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毅的吶喊,誰聽見了?

作 者:陳為 正和島總編輯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前幾日,一向直言不諱的首都醫科大學校長饒毅在其公眾號發文稱,國內引進的一批國際正教授幾乎被“清零”。
根據饒毅文章的說法,目前只有浙江兩所大學國際教授碩果僅存:西湖大學的國際正教授的數量已經超過北大、清華,比例更是遠超全中國所有院校。施一公幾年前希望教師招聘超過北大清華的願望,今天已經成為現實。浙江大學也“似乎還非常努力”。
除此之外,大部分大學都接近放棄招聘國際正教授,擁有一百多個研究所的中國科學院,十幾年來,真正全職到位並留下工作的國際正教授恐怕不到十人,也許不到五人。
饒毅文中還提到,當年他與施一公回國,曾遭遇高校和學術機構領導的“阻擊”。當年在國際一流大學做過正教授的這批人,在國內帶領各單位改革後,接近百分之百被掃地出門。而且,在國際上獲得博士學位也基本成為弱點,一樣在科研和教育機構的領導層幾乎被“清零”。饒稱,北大、清華、協和醫學院,幾乎全部清零國際博士,幾乎全部由國內博士領導。
跟一個高校的朋友聊天,他說饒毅教授所說情況大致屬實,感覺饒毅教授的呼喊的確應該引起足夠的反思和重視。
對於大大小小的組織而言,人才都是發展的關鍵變數。古人云,得人者興,失人者崩,這是普遍規律。而人才的積聚與作用,需要先進的理念、寬廣的胸懷與務實的行動。
由此想到秦朝時候的兩份書簡,對於領導者和管理者吸引人才、使用人才、保護人才,當會帶來啟示與借鑑。
首先是秦孝公的《招賢令》。
秦國當時尚是弱國,諸侯輕秦。秦孝公欲強國,故而下詔令向各國求賢。
他讓上先生甘龍擬了一稿,其文風居高臨下,陳腐不堪,不是求賢,而像賞賜。於是,孝公親自操刀,寫下這篇範文。
先回顧先祖穆公時的輝煌基業,然後批評厲公、躁公、簡公、出子4君無所作為,喪權辱國;再到父親獻公想收拾山河,恢復穆公榮耀,而壯志未酬。自己每念及於此,常覺痛心。因此誠募奇人高手,能有出計強秦者,我就賞他高官,封他土地!
文章簡短有力,大志與誠心、方向與方案,盡在其中。所以,正在雲遊四方、渴求明主的商鞅義無反顧,直奔秦國而來。
君臣心心相印,戮力變法,一心強秦,為秦國日後掃滅六國、一統天下打下堅實基礎。賈誼《過秦論》所言“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六世之餘烈”的開端就在孝公這裡。
秦始皇后來終於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贏政十年,韓國派來的水工鄭國意圖修渠耗秦的圖謀暴露,加之東方各國紛紛派間諜來秦國做賓客,於是秦王聽從群臣建議,下令逐客。丞相李斯寫下《諫逐客書》,力陳其弊,秦王也有胸懷和決斷,看了這封信就取消了逐客令。
李斯的這封《諫逐客書》寫得極好,有理有力。他在其中論說的道理,如今來看,也並不過時。
李斯這篇雄文重點從兩個角度來講客卿不可逐,人才不可丟:
從歷史來看,從前秦穆公尋求賢士,西邊從西戎取得由余,東邊從宛地得到百里奚,又從宋國迎來蹇叔,還從晉國招來丕豹、公孫支。這五位賢人,不生在秦國,而秦穆公重用他們,吞併國家二十多個,於是稱霸西戎。再到後來的商鞅、張儀、范雎幾位為秦國立下大功的客卿智囊,都是從外國吸納招募的人才。
從現實看,秦王所用的、喜歡的很多物品都是外國貨,如果一定要是秦國出產的才許可採用,秦廷裝飾所用的金銀珠寶、秦王喜歡把玩的犀角象牙,後宮的美女、馬房的名馬就都會消失,原本豐富多彩的生活會就此黯然失色。
結論是,“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物品中不出產在秦國,而寶貴的卻很多;賢士中不出生於秦,願意效忠的很多。“如今驅逐賓客來資助敵國,減損百姓來充實對手,內部自己造成空虛而外部在諸侯中構築怨恨,那要謀求國家沒有危難,是不可能的啊”。
如今群雄逐鹿,又到大爭之世。經濟、科技、軍事、文化的比拼背後,終究比拼的是人才,尤其是關鍵人才、特殊人才。要讓“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需要突破種種觀念樊籬和體制阻力,不拘一格開放取士,向國外和民間要人才;要人盡其用,樂享其成,就要善於識人,親賢遠佞,容人之短,用人之長,成人之美。
讀史讓人明智。有多問題的答案並不在現在與未來,而隱藏在歷史之中。讓饒毅教授痛心疾首的人才問題,我們也當看看前人的故事,聽聽他們的聲音。

