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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條獨家原創影片
在泉州永春縣,
有一座小而美的全女寺院,
兩位師父、所有義工都是女性,
定期會舉辦純公益性質的女性禪修課。
這裡沒有刻板的性別規訓,
三個女生可以搬運200箱水;
也沒有對生理期的禁忌,
大家共享衛生巾,一起養生;
天氣好的時候,
師父帶大家在院子裡圍爐煮茶,
還會請義工小夥伴一起去看《好東西》。

來自五湖四海的女性共同禪修,擁抱彼此

義工小夥伴在天仙寺的後院摘菜
來自天南地北的女性在天仙寺相遇,
有在職場上卷生卷死的大廠員工,
有揹負數十萬業績的帶貨主播,
也有困於母職的獨撫母親,
大家在這裡練習自我關照,
尋找重構生活的可能。
3月下旬,一條拜訪了這座全女寺院,
有“職場卷王”在這裡學會“給自己休息的權利”,
也有全職主婦隔三差五來到寺院,
和師父聊天、喝茶、訴說自己的困惑。
“女性瞭解女性也不會為難女性”,
師父認為,同為女性的身份,
可以讓她更能體恤她們的身心困境。
編輯:韓嘉琪
責編:陳子文


3月的天仙寺,草木萌發的生機隨處可見。前庭,兩株香樟樹新芽頂替舊葉,後院,炮竹花熱烈地將寺院包圍,角落裡,薔薇、茶花、多肉靜默生長,佛塔簷下的風鈴隨風而動。
這座始建於隋代的古寺,如今是全國為數不多的以女性為主的修行場所,也是由女性設計、建造的寺院。
閩南地區的神祠眾多,但絕大部分的出家人都為男性,女性修行常常碰壁。比如異性之間的規矩繁多,很難敞開心扉地交流;有的寺院還會明確要求女性在生理期不得入殿參拜,禁止女義工上供祭品。2014年,住持印宣法師決定復建天仙寺——一座女眾道場。

她自學建築設計,用閩南古建“紅磚赤瓦、燕尾脊”的風格,親自砍柴、挑沙、擔石,參與修建,10年後終於落成。
兩位師父的個性迥異。70後的印宣法師是閩南人,出家36年,說話輕聲細語,總能敏銳地體察到別人的情緒;80後的智觀法師是成都人,有著川渝人特有的幽默和鬆弛,冷不丁地用一口“川普”給大家制造笑點,比如,發現功德箱被偷後,智觀法師第一時間寬慰大家:“人家只偷五十、一百的,還是知道給我們留點的嘛。”

寺院裡有專門的“貓狗管理員”
寺廟規模不大,兩位師父和一群女性義工組成了一個緊密的家庭,就連團寵貓咪都有自己帶名字的佛牌。
傳統的寺院通常遵循一系列嚴苛的清規戒律,但在天仙寺,氛圍卻輕盈自在很多。偶爾想外出旅行、回家探親,師父都會批准。去年底,有義工跟師父請假溜去縣城的影院看《好東西》,回來的時候被師父逮個正著。不料,師父沒有責怪,不久後還豪爽請客,帶義工小夥伴們一起去看了這部女性主義影片。
“女性真的是在覺醒”,智觀師父看完之後感慨。在寺院裡,她也常常為年輕一代的女生驚歎,一個看似瘦弱的女生,能一口氣給大家搬運米、面、油;00後的大廠女生,向師父安利SOP方法論,教大家覆盤公益活動;正在讀大四的女生,已經能帶領初創團隊月入十萬,“她們真的很獨立,沒有男性也可以活得很好”。

正念品茶環節
平日裡,也常有來自周邊地區的寶媽群體來到寺院,靜修打坐,風聲、雨聲、銅鈴聲的交替中,她們從忙碌的家務中抽離出來喘口氣,這是珍貴的、完全屬於她們自己的時間。
兩位師父體會到女性群體的隱秘壓力:職場媽媽一邊在職場上用盡全力地躲過“最佳化”,週末還要奔走於各類補習班;有年輕女性選擇不走入婚姻、不生孩子,因此要與父輩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艱難對抗……所以兩人希望,開辦一個面向女性的純公益禪修營,給她們一個療愈身心的空間。

