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故事的主角林幼龍,是位退伍軍人,也是個保安隊長。
保安隊長這份工作算得上輕鬆,但林幼龍略有苦悶,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在毛線廠卻難有大作為。
不過,時間是線性的,狀態也是流動的,林幼龍想要的變化來了。一夥逃竄作案的強盜,犯到了他的手裡。
不過,等待林幼龍的並非榮譽,而是命運投出的一枚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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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槍口射出的子彈不用躲,躲也躲不掉。
一九九九年正月初三的早晨,省裡頒佈懸賞公告,說是有個在逃疑犯,之前在齊市那邊連續作案,就用一把刀,殺了好幾個人。有準確線索顯示,疑犯現已逃竄到我們縣。
公告倒數第二段寫:希望廣大人民群眾積極協助破案,如發現可疑人員,請與警方聯絡。直接抓獲疑犯或提供直接破案線索者,警方將獎勵人民幣二十萬元,並嚴格為提供線索者保密。
頒佈懸賞不到倆點兒,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兄弟單位派的人已經登門。領導在開會,他們就坐在辦公室等。當時董鈞守著座機,不許別人用。他手上又有一起連環殺人案,嫌疑人的身份已經確定,只等蹲守的外勤的電話進來。董鈞看帶隊的人面熟,兩人坐著一核對,越嘮越親近。巧了,轉業前一個團的。
我在局裡主要負責開車,別的事不操心。他們嘮嗑,我就在邊上聽。帶隊的叫王定偉,齊市公安局的,挺高挺壯一人兒。碰上戰友,王定偉挺高興,從公文包裡掏出介紹信,“戰友,我手頭這案子,保不準兒得請你們搭把手。”
董鈞點著煙,抽了一口,手佔著,沒接介紹信。一張嘴,煙霧在口腔裡打轉,吐出來成了一條煙柱。“通告上寫的那個?”
王定偉把介紹信撂下,擱在電話機旁邊。“可不是,大過年就忙活他一人兒呢。”
“你們那公告啥啥沒寫,跟抓瞎似的,有準兒嗎?”董鈞撓著頭皮,頭皮屑簌簌落下,“我們這也一堆破事兒。”
桌上的座機響了,董鈞拎起話筒,王定偉就沒搭腔。電話從齊市公安局打入,話務轉接過來,說是找王定偉的。話筒遞到王定偉手裡,王定偉從包裡拿筆拿本,記下一組號碼。我看了,本地號碼。結束通話電話,王定偉對董鈞說:“有舉報人提供線索,十拿九穩。”
董鈞什麼也沒說,煙抽了一半,摁滅在菸灰缸裡。“誰啊,這麼會趕時候。”
王定偉的臉色變了變,說:“那咱們管不著,咱們只管抓人。”把電話撥出去,又說:“人在哪了?”
後面董鈞也接了一個電話,他一直在等這個電話。撂電話,屁股一抬,喊我出車。把王定偉晾在辦公室。
上車以後,董鈞很興奮,他說去實驗小學,抓人。路上說到懸賞的事。他說:“錢咱們得不著,也別惦記。把咱這一畝三分地歸攏明白比啥都強。”
警車開到學校鍋爐房門前,董鈞給手槍上膛,自己領人衝進去,讓我在車上等著。我不用他提醒。幾分鐘之後,董鈞抓獲一名嫌疑人,按進車裡。人已經戴上手銬,還沒臉沒皮地笑。我對他說:“你小子真牛逼,心理素質過硬啊。”
那小子啥都不怕,還敢和董鈞嘮嗑。我擰過半邊身子,夠著聽他們說話。嘮著嘮著,我沒注意,那小子從兜裡掏出一把手槍。
槍口晃得我眼暈。

當過兵,軍事過硬,差點提幹。林幼龍酒癮大,酒量差,喝多以後,向隊員絮叨,總是如此總結十三年的軍旅生活,卻從不吐露為何最終淪落到在毛線廠做保安隊長。明面上,手下隊員尊重他,叫他一聲隊長。私底下,都認為他吹牛逼,並不服他。
