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太空待了九個多月的女宇航員回來了

2025-05-11 01:25 冰點週刊

宇航員蘇妮塔·林·威廉姆斯 圖片來源美國宇航局
編者按：
宇航員蘇妮終於回家了，她朝直播鏡頭揮了揮手，露出了笑容。第一次知道她的訊息，她是個因乘坐了故障飛船而被留在太空的倒黴蛋，大多數媒體報道的關鍵詞是“被困”，這一事件還被捲入美國總統大選的罵戰。今年3月，蘇妮終於要回來了，我一邊在網際網路上反覆搜尋她的名字，一邊等待。我驚訝地發現，這個故事並非如此。
蘇妮不是倒黴蛋，至少她自己從未這樣認為。她的經歷和話語講述了另一個故事，關於一位女宇航員的挑戰、勇氣和夢想。
她喜歡在太空觀察這個星球、和不同文化背景的宇航員合作，她拒絕進入政治紛爭。為了心中所想，她總是保持主動。她主動舉手去莫斯科，主動申請在太空中參加馬拉松。她在太空中剪掉自己珍視的頭髮，捐給公益組織。她鼓勵女性探索新事物、嘗試新機會。
我喜歡蘇妮2021年在社交媒體上發的一條帖子，她與星際客機合了個影，配文是：“她在發射臺上啦”。她是飛船，她也是她自己。蘇妮，歡迎回家。
作者 | 黃曉穎
編輯 | 秦珍子
最近這一年，蘇妮每天都能看見16次日落，已經看了快290天。
2024年6月5日，作為美國宇航局（NASA）商業載人航天專案的飛行員，蘇妮乘坐星際客機前往太空。因客機存在故障，蘇妮和同事被留在了國際空間站、編入科研人員隊伍，要等另一艘飛船前來才能返回。
當時蘇妮58歲，預計8天后回家。現在，她59歲了，在太空中為巴黎奧運會的運動員加過油，還在太空度過了生日、感恩節和聖誕節。地球上的很多人一度覺得，蘇妮被“拋棄”了。
算上這一次，蘇妮一共上過3次太空，進行了9次太空行走，停留的天數分別是192、127和287。蘇妮一次次打破女性太空行走時長的紀錄，算上最新的一次，她將總時長延展至62小時6分鐘。
生活在太空中，蘇妮的一天從早晨5:30開始。
吃過麥片後，她要鍛鍊兩小時，抵消微重力環境對肌肉和骨骼的影響。鍛鍊時，蘇妮會觀看她喜歡的英劇《萬物生靈》——菜鳥獸醫詹姆斯因為熱愛動物，來到英國約克郡長滿青草的高山和寬闊的谷地，在農場中他給母馬接生、聽小牛的心跳，與當地人打交道並樂在其中。
鍛鍊結束後，蘇妮給空間站裡深紅色的長葉萵苣澆水、檢查填料床反應堆實驗的裝置、接受採訪連線、和地面團隊開會，有空的話，她會和家人通話。行走在艙外時，蘇妮修復空間站散熱器上的氨洩漏、拆除故障天線，還收集了樣本用於調查太空中是否存在微生物。
去年聖誕節那天，蘇妮放了假，戴上貨船送上去的聖誕帽和麋鹿髮箍，這天的節日“大餐”包括煙燻牡蠣、螃蟹、鴨肝、肉醬、蔓越莓醬、大西洋龍蝦、炸丸子和煙燻三文魚。
這不是蘇妮第一次在空間站過聖誕節。2006年聖誕節到來之時，蘇妮就在太空。那是她的首次太空之旅。
2006年12月9日，當“發現號”衝入佛羅里達州漆黑的夜空，蘇妮與其他兩位首次執行任務的宇航員坐在太空梭的中層甲板上，三人忍不住大聲歡呼：“哦，天哪，我們出發了！”
她第一次有機會透過窗子看到藍色的地球，看到保護地球免受高溫、嚴寒的稀薄的大氣層，蘇妮不斷地想，“人們不該把這種保護視為理所當然”。後來，蘇妮見到令人驚歎的極光，也看到了頻繁起落的太陽，她意識到，宇宙是那樣強大，而人類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儘管人在太空中，蘇妮還是想做什麼就儘量去做。
2007年4月16日，她在空間站遠端參加了波士頓馬拉松比賽。為了和地球同步，她要比空間站的同事提前起床，還需要克服失重環境帶來的風險，比如突然暈倒、骨折等。蘇妮從小熱愛運動，她堅持參加，想挑戰自己。
比賽當天，當空間站以每小時1.75萬英里的速度掠過埃及的上空時，蘇妮身穿藍色襯衫和黑色短褲，手持加重揹帶，在空間站的跑步機上抬頭看著螢幕。此刻，數千人正站在波士頓馬拉松起跑線上，和她一起等待比賽開始的號令。
蘇妮擺動雙臂出發了。地球的賽道綠樹成蔭，通往閃閃發光的海岸，而蘇妮面對著牆壁、電線和管道。她將安全帶系在肩膀和臀部，系在跑步機上。4小時24分後，蘇妮成為首位在太空中跑完馬拉松的人。在後來的太空之旅中，蘇妮還成為第一位在太空中完成鐵人三項賽的人，她使用跑步機和固定腳踏車，並使用高階阻力鍛鍊裝置模擬游泳姿勢。在微重力環境下，蘇妮的頭髮蓬鬆四散，漂浮在空中。
不少人都知道，蘇妮有一頭“自由的”頭髮。她出現在電視連線畫面裡時，頭髮總是動感十足。蘇妮喜歡頭髮被風吹起來的感覺，大學加入美國海軍學院之前，因為需要剪短髮，她慎重考慮過是否要入學。
