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的鳥兒會唱歌》
愛情似乎不流行了,或者說,愛情正變得稀薄。越來越多的親密關係概念在湧現,卻更強調單方面的心動,不再追求可見的結果,而是在當下縱情一躍。
韓炳哲說這是自戀的時代。每個人都在玻璃櫥窗中尋找自己的倒影,愛情只是眾多玻璃櫥窗中的一個。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
社會心理學博士、心理諮詢師曹雪敏,也關注到了近些年親密關係的流變。在她看來,新命名的出現是愛情去偽存真的必然過程。“得先不愛,才能有愛。”以下是我們與曹雪敏的對話。

01.
為“課間十分鐘”正名
看理想:近兩年situationship很火,指的是特定情境下的曖昧關係或沒有承諾的浪漫關係。今年社交媒體上又興起了一個新的關係概念,叫nanoship,指更短暫、快速、微小的浪漫關係,比如兩個人之間帶有浪漫感覺的一個微笑、一個眼神、一次聊天等。
在你看來,這些概念是新的嗎?大家對它們的關注和討論,背後的原因是什麼?
曹雪敏:這些概念是新的,但指代的現象和體驗不是,只不過它們曾經可能被誤以為是愛情,或者愛情開始和存在的訊號。
我們現在已經見識到了足夠多所謂愛情的真相和發展線索,明確地知道這不是愛情,但是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這不是愛情,是什麼呢?
人有分類的本能,這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我們的大腦需要一個分類的抽屜。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名詞就出現了,讓我們自己和關係中的對方明確地定位當前的情感狀態,以及未來的方向,或者說也許沒有未來。怎麼對關係和情感進行安放還挺重要的,不然我們會有點茫然。
看理想:這些概念有描述出之前被忽視或被輕視的關係或情感狀態嗎?如何看待部分聲音對它們的批評和指摘?
曹雪敏:的確有描述出來。我覺得偏負面的聲音會出現,是因為傳統的社會觀念認為長久發展的愛更高階,更慎重,也更認真。甚至我們曾經希望愛是偉大的,認為這種長久的愛才是偉大的。
但在傳統的敘事中,偉大通常和付出、犧牲強關聯,其中有一部分無法讓我們更好地愛自己。這些新出現的概念會強調對自我感受的尊重,反而把自己看得更重要,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進步。
我自己會持比較正面的態度,只要一段關係能夠給當事人帶來積極的體驗,給生活增加幸福感,就挺好的。如果體驗不好,可能需要重新考慮是不是想要這樣的關係。
當然關係中的雙方需要坦誠,知道彼此對關係的定位和期待,並且彼此尊重。需要注意的風險是,其中一方誤以為是長久發展的愛情,另一方明知道ta懷有這樣的誤會還進行誘導,來滿足自己的私心。但風險不是這種情感關係帶來的,是欺瞞帶來的。
看理想:電影《好東西》中,宋佳飾演的王鐵梅有相關的描述,說“課間十分鐘的關係”是“很髒的關係”。這種關係對她來說有一種不夠正式、不被大眾認可、上不得檯面的感覺,可能代表了部分人的立場。

《好東西》
曹雪敏:課間十分鐘,也是每一天很重要的十分鐘。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各種各樣佔據更大空間的東西,或許是愛,或許是別的。我們可能把所謂的心動放在了那十分鐘,但不代表它不重要。
大眾對這種情感關係的汙名化,有放蕩、輕佻、不尊重等等。但我們可以問自己,在剛接觸一個人或者剛心動的時候,就做出長久發展的打算,這難道就是尊重嗎?這種汙名化,忽視了每個人都是變化的,每時每刻都是有選擇的。
新的關係概念的流行,反映了一種更開放的態度,曾經的觀念反而太限制大家了,需要調整。多嘗試才更有機會發現自己想要什麼,這和所謂的放蕩沒有強關聯。
看理想:中國是不是沒有“約會文化”的概念?
曹雪敏:在觀念上的確沒有,但我覺得我們實踐了“約會文化”。很多人都會約會,也不認為第一次約會就意味著要有長久的愛情,只不過我們不會把它說得很明確。
02.
新關係,新困惑
看理想:你在《分手心理學》這本書中提到了斯滕伯格的愛情三角理論,他認為組成愛情的三個元素是親密、激情還有承諾。從這個意義上講,situationship等關係離“愛”有多遠?