去年十二月初,哪天開始的鬧不清楚,好像隨著一場雪不管不顧地落下來,泰康縣憑空就冒出來這麼一夥人,專職盜竊,不少單位遭殃。這夥人很狡猾,兩人一組,不同方向同時行動,行蹤難以琢磨。他們像腫瘤一樣擴散、惡化。一個多月以後,居然不滿足於盜竊。一月十三號凌晨,毛線廠的移料工老陳走夜路,被人拿刀子扎穿了肺,沒到醫院就死了。林幼龍頭兩天剛和老陳鬧過矛盾,還打過一架。辦案民警來調查,沒把這當回事。案子不清不楚的沒結論,老陳媳婦哪能幹,到公安局鬧,也到毛線廠鬧。案子影響挺大,那段時間下崗工人藉著由頭也跟著鬧,去政府大院。也回原單位鬧。
老陳的喪葬費是毛線廠廠長墊付的。唯一的人命官司落到他身上,他對警方的怨言就比其他單位更多。逢人聽說哪又被攻破城池,他就生了大病似的,蔫頭耷拉腦袋,不理人。愁得一宿一宿不睡覺,挺胖一人兒肉眼可見瘦了一圈。
一天夜裡,廠長又失眠了,從兼具辦公和住宿功能的平房裡出來透氣,在月光照耀的雪地一圈一圈地走。出汗以後,感覺到冷,要回屋時,一晃神兒,看到倉庫邊兒的陰影裡,一雙發光的眼睛。廠長感覺自己渾身都涼透了。
廠長腿肚子轉筋,說話帶顫音兒,喊:“誰啊。”
走出來的是林幼龍,穿著軍大衣,兜裡露出玻璃瓶子,一身酒氣。
老陳一死,林幼龍調了值班表。除他之外的六名保安,三名是從車間退下來的工人,上歲數了,老驥伏櫪,只想安享晚年。另外三名是年輕人,體格次了點,也不頂用。白班六個人自由分配,夜班給他包圓兒了。新方案落實下去的當天,林幼龍窩進門衛室那張狹窄的摺疊床裡,悶頭睡到太陽落山。
廠長看到的那雙眼睛精力充沛,有力量,蓄勢待發。那雙眼睛成了廠長的定心丸,他在與恐懼的拉鋸戰中,第一次獲勝。這之後,廠長睡了三天好覺。
林幼龍苦熬兩個星期。一月二十六號這天凌晨兩點多,歹徒終於登門。月亮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提燈籠似的懸在天上,毛線廠就在燈籠下面,月光把雪映得發亮。他站在陰影裡,看到兩名歹徒從圍牆翻進毛線廠,直奔東北角的倉庫,撬開鐵門的掛鎖,鑽進去。林幼龍用一截粗鐵絲別住鎖釦。封死了歹徒的退路。
林幼龍闖進廠長屋裡打電話報警。廠長迷迷瞪瞪一睜眼,被林幼龍嚇一跳,鬼叫一聲。林幼龍朝窗戶外看,這一聲沒有驚動歹徒,才收回目光,說:“逮住了。”
那一嗓子實際上還是驚醒了歹徒,倉庫裡很快有火光拔地而起。廠長只穿一條褲衩,哆哆嗦嗦奔向倉庫,喊人出來救火。開啟倉庫大門,拎著水桶堵在門口的工人被歹徒嚇退。歹徒沿用進來的方式逃走。林幼龍拽住落在後頭的歹徒的腿,一拉,借力攀上牆。摔到地上這個,頭朝下,一落地就不動了。

半個小時以後,毛線廠燈火通明,警車停在門口,院子裡黑壓壓站滿了人。林幼龍牽著一條繩子回來。繩子另一頭捆著歹徒。歹徒讓林幼龍給看看後腦勺出沒出血,林幼龍扒拉他的頭皮,起個泡,死不了。
廠長正和一名叉腰站著的警察說話,廠長叫他董警官。林幼龍過去交接歹徒。本來還有武器,林幼龍追他的時候,看到一道明晃晃的光飛刺過來,偏頭躲過。回來路上一路找,沒找到。
林幼龍問廠長另一個人咋樣了,董警官把話接過去,“人是你打的?”
林幼龍巴巴地望著情緒不太好的警察。警察說:“瞅我幹啥,打人有功了?等我給你頒獎狀呢?”
林幼龍蔫了,“沒打他,自己掉下來的。”
警察湊到林幼龍跟前,一聞,“喝酒了吧。”
林幼龍不敢再說話。
警車帶走林幼龍和廠長取筆錄。林幼龍坐不住,一個勁問掉下來那個人咋樣了。廠長拿眼睛挑林幼龍,“你可真粘牙,平時你沒這麼多話。”
忙活到後半夜,取筆錄的警察告訴林幼龍,從牆頭上拽下來的嫌疑人昏迷不醒,在醫院躺著呢。
天矇矇亮時,董警官板著臉進來,揉著手腕,拿起筆錄看,再抬頭,喊林幼龍的名字。
林幼龍說:“到。”
董警官說:“當過兵?”
林幼龍說:“海南。當了十三年。”
董警官一頁一頁翻筆錄,筆錄裡沒寫。董警官說:“兵沒白當,底子還在。”
林幼龍挺自豪,說:“是,退伍不褪色。有一個想跑,沒跑了,他跑不過我。”
董警官突然不耐煩了,“知道這夥人嗎?”
