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妻子們，消失的安全感

2020年下半年以來，我們已經聽到兩起駭人聽聞的家暴殺妻案件—— 杭州女子碎屍案和拉姆案。

7月5日凌晨，杭州的來惠利女士在熟睡中被丈夫許某殺害，並被分屍扔至小區化糞池內。

9月14日晚，四川阿壩州的拉姆在家中被前夫用汽油焚燒。9月30日，拉姆搶救無效逝世。

僅根據警方通報和媒體報道，7月以來的家暴殺妻案件就不僅這兩起：

7月19日，四川省安嶽縣一位女士在熟睡中被丈夫屈某某殺害。
7月31日，山東省濟南市一男子在家中將妻子殺害。
8月6日，江西省廬山市的萬女士被丈夫郭某殺害。
8月25日，江蘇省淮安市的孫女士在家中被前夫季某殺害。

……

2018年，美國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家暴殺妻案件。

今年9月，網飛推出了披露此案的紀錄片《美式謀殺：隔壁鄰家》。影片由警方執法記錄、社交媒體、新聞報道和從未公開的家庭影片等內容拍攝而成，詳實還原了案件。

《美式謀殺：隔壁鄰家 / American Murder: The Family Next Door》

2018年8月13日，懷有2個多月身孕的夏倫·沃茲（ Shan'ann Cathryn Watts）和兩個女兒在家離奇失蹤。

案件一齣立即引來了多家媒體報道。丈夫克里斯•沃茲（Christopher Lee Watts）在接受採訪時呼籲：希望妻子安全回家。然而與杭州來女士案相似的驚人真相浮出水面：夏倫失蹤的第三天，警方調查發現兇手正是克里斯。

在親人、朋友、鄰居眼中，克里斯和夏倫非常相愛，是幸福的一家人。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好男人克里斯，為什麼對自己的妻女痛下殺手？家暴殺妻案件有哪些共通點？這些案件可以帶來哪些警示？讓我們試著從探究這起案件的細節中慢慢了解。

夏倫和克里斯的家庭合照

從真命天子到冷漠伴侶

2010年，克里斯25歲，夏倫26歲。二人結識於社交媒體。曾經有過一段短暫婚姻並“經歷了可怕的離婚”的夏倫缺乏安全感，一開始其實並未打算步入一段新的親密關係。

夏倫患有紅斑狼瘡，這導致她健康狀態很差，經常睡不好。剛約會時，有一次她在克里斯腿上睡著了，克里斯一動不動地讓她睡了4個小時。夏倫感動於克里斯的細心體貼，認為他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2012年，夏倫和克里斯結婚。婚後，他們搬離原居住地北卡羅萊納州到了遙遠的科羅拉多州生活，並於當年年底有了大女兒貝拉。2015年，二女兒茜茜出生。2018年5月，夏倫再次懷孕。他們工作體面，女兒們活潑開朗，家庭即將迎來新生命。在旁人看來，這是一個非常幸福完美的家庭。

夏倫自訴

轉變發生在2018年6月。

6月27日，夏倫帶著女兒們回北卡州探望雙方父母，而克里斯留在科州。兩人分離的一個月裡，夏倫覺得克里斯很奇怪：他一次都沒有打電話給她們，連續好幾小時不回覆簡訊，之前承諾的每天和孩子影片也沒有做到。這種情況從未出現過。

7月31日，克里斯飛往北卡州。見面後，夏倫更加感受到克里斯的冷漠。一天，夏倫因身體不適在客廳嘔吐，家人都在照顧她，克里斯卻一直待在房間裡。“他只在機場親了我一次，還是我主動的。”夏倫向朋友抱怨，“他變了。他整整一週沒有碰我，沒有親我，不願意和我說話。我們從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我只想哭。”

8月7日，夏倫一家人回科州。8月9日，夏倫去亞利桑那出差。8月13日凌晨兩點，夏倫結束出差，朋友兼同事阿特金森（Akinson）親自把她送回家。

幾個小時後，夏倫失聯。

失蹤謎案：各方緊急介入

阿特金森是第一個發現異常的人。夏倫缺席了當天的公司會議，也不回應聯絡。她原計劃當天去做孕檢，阿特金森去找醫生，被告知夏倫沒有來。

8月13日上午，阿特金森報警。

警察進入房屋後，發現夏倫每天穿的鞋子、不離身的手機和錢包都在家裡。當地公共交通不便，不開車難以出行，但夏倫的車卻停在車庫，門口的智慧鎖也沒有夏倫外出的記錄。阿特金森先後詢問了克里斯、相關朋友和夏倫的父母，沒人知道夏倫和兩個女兒在哪裡。

根據警方執法影片，阿特金森進入夏倫家後，滿屋呼喊、尋找著夏倫。而克里斯似乎並不著急，他說夏倫可能去朋友家了。阿特金森駁斥了此說法，“我是她在這裡最好的朋友，她最大的可能是找我。”

克里斯和阿特金森接受採訪的對比圖

克里斯告訴警察，他和夏倫在準備離婚。他還提出，也許有人將夏倫帶走了，前一段時間車庫門有被撬過的痕跡。他似乎在暗示，要麼是夏倫出軌跟他人離開，要麼是不法匪徒抓走了她們。