清晨,義工和學員們一起上山行禪
禪修營一次為期3天,每天4點半天還沒亮,大家起床,準備早課;6點,陽光初升,練習八段錦;早齋過後,行禪上山,感受山林間的風、空氣和自己的身體。禪修過程中,大家靜坐冥想,也有禪舞、品茶、抄經、傳燈等活動。
分享會現場,總有人悄悄落淚。“很久沒有被這樣深深地擁抱過”,“第一次感覺到被無條件地接納了”。義工醒醒說:“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跟師父談的,這個社會怎麼對女性,就怎麼對出家前的師父,也就怎麼樣對我。”

傳燈環節,常常有人落淚
在禪修的間隙,常常有人見縫插針地“躺平”。智觀法師理解年輕人的疲憊,她笑說:“你們把所有的事情做完後,躺到晚上不吃飯,躺到第二天都可以的。”
在寺院小住一段時間,有人覺得身體變好了,早睡早起,按點吃飯,每段時間只專注於一件事,生活不再被分割得七零八落。義工醒醒說從師父那裡學到了“豐裕哲學”:一人一天伙食費6元、電費2.5元,大家後山種的辣椒、包菜、蘆筍等蔬菜一年四季源源不斷,不用很多錢,生活就可以過得很踏實,還能收穫“關係、時間、精神的多重富足”。
以下是兩位前禪修課學員、義工的自述。


自述|醒醒
我之前在網際網路大廠做運營,第一次來天仙寺是在去年五一。網際網路大廠的運營是“別人越放假我們越忙”,但是當時已經疲憊到一個極點了,我提前了很久去跟領導請假,希望五一可以休息一下。
禪修營每天只有一個小時用手機的時間。一開始我也很焦慮,因為這是我上班以來第一次完全脫離社交媒體和工作軟體。之前,哪怕是過年,我都是剛下年夜飯的飯桌,馬上就把電腦開啟處理工作。但是三天過後,無事發生,工作群裡面沒了我,它也正常在轉。

醒醒辭職前(左)與辭職後(右)
在天仙寺,我感覺到一種很不一樣的氛圍,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互相幫扶的氛圍。在世俗的社交環境中待久了,你會覺得人與人之間一定是要有利益牽涉你才會對我好。但在這裡,大家素昧平生,義工們卻會給你準備可口的飯菜,給你備好整潔的床鋪,生怕你在這邊不舒服。
一開始坐禪,腿大概十幾分鍾就會發麻,就像有一個釘子不斷地往腿裡釘,非常煎熬。用齋,我不能發出什麼聲音,很難受。但是到了最後一天,真的就是有一種恍若新生的感覺。
走的時候,智觀師父告訴我,她們一直都在做純公益性質的禪修,為了讓更多的女效能夠找到一個可以回去的家。我當時就很感動,因為我們現在很多打工人在外地住的那種隔斷房,我覺得都不能稱之為家,更別說心靈上可以回去的家。

我就想幹脆我就直接離職,來這裡一邊做義工,一邊禪修。
在這裡,你可以說女性是第一性,它相當於是一個比較小的母系社會了。師父會比較多地去考慮女性的感受。她經常過來問,你們還需要衛生巾嗎?我還有一箱,大家分一下。
其實以前我在公司的時候,我的主管都是女性,她們對我也挺好的,經常會給我一些資源和機會。但是來到天仙寺之後,師父她不會把你當成一個很有前途的後輩來培養,而是就把你當做是一個人。你能每天在這邊活得好好的,不生病,能夠早點睡覺就很好了,沒有更多期待了。

我們禪修的時候,師父會說把你們所有的動作慢下來,走路可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現在,我的語速變慢了,整個人的心更靜了,我可以沉下來去看完一本書,也可以完整地抄完一部經,冥想一個多小時。整個人沒有那種很焦慮很緊張的感覺。
以前我有容貌焦慮,非常的嚴重,社交媒體上僅有的我的照片都是全妝精修,很長時間裡沒有辦法跟自己的外貌達成和解。但在今天,來參加這次採訪之前,我會覺得,畫全妝沒有什麼必要了,難道這樣的我不能為世間所容嗎?就沒有一個地方容得下素顏的我嗎?因為不化妝的我,也是我真實的我,我可以坦然的去接受這樣的我自己。我再也不會去接受“女性上鏡一定要打扮得很漂亮”這種規訓。