曹雪敏:從關係角度來說,它們確實離斯滕伯格定義的完美的愛很遠,但離愛自己更近了。
因為更尊重自己的需求和感受,也就和自己更親密了。可能對對方沒有那麼深的激情,但對浪漫本身保持了激情。雖然對這段關係還沒有承諾,但當我們這麼做的時候,正是在用行動做出對自己的承諾,因為我們正在追求自己的幸福。
看理想:這種關係反映了大家怎樣的心理變化?
曹雪敏:大家對定義愛這件事情更謹慎了,不會把偶爾的心動或者一種暫時的情感狀態定義為愛情,會試圖更精準地定位當下。
這也意味著我們對傳統的愛情敘事有了更多風險意識,不再像以前對愛情和親密關係有這麼多浪漫和長久的想象,反而更直面現實和背後的隱患。而且當我們試圖更精準地定位的時候,也在試圖管理自己的預期,對未來做出更謹慎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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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理想:但是另一方面,是不是也說明我們更害怕在關係中受傷了呢?
曹雪敏:有可能,這要看每個人自己的感受和預期。可以把這種變化比喻成定居和旅遊,以往我們對愛情的態度是以定居一輩子為目標去往一個地方,現在我們可以做更多旅遊的嘗試,但旅遊不意味著我們不會在此定居,定居也不意味著再也不改變。
所以只要我們對未來發展的態度是開放的,能夠在過程中及時觀察自己的感受,那就不一定是害怕受傷。但如果在每一段關係中,哪怕和對方相互吸引還要保持距離,或者和更長久的承諾保持距離,以壓抑自己的需求為前提來控制自己的生活,那背後可能有創傷和害怕受傷的可能性存在。
看理想:你會覺得大家越來越難進入那種長期的關係嗎?
曹雪敏:長期關係需要很多的投入,但現在的社會,無論是工作還是商業,一直在擠佔大家的時間、精力和注意力,所以的確會很難。
另一方面我們國家整個愛的能力的建設,可能還需要繼續積累,畢竟從1949年解放到現在也沒有多少年。而解放的過程意味著,我們曾經花了很多時間在尋求安全的環境和富足的物質生活,愛的能力很難在這種情況下得到重視和發展,於是它的代際傳遞也比較有限。
舉例來說,滿足對方的情感需求,就是一種愛的能力。原生家庭是很重要的學習模板,但我們父母那一代,也沒有太多的空間來學習。包括愛自己也是,我們的文化從小教育我們要滿足外界的期待,很少有機會去好好發現我們自己想要什麼、什麼樣的人生是有意義的。
愛的能力的培養,可能需要好幾代人慢慢地進步和積累。尤其是我們現在對愛的瞭解和認識比以前更成熟了,在發現愛的能力有限的情況下,確實會對進入長期關係更加謹慎。
看理想:你諮詢室的來訪者,會談到對於situationship這種關係的困惑嗎?
曹雪敏:還挺多的。一方面是對自我的困惑,怎麼理解自己選擇了這種關係。因為社會中存在批評的聲音,有一些來訪就會覺得,是不是ta真的害怕受傷或者就是隨便才會這樣。
畢竟我們是社會性動物,會在意外界的評價,產生各種各樣的想法。有時候不僅會評判自己,還會評判對方為什麼會這麼選擇,是不是不夠欣賞或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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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困惑是不知道在這種關係中該怎麼做。因為是新的指令碼,沒有可以參照的範本。關係該怎麼發展,彼此之間的邊界和尺度在哪裡,具體該怎麼相處等等,都要靠自己拿捏。
舉個例子,以前大家有長久發展的打算,見父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以現在這種新的情感關係,能不能見父母呢?見父母要怎麼做呢?再比如說,要不要提出見對方的朋友?要不要帶對方見自己的朋友?
總的來說,這背後的困惑是新的情感關係如何嵌入生活。
03.
技術應該為“愛無能”背鍋嗎?
看理想:這類關係新詞的出現與交友軟體的場域有關嗎?今年的nanoship,就是Tinder年度報告提出的關鍵詞。
曹雪敏:會有關係。交友軟體讓我們擴大自己的社交面,接觸到更多的人,但我們不可能對每個接觸的人都進行長久的投入,所以得先嚐試。新名詞的出現,也是對這種嘗試的定位。
另一方面,有人使用交友軟體的初衷,就是發展一段輕鬆的課間十分鐘的關係。可能大家在這上面發現,原來這麼多人都有這樣的打算,最後就形成了這樣的命名。
看理想:你對交友軟體有怎樣的觀察?