可是，房屋內並無打鬥痕跡，財物沒有丟失，附近的監控也沒有顯示陌生車輛經過。鄰居告訴警察，克里斯很緊張，和平時不太一樣。

警察於當天開始派發了尋人啟示，媒體也介入了這起離奇失蹤案的報道。

隨後的兩天，警方展開一系列的調查。15日，克里斯在警方安排的測謊測試中未能透過。在隨後的審訊中，克里斯承認殺害夏倫。

殺妻誘因：婚外情、婆媳不和

8月15日的調查中還出現了另一個突破點，關鍵人物妮可主動聯絡了警方。

2018年6月初，克里斯認識了公司同事妮可。妮可對警察說，克里斯沒有帶婚戒，並告訴她自己和妻子已分居，在準備離婚。在夏倫去北卡州期間，兩人發生了關係。

克里斯和妮可

7月下旬，克里斯前往北卡州。他向妮可保證，自己已經正式提交離婚申請，並請妮可留意適合他和女兒生活的新公寓。

克里斯在獄中寫的自述信件於2019年出版，進一步揭示了案件的種種細節。到北卡州後，他曾暗自讓夏倫服用止痛藥，試圖讓她流產。“我想，如果夏倫沒有懷孕，那麼我和妮可在一起會更順利。”克里斯寫道。

《來自克里斯托弗的信件》

除了婚外情，不友好的家庭關係也讓克里斯心懷不滿。克里斯的媽媽一向不喜歡夏倫，而在7月夏倫探訪期間，她們又因為照顧孩子的問題爆發了爭吵和更大的矛盾。

克里斯迫切地希望展開新生活，他想讓夏倫徹底離開。

暴力升級：有預謀地殺害妻女

克里斯最開始的說法是，13日凌晨他們因離婚而爭吵，妻子把兩個女兒掐死。因為震驚和憤怒，他用同樣的方法殺死了夏倫。後來，克里斯改口說，夏倫知道他出軌後警告他以後別想再見到女兒，他因為生氣掐死夏倫。

《來自克里斯托弗的信件》中，克里斯承認自己是有預謀的謀殺。8月13日凌晨，克里斯去了兩個女兒的房間，依次用枕頭將她們捂死。最後，他回到主臥殺害了夏倫。意外出現了，當他用床單包裹住夏倫時，兩個女兒走進房間找媽媽。克里斯難以置信，“她們怎麼還活著？”

克里斯在獄中寫的信：8月13日凌晨，我去了貝拉的房間，然後去了茜茜的房間，用她們床上的枕頭（殺死她們）。

克里斯開車將夏倫和女兒們帶到自己上班的偏僻油田。他先將夏倫扔到地上，接著回到車裡“再次”掐死了兩個女兒。

克里斯將夏倫埋在自己工作的油田，將女兒丟在不遠處的兩個油罐裡。這些油具有強腐蝕性，沒幾天兩個女孩就會只剩屍骨。

法官在結案陳詞中說道：“雖然我判決過許多案件，但這是最不人道、最邪惡的一起罪行。任何低於最高刑罰的處罰，都是輕視這一罪行的嚴重性。”最終，克里斯被判三次連續無期徒刑，不得假釋。

上：油罐直徑8英寸（20釐米）；下：茜茜和貝拉

女性的不安源於父權社會

有些人認為夫妻不和睦是家事，不應該對外說。但在克里斯案裡，夏倫顯然不屬於這一類人。她向他人訴說憂慮和困惑，朋友阿特金森也同樣瞭解她、關心她，一發現夏倫失聯就立即報了警。警方對這起事件給予了充分的重視，第一時間搜查線索，讓測謊專家、經驗豐富的警員等迅速介入。媒體的廣泛報道，讓妮可等相關人證主動提供線索。因為朋友、鄰居、警方、媒體等多方力量的積極參與，這起案件在短時間內顯露真相。

杭州來女士案同樣是一起離奇案件，警方在半個月內就鎖定了嫌疑人。這說明警方有處理類似家暴案件的能力。與之相對，在對待不“離奇”的家庭暴力時，社會各方卻展現了消極的應對態度。這在拉姆案中有所體現。

拉姆遭受了十幾年家暴，親人、朋友、鄰居都知道。當他們伸出援手時，卻同樣要面臨拉姆前夫的暴力威脅。私人救濟的途徑失效，拉姆轉而尋求公權力的幫助——她曾多次報警，但警察認為這屬於家庭糾紛，“能做的很少”。拉姆兩次提出離婚，第一次被用孩子的生命威脅復婚，第二次，法院把孩子判給了前夫。施暴者沒有得到懲罰，逐步升級暴力手段，直到殘忍地潑汽油焚燒了拉姆。

拉姆

《美式謀殺：隔壁鄰家》的最後一段話是：“在美國，每天都有 3 名女性被現任或前任伴侶殺害。”

2020年4月，北京為平婦女權益機構釋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實施四週年監測報告》（反家暴法實施四週年：平均每五天仍至少有三名婦女因家暴致死）。報告顯示，自2016 年3月1日至2019年12月31日，僅被媒體報道的家暴相關命案就有 942 起，死亡的女性（含女童）人數超過四分之三（920 人）。平均每天有一起涉家暴命案，每五天至少有三名女性因家庭暴力而死。

聯合國毒品與犯罪機構（UNODC）2018年的報告顯示，世界各地平均每天有137名女性被自己的伴侶或親人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