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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沉悶的題材，

只有沉悶的腦袋。”

——作家·雷蒙德·錢德勒

「逝於1959年3月26日」

出自：《簡單的謀殺藝術》

……

01.

1994年，紐約電影節開幕。一部充滿暴力、毒品的電影上映。女主角嗑藥把自己嗑得快死過去，被拉到某嬉皮家裡，打強心針。大針頭朝胸部紮下去時，前排一位觀眾尖叫一聲，暈了。

放映不得不中斷。影院燈亮起，製片人趕到暈厥的觀眾跟前，一頓猛操作。十分鐘後，觀眾醒了。製片人高興宣佈，“受害人活過來了！”。

後來，有人懷疑這是營銷策略。是為吸引觀眾，看那部暴力片。

其實呢，製片人不這麼幹，那部傑作也註定會大放異彩，名垂青史。因為它的導演，叫昆汀·塔倫提諾。它的片名，叫《低俗小說》。

「昆汀和他的《低俗小說》」

電影上映後，《舊金山紀事報》把它形容為一部百年不遇的小說，叫人一邊讀一邊在看還剩多少頁，希望剩下的內容越多越好。

這句話精準描繪了我第一次看《低俗小說》時的感受。我邊看邊注意進度條，心想導演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在我有生之年，如此常看常新的作品實在不多。每個細節都令人發笑的，更是少之又少。

作為昆汀的影迷，一直以來，都很好奇他那些電影是怎麼搗鼓出來的。無奈相關資料不多，一直沒碰到系統介紹他的書。直到今年，有幾本書出版。終於撈到不少有趣的八卦。

此前，豆瓣上一直流傳昆汀一段採訪的神圖。大致是說他很小的時候，他媽就帶著他去看成年人才能看的電影。昆汀問他媽，你對此就不擔心嗎？昆汀他媽的回覆是，比起這些電影，我更擔心你看新聞…

昆汀的母親叫康妮，是個護士。他祖父開汽車修理廠，有暴力傾向，祖母是個酒鬼。生在這個不幸家庭，康妮經常去姨媽家躲災。也就在那個城市，她遇到了昆汀的生父，一個叫託尼的混混。

兩人認識沒多久，就閃婚了。可這男人忒不靠譜，結婚4個月就跑了。康妮還懷著孩子。男人走後，康妮獨自生產。她給孩子起名，用的是電視劇《荒野鏢客》裡一個叫“昆提”的角色，外加福克納《喧譁與騷動》中昆汀小姐的混搭。一出生，昆汀就是經典和流行的結合體。

「昆汀和康妮，同款下巴」

19歲那年，康妮遇到一個25歲的音樂家。兩人一見鍾情，都愛看電影。昆汀3歲時，康妮就帶著他去電影院。前提條件是，不許鬧，要聽話，不然你就一個人在家待著。6歲時，他在影院裡看了暴力西部片《日落黃沙》，恐怖片《生死狂瀾》。片中，男角色被侮辱，昆汀完全沒看明白。

8歲時，他又跟著去看《獵愛的人》。男角色懇求女角色上床，一個勁兒說：

“來吧，做吧，做吧。”

昆汀大聲問，媽，他到底想做什麼啊？

整個影院的人都笑了。

那些本該是大人看的電影，成了昆汀的藝術啟蒙，構造了他獨特的趣味。上小學時，他開始寫故事。這期間，他媽又離婚了。兩人搬到洛杉磯一個混亂街區。昆汀開始厭學、逃學。他在家看漫畫、B級片，滿嘴髒話。

讀到九年級，實在讀不下去，昆汀就輟學了。

康妮沒糾結，告訴他：你可以退學，但你得自己找工作，養活你自己。

02.

