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指出,自古以來壓迫在人民頭上的有四大權力——政權(君權)、神權(宗教)、族權(父權)、夫權——“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縛中國人民特別是農民的四條極大的繩索。”
中國民間流傳最廣、人氣最高、最深入人心的三個神話形象——孫悟空、哪吒、白娘子——分別對應著反抗上述四大權力,體現了古代勞動人民心目中最美好的願望。
大鬧天宮是反抗君權和神權。在古代中統治階級往往會用“神性”來粉飾自己,所以君權和神權在某些領域是一體的。大鬧天宮既反玉皇大帝,也反太上老君。《西遊記》原著中也有很多諷刺宗教、解構信仰的內容。

哪吒鬧海、剔骨還父,是反抗父權。自古以來族權和父權都是這樣PUA的:你的身體生命都是父母給的,所以你要……於是哪吒的故事就成為反抗這樣PUA的絕佳象徵。
白娘子的故事既反夫權,也反神權。她用自由戀愛反夫權,用水漫金山反神權。尤為重要的是,白娘子的故事永遠是一個“大女主”的形象,女性無論是在戀愛、戰鬥還是劇情推進中永遠是第一視角的、主動的,男性反而成為了一個被解救的角色。
這對於傳統故事中(包括現代故事、尤為典型的是好萊塢電影)女性是男性的附屬品、裝飾品、戰利品的形象是一個革命性的突破。

這三大故事反抗四大權力並不是天生的,而是百餘年來在民間口口相傳、筆筆相錄中不斷打磨出來的。傳統的民間故事中難免有各種封建糟粕,甚至是加強君權、父權、夫權的內容,但是深植於老百姓潛意識中的美好願望是不會消散的,這些美好願望都在近代大革命中被全面地發掘、提煉、昇華,也讓孫悟空、哪吒、白娘子成為現代人所廣泛認同的英雄形象。
其實這三大形象的確立,都是伴隨著近代革命程序的。孫悟空反抗精神、革命性特質的正式明確,是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的那首詩:
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我們來看一下孫悟空形象的歷史沿革:在最早有關係有故事的話本、民間故事中,玄奘法師是絕對的主角;然後出現了帶一隻猴、一頭豬、一個赤發鬼(或一個白衣秀才)一起取經,一路遇到妖魔鬼怪的故事。所以最早版本的西遊故事,是沒有大鬧天宮的。最早提到跟大鬧天宮劇情有關的內容,是在《取經詩話》中,透過唐僧與猴子的談話,倒序回憶的,也僅僅是偷蟠桃的內容:
猴行者曰:“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顆,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令定是不敢偷吃也。”
而元雜劇版本的《西遊記》中,雖然有孫悟空大鬧天宮、偷蟠桃等情節,但是把美猴王描寫成了一個犯上作亂的賊子,天兵天將和觀音佛(元雜劇中降服孫悟空的不是叫如來佛,而是叫觀音佛)一來,孫悟空馬上磕頭認罪,全面承認他偷蟠桃、偷王母娘娘仙衣的罪行,請求天庭和神佛的饒恕。這怎麼看也不可能是一個正面形象。

到了吳承恩版的《西遊記》(作者有爭議,為了區分我們就暫且稱為“吳承恩版”,大家知道就好),才從三個方面全面確立起孫悟空的正面形象:
第一,大鬧天宮,反抗精神和革命性特質。第二,降妖除魔,懲惡揚善。第三,西天路上“修心證道”的歷程。
既然能成為“四大名著”,必然有其非常鮮明的進步性、思想性於其中。在吳承恩版的《西遊記》,孫悟空的革命性雖然不是重點,但也是極其大膽的藝術形象突破:“這皇位他玉帝老兒坐得,我怎麼做不得”,要玉帝讓出天宮——“若還不讓,定要攪攘,永不清平”。能說出“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實在是非同凡響。

