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20年,曾經家境迥異的同學們,如今都怎樣了?

教育變成投資,家長變成經紀人,孩子變成了身負高壓的被投資方,會成為一個怎樣的社會?
文丨蕭言  編丨Lulu
來源|外灘教育(ID:TBEducation)
“感覺現在不是‘讀書改變命運’了,而是‘拼爹’改變命運。”
在我準備著手新自由主義研究的時候,我的同班同學王蕊,向我分享一個了她對高中同班同學調研。“我們那個班上,同學的背景、家庭理念都很不一樣,我想給孩子找一條教育的道路。”
聽完她的講述,我從來沒想過,那些再尋常不過的教育焦慮——成績、排名、抑鬱焦慮、專業——其實都和“新自由主義”這個有點抽象的名詞有關係。
這些同學處在一個在關鍵的歷史階段:他們2003年入學,2006年畢業。這一段時間,是教育市場化改革開始的時代的發軔時。
對此,北師大教授劉雲杉曾在演講中,有過精彩的解讀。她認為中國教育的一道分水嶺,是第八次教育改革。變革的時間節點,是2001年6月;底層邏輯通常被形容以經濟邏輯取代教育邏輯,企業邏輯取代大學邏輯,資本邏輯取代學術邏輯,推動高等教育走向市場化、產業化和商業化
當教育變成投資,家長變成經紀人,孩子變成了身負高壓的被投資方,會成為一個怎樣的社會?
當家長成為孩子的經紀人
“不平等”是學者們關注到的,新自由主義給教育帶來的主要“副作用”之一。
這一點,在王蕊的學校就得到了生動呈現。大家都處在一個班級裡,教育資源本來是“一碗水端平的”。事實上,公平之下卻是暗流湧動。
在2003年,王蕊進入高中的時候,班上的同學背景很懸殊。就以英文說平來說,有些連對話都難,只會做題的“啞巴英語”,有些同學從小見多識廣,能用英文接待老外,入讀劍橋國際班的,還可以選修法語。
當“新自由主義”市場風氣吹入校園,正如它的名字“自由”,似乎一切都有自由,選擇的自由、評價的自由,“充分發展”的自由。但自由帶來了新的壓力和責任。
就以王蕊班級來說,其實家長更像孩子的教育經紀人,他們根據家庭的財力、見識,去配置教育資源,每個家庭都像一家公司
可是選擇自由,不是每個孩子都能享有。家庭能力,會使發展道路出現分岔口。
當時學校的生源特殊,同學中大約25%來自浙江地區商人家庭。他們財力不錯,在本市買房,上藍印戶口,交付一定的贊助費,就可以拿到就讀高中的學籍並參加高考。如果學習跟不上,但家庭財力夠,還可以轉軌到國際部並參加海外留學。
大約有20%的同學是高階知識分子家庭後代,他們最早懂得中國高校的“自主招生”,併為孩子握住機會。
剩下的只是普通職工家庭,從各區“0志願”和本區的公立初中考過來的,他們信奉“讀書改變命運”。除了高考,他們對其他的路徑基本一頭霧水。
如今高中畢業已經20年過去了,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專業自由?還是財富自由?
除了財力帶來的差別,還有一種影響,特別隱秘。
王蕊的高中年代,好學生們普遍喜歡去外企、大型銀行或者外資行。“班上前三名,在外資企業做考會計”。高中畢業那年,湧現出一些熱門專業,比如對外漢語、會展營銷、對外經貿,都是當時的“吸金”專業。
王蕊回想那時的自己,最想考財經大學,因為那最掙錢,“可以比同一起點的人過得好”。可她從不為外人所知的是,其實她最喜歡的是讀小說,經常買本作業本,在教室的角落裡“幻想”。可是她不可能從事文學之路,因為那不是一條“成功之路。”
但等過了35歲,他們往往開始對自己的職業、人生不滿意。最大的遺憾是“做了自己不喜歡的事,上班像推磨一樣”。“如果有錢也就算了,但也沒有很好的經濟回報。”
南安普頓大學教授Tomlinson 在其研究中(2014)中指出,新自由主義教育理念將學生重新定義為教育的“消費者”,而教育被視為一種經濟投資。學生的學習行為日益受到經濟回報的驅動,而非興趣。
在英國,大學學費改革後,許多學生在選擇專業時,開始計算投資回報率(ROI)。學習不再被看作自我成長或知識追求的過程,而是為未來職場打造的產品。
但有一類被這個信念同化的人,似乎過得挺好。他們家庭從政或者經商,在商業社會的適應能力好,有很強的全方面的精英意識。
這一個群體有三個特點:
1.明晰地知道運用遊戲規則。
2.有許多愛好,有些愛好是為發展所用。
3.“把別人比下去”是他們的動力。不能過得比別人差。
這些同學自信,有相對較好的社會資源。教育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圈層的投資。“這群同學他們本來應當成為精英。但事實上,他們往往只能‘精’在自己頭上。”
當年的同學彼得·潘,就特別會運作資源,他琴棋書畫都精通,能跳街舞,還會吹管絃樂;高三時當班長,透過三好生加分考學校。深得老師的喜歡。
心理抗挫能力也好。“考試考得不好,能和老師主動去解釋‘因為我感冒了’,老師說,感冒又不是理由,你不是應該考得更好嗎?”