昆汀第一份工作，是在色情影院當引座員。

他乾得很不爽。他喜歡看電影，是真的電影，不是色情片。這之前，他在賣場裡偷埃爾默·倫納德的小說，被警察抓現行，被他媽禁足在家。思來想去，昆汀想學表演，懇求母親讓他去上表演學校。

學了半天，屁也沒學出來。在色情影院幹了一陣，他又做過購物中心的市場調研員，還在某司當過獵頭，東一榔頭西一斧頭，蹉跎光陰。

直到那年，他遇到了“影像檔案館”。

「青蔥時代的昆汀」

那是一家租賃店，藏有海量的電影錄影帶。昆汀起初只是去消遣。因為那兒的店員都是資深影迷。昆汀愛找他們聊天，一聊就是七八個小時。昆汀的電影儲備量和話癆強度，無人能匹配。誰要跟他爭論，等於自討苦吃。

同事們驚訝，這傢伙腦子有個電影資料庫，任何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後來，一個叫羅傑的店員說服老闆，讓昆汀去那裡上班。昆汀薪水下降了。但他一點不介意。從此可以免費看各種電影。

上班期間，昆汀相當積極。經常從顧客角度出發，給他們推電影。每週還搞主題影展。他也受益頗多。那些年，他培養了電影審美，建立了系統的電影知識。在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過程中，獲得了諸多話癆靈感。

《落水狗》裡爭論麥當娜的《宛若處子》這種對話，就是他的日常生活。

「錄影店店員，昆汀」

幹了幾年，昆汀意興闌珊，他意識到，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一輩子都是個店員，根本無法拍電影。一天夜裡，昆汀去找表演學校的哥們兒哈曼。電視裡播著《邁阿密風雲》。看到一個稀爛的轉場，兩人決定拍電影。

這之前，昆汀試著創作過《被束縛的戀人》，講一個年輕人為跟腦受損的戀人在一起，把自己搞進精神病院。還沒拍完就毀了。

哈曼有個點子，講一個傢伙給最好的朋友過生日，僱來妓女，結果搞砸了一切。昆汀覺得不錯，讓他寫了一稿，又把四十頁的指令碼加戲，擴充成了80頁的完整劇本。兩人花了5000美元，斷斷續續三年，才把電影拍出來。

用的是一臺老式的16毫米攝影機，每兩分半鐘，就要換一次膠片匣。好不容易拍完，結果一場大火毀了大部分素材。最後只剩下36分鐘。

這部習作，叫《我最好朋友的生日》。昆汀和哈曼付不起膠片沖印費，隔了幾年，才把素材衝出來。兩人一看，心都碎了，完全是個垃圾。

「昆汀的爛片習作」

昆汀覺得這是一次“昂貴的電影教學”。他決意從頭開始，先練習寫劇本，然後用賣劇本賺的錢，拍一部貨真價實的電影。

當初推薦他上崗的那個店員，羅傑，手上有個劇本雛形。昆汀拿到故事，一點點擴充、改寫，越寫越多，最後寫到了500多頁。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了。這玩意兒的體量，根本不是一部電影能容納的。

於是，他把它拆成了兩個劇本。

一個叫《真實羅曼史》，一個叫《天生殺人狂》。

帶著劇本，昆汀上路了。

然後遇到的，是迎面暴擊。

03.

《真實羅曼史》劇本一開頭，就是一段巨下流的討論。寄給各大製片廠，連級別最低的審稿人員都讀不下去，說太暴力、太粗俗、太邪惡了。

其中，米拉麥克斯影業的閱稿人尤其感到噁心。專門寫信給昆汀，說誰會在乎你寫的這些人，聽這些垃圾的故事？你還寫了那麼多“F”開頭的單詞：

“你是怎麼敢把這堆破爛寄給我的？你瘋了？趁早把這堆狗屎拿回去。”

那時候，昆汀窮困至極。住在洛杉磯國際機場飛機起航線下面一個一居室公寓裡面，開著一輛破本田，上表演班，到處推銷劇本，天天收退稿信。朋友們開玩笑說，要給你寫信，直接寫“電影工業區郊外”就行了。