我國招聘國際科學人才的經驗和教訓:原因與後果

作 者:饒毅

來 源:饒議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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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件大大提高了,數量大大增加了,為什麼質量並不容易提高?

17年前,45歲的我和40歲的施一公回到北大、清華全職工作後我國出現一次引進科技和高等教育人才的熱點。
今天,我國對科技和高等教育的人才更加求賢若渴,條件也大大提高,那麼回顧這17年的一個側面,也並非一定毫無意義。
預期與現實
17年前,一般認為我國的發展到了可以大規模引進人才的時期。
事實上,有很多科技和高等教育人才回國。
當時最突出的是北大、清華分別引進了約十位海外一流大學的正教授、講席教授,領導幾個學院和新體制研究所/中心。他們一方面改革所在學院,一方面這些學院的新機制和經驗被兩校總結推廣全校,奠定了兩校的全面改革。國內其他大學,也有希望學習的願望,並且有所行動。
國內新成立了一些研究機構(以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為代表的現在稱為“新型研發機構”),也以高的學術標準和管理模式,大幅度提高科學研究和科學人才的質量。
這一過程,在年輕科技人才的層面一直繼續,但美中不足的是回國的年輕人大部分是國內博士,而國際博士偏少。對一個人來說,博士學位來源當然不決定一切,也就是說具體到每一個人,當然有國內博士優於國際博士的。
但是,迄今為止,現實還不可能做到大部分國內博士優於大部分國際博士。所以,國際博士的比例,仍然在總體應該想辦法提高(在個體上,一定是具體學術水平,而無論學位來源)。國內博士比例高的原因不外乎國內博士在國外升級困難度高於國際博士、而國內博士在國內的師承關係和單位網路優於國際博士。
國際教授回國,除了十幾年前現在基本不再是潮流,而是一些單位的個例,整體數量很少。例如,年度實際經費超過一千億、擁有一百多個研究所的中國科學院,十幾年來,真正全職到位並留下工作的國際正教授恐怕不到十人,也許不到五人。
有些招聘的正教授以上的,也一般是六十年以上。而40歲、45歲,好像基本沒有再現。
而做的最好的是國家支援的新型大學——西湖大學。它擁有的國際正教授的數字超過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而比例就遠超北大、清華和全中國所有院校。施一公幾年前希望教師招聘超過北大清華的願望,今天已經成為現實。
其他大學沒能做到,現在除了浙江大學似乎還非常努力之外,大部分大學都接近放棄招聘國際正教授,甚至引起懷疑很多高校和包括科學院在內的科研機構有可能排斥國際正教授,因為擔心他們水平高於高校和研究機構的領導,而“不方便”管理。
國家的願望與單位的現實
在今天的國際國內形勢下,我國迫切希望加強科技和高校人才質量。除了培養之外,我國很希望引進人才。國家的多個層面不僅有願望,而且出臺很多政策、提供很多優異的條件,前所未有的條件,希望引才。
目前國家和地方的政策,非常之好。包括引進人才的條件,不由本單位出,而全部或者大部分由國家和地方提供。也就是說,引進的人才並不在引進單位分羹,而是帶給引才單位更多的資源。
