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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胡曼荻
編輯|渡十娘


作者簡介:胡曼荻
美籍作家、編劇和獨立製片人。本科畢業於南開大學,並獲頒美國藤校賓夕法尼亞大學碩士文憑,主攻創意寫作和電影研究。曾供職天津日報社,亦旅居新加坡,現定居美國費城。
出版小說散文集共計十六部,並編劇製片出品首部微電影《文人相親》。英文短篇小說《雪豆》入選2022年第九屆洛杉磯美國小說選集。目前尋求並籌劃其小說和劇本《嬰亭》、《薇媧瑪麗蘇》和《紙偶》的電影改編和制片。
《嬰亭》中英文劇本於2023年11月獲頒洛杉磯第十九屆中美電影節優秀創投專案,並於2023年7月榮獲溫哥華第二屆世界華人影視獎·優秀劇本獎,以及於2024年9月榮獲波士頓第二屆國際華語原創IP電影節最具投資潛力IP獎。《嬰亭》英文劇本榮獲Semi-finalist in Scriptmatix Fellowship Awards(04/2023)和Quarter Finalist in the Miami Screenplay Awards(04/2023)。
胡曼荻於2024年5月獲得第二屆美國時代華人傑出風雲人物最佳作家獎。

第一章:寒門誕瓦
蒂娜面部憂鬱而凝重。她的目光,集中在一個女人身上。
女人呻吟著,時斷時續,煎熬得似渾身都在爬螞蟻,說不出難受。她的胳膊上插著輸液管,她巨大的肚子上掛著測嬰兒心跳的儀器,連著的顯示屏上跳動著胎兒完美的心跳曲線。
費城賓大醫院產房。
蒂娜是個實習醫生,她在一旁為女人助力生產。蒂娜二十多歲,穿著醫生的白色罩衫,戴著口罩,露出一雙亞裔所特有的丹鳳眼,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深邃透澈。她蓬鬆的頭髮高高盤起成一個圓髻,顯得知性而青春。
蒂娜雙手帶著醫生的乳膠緊手套,她向下摸了一下,確定女人子宮頸剛已開了一指。
蒂娜對著女人說中文:“張太太,您不必緊張,您才剛開了一指,僅僅是第一個產程,需要開到十指,到第三個產程,孩子才能出來。”
張太太疼得發出呻吟聲。
十二小時之後。
一位男性麻醉師走進病房,遞給張太太一張紙,上面用中英文同時寫著:“您想打麻藥嗎?”
張太太堅定地搖頭,同時流露出疼痛的表情。
又過了十二小時之後。
蒂娜再次走進病房。她雙手戴著醫生的乳膠緊手套,仔細摸了張太太的下體,然後對她說:“你已經開了十指,孩子應該很快會出生了。”
蒂娜然後低頭細查,注意到胎兒黑黑的頭髮已清晰可見。
那位麻醉師再次走進病房,遞給張太太一張紙,上面用中英文寫著:“您想打麻藥嗎?”
張太太依然堅定地搖頭,同時流露出疼痛的表情。
蒂娜對麻醉師說:“查理,你已經來五次了,她還是不願意打麻藥?”
麻醉師查理搖頭:“是的,這個女人真堅強!很多人都忍不了這種疼痛,通常在我剛問第一遍時,就同意打麻藥了。”
旁邊的一名女護士瑞貝卡提高嗓門:“聽我的口令!跟著我做動作:深呼吸,使勁!使勁!使勁!”
張太太做著深呼吸,跟著護士瑞貝卡的口令行動,累得滿頭大汗。她使盡全力想把體內的那即將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存在的生命推出體外,依然毫無結果。
張太太的丈夫張先生在一旁也是乾著急。他的臉上閃閃發光,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然後他開始揉搓雙手,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寧。他用中文問蒂娜:“還要多久啊?”
蘇珊醫生大概五十多歲,她金髮碧眼,前額有著深深的皺紋。她同樣帶著口罩,露出眼角邊密密的魚尾紋。她看起來經驗滿滿,對著張先生直搖頭:“看起來有些難產。我們下面可能需要轉剖宮產,您們同意嗎?”
蒂娜摘下口罩,露出了她柔和清麗的面容。男人張先生和女人張太太都是華人,他們不會英語,蒂娜因會講中文,在女人懷孕產檢期間一直是她的主管醫生,彼此已經很熟悉了。
她面向男人和女人,把剛剛蘇珊醫生的話,翻譯成中文,講給他們聽:“張太太和張先生,剛才蘇珊醫生說張太太看起來有些難產。我們下面可能需要轉剖宮產,您們同意嗎?”
男人兩手絞在一起,眼睛中露出一絲惶恐,眼睛直直地盯著蒂娜說:“只要母嬰平安,您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女人看著男人,看看蒂娜,然後扭頭轉向蘇珊醫生,堅毅地說:“做什麼都可以,我聽醫生的!”
蒂娜心疼地看著女人:“都疼了二十四小時,你確定還要再挨一刀?”