很少有人知道，2007年，在另一位女宇航員的幫助下，蘇妮在太空中剪掉了自己的長髮，並將其捐給了一家慈善組織，用來為化療期間失去頭髮的孩子們製作假髮。這是這家慈善組織第一次接受來自太空的頭髮。
蘇妮兒時的夢想是成為獸醫，在美國海軍學院學的是物理，後來成了一名飛行員。那時她對航天專案毫不瞭解，只是覺得“很酷”。
1998年，33歲的蘇妮被選入NASA，成為一名宇航員。正是這一年國際空間站開始建設，來自美、俄的首批宇航員計劃進入太空進行考察。
蘇妮擁有印度和斯洛維尼亞血統，對不同語言、文化有著天然的興趣。當被問到有誰願意去往莫斯科參與相關裝置的程式驗證工作時，蘇妮激動地舉起了手。
她努力學習俄語，到俄羅斯後第一次進入位於莫斯科郊外、尤里·加加林長期生活的星城，也見到了為進入太空準備許久的宇航員們。在莫斯科，她被合作的氛圍打動，“所有人都想成為專案的一部分，不僅僅是在地面上，而是想真的進入太空，為最終乘坐太空梭或聯盟號做好準備”。
2000年10月，蘇妮去往哈薩克，現場參與了聯盟號的發射任務，還在宇航員謝潑爾德到達發射地時“為他拿行李”。
回到NASA後，蘇妮為去往太空做著各種準備。她在機器人部門研究過空間站機械臂和靈巧機械手，2002年和同事去位於美國佛羅里達群島國家海洋保護區、世界上唯一的海底研究站生活了9天，測試了在未來太空任務中會用到的行走技術。4年後，蘇妮終於有機會進入太空。
2017年，在一場主題為“透過 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教育賦予婦女權力”的會議上，這位NASA宇航員稱自己為“鄰家女孩”，她鼓勵女性接受STEM教育，鼓勵她們嘗試新事物、探索新的機會。她說，機會並不缺乏，“只需抓住並探索它們”。
2024年9月，在蘇妮的第三次太空之旅中，她再次成為國際空間站指揮官，在給朋友和家人的電子郵件中，蘇妮寫道，“能夠在這裡生活和工作，確保衛生紙卷不會空，供下一位宇航員使用，是一種榮幸”。
飛船繼續執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空的日子忙碌有序，蘇妮兩鬢的頭髮微微泛白，她形容自己像是傳說中髮色黑白相間的魔女庫伊拉。在地球上，她的丈夫帶著小狗戈比出去散步，她的母親變老了。她很想念他們。
地面的變化似乎比太空更多。400公里以外的華盛頓，特朗普擊敗拜登，再次入主白宮。蘇妮錯過了美國大選，在太空中填寫了缺席選票。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指責拜登政府將宇航員們“拋棄”在太空中，還委任太空探索技術公司的創始人馬斯克儘快接他們返回地球。馬斯克聲稱，滯留完全是“政治原因”。
蘇妮表示不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她也拒絕太空探索被“政治化”。2025年1月8日接受採訪時，她說，空間站裡有一個很棒的工作團體，自己不是沒有選擇地“逃生”至此。“我們當然都想回家，畢竟我們離開家都有段時間了。不過我們在這裡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有媒體訪問蘇妮的母親，老人似乎不太擔心女兒在太空中的情況。她笑言，一開始確實感到震驚，但當了20多年宇航員的母親，早已熟知這份工作的不確定性，“她去過太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認為，不管是對女兒還是對其他宇航員，這都是一次“美妙的經歷”。
“她喜歡觀察這個星球，和世界各地的孩子交談，做各種實驗，我怎麼會為她感到難過呢？”
蘇妮的全名是蘇妮塔·林·威廉姆斯，蘇妮（Suni）是大家對她的暱稱，意思是“陽光充足”。在一張2012年拍攝的照片中，她正在空間站外行走，她的右手抬起來，指尖的位置和太陽重合，看起來像是觸控到了這顆地球賴以生存的明亮的恆星。
3月15日，太空探索技術公司的“龍”飛船成功發射，和空間站完成對接後，蘇妮笑著為新同事打開了艙門，如果一切順利，3月19日，蘇妮將乘坐“龍”飛船返回地球。
如果回家順利，蘇妮想自己遛狗，讓丈夫睡個懶覺；想陪母親進行一次公路旅行，也想和姐姐迪娜一起游泳。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花上一點時間，重新習慣在地球上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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