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學者發起的公益學術平臺
分享資訊,整合資源
交流學術,偶爾風月

大約前340萬年前,在肯亞迪基卡,人類的某位祖先(或是近親)正高舉石刀,奮力宰割獵物的軀幹。咚咚兩聲,動物骨頭上留下了兩道不起眼的痕跡。然而正是這兩道痕跡,沉悶地劃破了數百萬年時光,成為人類文明最早在地球上的留痕。
但這些痕跡並不容易辨認。有學者認為,它們也可能是由猿人或其他動物踩踏而產生,不能遽然斷定為工具留痕。所幸,不久後紐約州石溪大學考古學家Sonia Harmand又在肯亞洛邁奎3號遺址發現了大量史前工具,包括20件儲存完好的石片、石核和石砧以及130多件石器碎片。[3] 這些石器的發現為支援迪基卡的工具痕跡提供了重要支援。
仰賴於考古學家的不懈努力,人類文明萌發期的點點微光終於得以保留下來。但引人深思的是,既然人類文明的痕跡在時間沖刷下是如此脆弱,那假如,只是假如,人類有朝一日滅絕了,人類文明存在過的痕跡能留存多久呢?

Sonia Harmand等人發現距今330萬年石器
圖源:Nature
從輝煌燦爛的人類文明大廈之中看去,人類造物的數量近乎是個天文數字。但這種造物要成為人類存在過的痕跡,那它一定得滿足兩個條件:一個是量大,充斥在人類文明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一個則是歷久不衰,不會隨著時間輕易腐壞消亡。
想必大家很容易猜到,滿足這兩個條件的頭號選手,正是塑膠。
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四年前的調查報告,從1950年至2017年間,全球累計生產的塑膠約為92億噸。這個數字有多大呢?全球人口加在一起的總重量約為四億多噸。這些塑膠的總重是全球人口重量的20倍!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用這些塑膠為全球七十幾億人口製作20套“真人等重塑膠兵馬俑”。
該報告進一步指出,約70億噸成為塑膠廢棄物,塑膠回收率不到10%。也就是說,這些塑膠都隨風潛入夜,浸潤到人類社會中的每一個角落去了。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以微塑膠的形式被攝入到了人體之內。

疫情時代口罩及塑膠手套的使用量令人咋舌
圖源:Sarah Gabbott 、 Jan Zalasiewicz
主流輿論通常宣傳說,塑膠自然降解需要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時間。然而這種降解通常指的是塑膠的崩解,其產物絕大多數情況仍是微塑膠或其他毒害物質。正常條件下,塑膠幾乎永遠不會轉變為自然界中本來存在的無害物質。它會成為一種永恆的化學訊號,裹纏住人類活動過的每一個角落。事實上,一些環境學家、地質學家認為塑膠正在形成一個新的沉積層,這種痕跡應當能很容易被分析識別出來。無論時間過了多久。
跟塑膠類似的一種人類文明痕跡是混凝土。這種堅固的建築材料幾乎成了現代工業社會的象徵性符號,堅硬、冰冷、森然聳立。毫無疑問,混凝土易於長久儲存,而且它的數量相當巨大。全球現有的混凝土儲備量約為5000億噸,每年還不斷有大量的混凝土被澆注到建築中。可以想象,縱使建築坍塌,作為主體的混凝土也會被大量儲存下來,成為人類文明遺蹟的主體。
不過,成為“化石”是需要運氣的,被埋在湖泊和海洋的沉積物下的遺蹟更容易完整儲存。所以像新奧爾良這些正在下沉的近海城市,將有很大優勢形成完整的“混凝土遺蹟”。由於新奧爾良一半以上的區域已經陷到海平面以下,地質學家Jan Zalasiewicz信心滿滿的預測,該城市本世紀末就會被海水從地圖上抹去,這也是此城成為海底遺蹟的發端。

