻總是隻關注自己沒有做到的事情。
後來我就在想,那張畢業證到底對我意味著什麼。放在幾年前,它當然很重要,是我自身能力的一種佐證,但現在我的工作和生活已經朝前走了很遠,我也有了更多選擇,如果非要逆流回去,反而會失去更多。在國外讀研的那兩年,是我真實且寶貴的經歷,它們早就成為了我的一部分,並不會因為我放棄了那張紙而消失。
建築史課程是在羅馬邊走邊上的,聽老師實地講課和從前在書本上看有很大不同(作者供圖)
那幾年對於畢業證的執念,好像是我習慣了自己得做到一點什麼,才值得被人喜歡。就像小時候長輩會說,你要好好學習,考到前幾名,我們才會喜歡你。而當我該做的事情沒做好,那我就是一個失敗者,一個失敗者是不配被喜歡,甚至是會被厭棄的。後來我總要向別人證明自己,從前可能是老師和家長,後來是我自己的想象,而那個“別人”其實並不存在。
放棄畢業證後的這一兩年,我幾乎都沒再想起來這件事,換句話說,它並沒有真正影響到我的生活。而決定放棄它,可能是我二三十年裡做過的最叛逆的一件事,反而給了我一些不破不立的勇氣。
在從前習慣的社會時鐘裡,什麼時候上學、畢業、工作、結婚,都是有一個時間點的,很多事情過了那個時間點,就不再是一件值得被慶祝的事了。我有個好朋友去了頂尖院校讀博,我看到他發了朋友圈,又秒刪了,我很好奇地去問他,他說他覺得自己讀博已經比別人晚了,沒什麼可慶祝的。可是我明明覺得,能去心儀的院校讀書,在任何時候都是一件好事。
在網上分享自己的經歷後,有一則私信讓我印象深刻一個女生在講述完自己的苦惱後,彷彿自言自語般地說:有時候人生被卡住了,要更換的不是那一個環節,是整個鏈條。而那些負面的感受和壓力,反而是我們認真生活過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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