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十年了
今天是美國長週末的第一天，外面陰冷潮溼。寫這篇我一直心心念唸的文章，最合適。
我的血脈同胞、親哥哥從 2015 年 1 月去世至今，整整十年了。
紀念哥哥系列文章
臧木銘寫給臧木銘的文章系列
頭髮烏黑、鬍鬚半白
哥哥去世那一年，不知是否巧合，40 出頭的我的臉上堅硬的絡腮鬍子裡，開始倔強地出現了幾根白鬍須。
有幾根白鬍須也就罷了，偏偏竄得很快，桀驁不馴地比其他黑鬍鬚長而且亂。最開始我採取全面修剪，以為白鬍須下半部還是黑的，可以遮人耳目。然並卵。白鬍須從根部到頂部，白得一塵不染。我便改變策略，定點連根清除。
然而很快我就疲於奔命，黔驢技窮。因為白鬍須並不是長成一片，而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在黑鬍鬚中星星點點，這裡一根那裡一根。我要麼一起刮光，要麼徹底接受英文裡的用 salt and pepper 描述的黑白交織。
對於我的黑白參半鐵絲般堅硬的絡腮鬍須，我選擇接受和長期共存。
奇怪的是，我的頭髮至今全面烏黑，一根白頭髮都沒有。Knocking on wood…
對於我的滿頭烏髮，我也選擇坦然接受。
哥哥如果還活著，也會是黑白鬍須和全黑頭髮嗎？
前五年 (2015-2020): Nala
2013 年我們有了一個新的家庭成員，一隻漂亮可愛的小奶狗 Nala.
2020 年我根據這條 2013 年 2 月出生的矽谷非著名小狗小二 (Nala) 對我的私人口述，寫了一篇自傳：狗眼看世界：我的前半生 （已經過 Nala 親自審閱並獲全球中文版權授權在此公眾號首發）
哥哥去世的第一年，我常常會因為電視畫面或者一首歌而觸景傷情淚流滿面。那時 Nala 才兩歲，但狗通人性真是非常溫暖和奇妙的。看到哭泣的我，Nala 會緊緊地靠著我，用她會說話的眼睛看著我，安慰我。抱著她的時候，她還會伸出舌頭，舔我的淚水。為了人類生存，狗操碎了心。
Nala 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 Tahoe, 也住在我們小區。說也奇怪，Nala 和她的哥哥在公園裡眾多的狗群裡，玩得最好。Tahoe 個子大，有點憨，走路不緊不慢。Nala 很調皮，常常惹大狗們追她。Tahoe 從不以大欺小，欺負 Nala, 就算 Nala 有時玩得過火。但其他小狗如果過分了，Tahoe 一聲吼還是蠻大聲的。我們都說，這兩條狗真是有血緣的。我自己的腦海裡，不免想起了我和哥哥小時候的打鬧和他總是讓著我的場景。哥哥就像是憨憨的走路慢騰騰、逼急了大吼一聲的大狗 Tahoe，我就像是調皮的精力旺盛、打不過就跑得快的小狗 Nala.
2017 年 5 月底的長週末，是 Tahoe 和 Nala 最後一次開心玩耍的一天。那天他們在我們家外陽臺上玩得不亦樂乎，陽光明媚。
第二天早上，Tahoe 就突然出了車禍。Tahoe 走得之突然，和我的哥哥一樣。如果還有來世，一定再做兄弟。
我聽到 Tahoe 離世的訊息，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是：“Nala 也永遠失去她的哥哥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每天遛狗經過 Tahoe 家，Nala 都會興奮地跑到哥哥的門口，又是用爪子刨門、又是大喊大叫：“Tahoe 哥哥，你出來玩啊！你出來啊！你別躲了，我都聞到你的氣味了！快來，我們一起去公園抓松鼠去！”。 我們不想讓 Tahoe 家主人傷心，總是趕緊拽著 Nala 離開。Nala 就會轉過臉來，用她疑惑的眼睛看著我們，喉嚨裡還發出嗚嗚的聲音，意思是：怎麼了？怎麼不讓 Tahoe 哥哥和我一起去玩啊？
2018 年聖誕節期間，Nala 為數不多的一個狗朋友 Mocca 也突然去世。那年我們還搬了一個新的城市，Nala 對新的狗朋友們再也沒有了太多興趣。
我還是會在每年元旦過後的第一週，潮溼陰冷的初春，默默地在心裡想起哥哥。
後五年 (2020-2024)：Coco
2020 年是疫情的第一年，全世界人民都被困在家中。
我們從新聞裡看到很多人由於種種原因，遺棄自己家的小狗小貓。也有很多人，尋找流浪狗和流浪貓來收養。我們在網上尋找動物保護組織，希望收養一條狗。但被遺棄的狗或者過於巨大，或者已經有身體的創傷，我們有點擔心和我們家的小狗 Nala 很難相處。考慮到 Nala 已經失去了兩個她最熟悉的朋友，我們不敢過分強求。
說巧不巧，有個朋友介紹了一家本地的動物保護組織，正好有一條和 Nala 體型類似、和 Tahoe/Mocca 毛色一樣的白色小狗，我們覺得應該可以試試。
這條小狗已經生育過，被前主人虐待過，在街上流浪過，當地警察交給動物保護組織的時候，小狗的毛很長很久沒有清理和修剪。小狗看上去很憨很老實，我們於是就簽了收養合同帶回家，女兒給她取名 Coco.