林幼龍說:“知道,社會敗類。我這算為民除害,警察同志。”
董警官更不高興了,“我不聽你做事蹟報告,走吧。”
林幼龍問自己會不會受處分。董警官撂下筆錄,拎起茶缸喝水。取筆錄的警察讓廠長趕快帶林幼龍離開。

天已經大亮。折騰一宿,廠長精神振奮。他請林幼龍在二道街的餛飩攤吃早飯。林幼龍沒有胃口,不吃。廠長心情好,倉庫裡的羊毛、毛線、紡織品沒大損失。兩名歹徒放火吸引注意力,沒打算同歸於盡,只在倉庫門前點了一捆毛線,火光填滿倉庫,沿老高老高的通風窗溢位去,要搶救貨物就得開門。那把火是故意給外面人看的。
廠長吃完餛飩,一抹嘴,“剛來那會兒我看不上你,你連長託關係把你塞進來,抹不開面。我小舅子還沒工作,想進廠,你嫂子成天跟我鬧。現在看,得虧是你,我小舅子真不行,幹不了這個。”
林幼龍心裡擰著一團亂麻,不想說話。廠長說:“今天就這麼地,你回去補個覺。明天給你開表揚大會。我上記者站請個記者,寫篇報道,讓你上回報紙。”
第二天,廠長去公安局報損失,然後拐到記者站。事情都聽說了,站長拿好茶好煙招待廠長。廠長把林幼龍的事蹟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記者站裡的男男女女,都敬佩林幼龍的英勇。廠長認為這事十拿九穩。放下一個紅包,歡欣鼓舞地回廠裡,緊鑼密鼓地籌備林幼龍的表揚大會。會議地點選在工人食堂。一是因為那敞亮。二呢,抓到歹徒的是林幼龍不假,滅火搶修倉庫的是車間工人,革命分工不同,都出力了,不能厚此薄彼。廠長盤算,表揚大會加會餐,場面做足,一舉兩得。
飯菜檔次很高,豬蹄、燒雞、肘子、大蝦,硬菜佔一大半。廠長拿著話筒慷慨激昂,工人圍著飯桌觥籌交錯。氣氛融洽,廠長很滿意,林幼龍也挺感動。表揚的話林幼龍都聽過,在部隊被這麼表揚過一回。廠長水平太次,車軲轆話反覆說。廠長像要把一輩子的話在今天說完,這頓飯是他自掏腰包,不花廠裡一分錢,讓大家敞開了吃。吃好喝好,不管將來形勢咋變,別忘了今天這頓飯。林幼龍聽了個大概,沒鬧明白廠長話裡話外究竟想表達啥。工人向林幼龍敬酒,來者不拒,二兩的酒杯,起先還能做到心中有數,喝多怕出洋相。廠長讓他摟著點,記者還沒來呢。
記者站站長姍姍來遲,定好記者站要參加會餐的。一進門,見到已經開席,也沒生氣。站長怪不好意思,拉廠長走出食堂,上面有指示,有關泰康縣盜搶殺人案的報道由市報社直接負責。軍令大如天,記者站怕出紕漏,採訪取消,費用退回。站長親自來賠罪。
送走站長,廠長照實說,林幼龍的臉色不好,有什麼心事似的。英雄應該容光煥發,廠長以為林幼龍怪他食言才不給好臉子。林幼龍向廠長敬酒,說:“千言萬語,都在酒裡了。”林幼龍幹了一杯白酒,心裡還是揣著事兒,臉上愁雲慘淡,沒樂模樣。
保安隊員是最後跟林幼龍碰杯的,以前感覺這人有點裝,豈料有真本事,如今心服口服。歡聚一堂的時候,公安局的車開進毛線廠,董警官從車上下來,林幼龍心裡咯噔一下。董警官直奔他過來,林幼龍的嘴皮子一下子白了。林幼龍估摸著住院的那個歹徒出啥問題了。
林幼龍旁邊坐著廠長,董鈞誰也不看,視線落在飯桌上,說:“菜挺硬。”目光拾起來,釘在林幼龍臉上,又說:“酒你喝不成了,跟我走一趟。”這話把林幼龍嚇得不輕,董鈞拉他不動,是兩個警察幫忙把他塞進警車的。在車上,董鈞拿手指著林幼龍,說:“我好像見過你。”
林幼龍說:“前天夜裡,你從毛線廠帶走的人是我抓到的。”
董鈞露出高深莫測的笑,說:“不對。”
哪不對,林幼龍沒鬧明白,主要是董鈞的那個笑,讓林幼龍心裡犯嘀咕。
董鈞又說:“送醫院那個是你打的吧?”
