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AI迅速迭代的環境中,我們應該培養什麼樣的能力?OpenAI的執行長兼聯合創始人Sam Altman在一場深度對話中做了分享,還談論了AI技術發展的現狀與未來,AI與人類的關係,AI時代的機遇、挑戰與組織管理等內容。整理如下,與您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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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與技能的變化
主持人: 某種程度上,AI 革命給我的感覺像是網際網路革命的反面。過去,很多人不相信網際網路能改變世界,結果公司倒閉了;而那些相信的人知道該做什麼,比如建一個網站、透過網路賣產品。適應數字化並不難。而現在,我聽到很多創始人和 CEO 都認同 AI 是顛覆性的,但卻不知道它將如何影響領導力、工作方式、組織架構、產品和服務。在這種不確定中,它更像是一場工業革命,而不是網際網路革命。
Sam Altman: 的確,現在存在大量“已知的未知數”,但我們其實也能對它的未來發展做出一些判斷。
主持人: 我很想聽聽你怎麼判斷。
Sam Altman: 我有幾個總體假設。其一是:我們會越來越重視人的“適應力”,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能力”。有些技能依舊重要,但已經不是原始的智力強度了。
主持人: 那你認為未來重要的能力是什麼?
Sam Altman: 簡單說,“提出好問題”會比“給出答案”更重要。這和我這幾年觀察到的變化很一致。以前大家重視你腦子裡裝了多少知識,是不是個“事實收集器”。但現在更有價值的是能把各種資訊“連起來”,能識別模式、整合觀點的人會更有優勢。
主持人: 你看過《太空堡壘卡拉狄加》嗎?他們總說:“這一切曾發生過,也將再次發生。”現在人們談論 AI 革命,它確實在某些關鍵方面與過去不同,但也讓我想起歷史上的技術恐慌。

▲《太空堡壘卡拉狄加》(英語:Battlestar Galactica),是一部美國後末日時代軍事科幻電視劇
Sam Altman: 我小時候剛接觸網際網路時,覺得很酷,大家也都覺得它比之前的技術強太多。但也有人反感,比如老師禁止學生用 Google。理由是:如果你隨時都能查到答案,還學什麼歷史?他們擔心孩子們不再去圖書館查卡片目錄找書,覺得這種便利是不公平的,甚至會讓社會失去一些價值。但事實證明,我們並沒有失去什麼,反而獲得了更強的工具,人的期望值提升了,能力也提升了。我們開始做更難、更有趣、更有影響力的事。
我希望 AI 也能帶來這樣的結果。如果幾年前你問一個人:“2024 年會不會出現像 o1 這樣強大的系統?”大多數人會說:“不可能。”但如果它真的出現,我們又該怎麼應對?這其實是個生存風險的問題。現在這個驚人的突破真的發生了,我們也到了這一步。最近 Aiden Toner Rogers 有篇論文提到,AI 對研發領域的影響是顯著的。科學家在有 AI 協助時,專利申請量提升了 39%,帶來 17% 的產品創新,很多還是突破性的,比如新化學結構的發現。受益最大的是頂尖科學家——他們的創造力幾乎翻倍。底層三分之一的科學家則幾乎沒受益。AI 自動化了大量創意生成任務,讓優秀的科學家能集中精力判斷哪些點子值得投入——而這是他們真正擅長的。

