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蘇蘇買電腦時又收到了一臺智慧音箱贈品，假期帶回老家連媽媽都有了“怨言”：“別再往家帶了，第三個了，真沒啥用。”
而幾年前蘇蘇第一次給媽媽帶回一臺智慧音箱時，一晚上媽媽跟音箱說的話比跟她說的都多，從問天氣到聽音樂、聽戲曲，連著玩了兩三個小時。
智慧音箱的風來得快，退得似乎更快。
洛圖科技（RUNTO）資料顯示，2024年上半年，中國智慧音箱市場銷量為805.5萬臺，同比下降29.8%；銷售額為21.7億元，同比下降33.8%。智慧音箱自2021年開啟的頹勢延續到了第13個季度。
圖/洛圖科技
即使是不久前的雙11期間，疊加國補政策的推動，智慧音箱的11月銷售量也只實現了同比基本持平，小幅度增長的銷售額則是由於高價產品優惠力度更大，吸引了部分消費者。
智慧音箱怎麼就突然被拋棄了？
智慧音箱有多不討喜？
時間回到2017年，國內網際網路大廠開始扎堆釋出智慧音箱。生活在南京的熊女士，因先生是“米粉”，火速以299元訂了一臺小米的“小愛同學”，剛有孩子的一家人自此過上了有智慧音箱陪伴至今的生活。
前幾天熊女士叫孩子起床上學，孩子說想再睡3分鐘，她就一邊收拾衣服一邊叫先生定3分鐘計時器。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客廳傳來先生的聲音：“小愛同學！定時3分鐘！”
“這麼多年過去了，智慧音箱在我家基本還是一個底層勞務外包的角色。”她笑道。
圖/受訪者提供
最早因為陪孩子不方便拿手機，用智慧音箱放兒歌、問天氣、聽新聞，搭配智慧燈泡調暗光線之類的，熊女士覺得“挺香”。只是用了沒兩年她就發現，相比自家小朋友飛速成長的人類智慧，智慧音箱一直都宛如人工智障。
“比如我問李白是宋代人嗎？它會說，哎呀這個問題可把我難住了，看來要努力學習了呢。我必須說‘介紹詩人李白’，它才會說，李白，唐代詩人……”熊女士不止一次遇到過類似的“交鋒”，她發現對方不僅沒有簡單的推理能力，就連網路檢索能力也令人不敢恭維，後來她索性放棄了前一種提問方式。
即使是簡單問答，智慧音箱有時也會給出令人困惑的答案。有一次接連下了一整天的雨，可當她中午問起天氣，那邊波瀾不驚的聲音卻說南京今天雷陣雨轉中雨，但現在看來應該不會再下雨了。
只能說對了，但不全對。
答錯便罷了，很多時候當著智慧音箱的面說話還得非常“小心”。
偶爾聊天不小心提及“小愛同學”，它馬上就會熱情回應，不得不趕緊送上一句：“小愛同學，再見！”不然它就會聽著聊天內容，硬上也要給你一段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
一旦再見說得不乾脆，話很密的語音智慧起碼還得再跟你嘮兩句：“我就知道你是一個非常有時間觀念的人呢！”
關於誤聽這件事至今也沒能解決，老闆來了也一樣。
今年年初，“小愛同學被雷軍喊崩了”的話題還曾登上熱搜榜，當時雷軍在釋出會上談及小米SU7的語音助手時說到了“小愛同學”，很多觀眾家中的小米音箱同時被啟用和應答，最終導致了伺服器崩潰。
不過更可怕的是，不少網友遇到過自家智慧音箱在半夜自主啟動，有的是回應說“我在”，有的放起音樂，還有的只是大喊“藍牙已連線”，任意一種都有驚醒夢中人並自帶恐怖氛圍的奇效。
既然不夠聰明，那麼放棄對話，只當“音箱”又如何呢？
不止一位受訪者表示，這項功能可能是更早被放棄的。免費資源越來越少，想聽點兒什麼首先得有相應的手機App會員，要麼就是試聽版或者乾脆查無此人。
“有天早上我請它放點兒適合吃飯時聽的音樂，於是我斷斷續續聽了三遍林俊傑的《豆漿油條》。”熊女士回想起來還是又無奈又好笑。
使用另一品牌音箱的大文就更生氣了，她在繫結某音樂App會員後發現，居然還要再買音箱會員，瞬間讓她下頭。“不如直接手機聽，又能揣著走，音質還比它好。”