街上的行人又多起來了,警車不急不緩地往前開。林幼龍沒啥底氣,“沒打,就拽一下。”
警車開到公安局之前的這幾分鐘,董鈞對林幼龍說:“住院那位傷得挺重,夠嗆能醒過來。”
林幼龍心說,到底是惹事了。悔不當初,手上沒輕重,重蹈覆轍了。
董警官說:“局裡的意思是,感謝你的見義勇為,醫藥費局裡管了。這件事不要再聲張。你當過兵,是個可靠的同志。保密規定你都知道。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
聽到這話,林幼龍心裡才算踏實。
董警官調轉車頭送林幼龍回毛線廠。林幼龍想自己走回去,董警官就不再堅持了。
一下車,林幼龍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下了許多天的雪雖然稀稀拉拉不見停,天也是灰嗆嗆的,林幼龍的心裡卻敞亮多了。

一九九八年八月開始,市裡接連有女性失蹤,到十一月底,已經接到八起報案。案子最早交給王定偉和馬瑞,走訪調查基本確定失蹤人員是失足女。再往深挖,娛樂場所裡聽不到一句實話。市局加強執勤警力,轟轟烈烈忙活小半年,公安局沒有再接到人口失蹤的報案。可失蹤原因也沒查出來,等於治標不治本。
馬瑞分析形勢,認為案子沒有突破,問題出在這身警服上。穿上這身衣服,哪個娛樂場所能講實話。馬瑞人高馬大,大學生有文化,長得還精神。一下班,甩開王定偉,換上便裝冒充嫖客到處逛。一開始“服務員”都樂意陪他嘮嗑,抽他遞的煙,吃他給的泡泡糖。慢慢發現馬瑞光打嘴炮兒,不動真格的,也就不陪他玩了,馬瑞想問點啥,東扯葫蘆西扯瓢地打發他。連抽菸帶吃糖,再上點火,牙痛得厲害,扁桃體也發炎,簡直不是人乾的活兒。想到自己大學畢業分到局裡,至今沒幹出啥成績。私底下呢,同事們都說他大學生,光會讀書,腦袋都木了。這麼一來年輕、有知識、愛鑽研、有幹勁,這些屬性在同事眼裡就都成了笑話。領導寬他心,說慢慢來,戒驕戒躁,都要過這關。他偏不服氣,要做點成績出來,堵住別人的嘴。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十七號晚上,雪下得老大。馬瑞被正大洗浴城的保安趕到街對面,被攆不是頭一回了,正大洗浴城卻是第一次來。他懷疑齊市的娛樂場所之間有一套完善的預警方案,能隨時通風報信,互通有無。
街對面的燒烤店外面聚著一幫老爺們兒,都不說話,圍著一個盛木炭的鐵皮桶烤火。
馬瑞湊上去和人搭話,都是瞟他一眼,低頭,臉扭到一邊。肉串的香味飄過來,馬瑞沒忍住,餓一下午了。讓老闆烤倆饅頭片吃,老闆讓馬瑞進屋,馬瑞說不用。老闆給馬瑞搬一把凳子,坐著吃。馬瑞是唯一圍在鐵皮桶旁,一邊烤火一邊吃東西的男人。有個穿皮夾克的男人讓他上一邊兒吃去。馬瑞說憑啥,你家啊。
皮夾克罵了一聲“操”,往馬路對面的正大洗浴城看。凌晨一點多,洗浴城裡陸續走出女人。馬瑞發現個規律,只要女人過馬路,必定帶走一個烤火的男人。鐵皮桶旁邊只剩下馬瑞和皮夾克,吃完烤饅頭片,馬瑞給自己點上一根菸,皮夾克看他一眼,馬瑞看回去,把煙盒遞出去。皮夾克琢磨一陣,還是抽出一根菸,拿鐵皮桶裡的夾子,夾起一塊燒紅的木炭點菸。
皮夾克問馬瑞:“沒見過你,你媳婦剛來這上班的?”
馬瑞說:“我沒媳婦。”
皮夾克說:“那你在這幹啥?”
馬瑞說:“今年有好幾個女的丟了,這事知道嗎?”
皮夾克把馬瑞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說:“你是幹啥的?”
馬瑞說:“你瞅我像幹啥的?”
皮夾克說:“操,那上哪猜去。”
洗浴城關門之前又出來個女人,和她一起出來的男人,在女人的屁股上使勁抓了一把,被女人罵了一句,男人開懷大笑,揚長而去。等男人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女人直奔街對面而來。馬瑞問皮夾克:“是不是找你的?”
皮夾克說:“你到底幹啥的?”
馬瑞比出一個手槍的手勢。
女人走到跟前兒,皮夾克還不動。兩塊饅頭片其實吃不飽,馬瑞進了燒烤店,店裡沒幾桌人。羊肉串端上來的時候,皮夾克挑開門簾子進來,直接坐在馬瑞對面。說:“我陪你吃點。”
馬瑞抓住皮夾克伸上來拿籤子的手,往旁邊一甩,說:“你吃個啥。”
皮夾克說:“你不想知道為啥老有人丟嗎?”馬瑞拿眼睛橫他,皮夾克再伸手,馬瑞沒攔他。
皮夾克嬉皮笑臉的,問馬瑞喝啤的白的。
馬瑞說:“聽你的。”
皮夾克喝酒急,一會兒臉造通紅。馬瑞看他這頓塞,盤算好他今天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就找個地兒帶他去醒酒。
馬瑞給皮夾克滿上酒,皮夾克說:“真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環境咋變,你們照樣該吃吃該喝喝。”
馬瑞不知道咋接這句話,說:“喝酒喝酒。”
喝多的皮夾克更像在發洩,“九六年,造紙廠通知我媳婦下崗,一幫人要回廠裡鬧。我尋思你就別鬧了,我這不還幹著呢,一鬧再給我也整下崗。就讓她在家歇著,過了能有半年。操,我也下崗了,給的那點補償款啥也幹不了。那我也在家歇歇唄。一家不能兩人都不幹活,她都歇半年了。那段時間洗浴城招女工,工資給的挺高,我讓我媳婦去,幹了幾天,她不樂意,死活不去了。後來才知道,他媽的,不光端茶倒水,還得陪客。我媳婦說丟人,讓我打了一頓。還有啥能比生不出孩子更丟人。”
馬瑞說:“你到底想說啥。”
皮夾克說:“不是人口失蹤,是殺人。”
馬瑞一怔,來精神了。說:“你見著了?”
