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反興奮劑委員會

《短跑女皇與藥物大師的恩恩怨怨》，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令Marion Jones最恨之入骨的人，這個人只能是Victor Conte。

Marion Jones，當今地球上跑得最快的短跑女皇（喬伊娜已不在了），由2000年悉尼奧運會一舉奪得5面獎牌（3金2銅）而聞名於世。

Victor Conte，當代最大興奮劑醜聞的主角，自學成才的藥物大師，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灣區BALCO公司總裁，以THG而聞名於世。

如果不是Victor Conte把Marion Jones供了出來，Marion Jones是美國當代女英雄，各運動品牌大公司追逐的首選廣告目標之一。

Conte毀了 Jones。

2003年11月，BALCO一案涉嫌的27名運動員名單曝光，Jones的名字赫然列在首位。這份名單據說是Conte交待的。但這份名單的真偽那時尚存疑問，因為包括Jones在內的所有的人均予以不承認。Jones自那時起，就不斷地重複這樣一句話：“我從來沒有接受過，沒有使用過，也沒有任何人向我提供過任何興奮劑藥物”。Conte也在公開場合否認自己與Jones的藥物關係。然而在一年多之後，2004年12月3日美東時間10點，Conte在ABC晚間節目“20/20”上對全世界聲稱他早在悉尼奧運會前就給過Jones興奮劑藥物，還說他後曾親自指導Jones如何打針：這把Jones徹底給毀了。

這一切全怪Conte嗎？如果不是那個叫Trevor Graham的人把裝有THG的針管交給美國反興奮劑委員會（USADA），今天誰知道THG？如不是THG，Conte就不會被司法起訴，他今天照樣做他的生意，繼續賣他的營養新增劑之外繼續給越來越多的運動員提供興奮劑，他也絕不會跑到電視機去談Jones的興奮劑史，Jones也就將繼續扮演她的美國甜心女主角啥事沒有。

但也不能就怪到Graham。Trevor Graham曾是Jones奪金牌的教練，如果Jones不與他分手，他幹嗎要去匿名寄針管牽連他的兩個弟子，Jones和Montgomery？況且，如果不是CJ Hunter弄到那東西，Graham要陷害Conte只怕也不那麼容易。

看來是Hunter壞了Jones的大事了。但如果沒有Hunter，Jones未必成得了大事。CJ Hunter是Jones的前夫兼她的職業田徑啟蒙教練，正是在Hunter的說服下，Jones才從籃球場上退下來專攻田徑，從只有少數人關心的運動員一躍成為世界運動史上的名人。Jones成功的背後有Hunter不可否認的全方位支援和指導。離開了Hunter的Jones後來一事無成，蒸蒸日下。當然如果Jones與Hunter仍然是夫妻，Hunter後來未必就要去幹那拆臺的事。而且，沒有Hunter搭線，Jones也許到今天都跟Conte毫無關係。是Hunter使Conte認識了Jones，是Hunter把由Conte那裡弄來的興奮劑藥物交給了Jones在悉尼奧運會前使用。但Hunter對Jones最致命的打擊是在聯邦陪審團和美國反興奮劑委員會前指證Jones在悉尼奧運會前後都使用過興奮劑並且具體指導過Jones如何打針。這一指證與Conte的說法相互印證，使Jones的命運看上去在劫難逃。

Conte和Hunter這兩個指證的共同之點是，他們不僅明確指出Marion Jones用藥的時間，藥物的名稱，藥物注射的部位，用藥劑量，並且還成為了她實施藥物注射時的現場目擊者。Hunter的指證在Conte之前，他說Jones用過的藥計有EPO（促紅血細胞生成素），HGH（人促生長激素）和THG；Hunter手把手教Jones打的是EPO。Conte在ABC電視前報出的Jones在悉尼奧運會之前用過的藥物計有：EPO，THG，HGH和insulin（胰島素）；Conte手把手教Jones打的是HGH。在這些指證之外還有第三個指證，那就是Jones的現任男友Tim Montgomery在聯邦陪審團前指證Jones用過THG和HGH。

面對這些指證，Jones還有希望保住自己嗎？

其他的指證都是所謂洩露檔案的說法，唯有Conte是大言慚慚地在電視前講得活靈活現，所以Jones有理由更恨Conte。她反擊的目標自然就是Conte了。於是，2004年12月15日，在Conte的ABC訪談十多天之後，Jones在加州舊金山以誹謗罪為主要訴求把Conte一紙告上法庭，要求Conte賠償經濟損失兩千五百萬美元。其律師再次重申：“Jones從來沒有使用過任何停用的興奮劑藥物。”