蘇蘇的媽媽就是在發現聽到的東西似乎重複率越來越高後慢慢對智慧音箱喪失興趣的，而且老家房子大，但凡走到另一個房間就聽不見聲音了，遠不如隨身裝著的手機“好玩”。
要智慧不夠聰明，要內容也顯得缺衣少食，而這幾乎成了智慧音箱的通病。哪怕是智慧音箱鼻祖，亞馬遜的Echo也是一樣，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10年前，Echo的出現讓全世界驚豔，生生把智慧音箱捧成了消費電子行業的新星。但10年過去了，大多數人還是用Echo查天氣、聽音樂、定鬧鐘，最新款Echo Show 8也不過就是多了塊螢幕可以看影片、打影片電話而已。
圖/電商平臺截圖
不再吸引人的智慧音箱，陷入市場低潮也就不再是什麼新鮮事了。
智慧音箱的故事怎麼就講崩了？
最初的故事裡，智慧音箱作為智慧家居生態的“超級入口”，被賦予了想象力，也因此成了巨頭爭相想要進入的熱門賽道。
繼天貓精靈和小愛同學之後，2018年第二季度，百度以智慧音箱“小度”正式闖入消費市場，打破了阿里與小米的雙壟斷格局。
自此，小米、小度、天貓精靈三足鼎立的格局日益穩定，三家頭部品牌的總市場份額常年保持在90%以上。
那兩年網際網路大廠大包大攬，靠著“鈔能力”重金投入、瘋狂補貼，智慧音箱藉助語音識別和手機中控，成為廣大消費者最早看見萬物智慧互聯偉大前景的一扇小窗。關鍵是，這扇窗格外便宜。
“當時是看到廣告，一百塊錢不到的智慧音箱，還送可以配套連線的智慧燈泡和智慧開關，聽起來很誘人。”大文就是這樣擁有的第一臺智慧音箱。
Canalys資料顯示，到了2019年第一季度，中國智慧音箱市場出貨量同比增長近500%，中國成為全球最大的智慧音箱市場。
只是這種盛況沒能持續太久，三巨頭共同搶佔下來的這塊肉骨頭並沒有想象中好啃。
發展至今，智慧音箱仍舊以低價產品為主，洛圖科技研究總監曹衛巍指出，當前市場上八成左右產品價格都在300元以下，但低價以及過於侷限的語音互動使用場景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行業的發展。
與熊女士不同，小紅書網友“一顆小菠菜”乾脆不指望所謂的智慧語音互動能力，徹底把她的智慧音箱用成了家電遙控器。
臥室和客廳各有一臺購於2018年和2021年的天貓精靈，家裡的空調、電視、風扇、燈、掃地機器人全都在其統一“指揮”下。甚至現在買任何帶電裝置菠菜都會把能用智慧音箱控制作為重要考慮因素，“比如我想買一臺抽溼機，我就會搜‘抽溼機 天貓精靈’，直接篩選出我能買的”。
這些年用下來，她把智慧音箱的自動化任務和各種智慧場景設定玩得很溜。既然智慧音箱比較笨無法連續對話和執行，那就直接把工作拆解好讓它按步驟行動。
圖/受訪者提供
衝著音箱喊一句“天貓精靈，熱”，那邊就執行她設定好的任務，同時開啟臥室的風扇和空調，並會在5分鐘後自動關閉電扇；女兒晚上8點上網課，設定好後到點就會觸發任務，啟動語音播報“快拿電腦，該上課啦”。
但菠菜對這個指哪兒打哪兒的“遙控器”也有不滿。頗感不平的就是她覺得2021年買的那臺智慧音箱品質似乎還不及早三年買的那臺，“差不多的距離，我用同樣音量就叫不醒這臺新的，必須氣沉丹田大點聲才行”。
何況作為聽話的遙控器，智慧音箱的能力似乎也難堪大任。
菠菜新買不久的掃地機器人也被智慧音箱納入麾下，但她卻從來沒能成功透過智慧音箱語音指揮它幹活，後來就直接透過裝置App設定了每天自動清潔。
她也沒有太過苛刻，只是說：“大概是我把掃地機器人的名字取得太複雜了，不像我家其他的‘大黃’‘小紅’那麼好認。”
圖/受訪者提供
而這或許也是智慧音箱在告別快速增長後又快速衰退的關鍵因素之一：想成為智慧家居入口的它，要邁過的坎兒實在是有些太高了。
智慧音箱會被時代淘汰嗎？
“智慧音箱的潰退顯然不能把責任都歸咎於產品。”
產業時評人張書樂解釋稱，智慧音箱是被作為家庭智慧場景的樞紐而設計的，但這個場景本身發展至今都未能自圓其說，智慧音箱根本不可能在其上有更好的表現。