正是在這無比懊喪的心情驅使下，昆汀又寫了一個劇本，取名《落水狗》。

「昆汀賣劇本，換了一輛車」

昆汀雖然沒啥名氣，劇本四處流轉，還是混些圈子的。一次派對上，他遇到拍《壯志凌雲》的託尼·斯科特，把《真實羅曼史》和《落水狗》的劇本，都自薦給對方。斯科特看了，很喜歡，兩個都想要。

昆汀說那不行，得留一個我自己拍。斯科特就把《真實羅曼史》拿走了。

《落水狗》是昆汀的摯愛。他本打算自籌1萬美金，拿超低預算，叫朋友們來演，拍成16毫米黑白片。但在一次聚會上，他認識了同樣有野心卻身處低谷的勞倫斯·班德。這成了兩個年輕人職業生涯的轉折。

看了《落水狗》的劇本，班德十分喜歡，希望昆汀給自己時間，可以幫他找錢。昆汀聽了太多類似的話，說我最多給你三個月。兩人在餐巾紙上籤了協議。為了省房租，昆汀回家跟康妮住。

這期間，班德拿著劇本到處找投資。一個金融家願意投160萬美元，但要求改結尾，模仿《騙中騙》，讓所有角色死而復生。如果能讓他一個朋友來演，還能再加50萬。還有個買家，打算抵押房產投資，但他要當導演。

聽了這些不靠譜的要求，昆汀心灰意冷。他不得不把《天生殺人狂》的劇本賣給兩個電影學院的畢業生，放棄了親自拍它的念頭。

搞笑的是，劇本後來又賣給華納，成了導演奧利弗·斯通的專供劇本。直到《落水狗》都成功了，這劇本還沒拍出來。昆汀想買，已經買不了。而斯通開拍前夕甚至打算挖走《落水狗》一半的參演演員。

斯通這麼幹，只能說明一件事：

《落水狗》真的很成功。

在班德的努力下，兩人找到了一家專業機構。其高管接手專案，開了一個名單給兩人。上面有10個演員。說只要找到其中一位，就可以給130萬投資，如果能找到兩位，就給200萬。好巧不巧，班德的妻子正好認識其中一位，叫哈維·凱爾特。也就是《落水狗》裡演白先生那位。

後來《低俗小說》裡，他還幫文森特處理了洗車的大麻煩。

「《落水狗》的演員們」

凱爾特讀完劇本，以為昆汀是混黑道的。他試圖引誘其他演員上船，均以失敗告終。最後，拿到150萬預算。凱爾特自掏腰包，把昆汀、班德帶到紐約，開始選角。來的60人裡，甚至有喬治·克魯尼、塞繆爾·傑克遜、文森特·加洛。

不知為何，昆汀對蒂姆·羅斯一見傾心。這位日後因《海上鋼琴師》被廣大影迷熟知的演員，表示自己從不試讀劇本。昆汀把他帶到一家酒吧，喝個爛醉。喝嗨之後，羅斯把劇本從頭到尾讀了整整五遍。

7月底，《落水狗》開拍，只花了30天。片場主要在一個巨大倉庫裡。現場打滿燈，高達43度。每個人都熱得夠嗆。羅斯躺在血泊裡的戲，身上塗滿糖漿。拍完整個人都黏在地板上，摳了15分鐘才摳下來。

「昆汀和羅斯一見如故」

1992年，離聖丹斯電影節開幕還有三天，昆汀匆忙完成剪輯。電影放映時，片中的割耳戲引起了許多抗議，人們對昆汀的暴力鏡頭表示不滿。

一個獎都沒拿到。

然而，關於《落水狗》的傳說，連夜流竄到了洛杉磯。民間影迷已經坐不住了。有人把它的電影票錢，炒到了100美元一張。

這時，一位發行商聯絡了昆汀。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寫信罵昆汀劇本垃圾的那家米拉麥克斯，它的老闆韋恩斯坦（就是這老哥，後來被判強姦罪）。韋恩斯坦告訴昆汀，如果刪掉割耳戲，他可以讓電影在美國的命運徹底改變。