Marion Jones的律師說，許多人抵賴Jones的成功，質疑她取得的成就，Conte就是其中的一人。

Conte說，Jones不過是一個絕望的女人，一個藥物運動員，一個撒謊者。

Marion Jones的律師說，Conte才是一個撒謊者。Jones通過了測謊儀的檢驗，你Conte敢嗎？

Conte說，如果Jones她竟然通過了測謊儀，只能說明測謊儀是靠不住的。我可以告訴大家，她在撒謊。

Marion Jones的律師問道，一個是正面臨42項指控的嫌犯，一個是美國運動界的女英雄，誰說的話更可信？

Conte說，Jones用藥完全是她自己的決定，她應接受自己的決定所帶來的後果。

Marion Jones的律師聲稱，Conte一直試圖與Jones建立長久關係但沒成功，所以惱羞成怒，編造謊言。

Conte說，我期待著在法庭上與Jones見面，我對ABC訪談所說的都是事實，而Jones在撒謊。

這二人究竟誰在撒謊？抑或，這是兩個撒慣了謊的人之間的內訌？

在許多個月中，Jones一直提到她通過了測謊儀這件事，似乎通過了測謊儀的人都是誠實的人。她甚至還提議過與Conte在電視上同時面對測謊儀來辯論。她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人物，把公眾當成了幼兒園的小朋友。只有幼兒園的小朋友才會把測謊儀當真。要不然她就是虛張聲勢，邀請對手參加明知不可能舉行的比賽。但她說那些虛張聲勢的話時絕沒料到類似的角力真有一天就變成現實可行的方案了。在Conte上電視之前，ABC誠邀Jones與Kelli White在採訪Conte的同一電視時段發表自己的看法。White就去了並說了她自己對興奮劑的認識。然而面對這樣一個澄清自己揭露Conte的黃金機會，Jones居然回絕了ABC的邀請沒敢露面。於是她的虛張聲勢由問號變為句號。相比之下，Conte不僅是勇敢地，至少也是誠實地坦陳了他自己使用興奮劑的心歷路程。

當然，你仍然可以假設Conte對Jones有不盡實之言，是一個溺水者同歸於盡的戰法。但這取決於你對Jones的話信到幾分的程度。

如果稍微回顧一下圍繞著Jones發生的一些事，Jones本人的誠信度卻不怎麼樣。當年在悉尼，在前夫Hunter被揭出藥檢陽性的媒體見面會上，面對高出正常水平1000倍的違禁藥物諾龍（nandrolone）這樣不可能辯解的事實，她還是要辯解，並向全世界表示堅決相信Hunter是無辜的。然而當Hunter用藥一案被定性處罰之後，Jones為了自己的形象馬上就與Hunter離了婚。其後，她的現任男友Tim Montgomery把Jones介紹給加拿大Ben Johnson的著名藥物教練Charlie Francis，因為Montgomery曾一直在Francis的秘密指導下訓練。儘管Charlie Francis在Ben Johnson事發後已被加拿大終身剝奪教練資格，他卻是Montgomery破世界紀錄的團隊成員之一。但當媒體傳出Jones與Francis的工作關係時，Jones的態度就象不久前一直否認認識Conte一樣，曾一再否認認識這個Francis。只在當DEA（聯邦藥管部門）有關人員出示證據她與Tim Montgomery先是在加拿大，然後在夏威夷與Francis有親密接觸的錄影後，她又改口說見過幾次面。雖然在各方面的壓力下，當然主要是在最大的贊助商Nike的壓力下，Jones與Francis脫離了關係，但由此她的誠信度出現了危機。不過這些事跟她在BALCO一案中的言行相比，那又算不得什麼了。

在BALCO醜聞曝光之後，Jones多次公開否認與BALCO一案的主角Conte認識，更不承認她在BALCO買過東西，做過尿檢和血檢。這太有趣了。

在IRS對BALCO的搜查後出示的證據中，有一張7350美元的Jones個人支票赫然在目。IRS列出的40張各類運動員在BALCO涉嫌買興奮劑的個人支票的清單中（2000年-2003年期間），就數Jones的那張數目最大，她從Conte那裡買了什麼貴重物品？