對此，曹衛巍表示認同。整個智慧家居行業發展較為緩慢，市場仍在入門初級階段，很難實現生態協同；不僅如此，以智慧音箱目前的能力，很難真正融入智慧家居生態當中，而隨著全屋智慧方向的趨火，單體智慧裝置也已不再是智慧家居場景最理想的方案。
智慧音箱在產品、內容、場景及應用方面的表現都再難給使用者提供更好的使用體驗，出現量額持續雙降的局面並不奇怪，他總結道。
另一個不得不提的事實是，靠著真金白銀搶下市場的三巨頭，很大程度上也制約了市場的發展。
洛圖資料顯示，2023年三巨頭佔據的市場份額已經達到了94%。而在2024年上半年，業內在售的主要品牌進一步從上一年的20個減少到了12個，三巨頭的寡佔地位更甚。
圖/洛圖科技
張書樂表示，這種寡佔造成的局面是，一方面大廠不再把智慧音箱視作未來的重要入口，業務重心不再對此傾斜，各方面的資源投入都會有所收縮；另一方面也會在很大程度上導致行業同質化嚴重，沒有創新活力，小廠不僅很難跑出來，就算是找到了小的創新切口也一定不會是主流的內容或智慧大模型方向，“畢竟底層實力決定一切”。
當然，智慧音箱作為入口的可能性並未完全消失，三巨頭花大錢掙下的“江山”也不會完全棄守。
曹衛巍指出，雖然整體市場偏向價效比產品，但中高階市場也有一定增長。特別是在當前市場下行趨勢中，無法創造更多利潤的低價產品早已不是廠商重點發展的方向，行業的向上創新升級也在進行之中。
今年，天貓精靈推出無屏新品X6和IN糖6，百度也推出無屏新品小度音箱Mate和帶屏新品小度智慧屏X9。曹衛巍表示，由於帶屏智慧音箱受到同類型產品學習平板和閨蜜機的衝擊，市場份額下滑明顯，智慧音箱開始迴歸“音箱”屬性做升級，更好的音質以及更具裝飾性的高顏值產品都是當下的重點方向。
畢竟與江河日下的智慧音箱比起來，不執著於“智慧”的藍牙音箱反倒日子過得更平靜。
2023年以來，市場正在止跌企穩。洛圖資料顯示，今年上半年傳統藍牙音箱線上銷量同比微降0.4%，銷售額同比增長3%。哈曼卡頓、Marshall、B&O等音訊大廠在提升藍牙音箱音質的同時，更多賦予其在家居裝飾上的價值。
但隨著AI大模型的熱潮湧動，智慧音箱作為“智慧”的價值也開始被重新評估。
小度相關負責人告訴有意思報告，作為行業領先企業，並未放棄對智慧音箱做場景拓展和產品創新。例如推動包括智慧屏在內的智慧音箱在全屋智慧之外，延伸至智慧酒店、智慧養老等場景下的應用。
而就產品而言，除了在視覺識別、系統性能等方面的升級，AI大模型能力的應用是當前最重要的升級方向，新品X9 Pro就搭載了文心大模型加持的Dueros系統。
不過在該款產品的電商購買評論中，多數消費者看重其對老人、孩子的陪伴與監測功能，相比之下，360度全景攝像頭對大家的吸引力都遠高於其AI能力。
對此，張書樂表示，在大模型整體能力對於消費端來說仍屬於測試水準的情況下，智慧音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進行更加深度的學習與市場教育。
“何況又有多少消費者真的願意在當下為價格更高的智慧音箱買單呢？”他反問道。
至少當被問及可能會為怎樣的產品升級而付費時，菠菜就非常篤定地說：“不需要。一個遙控器，別整天想著推測我要什麼。它也就值這麼多錢。”
不過曹衛巍對智慧音箱的未來仍有相對樂觀的態度。
在他看來，儘管市場下行的趨勢明顯，但智慧音箱還遠沒到被時代“淘汰”的地步，預計年銷售量1200萬臺左右將是市場底部的臨界點。
長期來看，高顏值、高音質的中高階產品仍有一定發展空間，而AI大模型技術的落地或將帶動智慧音箱全面升級，為使用者創造更多樣化、更具實用性的日常語音互動體驗。
只不過，短期內沒人要的局面恐怕難以改變。智慧音箱的可能性，遠在更遠的未來。
作者：梁婷婷
編輯：田納西
值班編輯：屈博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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