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有書君 · 主播 | 阿成

各位親愛的書友,大家好,我是阿成。
今天我們繼續共讀作家劉亮程的散文作品《一個人的村莊》。
在上一節的內容中,我們講到劉二在和小夥伴們玩捉迷藏時,以及在原野上獨自看守麥垛時,感受到了孤獨的意義,以及人要學會與孤獨相處。
有人說,獨處是人生圓滿的開始,因為只有獨處時我們才能讓狂躁喧囂的內心靜下來,才能迴歸靈性,與天地萬物達成精神共鳴。
那麼,在這一節中,我們就來看看劉二孤身一人在荒野中欣賞到的自然之美,以及其中的欣喜與悲傷。

木頭也是有靈氣的
在上節我們講到,劉二的生命軌跡被一棵荒野中頑強生長的大樹所改變。
那是一棵死而復生的老胡楊,就在他的注視下抽枝長葉,其蓬勃的生命力讓他如醍醐灌頂,意識到作為一個人,自己也應該不斷成長,像植物一樣旺盛、瀟灑而肆意。
在劉二看來,戈壁灘上的樹比人還富有智慧和靈性。
比如人往往會忘掉歲月流逝,但大樹用自己的年輪,記錄著哪年雨水豐沛,哪年又是枯水季。
它們也不會像人一樣亂走動,而是向下深深紮根,然後像風一樣,朝著天空慢慢地向上刮。
大樹一年年地升向天空,但人類似乎很少留意。
有一次劉二順手把竹筐掛在了一棵小樹的樹枝上;還有一次他撿回一捆麥子,怕被雞叼走,於是也順手夾在樹杈上。
等回想起來時,他發現樹已經長高了,把竹筐和麥子舉在了半空中。
那捆金黃的麥子經過風吹日曬雨淋,早已經變得發灰,麥穗也被鳥兒啄空了;那個筐裡也許盛著幾個玉米棒子,但看著筐沿的斑白鳥糞,幾乎可以肯定,筐裡早已空空如也。
為此,劉二的母親心疼地說:
“唉,好好的東西,都給扔到天上去了!”
這是劉二自家的樹。
黃沙梁的村民喜歡在屋前屋後栽樹,每年都栽,粗細不一。
家裡需要木頭了,比如要給鐵鍁配個新木柄,或需要換根羊圈頂上的爛椽子,挑一棵粗細長短合適的樹,砍掉就是了。
誰家栽的樹就是誰家的私有財產,這是村裡的規矩。
而村外長的幾棵榆樹則屬於公家財產,不能砍伐。
但村裡沒規定樹枝不能砍,於是有些人就在樹枝上拴上布條作為標記,等它們稍微長粗點就砍了拖回家。
但枝條被砍得光禿禿,這棵樹就沒臉活下去了,就會死掉。死掉成了它們最後的活法。
劉二覺得東邊河灣裡那棵大榆樹是他的樹,尤其是樹的半腰處斜出來的那根橫枝,剛好和地平行。
他曾爬上這根橫枝玩耍,把臉貼到粗糙的樹皮上,順著橫枝的方向往前看,剛好看到對面是自家房頂的煙囪,正湧出一股滾滾的炊煙,帶著飯香。
但劉二並沒給那根樹枝拴上布條,所以後來有戶人家把它砍走了,頭南梢北地用在了羊圈棚上。
當時劉二正在旁邊割草,就聽見“騰騰”的砍樹聲。
他提著鐮刀來到田埂上,看見那棵樹下停著輛牛車。
他沒看清樹上掄著斧頭砍橫枝的那個人。
劉二一度擔心這棵樹臉皮薄,因為失去最粗壯的樹枝而活不下去,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大樹自己沒枯死,反而被人偷偷砍了去。
那是個颳著大風的夜晚,劉二一直擔心會發生什麼事,怎麼也睡不著。
等到半夜時分,他聽到一陣沉悶而有力的巨響,砸得大地都震動起來。
但這麼大的動靜,村裡的狗竟然沒叫,也沒人驚醒。
第二天一大早,劉二就聽說河灣的大榆樹被偷砍了。
他爬上屋頂,只見河灣那裡空蕩蕩的,他的樹失去了蹤跡。
原以為這事就這麼結束了,但還有後續。
五年後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夜,劉二又聽到沉悶的一聲響,土地再次被砸得震動起來。
緊接著,細密的雨聲中傳出一個女人尖厲的哭喊。
母親被驚醒了,連聲催促父親:
“快醒醒,外面出大事兒了!”