但Jones對這個有她個人簽名的支票始終予以否認。對那個“MJ”的簽名她說道：MJ又能說明什麼？MJ可以是任何人！她這一繞把我也繞糊了。

這樣的問題問多了，Jones有一天終於失去了耐心，對娛記們喝道：7000美元對你們這些人太多了是不是？但對我這樣的人來說，20萬美元的支票也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

不明白為什麼人們老是去問，Jones老是要回答。個人支票的真偽，支票的簽名，支票的接受方，支付的目的，法庭鑑定這些遠比藥檢容易吧。

然而即使從算術上追究，Jones的麻煩就很明顯。BALCO賣的主打合法產品營養新增劑ZMA（鋅鎂複合劑）花費每月頂多30美元，7350美元的ZMA足夠她20年的用量。Jones怎麼能證明用那個支票她買的只是ZMA？

Jones還有在BALCO的尿檢和血檢的記錄，尤其是檢測所謂T/E比值（簡單說就是雄／雌激素比值）的記錄。T/E比值是檢測判定絕大多數合成類固醇的重要指標。嚴格地說，一個正常人沒有任何醫學上的原因和需要做T/E比值檢測，況且如此頻繁的檢測。一個運動員在大賽前做T/E比值的尿檢和血檢，唯一可能的解釋只能是對付藥檢。

這些與Conte有聯絡的硬體無論其內容如何，否認不認識Conte似乎難以自圓其說。那麼，到底Jones和Conte是怎樣認識的呢？

Jones寫給Conte的個人支票支付時間是2000年9月8日。悉尼奧運會在該年9月15日至10月1日間舉行。據Conte說，在悉尼奧運會前大約6周左右，Hunter從Conte那裡拿去了EPO，THG，HGH和insulin等興奮劑藥物。Hunter拿藥物的時候諾龍事件已發，他自己在奧運會的預選賽上退了下來，所以Hunter自己已不需要藥物。藥物只能是拿去給他當時的妻子Jones用的。這與Hunter的證詞基本吻合，唯一的差別是Hunter的證詞沒有提到過insulin。那個支票支付EPO，THG，HGH和insulin等昂貴興奮劑藥物是比較合理的推測。

拿藥那個時候Conte還不認識Jones。Conte遇到Jones是在幾周後的悉尼風波 —- CJ Hunter的藥物案新聞釋出會上，名不見經傳的Conte站出來為CJ Hunter的諾龍藥檢作辯護。

CJ Hunter的事發在悉尼奧運會前，大約在他向Conte要藥之後的那一段時間，對Conte說他曾吃了在羅馬買的一種含鐵藥片。Conte幫他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 —- 廠家生產的汙染造成的。Hunter大為高興，要Conte向NBC和Nike的代表解釋這件事。接下來，Hunter的律師Johnnie Cochran （即大名鼎鼎的OJ一案的辯方首席大律師）要Conte馬上跟Hunter一起去新聞釋出會把這個解釋再向全世界媒體宣讀一下，在驅車前往的途中他們順道接了Jones。在這個車上藥物大師與短跑女皇才第一次歷史性地握手見面。接下來合作順理成章。

為什麼Johnnie Cochran出現在此？Johnnie Cochran曾做過Jones的辯護律師，估計是衝Jones的面子專程到悉尼為Hunter護駕。Cochran為Jones辯護過什麼？那還早在Jones15歲上中學的時候因逃避一次飛行藥檢面臨被禁賽的處罰。Cochran力辯Jones因為沒有收到由Fedex送來的證實地址變更的通知，所以使藥檢人員撲了空，因此責任在Fedex而不在Jones。Cochran這樣的高手打這麼一個小案，不贏都難。Jones到底是為什麼逃藥檢因年頭久遠已無法考證，但由此二人建立了密切關係。

2001年4月21日，在加州的某個Embassy Suites飯店的房間裡， Jones用Conte專為她買的貴達1000美元的注射器成功地在她的大腿上打了4個半單位的HGH。打這一針的目的是為了第二天Jones破世界紀錄，那是Jones在2001年賽季的第一次比賽。儘管Jones在比賽中獲勝，但那一次她沒能破成紀錄。這是Conte對Jones用藥描述最詳細的一節。