昆汀拒絕了。

《落水狗》上映，在美風評不佳。《華爾街日報》說它從頭到尾除了暴力啥都沒講。《紐約每日新聞》說這是一次浮華的習作，場景混亂。電影只拿到300美元票房。在海外，卻拿到了2000萬美元。

《落水狗》在國外紅極一時。昆汀帶著電影全球參展，光簽名就簽了一年。

這趟全球旅行沒白跑。在巴黎，他獲得了一些有趣的素材。他發現那裡的麥當勞賣啤酒，他們把“四盎司漢堡”，叫做“大漢堡”。

如何，這叫法是不是很熟悉？

「《低俗小說》，文森特和朱爾斯出場對話」

04.

很早的時候，昆汀就打算拍一個三段式的文集故事。不是靈感迸發，而是迫於現實壓力。他一個無名小卒，劇本反覆被拒，拍長篇是沒啥希望了。看了恐怖電影《黑色安息日》後，他從中得到啟發，想把三個短片合成一部。

於是和好友羅傑攢了三個故事：

1、小弟陪黑老大老婆出去玩。

2、拳擊手收錢打假拳。

3、一樁失敗的搶劫案。

顯然，《落水狗》就脫胎於第三個故事。

《落水狗》成功後，昆汀爆得大名。他和班德成立公司，從三星影業手上拿到了90萬美元預付款，用於下一部作品創作。全球巡演完畢，昆汀提著一箱子犯罪小說飛到阿姆斯特丹，在一間與世隔絕的單身公寓裡，每天早上喝12杯咖啡，看了大量黑幫電影，寫掉了十幾個筆記本。

劇本的初稿，長達500頁。寫了三個月。為了寫這個故事，昆汀清空了靈感上的全部庫存，把能想到的精彩場景都編了進去。

幫他整理劇本的打字員發現，這小子會編故事，但是個“文盲”，字跡潦草，每頁都有拼寫錯誤。500頁的劇本，肯定是拍不了的。昆汀把終稿定在了150頁。三星影業的人一看，頭都大了。

暴力，毒品，甚至還有雞姦？！

這玩意兒他們打死也不會拍。班德不得不找其他製片廠。均被拒絕。劇本送到韋恩斯坦手上。韋恩斯坦驚呼，臥槽，這是啥？電話簿嗎？

同時，昆汀提了三個要求。第一，最終剪輯權；第二，電影必須有165分鐘；第三，他來決定演員。班德打電話給韋恩斯坦，說你有15秒鐘考慮。韋恩斯坦那邊還在爭辯呢，這邊已經數到8了。

最終，米拉麥克斯接下了這個專案。

韋恩斯坦預判，這將是一部驚世之作。

「昆汀在片場」

昆汀開始選角。文森特這個角色，是他為《落水狗》裡的橙先生寫的。對方沒檔期。公司想讓蒂姆·羅斯來演文森特，讓羅斯的好友加里·奧德曼，也就是《這個殺手不太冷》裡的反派，來演文森特的搭檔朱爾斯。昆汀不幹。

因為戲裡小南瓜的角色，是他為羅斯量身定製的。

公司又提議讓丹尼爾·劉易斯來演。昆汀還是拒絕。他心目中另有人選。

早在寫完《殺出個黎明》的劇本時，昆汀就結識了約翰·特拉沃爾塔。他很喜歡他主演的《週末夜狂熱》，邀請約翰去自己家做客。沒想到，昆汀在洛杉磯租的那間公寓，就是約翰在好萊塢最早的落腳處。兩人一見如故，聊了一夜。

可惜約翰·特拉沃爾塔對吸血鬼電影毫無興趣。

沒多久，《低俗小說》的劇本就送到了他手上，還有一張紙條：

看看文森特。

米拉麥克斯搞不懂，昆汀為啥執迷於讓這個過氣演員來當男主角。當時，紅透半邊天的布魯斯·威利斯都答應加入劇組了。威利斯不敢相信的是，第一，自己不是男主角；第二，給約翰當配角；第三，還差點被雞姦。