父親穿好衣服,拉開門匆匆走了出去。劉二也悄悄爬起來,套上衣服,不顧母親的阻攔,摸黑下了炕,穿上鞋子出了門。
剛到門外,他就聽到又一聲尖叫刺破夜空:
“救人,快來救人啊!”
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他一頭鑽進雨中猛跑,跟著人群來到一堆泥濘的廢墟前。
這家人的房子塌了,幸運的是女主人身材瘦小,所以能扒開椽子縫鑽出來,哭喊著救人。
人們摸著黑在廢墟中扒拉,摸到啥都先往外搬。
天漸漸亮了,大家這才看清房子倒了三面牆,幸好房樑上的榆木檁條是彎的,一家人正好睡在檁條的彎曲處,這才撿了條命。
但懂行的人說,正是這根歪檁條壓塌了房子,因為它太粗太重了。
在回家的路上,劉二悄悄跟父親說道:
“我認識那根檁條,就是河灣裡長的那棵老榆樹。”
父親瞪了他一眼說:
“胡說,皮都剝光了,你還能認出來?”
但劉二怎麼會不認識呢,那可是他的樹,曾多少次託著他,欣賞自家炊煙裊裊升起的樹。
劉二覺得木頭就是樹的第二段生命,哪怕被砍成幾段,被剝光了皮,也無損它的靈性。
這種靈性讓它知道好歹,明辨是非,懲罰那些不義的人。
想想那家人剛從廢墟里挖出來,狼狽不堪的樣子,當年砍樹時他們是否想到會有今天呢?


蜉蝣一生,天地為之沉寂
很多人覺得人類作為萬物之靈長,天生就比其它生命更高貴、智慧。
但劉二用大樹“報復”的故事告訴我們,眾生平等,各有其靈性。
一旦我們放下傲慢去用心欣賞,就會發現哪怕一隻瓜,一粒蟲,也有自己的小心機,也有掙扎在生死線上的不甘。
我們先說一個願意投桃報李的大西瓜吧。
這可是獨屬於少年劉二的一個小秘密,讓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笑得嘴角翹起。
他見證了這隻西瓜的一生,並且正是因為他的設計,這隻瓜才長成了方方正正的樣子。
劉二是在初春時發現這株西瓜的,當時它已經扯了一米多長的秧子,根部結了個拳頭大的青皮瓜蛋,梢上還掛著兩個手指頭大小的小瓜蛋。
他猜很可能是去年秋天有人來這裡撿柴,吃西瓜時吐下的籽,開春後幾場雨水一澆,瓜籽就發芽了。
但劉二高興了沒多久,就開始為這幾個瓜蛋發起愁來。
這裡人來人往非常熱鬧,牲畜和小動物也在附近跑來跑去,很容易發現瓜秧,它們不會等到瓜蛋成熟就會吃掉它們;而自己又不可能就為了個西瓜,專門搭個草棚住下來看守。
劉二覺得,對一隻瓜最大的尊重,就是讓它自然成熟,瓜熟蒂落。
他思來想去,終於想到個好辦法。
他在瓜秧的根部挖了個坑,把那個拳頭大的瓜蛋小心翼翼地吊進去,再用木棍、草葉和土把坑頂封住,偽裝成沒人動過的樣子。
然後他又掐掉梢上的兩個小瓜蛋,讓人覺得這截西瓜秧是空的,就不會多加留意。
此後的一個多月,劉二經常來探視自己的小瓜。
他看到瓜秧旁邊有圓圓的牛蹄印,還有人的腳印,但顯然它們都沒有發現坑裡的秘密。