曹雪敏:交友軟體給人的刺激非常直接。照片和標籤,是對人非常簡單粗暴的概括,多少把人商品化了。吸引人的照片背後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和商品的包裝有相似的地方。而標籤有時候也會劃分出等級,比如學歷。就連愛好也有隱性的等級,與經濟能力和文化水平掛鉤。
除此之外,在交友軟體上,更擅於展現自己的人更佔優勢,但未必是我們真正想要找尋的人。無論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關係,真正重要的能力是溝通的能力、認識自己和對方的能力、具體行動的能力,但這些能力很難在交友軟體上展現。
看理想:交友軟體讓愛更容易還是更難了?
曹雪敏:對於目標和訴求比較明確的人來說,交友軟體提高了愛發生的機率,但也只是機率。對於目標和訴求不明確、也沒有很強的獨立意識的人來說,會很難。
說到底,交友軟體是商品,要追求日活、留存率和復購率。它其實並不希望使用者找到長久發展的物件,那樣使用者就流失了。為了收益,它會引導使用者追求更多的浪漫、刺激和嘗試,從這個角度來說,它會讓愛更難一些。
我的來訪者就會擔心,能不能在交友軟體上遇到對感情認真,至少有長期發展打算的人。有些人彼此在社交軟體上認識,也開始正式戀愛了,還會擔憂對方會不會繼續用交友軟體接觸更多的人。
因為有時候哪怕你自己沒有主動開啟軟體,它也會給你推送。比如告訴你說,你曾經選擇心動的人,也對你心動了。

《你的鳥兒會唱歌》
看理想:在交友軟體上,人與人的信任變得更難了嗎?
曹雪敏:確實,特別是自我價值感沒有那麼穩定的人。當然也存在交友軟體給自己提供更多選擇和可能性的錯覺,就好像你可以進去摘果子,總會摘到更大更好的。但實際上,每個人和每段關係都不完美。
還有來訪者提到,對於在現實生活中結識的人,信任的背書更容易,因為可以找到共同的朋友或者圈子。相比之下,交友軟體上的背調會非常難,甚至可能到最後發現對方告訴你的名字都不是真實的。
所以我挺希望社會形成一種新的約定俗成的文化,如果大家是從交友軟體上認識的,有了長期發展的打算,那就彼此交換一下身份證件和體檢報告。最好這個事情可以更加輕鬆地提出來。
看理想:當下社會的愛好像被攤薄了,“愛不動了”是大家的普遍感覺。你覺得交友軟體或者技術應該承擔多少責任?
曹雪敏:我覺得這不是交友軟體的問題,而是我們對愛的預期需要調整。愛本身就是一個極其稀缺的存在,甚至可以被視為奇蹟。但我們似乎覺得愛很尋常,愛可以得到。
類比的話,我們從來不把考上北大清華視為每個人都能擁有的。也許是因為北大清華有名額限制,我們能明確地知道它的難度。愛看起來沒有名額限制,但在我看來,愛的能力的難度超過了課業學習。
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愛不是我們的目標,生存才是。人的很多行為本能,以及社會對個體的很多要求,背後都是為了群體能夠生存下去。比如生育,對群體來說,人越多生存的機率就越大。
從組織的角度來說,個體的愛也從來不是目標,組織的目標才是目標。只不過愛可能有時候會讓人懷有一種希望感,當人有希望感的時候,會更願意為了組織的目標去努力。
從個體來說,有時候我們最初關於愛的自動程式就有bug,可能沒有從原生家庭獲得好的體驗和愛的能力,還需要後天去學習。打破程式很難,因為原生家庭的影響是滴水穿石的,不只是觀念的影響,還包括一些情緒反應的影響。
比如,雖然我們明白不完美或者不優秀也值得被愛,但是放到具體的情境中,我們發現了自己身上的不完美和不優秀,可能會直接喚起極其強烈的恐懼感和不安全感。要調整這種反應需要極其漫長的努力,可能也需要新的體驗來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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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從很多角度來說,愛都是稀缺的。技術只是讓它暴露得更加明顯,但不是作惡的源頭。
我們有時候也會和來訪者仔細討論,當ta渴望愛的時候,究竟渴望的是什麼?最後發現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希望能夠安全地活著,有尊嚴地活著,能夠被關心被看見等等。
這些其實是良好的社會環境和家庭環境也可以提供的,可能恰恰因為沒有從中得到滿足,我們才會對愛懷有這麼多的期待,愛成了看起來最有希望的一條路。
04.