皮夾克說:“我沒見著,是我媳婦。早聽說有小姐失蹤,丟好些個了。都傳說是個變態,專殺小姐。傳得有鼻子有眼,你看剛才門口站著那幫人,都是接媳婦下班的。我嫌丟人,不願意來,我媳婦說那等著給她收屍吧。我倆天天打仗,急眼的時候動刀動棒的,主要賴她生不出孩子。沒孩子,多深的感情也得完,湊合過呢。大前天酒喝多了,來晚了。那天齊市下的第一場雪,我記得。我媳婦跟一男人一塊走,路上沒人,跟兩口子似的摟著,往南邊走。我離老遠喊了一嗓子,那男的沒回頭,彎腰撿了個東西,撇下我媳婦就跑,步子緊倒騰。回家我媳婦跟我鬧,說我一天就知道喝,都不如個外人貼心。我說沒準那就是殺小姐的變態。我這麼一說,我媳婦問我,能是嗎?然後自個兒犯嘀咕。晚上睡覺前兒,她先上炕,坐炕沿兒脫褲子,突然說,可能真讓你說中了。我鑽到被窩裡,我媳婦靠過來,腦袋枕到我的枕頭上來。一個勁往我被窩裡鑽。我沒讓她得逞。我媳婦說,你喊那一嗓子給他嚇一跳,要跑,拽他一下,沒拽住,他袖管裡滑出個東西,細長條,掉地上跟鐵一個動靜,像刀。誰嫖小姐能帶這玩意啊。肯定是要殺人。我問她,那人長啥樣。我媳婦說,看不清,戴著紅圍脖,捂得賊嚴實。不過嘴挺甜,姐長姐短的。大高個,聽聲兒年紀不大,手還特軟和。我媳婦一通瞎分析,最後得出結論,我救她一命。她把自己說得感動得不行。我不覺咋地,說實話,我對她沒啥感情了。跟她幹那事都提不起興趣。”
那頓燒烤花了馬瑞六十多塊錢。氣氛挺融洽,都喝不少。離開燒烤店,馬瑞要送皮夾克回家。皮夾克說沒喝多,不用送。馬瑞問:“那大哥你叫啥?”
皮夾克說:“問我叫啥幹啥?”
馬瑞問:“那嫂子叫啥?”
皮夾克說:“徐莉,知道咋寫嗎。雙人餘,草頭利。”
馬瑞說:“知道,那大哥你姓啥?”
皮夾克說:“你知道我姓啥幹啥用,要記賬啊。和你說這老些,抵你這頓酒了。”
馬瑞站在燒烤店門口,皮夾克晃晃悠悠地走進黑暗中去了。

馬瑞回家整理思路,怕落下啥細節,工工整整地把分析和猜測寫在筆記本上。檢查一遍錯別字,揣進警服兜裡,踏實睡了一覺。第二天大清早,馬瑞到建材市場買了一塊細長鐵條,揣著就上班去了。局裡開早會,他向領導做彙報,本來都要散會了。他說的頭頭是道,會議又延長半小時。
徐莉丈夫提供的線索給調查提供了方向,人員失蹤後徹底沒動靜了,不能排除被殺的可能。照這往下推,馬瑞分析嫌疑人要麼在感情上受過挫,對女性有敵意。要麼有變態心理,對失足女有特殊嗜好。三是純圖財害命。馬瑞個人主觀上傾向於第三點。原因是失足女身上有現錢,失足女的失蹤通常不會引起社會大眾的過度關注。兇手沒有露出破綻,說明兇手可能獨居,而且有一個可以藏匿或銷燬屍體的地方。
馬瑞還想拿出鐵條說點啥,覺得還是沒影兒的事,忍下來了。馬瑞收尾說:“現在都是假設,還得繼續查。”
這些都是馬瑞下班以後,利用休息時間蒐集到的線索。局長肯定了他的工作態度,號召同志們向他學習,馬瑞很得意,把筆記本遞給局長。提出從哪開啟突破口,對哪些人重點排查。思路清晰,條理明確。局長說:“這是個方向,你繼續跟吧。”
這案子拖的時間長,有點進展不容易,都是馬瑞一晚上一晚上熬出來的。聽他說話,嗓子裡像嚼著一把沙子。局長說:“一個人哪熬得住,你跟王定偉倒倒班,要注意休息。”
馬瑞心裡不痛快,但沒說啥。局長鼓勵馬瑞,“好好幹,破了這案子,我打報告給你請功。”