劉二就像個熱忱的準爸爸一樣,把耳朵貼在坑旁靜聽。
他似乎能聽到瓜寶寶拳打腳踢,似乎在努力長大。
就在這個準爸爸焦急的期待中,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
劉二估摸著瓜寶寶要呱呱落地了,於是特地起了個大早,夾著一條麻袋,偷偷溜出了村子。
等來到了藏瓜的地方,他俯下身子,雙手微顫著,撥開了蓋在坑頂的土、草葉和木棍。
一個翠綠的大西瓜突然暴露在劉二眼前,把他挖的那個坑擠得滿滿當當。
劉二吃力地把瓜抱出來,捧在胸前仔細端詳,這才發現瓜寶寶長得方頭方腦的。
當年他挖的那個坑太小太方正,限制了瓜的生長。
隔著瓜皮,劉二都能感受到它的委屈。
如果說這隻方形西瓜帶給劉二的是意外之喜,那麼一隻瀕臨死亡的小蟲子,則讓他體會到了生命最後的不甘。
那天劉二走得有些累,於是躺倒在草叢裡休息。
正是初春的中午,太陽照得肚子暖暖的,讓人覺得胃裡的糧食都在蔥蔥郁郁地生長。
劉二無意中扭過頭,發現一隻甲殼蟲也像自己一樣仰面朝天,讓陽光照在肚皮上。
劉二忍不住笑起來,覺得這隻小蟲子也很會享受啊。
他放眼望去,只見身前身後的草都冒出頭來,很多還開了花,好像誰說了個笑話,把這一灘的草都給惹笑了。
但漸漸地劉二不笑了。
他意識到只有人類這樣的直立動物才會仰面朝天曬太陽,而像蟲子這樣的爬行動物,一旦仰面朝天就意味著快死了。
他側過身仔細觀察,只見小蟲朝天蹬腿的動作有些僵滯,那是一種痛苦的抽搐。它真的快要死了。
劉二撿起一根木棍,小心地幫這隻甲殼蟲翻身。
小蟲正過身來,光滑的甲殼上反射著陽光;但它並沒撐太久,身子一歪再次仰面朝天,摔倒在草地上。
劉二不清楚這隻小蟲是因為生病或意外受了傷,還是說已經盡享天年,快要壽終正寢。
劉二陪著這隻小蟲子,看它掙扎了很久很久,蹬腿的動作也變得越來越無力。
它一下一下地往空中蹬腿的樣子,讓人覺得它好像走在一條通往天堂的路上,一步步向天上爬去。
春天的太陽一點點地西斜。
最後小蟲子再也無法動彈了,縱然被人拿草棍撥弄,還是一動不動。
劉二這才起身離開。
儘管目睹了一個生命的終結,但他並不覺得非常難過,畢竟那是隻蟲。
作為一個人,他最小的悲哀仍大於一隻蟲兒的死亡。
可是,劉二還是覺得內心空落落的。
旁邊的蟲子照樣在叫,鳥兒照樣飛過天空。
生命是一場永無停息的喧譁,是明媚春光中的大地復甦。
可對這隻小蟲來說,一切在瞬間變得沉寂;與此同時太陽也突然熄滅,而大地也隨之暗淡了下去。
好,本節的內容我們就先講到這。
劉二在荒野上自得其樂,欣賞自然之美,萬物之靈性。
但這種田園生活並沒持續多久,他就因求學、工作離開了黃沙梁村。
那麼,在下一節中,我們就來聊聊他離開黃沙梁村之後的生活,以及心理的變化。
讓我們下節不見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