“愛自己”,太多還是太少?
看理想:“愛自己”的倡導和新的關係概念同步流行。大家在親密關係中越來越注重自我的感受和需求了,這當然是好事,但過剩的自我也會成為愛的阻礙。你怎麼看待自我與愛的關係?
曹雪敏:我在《分手心理學》這本書的封面寫了兩句話,一句話是“有自我,才能有愛情”,另一句是“能獨立,才能有親密”。有自我才能有創造愛和發展愛的能力,否則所謂的愛情可能就是一時的情緒、慾望和各種需求的投射等等。
我們需要分辨一下,自我、自利、自私、自戀的差別。自利是中性詞,它是一個人的人性本能,也是尊重自己的表現。自利沒有問題,只要彼此都是自由的以及關係本身相對平等,在都自利的情況下,互相磨合不了也可以結束關係。
自私和自戀可能是過剩自我的表現,確實會阻礙愛的發展。因為愛有利他的成分,但自私和自戀把對方當作滿足自己訴求的工具,那就談不上什麼愛。
但自我和愛強關聯,比如,自我價值感不穩定的人很難感受愛和表達愛。因為ta處在不安全感中,更關注威脅。有時候哪怕有真實的愛,也很難被ta感受到。一點點小動盪,就會讓ta覺得愛不存在了。有時候ta表達愛,也並不是希望對方幸福,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感受到愛的存在。
我反而覺得整個社會對自我的關注是不夠的。不管是發展關係還是人生,需要對真實的人性有很深的瞭解和洞察,自我是很好的切入點。因為所有的人性在每個人身上都有,只不過表現方式不一樣。而我們對他人的瞭解的深度,始終不會超過對自己的。
看理想:和以前相比,對自我的關注還是變多了。包括離婚,是不是跟自我意識的覺醒和提高有關?
曹雪敏:是的,除了跟自我意識有關,和整個社會的包容度也有關。大家終於不把離婚和相對負面的評價繫結,但還存在地區和環境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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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理想:你怎麼看待近年《再見愛人》這類“離婚綜藝”的火爆?
曹雪敏:一方面是因為這類節目創造了一定的反差,包括愛情最初的甜蜜和現在的狀態之間的反差,面對其他人和親密愛人之間的反差,有愛的狀態和失去愛的狀態之間的反差。反差既有一定的戲劇性,也能讓我們看到更完整的自己。
這類節目也是為數不多的,在大眾面前展現親密關係中不完美甚至陰暗面的節目。既滿足了大家的窺探欲,又讓很多人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正常的,關係中有這樣的情況也是正常的。
它也折射出了社會環境如何影響愛和關係。舉例來說,它們展現出性別不平等在婚姻中的消極影響。比如經濟能力上女強男弱的關係,在習慣了男強女弱的社會中很難發展下去。
女方很難自洽,當男方無法用經濟來滿足她對愛的期待和需求的時候,要從哪裡找尋愛的證據?男方也很困惑,當他不能在經濟上佔優的時候,要如何找尋自我價值感和表達愛?
當男性缺少經濟付出,很多時候外界不會讚賞他在經濟之外的付出。更嚴峻的是,社會和男性群體也並不重視愛的能力的培養。當男方愛的能力有限,同時缺乏穩定的自我價值感,也就無法讓愛在兩個人的關係中流動。個體和社會都需要進步。
看理想:某種程度上,婚姻對很多人來說不再是一種生存手段。大家現在喜歡說,為愛結婚,也為愛離婚。
曹雪敏:把愛和婚姻繫結,雖然算是一種進步,是對自我的負責和尊重,但也會造成一些誤導。它忽視了婚姻關係的本質,把關注點都放在愛上。而大家對愛的理解,很多時候又只是一種感受和情緒。
婚姻畢竟是一個制度,是個體和個體或者家族和家族之間的聯盟。當然聯盟可以有愛的成分,但底色依然是聯盟,不只是感情。
05.
不愛了,才能有愛
看理想:大家一面對愛抱持很高的期待,一面又在不斷對愛袪魅,還有聲音說愛是偽命題,都是文化建構的。這兩面矛盾嗎?