Coco 對人非常溫順和乞憐，一直舔我們的手，甚至在我們的腳邊舔我們的腳趾頭。這些，都是小公舉 Nala 很少或者從來不做的。
但 Coco 對狗非常霸道，尤其到了新家，她立刻進入戰鬥模式，對 Nala 全面圍剿。從吃的食物、狗的玩具、到主人的注意力，Coco 全要。 Coco還會對 Nala 露出白森森的狗牙，喉嚨裡發出狗打鬥之前的恐嚇聲，嚇得做了七年獨苗的 Nala 直接躲到床底下，整天不敢出來。
我們試圖調解，然而幾個月過去沒有多大成效。我們出門，都要特別小心把她們關在不同的地方，防止 Coco 攻擊 Nala. 從未收養過流浪狗的我們，開始對此失去了信心。
我們有過幾次討論是否要把 Coco 還給動物保護組織。不養狗之前，我們曾經聽說過狗能聽懂人話，狗會在主人做重大決定之前就逃之夭夭之類的故事，我們都覺得天方夜譚，嗤之以鼻。
但就在我們拍板決定把 Coco 送回動物保護組織的前幾天，Coco 從兇悍的攻擊模式明顯轉成了溫和的小白兔模式。再也不對 Nala 露出白牙和發出兇狠的喉嚨呼呼聲了，你說怪不怪。
Nala 和 Coco 還是有些隔膜和戒備，但好歹我們不用擔心我們不在家的時候，Coco 會欺負 Nala 了。
Coco 和 Nala 最迥然不同的幾點習性是：
第一，不愛學習。我們每次看電視電影追劇，Nala 不僅總是坐在我們當中，而且目光炯炯地看著螢幕，一集不拉。如果螢幕裡出現狗或者有門鈴聲，Nala 就會第一時間反應。Coco 呢？總是屁股對著螢幕，呼呼大睡。我們常常開玩笑問 Coco：你這麼不愛學習，以後如何進入常春藤大學啊？
第二，胃口奇好吃飯奇快，而且什麼都吃。Coco 根本不是吃飯，而是狼吞虎嚥的低頭搶食。Nala 就完全是一個嬌小姐的姿勢，細嚼慢嚥，還邊吃邊抬頭環顧四周。常常 Coco 吃完了，就鑽到 Nala 飯盆盤，如果我們不拉開她，Nala 的飯就被 Coco 風捲殘雲吃掉了。Coco 還吃公園草坪裡的草、西瓜囊、西瓜皮、蘋果、橘子、甚至有時吃街上的垃圾 – 這些都是 Nala 絕對碰都不碰的。
第三，生活簡單，很容易滿足。Coco 每天最愛乾的事，就是躺在後院的石板上或者圍欄邊的土裡，曬太陽。Coco 可以在後院裡自己曬大半天的太陽，不尋求人的撫愛和注意力，非常好養活。Nala 則相反，如果我們在後院，Nala 就一定會跳到我們的膝蓋上，我們的手就必須一遍遍地摸著她的頭、肚皮、耳朵，否則 Nala 就會用她的小爪子一遍遍地撓著我們。
第四，雖然很憨很憨很憨，但絕不隨便讓人欺負。Coco 時不時會遇到大狗要欺負她，Coco 從來都是先露出白牙齒喉嚨裡發出準備打鬥的聲音，阻止大狗進一步攻擊。如果這招不成，Coco 就開始撒腿奔跑。Coco 看上去腿短肚子肥，但打鬥和奔跑並不差。Nala 相比而言，有點高冷，不怎麼惹大狗，也很少打鬥，長腿流線型身材的 Nala 如果要奔跑起來，像匹微型駿馬，沒有多少狗可以追上。
為什麼我特別注意到這幾點？
因為 Coco 的這四個特性，常常讓我想到我的哥哥。而 Nala 身上的一些特性，也和我類似。
我不禁在想：會不會哥哥去世後，投胎成為 Coco，來到我的家和我朝夕相處呢？
人生的擁有和失去，常常就是一瞬間的事。正當我們已經習慣了家裡有兩條小狗的日常生活的時候，Coco 突然倒下了。
因為我們有一個女兒，排行老大，Nala 算小二，Coco 就順利成章被我們稱為小三。這篇文章說的就是小三的瀕臨死亡又康復的故事：小三輸血記：神性的光輝。
我們對小三做的，和家人為我哥哥做的，是一樣的：
先送到醫院搶救盡人事，然後在醫生告知醫術無法迴天的時候，接回家聽天命。
不同的是：
哥哥再沒有醒來，而 Coco 在一週後慢慢地康復了。
2025 以後：過好每一天
每一天這世界都有人出生，有人離世。
每一天都有婚禮和葬禮。
每一天都有人生病入院，有人康復出院。
每一天都有驚喜的中獎人，和在賭場、股市、空氣幣裡輸得精光的投資客。
我選擇接受我逐漸增加的花白鬍須，也提醒我自己每天再忙，記得摸一摸我可愛的兩條小狗，每過一段時間和遠方的父母視訊通話，每年回家看看爸媽。
哪怕這一切都終將成為記憶，我也會過好和我愛的人和小狗的每一天。不養狗的人你都不知道人生錯過了什麼。
哦，忘了說了，我哥屬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