不過吳承恩版的《西遊記》中孫悟空的形象,雖然已經遠遠超越於時代,但依然有野蠻、市儈、糾結與妥協等元素於其中,還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革命戰士。孫悟空深入人心的終極形象的確立,就是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的那首詩和1961版的動畫片《大鬧天宮》。
其實細究歷史,美猴王的反抗精神、革命性特徵的正式確立,還真跟六老師一家子有淵源。1961年“南派猴王”六齡童跟隨紹興劇團北上演出,主要領導人和社會賢達都觀看了六齡童表演的傳統劇目《三打白骨精》。郭沫若先生看後心情激動,寫下一首七律:
人妖顛倒是非淆,對敵慈悲對友刁。咒念金箍聞萬遍,精逃白骨累三遭。千刀當剮唐僧肉,一拔何虧大聖毛。教育及時堪讚賞,豬猶智慧勝愚曹。
郭老這首詩寫得著實一般,不過也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生氣,以至於“千刀當剮”這種話都要寫進詩裡。不過這首平平無奇的詩最大的意義就是激發了毛主席的詩性,於是有了上文中那首千古名篇。

毛詩上兩聯是對郭老的回應——區分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矛盾:“精生白骨堆”是敵我矛盾。“愚氓僧”是人民內部矛盾,所以僧“猶可訓”,而敵人不嚴肅對待就會“必成災”。
後兩聯則更是經典中的經典:“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徹底立住了美猴王降妖除魔、懲惡揚善、革命反抗精神。而“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則把整首詩的立意拔高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毛主席的所有詩詞都是為現實而作的,說明他認識到了我們“妖霧又重來”,要我們繼承孫大聖敢於革命勇於反抗的精神核心——繼續革命。
基於這一種精神,在上美版動畫《大鬧天宮》中,齊天大聖最後的結局並不是被壓在五行山下,而是把象徵皇權的凌霄殿一棍打碎。更關鍵的是美猴王並不像原著中是想做玉帝,而是重回井岡山,繼續與猴子猴孫們團結在“齊天大聖”的大旗之下。


所以說,六小齡童老師雖然有老藝術家不少毛病——比如認為經典形象就是他自己的,除了他自己誰也動不得。但是對事不對人,他說“孫悟空不能談戀愛”這實在是太正確了,絕對是對美猴王精神核心有著深刻的瞭解。

不看主創的行為,以劇情而論,《黑神話:悟空》中孫悟空和白骨精談戀愛的情節則顯得落了下乘。不單單是談戀愛,還是在戀愛情況下殺了白骨精三次,殺了之後又後悔,反覆橫跳,怎樣看都顯得怪怪的。而這一白骨精的形象,也完全脫離了“便有精生白骨堆”“妖為鬼蜮必成災”中傳統敵人的設定,變得曖昧了起來。
“在白虎嶺,他倒是狠心絕情,接連三次打碎過去的愛人,自以為從此不會再有牽掛,可你也明白,他心裡根本沒有放下,不然也不至於成了佛,仍要執意逃離靈山,舌嘗必思,多情易折……”

《黑神話:悟空》中對孫悟空形象的塑造,只能說是一個當代小資產階級的形象——覺得全世界都在迫害我。不但沒有體現其革命性、反抗精神的元素,甚至連降妖除魔、懲惡揚善的高尚品格,都在“陰謀論”之下被解構了。
我們再來簡單看一看哪吒和白素貞兩個經典形象的沿革過程,看一看他們是如何在近代樹立起反抗父權、反抗夫權的經典形象的。
哪吒剔骨還父的故事最早出自於佛教故事,哪吒這個形象就是從印度佛教故事中演變而來的。佛教傳入中國的時候跟中原傳統文化比比較牴觸,比如咱們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佛教講究剃頭髮;咱們講究宗族、孝道,佛教講忘卻紅塵事,不結婚不生子。
所以哪吒剔骨還父的故事,隱喻的是佛教徒修行——我入了佛門,從此無父無母,不跟紅塵中事有任何羈絆,父母拿孝道PUA我,我就剔骨還父、割肉還母——“那吒太子析肉還母,析骨還父,然後於蓮華上為父母說法,未審如何是太子身?”(《景德傳燈錄》)“哪吒太子,析肉還母,析骨還父,然後現本身,運大神力,為父母說法。”(《五燈會元》)