如果Jones的確不認識Conte，那麼藥物大師遭遇短跑女皇就是Conte瞎編的故事。套用Jones的律師的話：這二人你相信誰？

Conte因為經營BALCO業務號稱營養師。但他的簡歷上沒有受過相關專業訓練的證據。在建立BALCO之前，他是70年代一支搖滾樂隊的bass手，音樂圈裡滾打了18年。忽然某一天，他厭倦了漂泊生活，投資轉向搞微量元素的新增劑，靠刻苦自學，由音樂人士搖身一變成為微量元素營養專家。再由於種種機緣，加上此人有不尋常的社會活動能力和據稱有照相機一般的記憶能力，終成自學成才的藥物大師。之所以稱他為大師，我覺得是因為他的境界。如果說Conte在開始搗鼓興奮劑是為了拉攏名人運動員而擴大BALCO的合法業務的話，在2000年之後他已將研製各種興奮劑配方當作一種智慧挑戰來看待，而很少向他的攻關目標人物談錢的問題。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在跟Jones合作了一年多後主動選擇了與Jones分手的決定。

透過Jones，Conte又認識了Tim Montgomery。這小夥子那時是Jones的訓練夥伴。在Montgomery身上，Conte開始了他的藥物科研，體現了渴望創造奇蹟的大師境界。Montgomery當時與Trevor Graham教練關係有點緊張，覺得Graham對自己指導不力。Conte經過研究找到問題的癥結。他以大師的口吻告訴Montgomery道：“你這人整個身體泡滿了興奮劑，那玩藝兒用太多跟用量不夠一樣糟！”有必要在此提醒一下，Montgomery和Jones那時在Graham的指導下共同訓練。Graham指導下的不少人都在藥檢中被抓獲。任何人都可以問：當Graham對一個弟子飽合使用興奮劑時，對另一個弟子啥都不用？

奧運會結束一個月，Montgomery應邀來到BALCO參加Conte的“世界紀錄攻關專案”。Charlie Francis在幕後，Trevor Graham在前臺，Conte負責為Montgomery設計藥物配方。從成分看，這個方子同給Jones的幾乎一樣，計有EPO，THG，HGH和insulin等幾味，外加一味阿雷拉林（Adrenalin，epinephrine製劑）。這個方子使Montgomery先獲100米美國冠軍，然後破100米世界紀錄，並且通過了美國反興奮劑委員會所有的藥檢。這裡充分體現了Conte的大師級水平：知道什麼時候用，用多少，幾種東西如何配伍，什麼時候停藥就能避免被檢出。如果不是Conte太高明，那就只能是美國的藥檢水平太一般，二者必居其一。Conte稍加修改，加了一味莫達芬尼(modafinil）後，同樣的方子給英國人Dwain Chambers用，7個月後Dwain Chambers獲100米歐洲冠軍。Conte在Dwain Chambers的方子上再作修改，新增一味胸腺激素（thyroid hormone T-3）之後給了Kelli White，幾個月後她成了100米、200米雙料世界冠軍（也是美國第一位女子世錦賽雙料冠軍）。不過，Kelli White在巴黎被查出了莫達芬尼，之後被剝奪了金牌。Dwain Chambers在THG被發現後，成了第一批被查出THG的運動員之一，因而失去了代表英國參加奧運會的機會。但令Conte自豪的是，別的其它藥物竟都沒有查出來。

Conte骨頭一輕，便在電視上洋洋自得說：要蒙藥檢還不簡單，對我來說就跟從嬰兒手中拿走一塊糖那麼容易，

不幸Conte說的事實，興奮劑戰役中職業科學家根本打不過業餘科學家。藥檢用那麼多高科技，真正抓到的用藥者沒幾個。偶爾抓到的幾個還要喊冤，上訴，打官司，戰鬥到最後一口氣。但很少有人意識到興奮劑作弊是在大量浪費納稅人錢這個事實。

Conte不僅僅是藥物大師。說Conte只是藥物大師實在是低估了他對美國現代政治、現代體育改革、青少年濫用藥物問題以及由之而來的美國社會哲學觀念的衝擊和影響。這幾個問題每一個都是長篇故事。僅拿最抽象的哲學觀念來說，Conte提出的新命題就為許多搞社會人文科學的人找到了飯碗。

Conte說：“如果大家都幹同樣的事情，你能叫它欺騙麼？”

美國反興奮劑委員會USADA和美國司法部扳倒了自己國家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