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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我們刊發了多篇文章探討美國當下傳媒和資訊生態中出現的問題，包括：《為什麼自由派無法培養自己的超級網紅？》、《述評：媒體和右翼話術如何幫助川普勝選》等。這些文章都指出了一個關鍵問題，即過去幾年，頻繁釋出虛假資訊的平臺或自媒體，吸引了大量眼球和流量，並從中獲得了不菲的經濟或政治利益，與之相對的，則是以新聞專業主義為基礎的傳統媒體相形見絀，影響力漸弱。
彷彿說假話的不需要承擔道德責任，還越掙越多，而說真話的，不僅要小心求證，避免犯錯，經營還舉步維艱。這一現象讓不少倡導理性思考和進步思想的人們不免心中抑鬱。因為在美國的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言論自由的前提下，大肆傳播政治類虛假資訊，除了在道德上被譴責外，好像並不用負太多責任。
不過今天要分享的一則新聞，則能讓人多少出一口悶氣——靠編造陰謀論發家的頭部網紅Alex Jones，不但因編造謠言被判鉅額賠償，其主要平臺Infowars還有可能被拍賣給此前一直以諷刺幽默的形式，公開製作“假訊息”的洋蔥新聞。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非常荒誕的局面：一個公開生產幽默假新聞來達到諷刺目的的網站，馬上要收購一個聲稱傳播“真相”、實則大量造謠的平臺。可謂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今天我們就來梳理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和今後的影響。
Alex Jones和他的陰謀論大本營Infowars
在我們此前的文章《帶你看清陰謀論：他們騙了你，還掏走了你兜裡的錢》中，曾提到過Alex Jones以及他主要輸出虛假資訊和陰謀論的網站Infowars。
簡而言之，他就是一個在網際網路社交媒體尚未發展之時，就已經開始以傳播陰謀論謀利的人。
Jones生於1974年，在德州達拉斯長大，上世紀90年代，高中畢業後的Jones進入了一家當地電臺工作。1999年被電臺解僱，原因是他在節目中發表的觀點導致電臺失去了贊助商的支援。
之後，他開始在家裡自己做節目，並放到9美元買的域名infowars上進行傳播，該網站也成了之後Jones傳播陰謀論的主要平臺。
Jones的主要節目內容就是傳播各式各樣的陰謀論，主要包括以下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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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主義者——光照派（全球主義者、世界領袖、商業精英）正在建立一個新的世界秩序，該秩序將由一個超級蜥蜴種族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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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正在控制天氣，尤其是透過一些化學手段，可以製造災難和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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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奧巴馬、希拉里、拜登為代表的的民主黨精英是蜥蜴人和惡魔，渾身散發著硫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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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層政府是美國大規模槍擊案的幕後主謀，目的是剝奪美國人的持槍權，他認為2012年康涅狄格州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是偽造的，遇難者都是演員。該案件造成28人死亡，其中包括20名小學生。
Jones不但長期在節目中反覆傳播以上內容，還經常把這些資訊交叉混合，並用於解釋各類新聞事件。
比如，今年川普遇刺事件後，Jones很快就發表評論稱該事件是全球主義者發動的攻擊。
憑藉著自成體系的陰謀論世界觀和對新聞事件的迅速反應，Jones積累了大量受眾。在他最受歡迎的2017-2018年，他的廣播節目每週能吸引200萬聽眾，其YouTube頻道播放量超過13億次，網站月訪問量超過2000萬次。