AI對工作的影響
主持人: 這聽起來是個好訊息,但也有代價。研究中,82% 的科學家表示對工作不太滿意,覺得創造性工作變少了,技能沒被充分發揮。彷彿人類被降級為“判斷者”,不再是“創造者”。
Sam Altman: 我自己對這件事也有些矛盾。一方面,OpenAI 最讓我欣慰的事之一,就是我們把這些推理模型交給一些頂尖的科學家、數學家和程式設計師後,聽到他們說這如何改變了他們的工作方式。我個人最有成就感的工作,就是動腦解決一個從沒人想過的問題。如果 AI 真把這部分接管了,我確實會有點失落。但我希望現實的發展是:我們會用新的方式參與問題解決,依然能從中獲得樂趣。如果我們能用這些工具增強自己,我相信我們會適應,但我也不敢完全確定。
主持人: 在你的日常工作中,你是怎麼用 ChatGPT 的?
Sam Altman: 老實說,我用得很普通。我不會拿它幫我想新科學點子,而是用來處理郵件、總結檔案,幹一些繁瑣的事情。我希望人類能繼續參與創造的過程。這是人類精神最寶貴的部分。我相信它會延續下去,但形式肯定會演變,有些不同。
主持人: 我原本以為在人類優勢中,同理心會保留得更久,但現在看來,AI 趕上的速度遠超我的預期。
Sam Altman: 我最喜歡的實驗之一是:如果讓人進行一段文字對話,不告訴他們是在和人類還是 ChatGPT 交流,然後再問他們是否感受到被理解、被傾聽、被共情,結果很多人反而覺得從 AI 那裡獲得了更多支援。只有當他們得知對話物件是 AI 後,滿意度才會下降。

AI與人類情感連線
主持人: 作為心理學家,我有幾點想法。首先,我不覺得 AI 的共情表現特別好,更可能是我們人類預設狀態下的同理心就很差。我們太容易陷入以自我為中心的對話,別人說了問題,我們就開始聯想到自己的經歷,而不是真正關注對方。所以這也許不是 AI 多厲害,而是人類的同理心基線太低。另外,我很好奇“只要知道是 AI 就不喜歡”的這種反應會持續多久。畢竟我們正在不斷“擬人化”AI。
Sam Altman: 你說得對,而且這類現象的確普遍存在。人們經常更喜歡 AI 生成的內容,比如藝術作品,但一旦被告知這是 AI 做的,立刻就不喜歡了。最近就有一項研究顯示,即使是聲稱討厭 AI 藝術的人,也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選出更多 AI 生成的作品為最愛。但一旦知道哪些是 AI 做的,喜好就發生改變了。不過我認為這也顯示了一個積極訊號:AI 在很多方面已經趕上人類,但我們天生還是更關心“人”。這是一種很好的本能。

主持人: 雖然我們都在猜測未來,但我傾向於認為,即便未來我們更頻繁地與 AI 對話,我們仍然會特別在意何時是在和“人類”交流。這種需求,深深植根於我們的生物本能、進化歷程和社會機制之中。
Sam Altman: 那你為什麼認為人類之間的連線仍然重要?有點像Robert Nozick的“經驗機器”理論,也就是《駭客帝國》的原型:人們寧願選擇現實的、不完美的體驗,也不願沉浸在完美的模擬快樂中。我覺得我們真正渴望的,是人類之間真實的連線,即便這種連線不完美、有摩擦。當然,AI 遲早也能很好地模擬這些。但你會發現如果一直和一個完美無缺、始終共情的物件互動,反而會失去那種真實的人際張力。人類天生在意他人的感受、他人的評價,這種社交驅動不會那麼容易轉移給 AI。和 AI 交流可以有啟發、有幫助,甚至像某種“高階娛樂”,就像玩遊戲一樣。但它可能無法真正滿足我們作為社會一員的深層需求。我認為,那種想成為“群體一部分”的渴望才是人類特別重要的特質。
主持人: 我希望你是對的。要是 AI 真能精準破解人類心理,取代所有人際互動,那我會感到很難過。
Sam Altman: 我也是。我們無法從 AI 那裡獲得歸屬感,也很難從 AI 身上獲得“被看見”、“被尊重”或“我很重要”的感覺。這些都是我們透過他人眼睛和反應來建立的。這正是我想表達的。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未來:AI 的能力遠超我們,能做各種驚人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人類仍然會在意彼此的看法,依然玩著那些關於地位、比較、認同的“愚蠢遊戲”。只是,我不認為人們會把自己和 AI 的能力做比較。