這麼好的條件,那麼應該很快形成新的人才引進高峰?
確實有幾個單位、幾個地方用了國家和地方的政策積極引才。
但總體用新的引才條件引進高層次人才的數量較少、比例較低。
所以,很多單位並未積極相應國家和地方對科技、高等教育人才引進的號召,而是基本不做費力的需要單位領匯出面的引才工作、只做容易的有單位普通人事部門就能承擔的簡單工作。
一方面,願意回國的人數,特別是高層次,並非想象的那麼多。
另一方面,很多單位基本沒有興趣用這種條件引進高年資人才。雖然引進人才的資源不來自單位,但單位領導人不願出現新人老人待遇不同而引發內部不平衡的矛盾。
也就是說,高校和科研單位的領導大部分不願意因為相應國家號召、因為促進單位長遠發展,而自己個人被單位的人所抱怨。短期個人利益普遍壓倒單位和國家的利益。
阻擊的後果
可能還有一個因素,不能完全排除。
我和施一公等回國後,一批主要是1950年代出生、在海外獲得博士學位、在中國已擔任高校和科技機構領導的人,全力阻擊。
非常有效, 效果超出所有人的預期,並繼續發揮影響。
國際一流大學做過正教授的這批,在國內帶領各單位改革後,接近百分之百(不是百分之百)被掃地出門。
這一“成功”的效率非常高,不僅國際正教授被掃地出門,而且在國際上獲得博士學位都基本成為弱點,也一樣在科研和教育機構的領導層幾乎被“清零”(不是百分之百,但接近)。
同樣舉例龐然大物的中國科學院,院領導一般有7到9人,今天全部是國內博士。而同一機構以前七十多年一直有國際博士。其一百多個研究所的領導也絕大多數是國內博士。
北大、清華、以美國建校為基礎的協和醫學院,也一樣,幾乎全部清零國際博士,而幾乎全部由國內博士領導。
當然,很多博士回國是為了科研,不一定願意、也不一定有領導科研機構和高校的能力。但也有很多科研人員認為科研能力與領導能力有相當的相關性,科研人員希望領導的科研和管理水平都高。中國也長期認同這一理念,所以幾十年的中國科學院,不僅院領導、而且所領導都是領域中的學術翹楚。
恐怕不能要求現在回國的科研和高校人才改變這種觀點,認為單位領導的學術水平完全不重要。
因此,在願意回國的人當中,願意去西湖大學和某些新型研發機構的自然多一些,而以西湖大學最為突出。
如果沒有那次“阻擊戰”,也許西湖大學不會這麼突出,因為全國還有其他機構歡迎?
阻擊的表面後果是打敗了這批國際教授,實際恐怕影響更大。
很多單位、地方和領域學術標準顛倒,恐怕是其中之一。而全體國際博士在國內發展弱勢,不如國內博士,會沒有後果?
人才使用與標準建設
在一個層面壓制國際教授、另一個層面排出國際博士,看上去是個人/群體利益之爭。
實際上,用低標準排斥高標準的後果中國仍然難以建立公正公平的科學評價體系,雖然科學是全世界範圍最容易取得客觀共識的領域。
所以很多榮譽的評判、很多課題的評判、很多經費的評審,都仍常常以單位、群體和個人利益壓倒科學標準、壓倒國家利益,從而不僅不公平而且浪費國家的發展機遇。
(免責宣告:本文為經濟學教授據公開資料做出的客觀分析,不構成投資或者購買建議,請勿以此作為投資或者購買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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