本科時選擇了最容易得高績點的專業,本科畢業後就到了海外,朋友圈裡過著“大家羨慕的生活”。王蕊記得,大學畢業後,彼得·潘第一個來聯絡老同學。加上微信後直接問:你在哪裡工作?
但這些人的弊端也很明顯。
學者Naidoo在2015年出版的著作《高等教育的市場化與學生作為消費者的角色》中指出,當學習體驗成為消費行為,教育服務成為商品,“消費驅動型學習”興起,其實大多數同學對知識都變得毫無興趣。
他們缺少人所應當有的品質和熱情,大到對一份事業的熱愛,面對星空的天問;小到生活的興趣和享受。“他們感受不到什麼叫快樂”。
優秀的普娃最焦慮 
最常見的保守型精英,走的是“學霸路線”。
在那時,班上很多同學在做人生決策時,家長給不了太多意見,就會依賴學校權威(比如年長老師)的想法。
學霸王丹就屬於“別人家的孩子”,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之一,她也考取了復旦醫學院。快20年過去,可王丹總是回憶自己的18歲,對過去的一切記得清清楚楚。她記得自己的志願建議,是老師給的,父母也覺得這是個受人尊敬的職業,且越老越吃香。
但是王丹常年在高壓的狀態中。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比較穩定,但35歲那一年爆發了抑鬱症。在深度交流中,心理醫生提醒她“你對自己壓力太大了,不能過度用腦”。
王丹的壓力在於,對自己的人生失控“我覺得自己不夠優秀。高中時候最羨慕男生,他們跑得快,學理科不費力。我需要老師教,如果沒有老師教,就不知道怎麼辦。”
教育學研究者Mark Rudd 和 Mike Evans (2017)發表了一篇論文,名字叫做《高績效背後的隱形成本》,研究表明,績效文化和競爭壓力直接影響學生的心理健康,特別是焦慮和抑鬱問題。
研究人員對英國1000名高中生的調查,發現超過60%的學生報告因學業壓力而產生顯著焦慮,40%顯示出中度至重度的抑鬱症狀。
在王蕊的觀察裡,班上當班長的男生,更是隨波逐流好學生,畢業後考上同濟大學電子資訊專業。3年之後王蕊在校門外的小餐廳碰到了他,“我爸媽讓我去讀研究生”。讀完研究生之後,被父母安排進體制工作。據說有一段時間擺著爛,後來結婚生子,隱退同學圈,再也聯絡不上了。
學者們建議教育政策制定者,不以績效論英雄,增加心理健康支援,例如在學校設定專業心理輔導員。
其實,王蕊的學校有心理輔導員,她也曾經嘗試過自己請心理醫生。但心理輔導員往往只能理清思路,讓人好受些,但真正的幫助很少,“他們並不具備應對高速社會的認知和閱歷。”
破局人,他們是不拘一格的成功者
在時代的大潮下,似乎大多數的人都陷入功利化的局面,跟著時代的劇本生活。難得的是,仍然有一些同學,他們不在這個遊戲裡,他們跑出了自己的路。
這些同學的特點是心思單純,不那麼“商業化”,是被市場經濟浸透較少的人,性格上有一些浪漫主義。
出生在寬容有愛的家庭裡。對自己喜愛的事物,有純然熱愛。
他們也渴望成功,但總體遵循自己的內心。沒有被外在標準完全裹挾。
很幸運的是,他們畢業後,趕上了網際網路和經濟起飛的好時代,才華得以施展。
這一批同學,基本都過得不錯,和她們交談的時候,幸福感比較強。
有位女生喜歡小孩子,她想做幼教。高考時沒有選擇大家認為的“最好的學校”,而是去了師範讀學前教育專業,在一所頂級的幼兒園做老師,已經在行業裡小有聲望;還有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的同學,喜歡研究生物理論,走上了學術道路;
班上的女生江笑蔚,大學考到一家二本。“算當時不怎麼如意的”,她高中時就喜歡畫畫,畢業後gap了一年,去遊戲公司上班。正趕上游戲公司的熱潮,她進入一家遊戲公司,能做技術、產品,成為遊戲美術專業人才。30歲那年靠自己的能力在上海買了一套房。
在提到教育問題時,這些破局者都提到了一個關鍵詞“熱愛”——“無論做什麼,要有自己的人生熱愛。
但這樣的成長路徑可以仿照嗎?其實,是有一些條件的。
首先熱愛要和外在實際情況,以及自身能力相匹配。在同學裡,還有一些沒有那麼成功的案例。比如,有位男生想做證券基金經理。畢業之後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也沒有考上比較好的學校,在家沉迷炒股。十多年沒有工作,也沒有穩定的收入。
其次,如果企業相關崗位供給不足,熱愛也並不一定帶來成功。“熱愛一件事情,也要有跟上時代的、全面經營的能力。”