認知和資訊的影響
主持人: 我一直很好奇:在這個資訊高度分裂的時代,事實越來越難打動人。比如,很多相信陰謀論的人,並不是因為邏輯推理,而是因為那種信仰能讓他們感到特別、有存在感,好像擁有了別人不知道的真相。這種心態很難被說服改變,因為承認錯誤意味著自我價值受損。但最近有篇我很感興趣的研究,是 Castello、Pennycook 和 Rand 合作做的。他們發現:哪怕只與 AI 聊一次天,在幾個月後,依然有不少人放棄了原本堅持的陰謀論信念。AI 首先針對使用者的錯誤認知做了反駁,關鍵是它回應了使用者背後的心理動因,而且——人們在“機器面前”更容易接受自己被說服,不怕“看起來像個傻子”。結果是,大約 20% 的人放棄了荒謬觀點,而且連 AI 沒涉及的其他錯誤認知也一併改變了。
Sam Altman: 我覺得這是一個特別令人興奮的機會。當然,它既可能被用作善,也可能被濫用。但我很好奇你怎麼看這種新可能性——我們能否藉助 AI 來修正人類的認知誤區?有些人天生就能擴充套件我們的思維,與他們交談是種難得的特權。但這樣的人太少了。如果我們能造出一個 AI,像世界上最棒的晚宴嘉賓,既有趣、又博學、又真誠關心你,還能花時間瞭解你,帶你從新角度看世界——那就太棒了。我自己也有過類似體驗。有時候我與某領域真正的專家交談,他們的話改變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當然,人類中有些人能做到這一點。但我也有幾次,和 AI 對話後產生了類似的感受。
主持人: 這也引出了“幻覺”和“準確性”的問題。作為外行,我很難理解這為什麼是個這麼難解決的問題。你能用非計算機專業的人也能聽懂的方式解釋一下嗎?
Sam Altman: 我覺得很多人還停留在 GPT-3 的印象中,那是 2021 年的“遠古時代”,當時的模型確實不夠好,幻覺也很多。但如果你現在用 ChatGPT,它雖然仍會出錯,但整體已經相當可靠了。我們訓練這些模型的方法,是讓它預測下一個詞,而訓練資料中難免存在錯誤。有時候,模型沒有正確地“泛化”。我們正在研究如何讓模型在不知道答案時,能夠坦率承認“不知道”,而不是胡亂猜測。這個問題還沒完全解決,但隨著新一代推理模型的進展,幻覺問題正在大幅改善。
主持人: 我在使用 ChatGPT 時經常反覆追問,比如“這是真的嗎?”“你確定這是準確答案嗎?”我覺得這種質疑應該成為與 AI 互動的一個預設步驟。
Sam Altman: 沒錯,我認為未來這確實會成為使用流程的一部分。而且還有其他手段會共同推動 AI 更可靠。

人類與AI的協作
主持人: 最近有項研究讓我震驚。以往我們以為醫生加 AI 會比單獨使用 AI 更好。但結果卻顯示,AI 不僅單獨表現更好,甚至勝過醫生與 AI 組合。我理解這個結果的方式是:醫生在不認同 AI 建議時傾向否決它,反而削弱了決策效果。
Sam Altman: 這種現象在歷史上反覆出現過,比如下棋。最開始人類更強,後來 AI 更強,然後人類和 AI 協作達到了最優。但再之後,AI 又超過了這個組合。因為人類會犯錯,會錯判一些關鍵局面,導致協作反而拖了後腿。如果你的角色是“不斷質疑 AI”,那效果可能會很差。但我認為,我們目前還處在探索“人類與 AI 如何協同”的早期階段。AI 在診斷方面確實已經優於人類醫生,這不是我們能輕易反駁的。但在很多其他方面,或者在患者希望由人來完成的事上,人類仍有不可替代的價值。這會變得很重要。
主持人: 我經常想這個問題。我馬上要有孩子了,而這個孩子將成長在一個“AI 無處不在”的世界。他們從一出生就知道 AI 比自己聰明,能做很多他們做不到的事。可問題是,會有人在意這個嗎?