女人毫不含糊:“我自然不希望刨宮產,但只要能保證孩子平安。再苦再累我都願意承受。”
蒂娜愣了一下,有些動容。她把女人的話轉給蘇珊。蘇珊好不含糊地說:“那我們準備行動吧。”屋裡來了幾個人,準備把女人推進手術室。
第二章:生命奇蹟
最後一刻,蒂娜忽然想起什麼,眼裡露出一絲興奮。她趕緊轉頭,小心翼翼看著蘇珊:“我已經可以看到胎兒了。我們可以把胎兒吸出來嗎?”
蘇珊上下打量著蒂娜,這個年輕的實習醫生,才來這裡不到半年,竟然比她想得更周到:“這我沒有想到,理論上講是可以操作的。但是,依然有風險,也會不成功。”
蒂娜點點頭:“我知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下,機會應該很大的。”
蘇珊再次打量蒂娜,露出讚許的眼光:“如果你這麼有信心,那我們開始行動吧!”
蒂娜對男人說:“我們準備一下,不用剖宮手術了,可以用吸引器把孩子吸出來。”
男人喜出望外,愈發緊張:“還可以那樣嗎?我怎麼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危險嗎?要多長時間?”
蒂娜抿嘴一笑:“生孩子總是有危險的。如果順利,很快你就可以見到寶寶了,最快十分鐘。這是我第一次接產一個亞裔寶寶。對我來說,也很特別哦。”
蒂娜再次戴上一副新口罩,她把舊手套退下來,換成手術手套,並穿上手術服。她知道接下來雖不是一場手術,卻血跡四射,將會驚心動魄。血淋淋的場面,在她剛來時,曾讓她食不甘味。經過這幾個月的錘鍊,她漸漸已習以為常。
猛然間,屋裡嘩啦啦來了一群人,大概有十人左右。他們走進屋子後,迅速組成兩個圈。幾個人在旁邊圍成一圈,中間是嬰兒臺,另一部分人圍在女人周圍。
一個人對著蒂娜說了一些英文,於是蒂娜指著她身邊的那些人,用中文問女人:“他們都是醫學院的在校生,你介意他們觀摩嗎?”
張太太已疼得氣喘吁吁了。她有些麻木地點頭:“只要能確保我的孩子平安就行!我無所謂。”
蒂娜把女人的話翻譯成英文,那些學生們立刻靠近了女人的生育床。空氣有點窒息,似乎如臨大敵,一張戰爭要開始了。
張先生看著這麼多人,手竟然開始發抖起來。他哆嗦著拿出一個I-pad,躲在蒂娜身後,期待見證一個生命的誕生,記錄下那稍縱即逝的瞬間。
女人配合著蒂娜的指示,用盡渾身吃奶的勁,如拉大號般內部動員身體各個部位,整個身體在挑戰極限。艱難運動多個回合後,忽然一霎時,女人感覺暢快淋漓,似乎原本壓在肚子上的啞鈴,瞬間被抬走了。
蒂娜面前一片紅光,血腥味隔著口罩,擠進她的鼻腔,她已習慣了這種味道,甚至覺得有些甜蜜。
男人從蒂娜和蘇珊手臂間隙中,瞄到一團白白的肉團被吸出,即刻被一名護士托起來,而被轉移到旁邊的嬰兒臺。血水裡夾著一些不明物,從女人身下噴出,如洪水決堤,瞬間滿地,血濺了蒂娜滿身,她身上穿的白色醫服剎那間被染成紅色。男人從沒見到過那麼多血,他差點暈過去。
嬰兒的啼哭響徹了屋子。一個女娃,被眾星捧月般,瞬間成了整個屋子裡所有人的中心。
蒂娜長舒一口氣。她感到幸運,可以每天目睹生命最初的那一時刻,一個個皺巴巴的臉,小小的,弱弱的,卻牽動了一群人的關愛。
“我是誰?來自哪裡?我的生命起源於哪裡?生命究竟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每次她看到一個新生命,尤其是女嬰,同樣的問題都會縈繞在她的腦海裡。每個生命都是一種奇蹟,生命有無限的可能。對於她,卻有許多的疑問讓她無法釋懷。
女嬰的頭髮黑黑的,濃密無比,讓蒂娜觸景生情。二十七年前她自己出生的那天,是何種情景?誰把她接生到這個世界上?她出生在哪裡?女人是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叫她媽媽,那是一個神聖的詞,只屬於那個把她撫養成人的女子。男人是誰?她不認為她該叫他爸爸,那是一個神聖的詞,只屬於那個把她撫養成人的男子。在她出生的時候,是否那一瞬間亦為某些人世界的中心?
蒂娜在醫學院選擇自己的專業方向為婦產科,只因被這些問題困擾,她需要答案。見證了諸多寶貝誕生,她依然無法解答心中的疑問。
或許,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誕生了,活了下來,經歷了歲月,有一個溫暖的家,有愛她的父母,愛她的哥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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