所以這其實是另一個PUA的故事。但樸實智慧的勞動人民,再傳播這一故事中,剝離了其宗教洗腦的核心,逐漸加上了反抗父權制的精神。
不過即便到了元話本、明小說中哪吒的故事,還是具有很多封建殘餘,最典型的就是《封神演義》,這其中哪吒的故事讓你完全無法對其產生一點好感,甚至是一個無法無天惡少的形象。比如哪吒一箭射死了石磯娘娘的徒弟,然後人家找上門來還不承認——
哪吒笑曰:“父親且息怒。石磯娘娘在那裡住?他的徒弟在何處?我怎樣射死他?平地賴人,其心不服。”被老父親帶去石磯娘娘那裡對質,結果莫名其妙又主動襲擊人家另一個徒弟——“只見哪吒看見洞裡一人出來,自想:打人不過先下手。此間是他巢穴,反為不便。拎起乾坤圈,一下打將來。彩雲童兒不曾提防,夾頸一圈:呵呀一聲,跌倒在地。”
最蛋疼是什麼!明明哪吒打死人兩個徒弟,然後又打不過石磯娘娘,最後只能找他師父求救,太乙真人這貨也是護短——
石磯曰:“道兄,你的門人仗你道術,射死貧道的碧雲童兒,打壞了彩雲童子,還將你乾坤圈、混天綾來傷我。”真人曰:“哪吒在我洞裡,要他出來不難,你只到玉虛宮,見吾掌教老師。他教與你,我就與你……哪吒乃靈珠子下世,輔姜子牙而滅成湯,奉的是元始掌教符命。就傷了你的徒弟,乃是天數……”
最後的結局是惡霸集團首腦太乙真人把石磯娘娘困在九龍神火罩裡,然後用三昧真火活活燒死……以現在視角來看這件事簡直就是一個滅門慘案。所以按原著的劇情,陳塘關就是一個大型涉黑集團,李靖就是大團夥教父,哪吒就是中生代打手,太乙真人就是保護傘。

在封神原著中,剔骨還父的情節表達同樣非常的惡臭,依然是父權思想遺毒。作者想表達的意思是,哪吒不連累雙親,所以選擇自殺,是為了“全孝道”。結合封神全篇的忠君、宿命論、迷信的思想核心,這種設定也就不足為奇了。
“只見哪吒厲聲叫曰:‘一人行事一人當,我打死敖丙、李艮,我當償命,豈有子連累父母之理!我一身非輕,乃靈珠子是也。奉玉虛符命,應運下世。我今日剖腹、剜腸、剔骨肉,還於父母,不累雙親。你們意下如何?’敖光聽見此言:‘也罷!你既如此,救你父母,也有孝名。’”
而真正為哪吒樹立起法抗父權制標杆形象的,同樣是新中國的動畫電影《哪吒鬧海》。

在《哪吒鬧海》中,四海龍王就可以看作是傳統反動勢力——三座大山的代表。哪吒毫無疑問是不甘於壓迫、反抗霸權、心懷百姓的革命先鋒形象。
哪吒就是看見了夜叉來搶童男童女,才憤而出手,打跑夜叉救下孩子。這樣的改編就讓哪吒的行為有了天然的合法性。而龍三太子的形象也是有著鮮明的反派特點:京劇白色臉譜+凶神惡煞的形象。

