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灣的白鷺坡書吧裡，阿彩根本沒心思看海景，大口灌下一杯冰美式之後，就開始和我念叨這兩年給女兒辦留學失敗的事情。
阿彩的女兒目前在深圳的一家語言培訓機構學習IB課程。她希望女兒今年能夠順利考到雅思6.5分，完成所有申請留學需要的準備專案，讓自己在2025年把留學這件“衣服”披上，成為真正的留子家長。
阿彩的女兒是兩年前高考後才開始準備出國留學的，沒有英語語言成績、海外中學課程學分以及與國外接軌的教育活動，在我這樣的留學生家長眼裡，這如同是一次“裸奔”。
中介比緬北詐騙還兇
高中畢業去留學，原本不是阿彩給女兒規劃的道路，但女兒在高考中失利讓阿彩不得不提前啟動留學計劃。 “我這種臨時決定去留學的家長最容易遇到騙子。我女兒辦留學這幾年的經歷跟遇到緬北詐騙一樣，太兇了！”阿彩說。
阿彩的原計劃是希望女兒在國內讀完本科後，再去海外讀碩士。這條留學路是阿彩與她身邊朋友們都喜歡選的一條留學路。曾經阿彩認為這條路是最佳選擇，既可以省去從小在國際學校就讀的高昂學費，也能透過在國內教育賽道卷讓女兒打牢學習基礎，在未來擁有更高的競爭力。
阿彩找的第一個留學中介是朋友推薦的。出於信任，阿彩立刻交了10萬中介費，等著女兒拿中介承諾的新加坡國立大學預科Offer。
可是等簽了合同後，中介熱情周到、滿口答應的態度立刻就變了，一會兒說阿綵女兒的英語成績不達標，需要上滿一百個小時的語言班；一會兒又說學校面試沒透過，需要再等一年去讀預科。
“真是吃人不吐骨頭呀！直到我發信息中介不回覆後，我才發現自己被騙了，才醒悟合同中寫的因為家長原因造成的留學失敗不予退費的真正目的。我後悔當初沒有錄下中介說的保證我女兒百分之百拿到錄取通知書的語音，現在怎麼說都晚了”，阿彩越說越氣憤。
雖然錢是白花了，但阿彩安慰自己，就當是交學費吧！第二個給阿彩辦留學的中介是阿彩在國際教育展會上遇到一個自稱悉尼大學的博士，一開口就說能保證拿到預科錄取。阿彩這次錄了音才籤的正式合同。她想，這次肯定能夠萬無一失。
當中介告訴她因為女兒雅思成績沒有達到5.5分，只能明年再申請的時候，阿彩徹底崩潰了。她決定和這個中介開撕，一定要拿回錢。沒想到中介比她還兇，威脅阿彩說，如果要退費就把她女兒在考試中作弊的影片發給悉尼大學，讓她的女兒徹底失去被錄取的資格。而且，這對她女兒以後申請英國、加拿大的大學，都會帶去負面影響。
經過幾番心理鬥爭後，阿彩決定重頭再來。對於一次又一次被騙，阿彩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她把留學想得太簡單了。
她去國際教育展諮詢時，很多留學機構申請大學的條件很高，又是分數門檻，又是獎項門檻。她一看不需要雅思分數就能留學，彷彿看到了希望。現在回頭來看，這些被容易、簡單、快速包裝出來的留學快速通道、零基礎留學、一站式留學的宣傳都是不可信的。
機構裡擠滿了普高生
在深南大道的一家培訓機構裡，我見到了一直在深廣兩地從事留學培訓的Gary。Gary的培訓機構裡從AP到IB等針對留學的課程都有，十五間教室一次可容納100個學生上課，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幾乎全部爆滿。
Gary介紹說，來他這裡的學生都是從高考賽道上轉來的。目前學生分兩類，一類是沒有參加高考的學生，這類學生一直都在普高就讀，成績普通，突然的留學計劃讓他們無法正式進入國際學校，只能找培訓機構修學分。
第二類是像阿綵女兒這樣的，而且也是目前Gary機構裡最多的一類學生。這類學生高考分數線普遍達不到一本線，屬於突然決定留學的群體。這幾年，在深圳，這樣的孩子是越來越多了。
阿彩認為，留學就是考個雅思，拿著高考成績就能申請的。但這條路在留學專家Gary看來，是一條非常窄的道路。
首先，認可高考成績的國外大學，特別是英美澳加的名校極為稀少。再則，普通高中學生的英語能力確實很普通，想在短期內達到英語留學水平是很難的。
這十多年來，Gary幫助了差不多一千多個從普通高中轉留學賽道的孩子。他認為，轉賽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除非孩子本身就是個天才，但這樣的機率很低。
Gary說：“可以說，我的培訓機構裡擠滿了心理不健康的孩子。被抑鬱和焦慮情緒影響的孩子經常在上課時崩潰大哭。我在機構裡做過調查，發現其中一半的孩子都萌生過自殺的想法，這個比例太嚇人了！但我把這些情況反饋給家長，發現多數家長都很麻木。一個家長告訴我，孩子是有點壓力，但對一個高考失利的孩子來說，沒有資格矯情。
“我接觸的所有家長都要求速成，我也因此常常被家長催著壓縮課時。我經常說自己就像一個養雞場場長，為了讓孩子們能夠快速進入留學狀態，不得不玩命地刺激生長“飼料”，強按著學生學習，在最短時間內讓他們能夠達到“上市”標準。唉！一邊是焦急的家長，一邊是需要成長的孩子，太難兩全了。”