這些破局者是勇敢的和幸運的,不過,在這些年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這些成功的破局者普遍表現得比較脆弱。
就如剛才提到的做遊戲美術的工程師江笑蔚。她是一位出色的獨立女性,在大學畢業後,她的職業生涯度過了順暢的15年。但近年投資縮減,她的職業開始出現問題。
她開始籌劃創業,可之前一直在從事技術工作,沒有經歷過商業、市場的訓練,她同樣遇到了挫折。人情世故和盤整資源能力都比較弱,比較單純,“給人感覺像學生”。
王蕊對這位同窗好友的評價是:“她的底色淳樸厚道,但如果更長遠發展,她需要去熟悉商業社會,有足夠的生存能力之後,才能將自己的熱愛釋放出來。”

尾聲
在學術研究中,教育學者們對“新自由主義”大多持有批判態度的。
然而,從現實的觀察來看,那些“績優主義”成長的學生,被功利主義驅使。功利和效率的態度,果真一無是處嗎?
能夠成為學霸,被高績效驅使的學生,他們注重效率和自律,也懂得自我管理,會用學習去解決問題。他們在成年後,開始自己成長,每個人也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體驗。
比如做醫生的王丹,儘管生活不如意,她在工作中找到了樂趣。她現在是兒科醫院的一名醫生,對工作兢兢業業。“如果有一位孩子,透過治療,得到治癒了,就能獲得最大的成就感。”
王丹的拼搏、進取精神,給她鋪墊了事業的臺階。到了一定階段之後,她能夠如魚得水地處理工作,這些基礎給她帶來了能力和信心。她也慢慢往更完善的人格調整。
這1年期的調研之後,王蕊明白了許多,一個人的成長,影響要素不是單一的,有家庭,也有時代,當然,還有很多偶然性。
身邊有很多精英意識的人,她們的想法有一些極端,“現在有很多人,去批判‘新自由主義’,批判市場經濟。與其花許多時間批評,還不如把時間放在重心——為孩子做點切實的事。
王蕊也調整了自己的教育方式:“我原來覺得,她需要很好的條件,就去拼命掙錢,找學區房,找名師。有一陣子也會‘雞娃’。現在我明白了過來,我想給我的孩子展現各種各樣的生活方法。
”比如告訴她運動很好,我自己去做。本來她是一個害怕嘗試的人,但現在想去嘗試和體驗,一個開心的中年、老年是什麼樣的。
一個能隨時成長調整,在人生各階段找到人生的動力——這也許就是給後代最好的教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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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omlinson, M. (2014). Exploring the impact of marketisation on student identity.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of Education, 35(4), 456-474.
2.Rudd, M., & Evans, M. (2017). The hidden cost of high performance: How neoliberal education policies affect student mental health. Journal of Educational Policy, 32(3), 329-345.
3.Biesta, G. (2015). What is education for? Beyond the economy and the individual. Theory and Research in Education, 13(1), 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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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Apple, M. W., & Gandin, L. A. (2013). The Routledge International Handbook of Critical Education. Routl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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