Sam Altman: 我覺得真正怪異的是我們正處在這個“過渡期”。這既是一種讓人謙卑的力量,也是未來的一種趨勢。我們還在學習如何與這些工具協作。是的,可能有些人太快開始依賴 AI——比如我現在已經不會拼複雜單詞了,因為我信任自動更正。對我來說,這沒什麼問題。我認為,人們對這些變化的“道德恐慌”有時是過度的。哪怕人們更多依賴 AI 來表達想法,也許那就是未來的表達方式。
主持人: 我看到一些學生已經不願意在沒有 ChatGPT 的情況下寫論文了。面對空白頁面或閃爍的游標,真的讓人很難下筆。我擔心這種依賴正在加深。你覺得我們該阻止這種趨勢嗎?還是說,我們應該接受它、適應它?
Sam Altman: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必須“阻止”的事情。對我來說,寫作其實是“外包的思考”。寫作很重要,但只要人們用新的方式表達思想,甚至是透過 AI 來表達,我覺得並沒有什麼問題。我覺得現在很荒謬的一個流程是:一個人寫下自己想說的要點,讓 ChatGPT 把它潤色成一封漂亮的郵件發出去;然後收件人把這封郵件貼進 ChatGPT,問它“提煉三個關鍵點”。這幾乎成了笑話。
主持人: 所以我現在越來越覺得,寫作和溝通的一些“傳統形式”其實並不重要了。如果我們都能直接互相傳送“要點”就好了。我真希望 ChatGPT 有個“水印”或內部記憶功能,能提醒使用者:“嘿,這段內容是我寫的,你該回去跟那個人說,直接發要點就行。”這樣大家溝通起來會更高效。
Sam Altman: 成名後有件很煩人的事是,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得斟酌。說得不夠完美就可能被攻擊,或者引發各種爭議。這樣反而讓我失去了在公眾面前自由即興表達和試錯的機會。雖然這些想法可能不夠成熟,甚至大部分是錯的,但裡面可能也有一些“閃光點”。而我追求的,就是這種探索的過程。


AI發展的速度
主持人: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很感謝你比很多同行更加謹慎——他們往往缺乏自省,更缺乏剋制。
Sam Altman: 是的,有時候做一個謹慎、深思熟慮的人並不容易,但我確實認為應該有更多人這樣。
主持人: 我覺得我們低估了人類適應工具的創造力。我看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研究,是 Sharon Parker 和她團隊做的。他們研究一家制造企業在引入機器人後,員工並沒有慌張、擔心失業,反而開始主動思考自己的獨特價值。他們研究機器人擅長與不擅長的任務,然後說:“好,我們就專注在人類更擅長的事上,把這變成我們的核心競爭力。”
Sam Altman: 我覺得 o1 和推理模型的快速進步也讓人不寒而慄。我們去年還認為某些技能可以用來區分人類和 AI,但到了今年,那些能力已經落伍了。2023 年流行的提示技巧,如今有些已經完全沒用了,甚至再也用不上。
主持人: 關於人類在 50 年、100 年,甚至 1000 年後的樣子,我們無從得知。但一個更有趣的問題是:今天的人類有什麼用?我想,答案是——對他人有用。我認為這一點將一直延續下去。
Sam Altman:Paul Buchheit多年前跟我說過一句讓我印象很深的話。他當時還在思考,如果未來出現“人類貨幣”和“機器貨幣”,它們可能會是完全獨立、互不關聯的體系。我不認為這字面上會發生,但這個類比非常有洞察力。我從沒想過機器會有自己的貨幣,但假設有一天 AI 為我們治癒了疾病、實現了核聚變、創造了各種我們難以想象的突破,那時我們還會在意某個叫Nii的 AI 做了什麼,或者某個朋友或小公司在做什麼嗎?可能不會那麼在意吧。也許有些人會,也許未來甚至會出現圍繞某個 AI 的“教派”。但我猜,我們最終還是會驚訝於自己有多麼“以人為本”。


作者:
薩姆·奧爾特曼(Sam Altman),人工智慧實驗室OpenAI聯合創始人、執行長,被稱為ChatGPT之父;
亞當·格蘭特(Adam Grant),美國科普作家,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教授
來源:3月21日The TED Audio Collective播客訪記錄,轉載自AI深度研究員(ID:AIshenduyanjiuyuan)、管理洞察AI+(guanlidongc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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