局長這話直戳馬瑞命門,幹勁十足了。有時候下班早,馬瑞騎腳踏車從市東邊騎到市西邊,從市南邊騎到市北邊,廢磚窯,廢倉庫,沒人住的老房屋,被他一遍一遍過篩子。最終主要搜尋範圍鎖定在正大洗浴城方圓五公里內。正大洗浴城在勞動路,往南三公里有一片平房區,以前沒來過。路上碰著個小夥子,一起走了一段路,問了點這一片兒的情況。這裡各家各戶都有耕地,房子守著地,居民比較分散,離得很遠,工程量很大。王定偉想搭把手幫他,連他影兒都抓不著。沒幾天,全市都知道有個警察在辦人口失蹤的案子。
元旦前一週,局裡召開總結會議。失蹤案調查工作再度停滯不前,局長鼓勵馬瑞不要氣餒。馬瑞從局長的神情看出,他對自己不抱太大希望了。馬瑞心裡頭堵得慌,局長說什麼都聽不進去。大冬天天天蹲大街上,凍得腿疼,倆耳朵都是凍瘡,又燙又癢,抓心撓肝的。馬瑞不甘心,成天忙忙叨叨的,啥也沒整出來,指不定局裡的人背後又得咋埋汰他。
年根兒底下,大夥兒都盼著剩下這幾天別出啥么蛾子,消停跨個年。怕啥來啥,九八年最後一天,熱電廠經理劉成永死在家門口,兩處傷口,一刀捅在後腰上,一刀抹了脖子,下一晚上雪都沒蓋住地上一片血。案情分析會上,馬瑞拿著劉成永的屍檢報告的影印件翻,心思沒全擱這上面。劉成永的傷口又窄又短,但很深。看兇器刺入的角度,兇手身高起碼有一米八。兇器應該是一把細長的利器。馬瑞想起徐莉丈夫說過,徐莉提過碰到的那個男人帶著的東西,細長條,像把尖刀。搞不好得併案。一下班,馬瑞買了一塊磨刀石,一有閒工夫就磨。
這件案子實打實死了人,抱怨歸抱怨,局裡上下都重視。連王定偉馬瑞也被告知暫時放下手頭工作,全力配合調查劉成永的案子。王定偉馬瑞被安排調查劉成永的社會關係,王定偉把走訪熱電廠職工的任務分給馬瑞。這幾年熱電廠的下崗職工就有百十來號人。馬瑞從在職人員開始入手,查到女職工裡一個叫丁寧的,劉成永一死就辭職不幹了。找到丁寧家,敲門沒人開。鄰居說,丁寧出門了,好久見不著人影兒了。馬瑞心思完全就不在劉成永的案子上,浮皮潦草地查,並不上心。精力主要還是放在自己的案子上。查熱電廠下崗職工的資訊時,順便查到徐莉家住哪。
徐莉家住在正大洗浴城以北。馬瑞揣著鐵條,深一腳淺一腳穿過一片被白雪覆蓋的土路,平房簇擁在一起,像一群抱團取暖的家禽,數量眾多而且弱小。一戶挨一戶地數過去,數到沒亮燈那家,加快了腳步。屋裡沒開燈,在徐莉家院外喊,沒人應。馬瑞抬手腕一看,才八點多。兩邊望了望,怕人看見。牆矮,半米來高,一抬腿就進去了。馬瑞敲門玻璃,裡面一點動靜沒有。一拉門,門被一塊木楔子從外面頂住了。
徐莉家屋子裡死冷。徐莉的丈夫死在炕上,屍體躺在被窩裡,跟活著的時候一個樣。
馬瑞抓緊去到正大洗浴城,直接亮證件往裡面闖,保安虎視眈眈,但不敢攔。馬瑞要見經理,經理就堆出一臉的笑容出來見他。誰不知道洗浴城掛羊頭賣狗肉,懶得東拉西扯,他問經理徐莉在不在?
經理說:“一個多月前就不在這幹了。”
再一細問,正好是劉成永被殺那天。讓徐莉分辨嫖客袖管裡掉出來的東西和大概磨出形的鐵條的區別是不可能了。
馬瑞把徐莉失蹤的訊息和她丈夫的死訊連夜彙報給局長。一群警察去徐莉家看過現場,公安局的燈亮了一宿,全體民警返回崗位。局長髮了很大的脾氣,劈頭蓋臉地一頓罵,也不知道衝誰,哪個案子都沒查明白,下面人就都不敢抬頭。散會以後,才知道原來隔壁的泰康縣公安局破了個系列盜竊搶劫殺人案,經驗材料推廣到了全省各單位學習,難怪局長來這麼一股邪火。
馬瑞研究了一晚上,把老陳的屍檢圖片和劉成永的傷口一比對,馬瑞坐不住了。第二天午休時,拿著鐵條到配件廠磨刀,用磨刀石肯定來不及。又去菜市場買了一塊帶皮五花肉,當著肉販子面兒一刀紮下去。反覆試,越試越心驚。馬瑞的心臟撲騰撲騰跳。回局裡拿上泰康縣的辦案材料和劉成永的屍檢報告找到局長,把紮了一排洞的豬肉往桌子上一攤,指著其中一個,馬瑞對局長說:“像不像?”
