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日，孫健所在學校的師生在清理校園倒伏的樹木。受訪者供圖
作者｜秦珍子
編輯｜從玉華
很多年以後，受年輕人歡迎的星座文化裡，“摩羯”這個詞或許還能喚起不同以往的回憶。
作為星座名，“摩羯”一直是“踏實溫潤”的代名詞。然而最近，以它為名的颱風，瘋狂而殘暴地襲擊了太平洋西岸，給菲律賓、中國和越南等國家造成嚴重災害。
根據媒體報道，在菲律賓，它引發強降雨、洪水和山體滑坡，已致16人死亡；在越南，死亡人數是24人；從我國海南文昌登陸後，“摩羯”一路西行推到北部灣海面，颶風和暴雨使海南和廣西很多地方停水停電、通訊中斷，建築和人民財產受損，農牧漁業重創。
我在北京生活，距離受災嚴重的海口有2000多公里。這些天來，北京降溫了，小雨連綿，舒適宜人——我心裡卻一直奔襲著那隻狂暴的“摩羯”。不僅僅是因為從事新聞工作和關心同胞遭遇，還有一個最直接的原因，我有一個好朋友生活在海口，這使得“風王”離我並不遙遠。
我的朋友麗娜是一名年輕的鋼琴教師，她的男友孫健是高校輔導員。麗娜來自內蒙古包頭，孫健來自吉林白城，一對北雁南飛，落在海南島上，相遇、相戀，奮鬥、生活。
孫健年長几歲，總是很照顧麗娜。收到颱風預警後，他填滿了兩人的冰箱，封好了家裡的窗戶，下載了電影，留下4個充電寶和一盞不依賴交流電的應急檯燈，然後返回學校。
“聽說‘摩羯’和‘威馬遜’是一個級別的。”孫健說，2015年和2016年，他在瓊州海峽北側的湛江，見識過“威馬遜”和“彩虹”，但麗娜沒見過，他想保護好她。
“摩羯”來的前一天，9月4日，孫健回到學校值班，住進學生公寓，“24小時在崗”。老生已經返校，新生還未報到，在那裡，他要直接保護的人有529名，裝滿兩棟宿舍樓。5層及以上的學生轉移到低樓層，超市貨架塞滿了，學生處、教務處和食堂囤了水、麵包、速凍餃子和蔬菜，校醫室徹夜亮著燈。膠帶在窗戶上貼出“米”字，宿管、學生幹部都在數人頭，一個也不能少。
5日晚上，起風了。
麗娜說，她從沒聽見過那種風聲，吹在玻璃上，像鞭子抽打皮肉，樓都跟著顫。當天中央氣象臺釋出的颱風紅色預警顯示，“摩羯”已加強為超強颱風，以每小時10-15公里的速度從海上來，6日下午登陸海南島。
那兩天，在社交媒體搜尋欄輸入“摩羯”，人們能看到紫色的閃電照亮整片天空，高大的椰子樹和棕櫚樹漸次倒下，轎車在狂風掠過的地面上翻滾。9月6日16點20分前後，“摩羯”登陸海南文昌沿海，中心附近最大風力17級以上（62米/秒），造成海南省多地通訊中斷。
麗娜家搖晃得厲害，她聯絡不上孫健了。
另一邊，孫健正在拼命試著把電話打出去。有一名學生正在實習期，一個人住在教工宿舍，風把他客廳和臥室的玻璃窗都弄碎了，大門因為氣壓無法推開，停電了，這個年輕人慌忙求助。此時，室外風力達到12級，學校保衛處無法出動，孫健又聯絡學院，微弱的手機訊號在風暴裡傳送。孫健記得，校長打來電話核實情況，建議學生先到衛生間躲避，他去想辦法。
“摩羯”繼續向前，颱風眼經過校園時，一陣短暫的平靜降臨，教工宿舍的一名老師得知訊息後衝下樓，把那名學生接到了自己家裡。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有人以為風過了，出門透氣，孫健和同事趕緊爬樓，一間間宿舍叮囑，“回南風”還沒到來。他說，連處在哺乳期的女同事都沒回家，住在學生宿舍裡。
6日深夜，“摩羯”終於走了。在海南省7日召開的新聞釋出會上，海口市市長丁暉介紹，全市受災人口126.81萬人，造成直接經濟損失約263.24億元——“摩羯”是海口建市以來遭受的風力最強、12級風圈持續時間最長、瞬時降雨量最大、覆蓋人口最多的超強登陸秋颱風。它肆虐的8小時裡，400多間房屋倒塌，3萬多間房屋受損，樹木倒伏超過16萬株，農作物受災面積5萬多公頃。
孫健很心疼，校園裡，超過8成樹木在臺風中倒下。四五層樓高的大王棕，要麼躺倒在地，要麼葉子凋落，成了“電線杆”；教學樓和教工宿舍，不少房間玻璃窗損毀。孫健又很欣慰，颱風中，學校無一名學生傷亡；“分享”則隨處可見，哪個學生物資買少了，立即就有多買的同學給補上——風停了，供電車、通訊車開進校園，痊癒在破壞到達頂點的一瞬間已經開始。
他還說起了一件事，通訊剛恢復，他的手機湧入17條未接來電提醒，還有9個微信語音電話，都是麗娜打來的——那是他被惦記的甜蜜。
知道孫健平安，麗娜放心了，她幫他去檢視家裡的房子，“只有冰箱保持原狀，茶几沙發站起來了，電視機倒下去”。客廳的窗戶連同窗框一起飛走，金屬護欄被颱風捲來的不知什麼東西砸出凹陷。到今天為止，兩個年輕人還沒能見上面，“摩羯”離開後，學校上了“開學第一課”，這堂課是全校師生集體清掃校園。9日晚孫健加班到凌晨一兩點，看見辦公室外，卡車車燈照亮的地方，學校團委和後勤基建處的同事還在忙碌。
“把自己和學校迅速調整到迎新的狀態。”孫健說，9月10日，新中國第40個教師節這一天，新生入校了，他的電話響個不停，忙著颱風留下的事，也忙著新生帶來的事。
經歷了“摩羯”，他說自己對海南島的感情更復雜，從前是相信政策能給年輕人好的條件，現在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哪怕是面對恐怖的自然偉力，也能和這座島一起面對。
截至9日17時，海口市已解除所有橋樑隧道交通管制，全市有479條道路恢復通行，水電網都在加緊復原。數不清的船隻和車輛渡海而來，帶著資源和技術，支援這座劫後的陽光島嶼。
生活何時如常，也許還未可知；但有件事是兩個年輕人非常確定的，今晚，他們就可以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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