透過影片、音訊等不同媒介宣揚陰謀論，Jones獲得了巨大的流量，而這些流量也為他帶來了可觀的收入。2013年以前，他主要透過節目中的廣告掙錢，2013年，其年收入約為1000萬美元。
2013年後，Jones完全改變了其商業模式，轉而依靠在節目中推銷獨家商品獲利，主要產品是面向男性的保健品和末日生存品，包括膳食補充劑、健腦丸、末日食品箱等等。有實驗室對他的產品進行檢測後發現，它們並沒有宣傳中的那些神奇效果，而且價格過高。預計2014年至2017年，他的年收入超過了2000萬美元，其團隊也增長到超過60人。
Jones網站上出售的各類保健品
有研究人員將Jones的商業模式總結為“先讓資訊產生恐懼，然後實現貨幣化”，簡單解釋，就是Jones透過使用各種陰謀論來解釋身邊發生的事，構建一種令人恐慌的另類現實：一個龐大的陰謀集團要破壞美國和每個人的生活。當聽眾被這種恐懼的情緒主導後，Jones再推銷他所謂的特效藥和生存工具，往往銷量很好。
Jones長期以來兜售的陰謀論也不時被少數中文自媒體進行轉發，將這些資訊垃圾輸入進中文社群。
Jones頻繁造謠 終遭鉅額訴訟賠款 被迫出售相關資產
然而，Alex Jones的流量生意在2018年遇到了重大挫折，由於他持續造謠稱2012年發生的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是虛假的，讓這些痛失兒女的父母還要持續受到創傷，並時刻擔憂各類騷擾甚至死亡威脅。因此，這些父母以誹謗罪對他進行了集體訴訟。
隨後，Jones在各大社交媒體上的賬號相繼被關閉，其流量生意受到不小的打擊。不過，2022年馬斯克收購Twitter後，很快解封了他在X上的賬號，但其在Youtube等平臺上的賬號依然被封禁。
在2022年9月的庭審現場，Jones拒絕向在場的遇害兒童父母道歉，仍在強調他提出的陰謀論。隨後，法官判處Alex Jones賠償這些受害者家庭總計約15億美元。
2022年9月 Jones在庭審中拒絕向受害者父母道歉
該判決過後，Jones一方面透過轉移資產、破產公司、出售農場等方式，減少名下的資產，避免支付高額的賠償金，另一方面，繼續在他的節目中把該法律判決說成是對他的政治打壓，偽裝受害者，騙取受眾的同情。
作為Jones破產程式的一部分，其最主要的資產，包括Infowars網站、節目製作室及社交媒體賬號需要被拍賣，以換取資金支付鉅額賠償。11月14日，處置此次拍賣的代理人克里斯托弗·莫雷(Christopher Murray)，將相關資產拍賣給了總部位於芝加哥的諷刺新聞網站洋蔥新聞。
洋蔥新聞最初是1988年誕生於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內的一份諷刺新聞週報。早期的洋蔥新聞，因為其幽默的品位，在幾所大學中取得了成功，該刊物的主要內容包括幽默漫畫、諷刺新聞作品和短篇小說。
當然，一份不以嚴肅報道為主業的報紙，在後來的網際網路和社交媒體時代，自然也很難繼續壯大。從創刊以來，洋蔥新聞被售賣了多次，換了很多母公司，並於2013年停止了紙質印刷版，專注於線上內容。
就是這樣一家完全不嚴肅的幽默諷刺新聞網站，參與了Jones資產的拍賣，並接近獲得成功。據美聯社報道，11月14日，拍賣代理人在評估了僅有的兩家競買主體後，做出了這一決定。除了洋蔥新聞外，另一家競買人其實是Jones的生意夥伴——他網站上各類保健品的製造商First United American Companies。
Jones之前的計劃應該是讓其關聯公司花一筆錢，買下Infowars，這樣他用以傳播的陰謀論主要平臺和社交媒體賬號就還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洋蔥新聞的出現，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盤。
據報道，洋蔥新聞成功收購Infowars的關鍵是獲得了桑胡迪克小學槍擊案部分家長們的支援，這些家長可能會在洋蔥新聞成功收購後，放棄部分拍賣收益來支付Jones的其他債權人，從而使洋蔥新聞的整體報價超過Jones的關聯公司。不過，洋蔥新聞的整體報價金額與細節尚未被披露。
11月14日後，Jones開始了反擊，聲稱此次拍賣是騙局，並要求法庭重新進行聽證，評估拍賣的流程是否合法。同時，他在新發布的短影片中繼續呼籲他的受眾購買保健品，來支援他的事業。
據最新訊息，本週一，德州破產法院的一位法官裁定，將於12月進行聽證，到時候再決定洋蔥新聞收購Inforwars的交易能否成功。同時，週一馬斯克的X平臺也發出了一份律師函，反對拍賣Inforwars在X上的賬號，該法庭檔案聲稱，根據X平臺的規定，這些賬號的所有權屬於X平臺，使用者只有其使用權。
洋蔥新聞為何收購Infowars？
紐約時報採訪了洋蔥新聞CEO本·柯林斯(Ben Collins)。柯林斯說，今年夏天，當他在網上看到 Infowars 將被拍賣的訊息後，洋蔥新聞就開始考慮競購 Infowars。刊物的領導團隊認為，這次競購可以讓他們有機會與Jones開一個非常有趣、非常公開的玩笑。初秋時節，柯林斯與桑迪胡克槍擊案受害者家屬的律師取得了聯絡。柯林斯先生說，這些家庭表示支援洋蔥新聞的競標。