科學家認為新奧爾良的沉沒難以避免
圖源:Brett Duke/AP
相比上述兩位全能選手,有些選手單純以量取勝。比如說人類的衣物。人類誕生至今,大部分的衣物都是由天然材料製成的,如棉花、亞麻、絲綢和羊毛,這些纖維都十分易腐。但如今的衣物大量混雜化學纖維,尤其是大批次生產的廉價快時尚衣物。一些學者估計,全球現在每年生產的服裝件數約達1000億件,是2000年產量的兩倍。
環境學家Sarah Gabbott說:“人們會驚訝於四處廢棄的衣物數量。我負責主持萊斯特市的河流清理工作,清理出的垃圾約有四分之一是衣服。我們不得已將它們填埋起來,這些垃圾填埋場就像巨大的木乃伊墳墓。”這些衣服也極有可能成為人類的文明化石。時尚達人們可能做夢也想不到,這些毫無時尚價值、流水一般消亡的“快時尚”,卻最終以量取勝,在垃圾坑中沉澱為人類服飾化石的“經典款”。
以量取勝的另一個例子是雞。雞工業化養殖週期短、飼料轉化率高,因此成為了人類飼養的數量最為龐大的動物(除開魚類和蜜蜂)。據估計,世界約養殖有近三百億隻雞,數十倍於豬、牛、羊等其他家畜。雞也應該是地球史上繁衍最為興盛的鳥類。如此大規模的飼養、消費,雞必然成為人類文明化石的特徵之一。當然,這也完全是數量使然。

大部分肉雞出欄時間僅在6周
圖源:twinquinn84
相比雞等飼養的動物,人類的骸骨反而不那麼容易留存,因為數量要少得多。但人類骸骨的重要性顯然大得多。就人類骸骨而言,埋在近海出的屍骨將比埋在山地上的屍骨更好儲存。Zalasiewicz博士表示:“埋葬在山地的骸骨不會儲存太久,但如果你是埋在密西西比河三角洲、荷蘭或長江三角洲,那麼骸骨儲存下來的機率會高很多。” 由於時間尺度足夠大,雖然古人的骸骨已經邁出了向化石轉變的第一步,但這點先行優勢遠不如地理位置的合理選擇重要。海洋、湖泊的沉積層對化石和遺蹟的儲存有著異乎尋常的幫助。
相比這些純以量取勝的選手,有些選手純以質取勝,它們雖然規模不至於多到充斥整個人類社會,但卻幾乎能永久留存。除了上文提到的塑膠及混凝土外,人類其實造出了不少“半永久物質”,比如聚四氟乙烯(特氟龍),這種效能優越的高分子材料一度被運用於製作不粘鍋塗層,後被發現會在升溫時產生毒害物質,從而被各國停用。地質學家聲稱,一口特氟龍土層的不粘鍋深埋在地下數百年,哪怕金屬已經消蝕殆盡,但聚四氟乙烯塗層仍然會是一張完整結實的鍋形薄膜。類似的有毒汙染物還有有機氯類殺蟲劑DDT、工業副產物二噁英等,都是在自然界“歷久彌新”的選手。
還有些痕跡是物理上的。比如,人類迄今為止在地下進行了約有1500次核武器試驗。這個數字顯然不算大,但核爆炸在地下造出了一個個巨大的球形洞穴,這些洞穴往往不久就坍塌成堆滿熔岩和放射性碎石的洞窟,洞窟周圍是極具特徵的網狀裂縫。除此之外,人們還在地球上鑽探了超過5000萬公里的油氣井。這些工程學奇蹟,使得我們的蔚藍星球的內部可能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光鮮亮麗。

工人在進行鑽探作業
圖源:Mike Bowers
討論人類存在過的痕跡,其實正是促使我們對人類活動的足跡進行反思。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社會生產力的暴漲是超乎人們自己認知的。根據2020年的一項研究,截至2020年,人類活動產出的物質總質量已經超越地球上的生物總質量。[1] 而這些產出的大部分都是來自於1950年之後。人類正在怎樣消費地球?這些活動帶來了怎樣的影響?我們還需要這樣消費下去嗎?這或許是我們需要進一步思考的。

擴充套件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