這期間，布魯斯·威利斯被邀請到凱特爾家裡聚餐，遇到昆汀，被昆汀的魅力折服。他是《落水狗》的腦殘粉，很快答應參演。要知道，他在《虎膽龍威2》裡的片酬，比《低俗小說》整部戲的預算還要高。

就因為他來，《低俗》還沒拍，海外版權先賣了1100萬。電影預算才800萬。

「昆汀和老布」

布魯斯演的是拳擊手布奇。這個角色，本來是給馬特·狄龍寫的。狄龍說要考慮考慮。沒等他考慮清楚，這個機會就失去了。

朱爾斯的角色，一開始就是留給塞繆爾·傑克遜的。結果演員保羅·考爾德倫臨時試鏡角色，差點征服昆汀。傑克遜一聽說此事，火速趕往試鏡廳，又餓又累，抓起桌上的漢堡來了段爆炸性表演，又把朱爾斯搶了回去。

米亞這個女主，吸引了不少好萊塢女演員。其中甚至有演《西雅圖夜未眠》大甜心梅格·瑞恩。反倒是烏瑪·瑟曼，她拒絕了這部戲。因為劇中她丈夫黑老大會被雞姦，她有點接受不了。最後，昆汀說服了他。

至於被強暴的黑老大，整個好萊塢，只有文·瑞姆斯願意演。他的理由是：你看我這長相和體格，很難演什麼脆弱角色，所以我想試試。

演拳擊手布奇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友的演員，叫梅黛洛。她是昆汀參加《落水狗》東海岸首映禮時遇到的。後來，在歐洲電影節上相遇，昆汀對她印象極深，還特意為她重寫了那個角色。

戲份不多，但看過《低俗小說》的人，估計都明白了什麼是：我見猶憐。

「梅黛洛」

05.

正式開拍前，昆汀拉著大家在一張牌桌前反覆排練了10天。越排大家越喜歡這個劇本。估計很多人沒想到，這部電影雖然涉及場景眾多，但其實和《落水狗》一樣，絕大部分都是在一個倉庫裡拍的。

辦公室、當鋪地下室、拳擊手更衣室、布奇和菲比的汽車酒店房間、還有布萊特一夥的公寓。這些都是在倉庫裡搭的景。

也正是在那兒，劇組花15萬美元，搭建了電影裡最著名的場景：大野兔餐廳。

餐廳的設計，參照了一大堆電影。許多B級片海報，都是昆汀辛苦找來的。在這裡，那場令人迷醉的扭扭舞，是昆汀對《法外之徒》的致敬。拍了整整13個小時。烏瑪·瑟曼和約翰·特拉沃爾塔對舞時，昆汀也在邊上跳。

「經典畫面」

拍戲時，昆汀不用監視器。他覺得這樣會妨礙他和演員交流。比起拍《落水狗》時，他更自信，更知道自己要幹嘛。但也不是一意孤行，聽不進意見。

比如文森特打爆黑人小子腦袋那場戲。他設計的是胸部中彈，腦袋補上一槍。約翰改成了槍支走火，意外爆頭。昆汀覺得這個想法更幽默。

「笑噴了」

還有些細節，也是意外驚喜。譬如朱爾斯的造型。塞繆爾·傑克遜喜歡剃光頭。昆汀堅持要他戴個爆炸頭頭套。結果工作人員疏忽，找來的不是昆汀要的那種誇張的大爆炸，而是小平卷。

傑克遜戴上後，反而更有型。

朱爾斯殺人前朗誦《以西結書》那一段，靈感來自千葉真一（演《風雲》雄霸那位）的作品。沒想到拍攝當天，千葉前來探班。給昆汀高興壞了。

最後一天拍的，是克里斯托弗·沃肯講述金錶由來那場戲。沃肯的名字，也在《落水狗》那張10演員名單上。可惜當初他拒絕了。昆汀念念不忘，專門找他演。拍到最後，那小孩犯困，他一個人對著鏡頭拍了14條，堪稱完美。