曹雪敏:倒也不矛盾,我們對愛的袪魅,可能是我們認清了具體人群的本來面貌,或者背後更深層的動機和更現實的訴求。
比如我們開始意識到一些男性所謂的愛情,可能只是一時的情慾衝動。當他懷著性別的偏見,沒有把女性作為平等的物件去對待,他是不可能愛的。但這不代表具體的人沒有真正的愛,它依然極其珍貴。
只不過在以性別偏見為文化底色的社會中,究竟有沒有個體能夠脫穎而出,成為獨立且具有平等意識的人,還有待更多的探索。糟糕的環境中,能不能生長出不糟糕甚至還不錯的人呢?怎麼才能呢?
我不覺得愛是偽命題,也許我們對愛情的想象是被社會建構的,但是愛本身,體會過的或者正在愛著的人一定能明確地知道,它的確是愛。而且這個愛不一定非得是對具體的人的愛,可以對萬事萬物,可以多種多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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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理想:當下的愛在呈現更多不確定性嗎?源自哪些方面?
曹雪敏:的確如此,因為現在正處在變革期。但即便是一段有愛的關係,本來就存在很多不確定性。人的需求會變化,環境對人的要求也在變化,學習能力很關鍵。
只不過現在更強的不確定性是,彼此之間到底存不存在愛。我們透過不斷學習,對於“我愛你”和“你愛我”的判斷在變化,這種不確定性來源於對自我和真實的愛的洞察,越來越深了。
看理想:新出現的這些關係型別,也是不確定的。關係中不確定性的普遍增加,是否反而會促使部分人擁抱更為確定的傳統親密關係?比如離婚的人增多了,再婚的也很多。
曹雪敏:我覺得這個時候大家可能追求的不是親密關係,而是一種以戀愛或婚姻為名的聯盟關係。從心理學角度來說,在為了明確訴求建立的婚姻中,關心、欣賞之類的感情成分並不多,這不能叫親密關係,主要是一種為了自己和生活本身的聯盟。
當我們發現親密關係的不確定性越來越多,確實可能會轉去追求以訴求和利益為主要目標的聯盟關係,因為它抓得住,而且在人生中也很重要。具體還是要看每個人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吧。
看理想:社會上關於愛的觀點很多,有時候會給人造成混亂。愛的定義是複雜的,對你來說愛是什麼?
曹雪敏:愛是一種祝福,有程度之分。也許對方花的行動越多,祝福就越深,愛的程度就越深。但是哪怕只有真實的心意,我覺得也是一種愛。這麼理解,我會覺得自己擁有的愛還挺多的。
但是如果我們非要把愛理解為極其長久的付出和極其深度的懂得,那這個愛確實太稀缺了。
看理想:我們該如何調適對愛的期待,產生真正新的想象?心理學可以做些什麼?
曹雪敏:要產生新的想象,除了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學科都要有所行動。心理學做的可能是讓大家看清楚偽愛情,協助大家認識真實的人性和真實的關係,產生真實的期待,探索讓愛發展的方法。
新的關係概念的出現,是好的方向。當命名越來越多,我們對感情的創造力也會越來越多,選擇也會越來越廣泛。這時候再做出對親密關係的選擇,才是真正的主動的選擇。
但是我覺得除了對愛有更多的想象力,可以先對自己有更多的想象力。至少我在諮詢中觀察到,對自我的認知更開放的時候,再去關注愛和親密關係,更容易有所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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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理想:所以你對於愛的未來是樂觀的。
曹雪敏:我覺得我是足夠悲觀,反而樂觀。本來情況挺糟糕的,但只要我們在做向好的努力,我的態度就會是積極的。在負分的基礎上,能往上增加幾分也是一種向好的趨勢。
雖然現在看起來結婚的人更少了,離婚和不想談戀愛的人更多了,但這反而是一種進步。不再在偽愛情上投入時間精力,才有機會建設真正有意義的人生,無論是愛自己,愛寵物,還是愛其他,都行。得先不愛,才能有愛。
參考資料:
1.比situationship更“快消”的約會熱詞出現了:現代人的親密關係還在坍縮嗎?丨BIE別的
2.《愛的失序》丨望mountain

👆️曹雪敏主講音訊節目《不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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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布里、林藍
編輯:布里
策劃:看理想新媒體部
封面圖:《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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