醒醒(右)和義工小夥伴一起打掃庭院
資料焦慮,金錢焦慮,我都放下了。反正師父告訴我,“因上努力,果上隨緣”,我把我該做的事情做了就好了。
在外面的時候,你被很多東西困住,一開始卷學歷,畢業了工作了,就開始卷工資,然後問你在哪裡買房了,你老公嫁得好不好。當你深陷這個漩渦之後,裹挾著你的其實並不是那種小的概念,不是KPI、不是資料指標,困住你的是整個社會的洪流。
但在寺院裡,你表面上被一些規矩困住,但其實,它讓你拿回更多東西。生活不可能一直如願,而所謂的好、壞,都是人類對事物的主觀標籤,只要改變情緒和看法,就可以改變事物的定位。


如今,觀露已經來天仙寺做義工3個多月(左);在直播間工作中(右)
自述|觀露
我之前是一名主播,每天都會焦慮很多問題,我今天這場要達到多少萬的銷售額、哪個資料節點沒有記好、流速怎麼把控,因為你只要稍微說對哪個數字不敏感,你就會錯失這場直播。
剛來寺廟的時候,我有一種根本停不下來的感覺,會一直反覆地去做一件事情。澆花、擦桌子、搬凳子,用醒醒的話來說,“眼裡全是活兒”。有一次,我們去給身體殘障的老人送物資,有米、油、麵粉什麼的,我就開始瘋狂地去搬運,師父看到後,直接從我的身上扛走一袋十幾斤重的麻袋,放到地上,她說,你去休息,累了就要休息。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累”是可以說出來的。

我其實是屬於很會壓抑自己需求的人,更不會宣洩自己的情緒。有一天,我的焦慮症發作,全身開始發抖,師父安撫我說,菩薩也有怒目金剛相,你只是一個人,你為什麼不可以生氣?我以前沒有想過會有人能接納我的生氣,那一瞬間我突然被開導了。
我為什麼會留下來當義工?因為師父曾經的一句感慨:大部分女性都太苦了。
我是閩南人,從小是在福建家庭長大的,我非常理解這個苦是怎麼樣的苦。

閩南這邊的風俗是有點重男輕女的。很典型的就是上課外班,名額永遠都是優先給弟弟。再比如我花1塊錢買冰淇淋會被打巴掌,但是弟弟就不會。媽媽這輩的女性也很辛苦,她們大部分都是在家裡勞作,然後讓家裡的兄弟出去讀書。她們也不知道怎麼愛自己,只能愛自己的弟弟、丈夫、父親。
從小到大,我還會有莫名其妙的一些束縛感,比如我不能出去福建省外的地方打工,嫁女兒10分鐘電動車騎不到的地方,我們都算遠的。
而師父她一個人可以把一片荒地修建成一座寺院,把規模這麼大的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條,讓我看到了女性的可能性。

天仙寺全景
師父經常講一句話,天仙寺是屬於女性的家。她真的就是把我們當成她在雲遊的孩子,對我來說,她更像第二個母親。上次,我生病生了挺久的,太累了沒有辦法起床去齋堂吃飯,師父她專門做了一份飯給我吃,我感覺在我媽媽身上都沒有體驗過這麼細緻關懷我的時候。
大家說“十個女人一臺甄嬛戲”,但在這裡,沒有甄嬛戲,不僅是女性群體之間的競爭,就連自己也跟自己和解了。

我發現生活它不太需要那麼多的金錢去附著我的感受,以前我開心要花錢,不開心也要剁手花錢。現在,我可以學會表達自己的感受,而不是用金錢去揮霍我的慾望。
我現在也變得更淡定了。上次,我和學員們一起串珠子,珠子滾的滿地板都是,我就一顆顆在那撿,我跟大家說,沒關係,反正都會撿回來的。前幾天,我在馬路邊走,旁邊有灑水車經過,把我的衣服打溼了,以前我可能會想,我怎麼這麼倒黴。但現在我會想:還好,我有地方換衣服,已經很幸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