拍《低俗小說》時，昆汀往裡面塞滿了新奇想法，把自己想玩的套路統統玩了一遍。當時他覺得，如果這電影搞砸了，以後肯定沒人投資自己。所以他一股腦地把各種元素都堆了進去。浪漫喜劇、恐怖片、黑色幽默、盜賊電影、黑幫片、西部片，等等。一邊嫁接元素，一邊致敬經典。

另外，他還往裡面塞了264個Fuck。

正因為昆汀把它當成集大成之作來拍，它才最終驚豔戛納。

「電影從頭到尾，不停的fuck…」

《低俗小說》送到電影節前夕，剛剛做完後期。昆汀趕到法國，精疲力竭，滿臉鬍渣。電影試映時，前兩分鐘聲畫不同步，搞得他很沮喪。

但在戛納首映時，全場效果爆炸。

由於它混搭的黑色風格，電影成為該屆戛納最受關注的作品。昆汀接受採訪時毫不謙虛，說它最大的魅力，就是因為它很偉大。之前的《落水狗》被人詬病，說他抄襲了林嶺東的《龍虎風雲》。昆汀卻坦然道，我拍電影就這樣，這裡抄一點那裡抄一點，然後拼起來，不喜歡的人別看就是了：

“偉大的藝術家不致敬，他們直接偷。”

頒獎前夕，昆汀對韋恩斯坦說，要是跟《落水狗》一樣不給我獎，那我就不出席了。結果組委會打電話，說劇組主創務必全體出席。昆汀以為戛納會給自己頒發一個最佳劇本，沒想到伊斯特伍德上臺，直接給了他金棕櫚。

《低俗小說》拿獎時，一個《藍白紅三部曲之紅》的影迷站起來，大罵《低俗小說》是狗屎。昆汀當場對她豎了中指。

「不知道是不是戛納第一個領獎豎中指的人」

隨後，布魯斯·威利斯掏了10萬美元，給大家舉辦了一場派對。接這部戲時，無論明星大小，每週報酬都是2萬美元。加上吃飯、住酒店的錢，布魯斯·威利斯不但沒賺錢，到頭來還貼進去3萬多美元。

賺的最多的是約翰，因為他演文森特演了七個周。

韋恩斯坦曾承諾，電影上映後，演員可以取得電影淨利潤的百分之一，但是誰也沒當回事。因為大家都沒覺得這片子會賺到錢。

萬萬沒想到，拿獎後，《低俗小說》在全球豪取2.14億美元票房，成為有史以來第一部突破2億美元的獨立電影。

電影在美上映時，與史泰龍主演的《炮彈專家》對沖。《炮彈》的女主，還是紅極一時的莎朗·斯通。銀幕數高達2500塊，是《低俗》的兩倍。結果週末票房還輸給了《低俗》。連續六週，《低俗小說》都是美國票房前十。

參與者因為它而受益。米拉麥克斯一躍成為一個小型製片廠。幾乎已經過氣的約翰·特拉沃爾塔，憑藉此片重啟演員生涯，後來又演了幾個著名電影包括並不僅限於《變臉》《矮子當道》《劍魚行動》。

勞倫斯·班德的職業生涯穩了。他成了昆汀的好搭檔，日後參與了昆汀大部分作品，還製作了《心靈捕手》《血戰鋼鋸嶺》這些熱片。

「意氣風發之年」

布魯斯·威利斯是沒賺到什麼錢，但他給影史留下了一個經典形象。包括塞繆爾·傑克遜和烏瑪·瑟曼。多年後，他們在《低俗小說》裡的形象被印成logo，被刷成海報，被畫成塗鴉，被改編成流行符號，成了影迷間的暗號。

更重要的是，《低俗小說》的成功，拓展了電影邊界，改變了獨立電影的處境，也模糊了B級片和主流電影的邊界。雖然那一年，奧斯卡的老頭們更喜歡《阿甘正傳》。但《低俗小說》影響的後世導演，數不勝數。

06.