柯林斯在接受美聯社採訪時，還透露，一旦收購成功，該公司計劃在 1 月份重新推出 Infowars 網站，內容包括針對陰謀論者和右翼人士的諷刺作品，以及由槍支安全組織 Everytown for Gun Safety 提供的有關預防槍支暴力的教育資訊。如果以上計劃能夠實現，無疑又是對陰謀論者Jones的又一個重大打擊。
另據美聯社報道，一位槍擊案受害家長，羅比·帕克(Robbie Parker)的律師提供的一份宣告中說：“解散Jones的資產、目睹 Infowars 的死亡，是我們期待已久併為之奮鬥的正義。”
評論：Jones失去Infowars，卻開啟了右翼媒體的新時代
雖然洋蔥新聞目前尚未正式收購Infowars，但看到Alex Jones這個陰謀論大王有可能失去他重要的造謠大本營，讓深受虛假資訊困擾的人們看到了惡有惡報的一天。
不過，NBC的一篇評論提醒人們，即便Jones失去了Infowars，但右翼媒體新時代的大門已經被他打開了。他將過去僅存在於邊緣社群中的陰謀論，帶到了更多人的面前。而他獲得的流量和財富，則吸引著更多人加入這門生意。
這篇評論採訪了多位研究新聞媒體的學界專家。其中，阿拉巴馬大學專注於保守派新聞研究的新聞學助理教授鮑爾(A.J. Bauer)說：“右翼媒體很強大，而且只會越來越強大。川普贏得 2024 年大選後，一些人變得更加大膽，就虛假資訊和激進右翼而言，這可能是一場惡性競爭。”
而紐約城市大學斯塔滕島學院媒體文化副教授里斯·佩克(Reece Peck)說，Jones “是一位先驅”。“在他之後出現的每個人都在模仿他”。佩克認為，Jones製造與政治對手的衝突，並利用這種分裂來推動收視率。
YouTube、Facebook、Twitter 等平臺的崛起為Jones和新一代極右翼聲音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尤其是當他們開始團結在川普周圍時，他們獲得了更多流量。從質疑奧巴馬總統的出生地到聲稱大範圍的選舉舞弊，川普經常使用毫無根據的陰謀論言辭，這給Jones等人披上了合法的外衣，將他們聯絡在一起，往往使他們更加膽大妄為。
除了Infowars之外，一個規模龐大、蓬勃發展、經常販賣陰謀論的親川普媒體世界仍在繼續，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限制，隨著主要的社交網路取消了一些曾經試圖限制虛假資訊和極端言論傳播的稽核政策後，這種情況日益明顯。一些右翼分子甚至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平臺——最著名的是馬斯克收購推特和影片平臺 Rumble 的崛起。
俄勒岡大學數字平臺與倫理助理教授惠特尼·菲利普斯(Whitney Phillips)說，Jones失去了他的 Infowars，是讓他為自己的言論承擔責任的一種方式。
不過，她說，其他網紅和Jones一樣，將在不斷變化的媒體生態系統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Infowars 可能會消失。Alex Jones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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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n den Bulck, H., & Hyzen, A. (2020). Of lizards and ideological entrepreneurs: Alex Jones and Infowars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pulist nationalism and the post-global media ecology.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Gazette, 82(1), 42–59. https://doi.org/10.1177/1748048519880726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mzGSZRlNJo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Onion
https://apnews.com/article/onion-buys-infowars-alex-jones-6496f198d141c991087dcd937b3588e9
https://www.axios.com/2024/11/26/musk-x-infowars-onion-social-m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