馬瑞摸出煙盒,打算給局長敬菸,煙盒空了,局長把自己的煙發給馬瑞。
馬瑞夾著煙,不點,說:“劉成永和老陳可能死於同一個兇器,我要去泰康縣求證,確認兇手的身份。”
馬瑞這麼能幹,局長挺驚訝。決定派馬瑞和王定偉一起去,秘密調查。馬瑞說眼瞅過年了,可一個人折騰吧。
局長思忖一會兒,說:“那也行,早去早回。”

一九九九年二月十五號這天早上,馬瑞獨自坐上去泰康縣的火車。出發前,他領出了配槍。還帶上了鐵條磨成的尖刀。
行程的第一站是縣人民醫院,縣醫院門口停著警車,馬瑞認出從車上下來的董鈞,這段時間電視裡報紙上總能看到他。馬瑞由衷羨慕董鈞的好運氣,偏偏是他蹲點毛線廠時,案犯撞到槍口上。同樣是系列案件,盜竊、搶劫、還殺人,董鈞花了一個多月,說破就給破了。反觀自己,簡直像個笑話。命運真是不可捉摸,它給人什麼,拿走什麼,壓根不和人商量。反抗或者選擇,都別想,只能承受。在醫院門口等了一會兒,董鈞還沒出來。馬瑞先去毛線廠瞭解情況。
馬瑞和門衛室的保安抽菸閒聊,馬瑞用一根菸就和毛線廠的保安搭上話。一根菸或許不能讓人坦誠,但閒聊裡總能得到意外的收穫。這招屢試不爽。馬瑞問保安毛線廠效益咋樣。保安說全縣每天都有人下崗,毛線廠特殊個啥啊,硬挺唄。
馬瑞又問:“聽說你們廠死人了,真的假的?”
保安認真地看馬瑞一眼,說:“死者為大,誰拿這開玩笑。”
馬瑞問:“兇手抓著了嗎?”
保安說:“哎,你別問這事了。我們擱保證書上都簽字按手印了,這事兒不讓嘮。”
保安和馬瑞站在門衛室門前扯閒篇兒,突然保安去門口攔人。來的人咔咔咳嗽,保安不讓他進毛線廠,沒攔住。沒攔住就不攔了。
馬瑞呲著牙笑著給保安發煙,問他進去那人是誰。
保安接過煙說:“林幼龍。頭幾天還是廠裡保安隊長,現在不是了。鬧事來了。”
這種事見的多了,馬瑞不覺得稀奇。林幼龍往裡走,一幫人把林幼龍圍起來,堵著門不讓他見廠長。
保安也不往前湊,看熱鬧。說林幼龍下手老黑了,把他惹急了殺人都不帶眨眼睛,廠長小舅子和他打不是個兒。
馬瑞問:“咋回事,說說。”
保安說:“廠長把林幼龍給騙了,廠長媳婦早就想讓她弟弟來廠裡幹活。天天跟廠長鬧,全廠都知道這事,就林幼龍虎,保安隊長的位置哪是他能坐的。”
馬瑞再問老陳的事,保安死活不說。馬瑞在隨身帶著的小本上記下“毛線廠”三個字。
要走的時候,保安讓馬瑞登個記。

病房裡的消毒水味道很重,嗆鼻子。殺害老陳的兇手還在昏迷。病房裡哪哪看著都不乾淨,馬瑞站著。湊到床頭看。手伸進被子裡,捏一把兇手的手掌,滿手繭子。
除夕這天,街上的商鋪不再營業,馬瑞無處安身,沿著一條街漫不經心地走,不知不覺走上天橋。好多頭緒理不清,亂線團一樣纏在心裡,使他煩躁。天黑以後,氣溫又降了幾度。凍得馬瑞走路時腳趾疼。火車站前的鐵路飯店,熱氣從門簾縫隙往外冒。還有五個小時過年,馬瑞想找個地方歇會兒,一撩門簾,走了進去。
有個客人坐在裡面喝酒。電視吊在牆上,彩色的。馬瑞點了一盤餃子,老闆給馬瑞端餃子時,馬瑞把筆記本攤開放在桌子上。老闆說學習呢,挺認真啊。說著拉一把椅子做到馬瑞的對面,夠著頭看本子上的字。馬瑞把本反面兒蓋過去,雙手拍在桌子上,調料瓶跟著一蹦,老闆老臉一紅,坐到獨自喝酒的人對面,不聊天,抱著胸仰頭看電視。
馬瑞被複雜的案情搞得焦頭爛額。老陳的傷口與劉成永身上的傷口有一定相似度,劉成永被殺時後腰挨的那一刀,從傷口刺入的角度和方向,能分析出兇手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從傷口深度與創面大小能確定兇器是一把細長鋒利的尖刀。鐵條磨成的刀能造成極相似的傷口,後面他想到市面上比對,挑出刀刃形制相仿的刀具,然後再進一步過篩子。方法笨是笨了點,總歸有條路往下走。