從此，昆汀享譽全球，無論去哪兒，受到的都是搖滾明星的待遇。一上街，老有人要他簽名。這一度讓他感到困擾。

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拍新作。跑去“不顧正業”，說脫口秀，給《週六夜現場》做主持，出現在《辛普森一家》中。這期間，《生死時速》和《黑衣人》兩部大熱片，都邀請過他執導。他拒絕了。

那年他最大的貢獻，是幫王家衛發行了一部叫《重慶森林》的電影。

「昆汀和王家衛」

昆汀的興趣一度轉移到表演上，演了一堆電視劇、電影，還去百老匯演出。終於在被業界批評得狗屁不是後，他放棄成為一名演員。

然後他拍了《危險關係》。劇本改編自《神奇之力》。這本書是埃爾默·倫納德寫的，也就是他15歲時偷的那本書的作者。《危險關係》劇情緩慢，沒有氾濫的暴力。有人說，這是昆汀的突破之作。

然而1200萬預算，票房才4000萬。

昆汀知道，還是得拍一部更迎合自身趣味的作品。

拍《低俗小說》時，他和烏瑪·瑟曼談到過一個復仇題材，講一個新娘在婚禮上被打得半死，幸福生活毀於一旦。最終拿起刀，開始復仇。劇本寫來寫去，只寫了30頁，就被他鎖進抽屜。然後他扭頭去研究一部叫《無恥混蛋》的戰爭片。每次烏瑪見昆汀，就問他：你那電影還拍不拍了？

昆汀頻頻敷衍，直到2000年，他在烏瑪的生日派對上承諾，我會把它寫完的。他以為兩星期能寫完，一寫就是一年半，劇本長達200頁。寫到烏瑪·瑟曼都懷孕了。這是昆汀送給她的禮物，電影因此推遲了一年。

名字早想好了，叫做《殺死比爾》。

「《殺死比爾》，昆汀給烏瑪講戲」

烏瑪生完孩子三個月，就進組學功夫，又是學拳，又是學兵器。電影拍起來比想象中艱難。戲比《低俗小說》粗暴簡單，血漿和殺戮也更多。因此動作鏡頭很考驗人。拍攝計劃總是落後，預算總是超支。

拍到一半，韋恩斯坦都坐不住了，打電話問昆汀，是不是失控了？昆汀說失控個屁。韋恩斯坦不放心，跑到北京片場，看了幾個樣片，告訴昆汀，你想怎麼拍就怎麼拍，想拍多少都行，我把片子分成兩部發行。

於是，昆汀儘可能保留了精彩片段，拍了足足84萬英尺膠片，素材長達109小時，3900萬美元的預算，最後提高到了5500萬。

電影分上下部，第一部賣了1.8億美元，第二部賣了1.5億。

昆汀又打了個漂亮仗。

緊接著，他和好基友羅德里格茲（就是拍《殺出個黎明》那位）情懷氾濫，想致敬當初雙片聯映的磨坊電影，分別拍了《金剛不壞》和《刑房》。《金剛》是昆汀最短的一部電影。上映後，票房、口碑都不咋樣。

當時，斯皮爾伯格還安慰他，說你小子很幸運，每次出手都能獲得一些成功，就像一直玩遊戲不需要你付錢，這次，你一次性付清了，這可以讓你成熟，這樣等到你下次成功，滋味就會更加甜蜜。

估計是被失敗刺激到了，昆汀開始埋頭研究他惦念已久的故事。早在1998年他就在寫這個劇本，隨著想法越來越多，他都懷疑拍一個電影遠遠不夠，打算拍成一個十二集迷你劇。一次跟呂克·貝松吃飯，對方說，你是為數不多讓我願意進影院的導演了，還要花五年等你新片，太鬱悶了。