“而且，這幾年世界各地的大學都把賺錢的目標聚焦在中國孩子身上，各種招生資訊讓我們這些老留學人都看得雲山霧罩的，家長們就更混亂了。在這股留學‘裸奔’潮中，看著學生越來越多，收入也在快速增加，但我的心情卻沒有變好。我還是很擔心從我這裡出去的速成學生，即便到了海外留學，也無法取得好的成績。”
雅思“造”高分已蔚然成風
留學就像一條不好走的回頭路賽道，那些總是壓線行駛的，遲早會收到罰單。“你能不能給我兒子把雅思快速弄到7.5分？我聽好幾個朋友說他們有認識的人能夠把雅思分數提上去。只要雅思能提分，多少錢我都願意出！”一個叫老錢的家長問我。
老錢是阿彩介紹給我認識的。老錢兒子在深圳一家民辦學校讀高三，考了好幾次雅思都沒達標。
老錢說，兒子今年估計是申請不了大學了。我問老錢，為什麼不送孩子去國際學校讀書？老錢看著我一臉疑惑，感到十分委屈。他說：“如果我有個愛讀書的孩子，我立刻就把他送到國際學校去。但我這兒子心思不在學習上。我把深圳的國際學校都跑了一遍，沒有一家要他，現在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我兒子除了雅思，其他成績都達標了，離留學只差一步。”
看著老錢到處找關係弄雅思分數，阿彩也一直在幫忙留意。阿彩從一家機構聽說，一個學生平時英語成績只有45分，到機構培訓後不到三個月，雅思成績就考到了7.5分。當阿彩再問如何辦理時，機構的工作人員告訴她，需要繳納五萬元費用之後才能告訴她。阿彩想，什麼課程這麼貴需要五萬塊，這明顯不是坑就是代考費用。她已經走了很多彎路，不敢再輕易嘗試。
與阿彩的謹慎不一樣，老錢膽子很大。他曾經聯合過一批家長到泰國去考雅思。據說，在泰國考雅思相對容易點，只要給錢，想要多少分都行。後來，由於考試機構突然撤銷，老錢的兒子錯過了考試。但老錢一直認為，雅思考試肯定是有捷徑的。
作為雅思培訓機構的負責人，Gary承認現在深圳的培訓市場有點亂，經常有家長找他想辦法幫孩子找雅思代考。
Gary說：“深圳無論哪個時代都不缺土豪，就缺有耐心培養孩子的家長。 去年，我一個學生家長出資讓我找一個代考陪他們去東南亞，一張口就找我要十萬的個人介紹費。我的學生中有不少學著、學著突然跟我說，他們雅思已經考到6.5分，不用繼續學了。以他們的水平，要憑自己的能力考到6.5分幾乎是不可能的。我認識的一個留學機構負責人，就是專門從事這種買成績生意的，而且生意非常好。這個機構負責人告訴我，他的教室裡沒有真正在學習的學生。他的工作也就是在Boss直聘上釋出招聘雅思老師的資訊，找到代考源之後轉介紹給家長。他認為，有需求就有市場，他也不用親自出面，不用承擔任何風險，這種錢不賺就太虧了!”
規劃跟體檢一樣越早越好
深圳，這座國際教育走在全國前列的城市，有深國交這所國際教育圈的牛校，還有68所提供國際課程的國際化學校。從資訊渠道和教育資源來看，深圳絕對不亞於北上廣。每年從深圳往世界各地輸送的留學人數已經達到1.5萬人，除近在咫尺的香港八大外，還有飛行四小時就能到的留學熱地新加坡。這麼好的教育便利性放在面前，照說找到正確的留學渠道不是難事。
但經過在深圳家長圈的採訪，我發現越晚規劃孩子留學的家長越焦慮。無論是老錢還是阿彩，大家的心態都很差。他們不是在為孩子的英語成績發愁，就是為孩子的文化課成績操心。
聽了我給女兒安排的留學規劃後，老錢非常認同，也十分後悔自己曾經的自以為是和莽撞。
他說，他一直認為到了兒子上高中以後規劃一點都不晚，不需要把規劃時間提的那麼早，總覺得留學應該比高考容易。
他看過一篇《從國際幼兒園開始，我把兒子送進哈佛》的文章，講述了一個媽媽從兒子三歲就開始為他規劃留學，一路上來讀的都是K12國際化學校，經常穿的很洋氣去參加夏校活動。老錢覺得這都是愛忽悠錢的國際化學校想出來的收錢招數，這些花頭他一點也不喜歡，更不羨慕。
在老錢看來，一個小孩子懂什麼，等長大了規劃也不晚。可是等到兒子大了，老錢才發現原來早規劃不僅是規劃孩子的學業，還是一次提升家長對教育和留學認知的過程。以孩子的英語學習為例，是需要持續進行的。十二年的堅持學習成果絕對比花三個月去考雅思，成績要好太多。
現在老錢的認知到了，但是也晚了。兒子的英語成績什麼時候能夠達標不知道。而對於兒子未來的留學，老錢感到更迷茫。即便是拿到了海外大學的錄取，兒子能不能把留學留完，他覺得還真不好說。
從留學生家長的視角來看，我認為留學規劃越早開始，對孩子的前途就越有利。
我的女兒從小學就開始規劃留學路徑，在過程中雖然遭遇了情緒問題、簽證問題和學分問題，但由於規劃早，因此無論去國際化學校還是出國當低齡留學生，都有時間去犯錯。如果真等到了高中再規劃，我會感覺時間非常緊迫。
我一直覺得留學不會是一帆風順的，更不是高考失利的避難所。留學就像體檢中的絕症篩查一樣，早點查出問題，早點治療，才不會讓癌細胞擴散，存活機會才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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