醫院的病床長約一米八,昏迷不醒的兇手頭腳挨不到床頭床尾,身高頂多一米七。手太硬,和徐莉丈夫描述的不符。身高也對不上。
女性失蹤、劉成永被殺、老陳被殺要是同一人所為,兇手指定不是住在醫院的那位。
馬瑞不再羨慕董鈞,心裡生出小心思,泰康縣公安局還會再出一回名。手上的案子遇到多大的困難,都不能向當地公安部門求援了。
旁邊桌上客人一個人喝了大半瓶白酒,坐在椅子上,人已經搖搖欲墜。馬瑞看他的背,身板挺壯,站起來能有一米八多。再一細看,這不林幼龍嘛。馬瑞在本子上寫林幼龍的名字。身高是夠了,時間對不上。劉成永被殺時,他還是毛線廠的保安隊長呢。
從幾起案件發生的時間來看,齊市的兇手流竄到泰康縣作案的可能性大一些。逃到泰康縣是避開齊市的風頭。要逃到泰康縣為什麼還要殺劉成永,留個尾巴給人抓。什麼原因導致兇手的作案目標從女性轉變成男性。疑點越來越多,回去得仔細查一查劉成永。馬瑞有點後悔,王定偉讓他查劉成永的時候沒上心。到頭來,還得返工。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人。
馬瑞心裡堵得慌,在本上寫“重查劉成永”,啪地把筆記本一合,揣進兜裡。讓老闆拿瓶酒。
門簾又被掀開,進來的女人要六份餃子,煮兩份,另外四份不用煮,打包。馬瑞聽到女人的聲音,一抬頭,是個戴著紅圍脖的女人。馬瑞說:“徐莉?你怎麼在這?”
徐莉的目光往旁邊一偏,沒理會馬瑞,坐到一張空桌前看電視。馬瑞追過去,坐到徐莉旁邊。
馬瑞把證件往徐莉眼前一晃,說:“咱們在正大洗浴城對面見過,想起來沒有。你上這幹啥來了?”
徐莉說:“不想跟家裡那個過了。”
馬瑞說:“你丈夫死了。”
徐莉的眼珠顫抖幾下,馬瑞說:“你收拾收拾,和我回去。”
馬瑞伸手拽徐莉的衣袖,徐莉掙不開,也不起來跟馬瑞走,質問馬瑞是警察還是土匪。
馬瑞急了,說:“你丈夫和我說過你的事,你可能碰到過殺人犯,得跟我回去配合調查。”
電視裡在放廣告,聲不大。兩人壓著嗓音對話,彷彿在討論一個秘密。
老闆把餃子拿出來,徐莉推了馬瑞一把,馬瑞一栽歪,給徐莉讓出一條道兒。徐莉拎上餃子往外走,馬瑞要跟出去,被老闆拽住,讓他先付賬。被老闆一打岔,再追出去,已經找不見徐莉的人影。回來繼續吃喝,徐莉居然去而復返。
徐莉說:“我東西多,你幫我拎個箱子。”
馬瑞把瓶底兒的那點酒一仰脖悶進嘴裡,說:“行啊,咱們走。”
徐莉的腿腳靈活,步伐緊湊。馬瑞的酒量不行,一沾酒反應就遲鈍,腳步有些虛浮。人還算清醒。他打算先回齊市,配合調查是個幌子,徐莉離家出走和丈夫的死同時發生,哪有那麼湊巧的事。先穩住徐莉再說。
路燈亮著,昏黃的燈光下,永珍皆顯出溫和。春節聯歡晚會沒開始,路上已經看不到人。能聽到遠處鞭炮聲此起彼伏,如暗夜裡打出的黑槍。徐莉在一條衚衕口站住,馬瑞跟上來有些氣籲。徐莉拐進衚衕,馬瑞緊追幾步,說:“你住的地方有沒有電話,我讓局裡派輛車接咱們。”
衚衕裡迎面走來一個人,徐莉側身讓過去,馬瑞也側過身讓他透過。馬瑞側身的功夫,走到他身後的人突然把手伸到馬瑞的面前,捂住馬瑞的嘴。馬瑞覺得後腰傳來劇痛,寒冷的刀刃刺進了他的身體。
馬瑞把手伸向腰間,想拔槍。徐莉抱住了他的手臂。
馬瑞聽到玻璃瓶炸裂的脆響。徐莉和那個人一起撒手,那個人拿走了馬瑞的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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