太乙真人應該就是革命導師,支援哪吒反抗運動,給了哪吒混天綾、乾坤圈、蓮花肉身、火尖槍、風火輪——用理論的武器武裝了哪吒。李靖這個形象就更有意思了,可以看做是封建大家長+民族資產階級+工賊的結合體。
佛家經典中哪吒剔骨還父是為了信仰,在《封神演義》中哪吒剔骨還父是為了“全孝道”,直到《哪吒鬧海》中剔骨還父才徹底上升到了反抗父權制的層面:你說你生我育我有恩,我把這個身體還你,我們兩不相欠。同時更有犧牲自己,拯救陳塘關百姓這樣高尚動機。

再來看一看白素貞的故事。白娘子的神話傳說演變與大鬧天宮、哪吒鬧海類似,也是逐漸從一個封建的、迷信的、宿命論的故事中,逐漸剝離出一個反抗夫權、女性解放的核心。
在最早的版本唐傳奇《白蛇記》中,講的是一個“美女蛇”勾引男人的故事,最後男人的結局是肉爛骨銷,還是傳統的道德教化——美女如蛇蠍,好色沒有好下場。在宋代流傳的話本中,也依然是美女蛇想要結婚是為了吃人肉。
直到明末馮夢龍的《警世通言》中的名篇《白娘子永鎮雷峰塔》,我們才看到了一個正面形象的白娘子,勇於衝破封建羅網,追求愛情。不過結局是一個悲劇,白娘子因為是妖而被“永鎮雷峰塔”下,許仙(這個版本叫許宣)出家為僧。
到了清代這個版本就更加強了,一直以來得道高僧法海的形象,變成了打不過白娘子的烏龜變化的,水漫金山等大家耳熟能詳的橋段都是在這一時期成型的。最後白娘子的結局從一個悲劇變成了喜劇,受到永世懲罰的那個人成了法海。

這個故事的演變脈絡可以更鮮明地看出勞動人民心目中的美好願望。而我們必須要學習的知識點是:白娘子明確為反抗夫權的旗幟與標杆的事件——其實比孫悟空和哪吒都早一些——就是魯迅先生的《論雷峰塔的倒掉》。
在這篇文章中,魯迅先生把白素貞傳說故事的精神核心高度拔高為反封建、反宗法、反壓迫,把雷峰塔的倒掉象徵為壓迫中國人民的封建制度、壓迫中國女性的宗法、夫權制的滅亡。
試到吳越的山間海濱,探聽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蠶婦村氓,除了幾個腦髓裡有點貴恙的之外,可有誰不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和尚本應該只管自己唸經。白蛇自迷許仙,許仙自娶妖怪,和別人有什麼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經卷,橫來招是搬非,大約是懷著嫉妒罷,——那簡直是一定的。莫非他造塔的時候,竟沒有想到塔是終究要倒的麼?活該。

所以大家看,偉人真就是偉人,眼光卓越見識深遠。三大經典神話形象有兩個是毛澤東和魯迅親自拔高背書的,近年來改編作品中這三位的數量遙遙領先,也反映了這三種精神就是最深入人心的。
歸根結底,之所以說孫悟空不能談戀愛——是因為齊天大聖的精神核心是反抗政權和神權的,創作一個“為愛打上天宮的美猴王”,或者把其反天庭、反神佛的動機歸結為“衝冠一怒為紅顏”,就是對其精神核心的矮化。
也並不是說談戀愛不可以,而是說人設的精華本應是什麼。像豬八戒談戀愛,大家還會覺得可可愛愛。再比如白娘子的故事,就得談戀愛,而且就得自由戀愛,還必須得是大女主自由戀愛,不走這個設定就是矮化了這個角色。

孫悟空不能談戀愛,和白娘子必須談戀愛,本質是一個道理。否則你大可以另起爐灶製造一個新的形象,去描繪你心目中所期待的角色,不必蹭這種經典大 IP。既然你用了廣大人民耳熟能詳的經典形象,就得對形象基本設定有所尊重,這也是對百餘年來民間故事流傳中沉澱的勞動人民美好願望的尊重。
這個不是創作自由不自由的問題,享受了經典形象帶來的關注度、流量、光環,就必須尊重經典形象的本質核心,這是非常公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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