於是乎，昆汀大刀闊斧地刪，花了半年，把鴻篇鉅製刪成了160頁的劇本。

劇本最大的障礙，是怎麼處理史實，比如拿希特勒怎麼辦。

某日，結束一天的寫作，昆汀忽然想：

“要不乾脆殺了他？”

他把這個想法寫在紙上，貼在床頭，按照這個路線改了下去。

在電影裡直接把希特勒乾死，這事兒估計也就他能想出來。

「電影貢獻了一個經典反派」

這部《無恥混蛋》，總算為他挽回了聲譽。票房也不錯。給《無恥混蛋》做完路演，他去日本度假，在一家唱片店裡發現了西部片《姜戈》的原聲大碟。一部長達166頁的劇本又被激發出來。名為《被解放的姜戈》。

前後兩部電影，加起來賣了7.46億美元。這讓昆汀有了任性的資本。後來拍《八惡人》時，不斷超支，米拉麥克斯也頂得住。

無論是《無恥混蛋》《被解放的姜戈》還是《八惡人》，每逢他電影上映，都會引來褒貶不一的爭論。依然有主流影評覺得他惡趣味，只是賣弄暴力，除了展示暴力奇觀，啥也不是。但喜歡他的人，喜歡得一塌糊塗。

07.

八卦就講到這裡了。關於昆汀，還有許多趣事。上面講到的這些，多半是從開頭說的三本書裡擷取的片斷。對昆汀感興趣的，可以自己買來看。（不是廣告啊，就跟我上次推薦《教父》那本幕後製作一樣）

一本是湯姆·肖恩著的《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世界》。這本書是今年五月出版的。在此之前，我一直想找昆汀的傳記看，始終沒看到。這本書裡對昆汀成長的細節有諸多描繪，以及行業裡是如何評價他的。

書是「商務印書館」出的。目前看下來比較權威的了。書裡還有很多昆汀各個時間段的照片，一些經典的片場圖。

第二本是傑森·貝利著的《「低俗小說」昆汀·塔倫蒂諾金棕櫚傑作大獎全記錄》。對昆汀出道前歲月的描寫，和上一本有重合。但對《低俗小說》的誕生，有了全方位的介紹。包括這裡沒提到的許多細節。

譬如電影中，手提箱裡到底是什麼。它到底致敬了哪些經典的鏡頭，它對流行文化的影響，刪了哪些戲，後世有多少犯罪片和低成本電影，是向它偷師的。

這本是「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出的。插圖極其精美，比較適合收藏。

還有一本是昆汀自己寫的。今年5月「未讀」出的。叫《電影狂想》。這本書就比較私人化。第一章昆汀回憶了童年時代看過的各種“成人電影”。後面是電影隨筆。如果不是資深影迷，讀起來會比較吃力。

許多影迷都說，1994年，是全球影史一個值得紀念的年份。許多影響了幾代人的經典，都是那年誕生的。回頭看，1994年似乎不光是一個神奇的電影年，一個創作欲爆發之年，對大眾影迷而言，也是光彩難再現的一年。

「下面的海報，眼熟嗎？」

後來，好萊塢被特效大片統治，在全球市場拳打腳踢，故事卻越來越老套。美國那邊也很少再有比較邪性的導演出來了。主流敘事越來越商業，那些顛覆套路和不講規矩的玩法，越來越少。商業主宰了一切。

而後的世代，不知道是不是我懷舊，總覺得全球電影的創作水平，逐年下降。這幾年要說有什麼顛覆我觀感的片子，一巴掌都數不滿。

後來，電影不聊電影手法了，聊政治正確了，聊這個那個主義了，聊運動了，聊旋律了…

當年《低俗小說》上映後，《滾石》雜誌盛讚：

“這是一部犯罪電影鉅作，令人過癮，充滿了爆笑段子。沒有任何懈怠感，沒有政治正確。”

就是一個字，爽。

這樣的電影，它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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