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錢?咋拍攝?如何剪?許慧晶談紀錄片創作終極問題

本文轉自:廣圖紀錄片中心
廣州紀錄片研究展示中心
GUANGZHOU DOCUMENTARY CENTER
文稿整理 攝影 | 郭曉婉
稽核 | 曾潔 
編者按 
 EDITOR'S NOTE 
12月5日下午,由廣州圖書館廣州紀錄片研究展示中心主辦的許慧晶導演作品《棒!少年》展映交流活動在廣州圖書廣州紀錄片研究展示中心舉辦,該片導演許慧晶來到現場,與觀眾進行了交流分享。
以下為交流環節的文字版(節選)
全文約5800字,閱讀需要12分鐘

 嘉賓簡介 


 GUEST 

導演許慧晶
 許慧晶近20年紀錄片創作經歷,作品曾榮獲第20屆謝菲爾德紀錄片節(電影)評委會特別獎;第50屆芝加哥國際電影節評委會特別獎;FIRST青年電影節最佳紀錄片獎及觀眾選擇獎;廣州國際紀錄片節評委會獎;中國學院獎最佳紀錄電影;中國金雞獎最佳紀錄/科教片提名等獎項。作品曾入圍荷蘭阿姆斯特丹紀錄片電影節、韓國全州國際電影節、哥本哈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等國內外影展。

《棒!少年》簡介 


 DOCUMENTARY

《棒少年》一群來自全國各地的困境少年,被選進北京市郊一個愛心棒球基地,組成了一支特殊的棒球隊,跟著70歲傳奇教練“師爺”從零開始學習打棒球。少年馬虎以“刺頭”狀態闖進了基地,天天打架幹仗;而“元老球員”小雙心思細膩敏感,對未來滿是懷疑和不確定。不同家庭背景和心性習慣的少年在一起訓練、生活,一支棒球棍,把他們帶進無盡的衝突和歡樂,也帶給他們久違的熱血與夢想。幾個月後,他們將飛往美國,代表中國登上世界少棒的頂級賽場,但基地的球場和宿舍卻面臨拆遷…… 少年們能否逆風揮棒,叫板自己的命運?
棒!少年》海報
雙主人公:馬虎折磨別人VS小雙摺磨自己
就像一個人的兩面,內心經常會打架,需要去平衡
主持人:《棒少年》這個片子2017年開始拍,拍了了一年半,後期製作又花了一年半,2020年在院線上映,我們在片中看到的很多的畫面是2017、2018年的時候,馬虎、小雙那個時候12歲左右,到現在已經過去六七年了,大家應該也非常想知道片中這些孩子們的狀況如何?
許慧晶我大概瞭解到馬虎去年出演了王寶強導演執導的片子《八角籠中》,然後還有參演另外一部跟棒球相關的片子,我覺得他現在好像都快成為職業演員了。小雙都十八、十九歲了,現在在海南做棒球教練。
讀者提問:您是怎樣找到這樣一個故事線索的?每個導演是怎麼樣去挖掘到這些故事的?
許慧晶:一般情況下,每一個專案我們都會先有一個主題概念,可能在那個時期我就比較關注鄉村主題或者說小孩的狀態,也可能跟我那個階段有關係,因為2016年,我們家小朋友也是三歲左右,所以那會兒想要去關注這一塊。但是具體是一個什麼樣的載體,其實並不清楚,所以說就會不停地去尋找。
其實我們剛開始也沒有明確說就要想找鄉村的,剛開始在廣東這邊也找過一個群體,當時就判斷以體育題材為題材,我們也想嘗試一下,當紀錄片跟體育這種相對市場化一點的題材去結合的時候,它會不會產生一點點大眾的可能性
剛開始其實在廣東這邊拍過一個外國小孩踢足球的(主題),有各種國家各種膚色的小孩組成了一個國際聯隊,但是拍了一段時間發現好像我在裡面找不到那種感覺,好像他們在廣州活得也挺好的,不太需要我們去關注,然後也找不到跟自己連線的一個因素。後來也是非常好的一個機緣,我們知道了棒球基地,發現這可能是一個比較好的載體。
讀者提問:片中這兩個主人公是怎麼挑選出來的?您覺得片子拍攝結束的點是什麼?
許慧晶:我們也是拍攝了幾個月後才確定(主人公)的,因為這些小孩長得很像,個頭都差不多,穿一樣的隊服,剛開始很長一段時間臉盲,誰是誰都不知道。小雙在小孩裡面相對會特殊一點,他比較沉默寡言,別的小孩玩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玩一個小恐龍,我剛開始對這個小孩就有一種感覺,但是不知道他是誰,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搞明白。馬虎在我們在開始拍的時候,他還沒去,第三次拍攝,這個人才到基地。
在前期拍攝的時候其實也面臨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發現好像找不到主要人物,因為小孩都在那裡待了兩三年了,每個人的江湖地位都很明確了,也不會有太多的衝突矛盾,教練對他們每個人都拿捏得死死的,很清楚每個人是什麼性格,稍微有點矛盾衝突也很小,然後馬虎一去他們就翻天了,所以我們就知道這個人是對的
棒球的比賽分U8、U10、U12、U15不同級別,U12就是10-12歲這個年齡段,對於這些小孩,下一個階段就是U15了,我們的拍攝也不可能再走三年了,那時間太長了,我們就選擇了U12這個時間段,對他們來說也就是最後一次參加國際性的大比賽。我們在片子裡看到的小雙回家那部分其實是我們後來補拍的,我們剪輯已經做了半年多,聽說他回家去了,我們又去補拍了。
《棒!少年》展映交流活動現場
主持人:在片子結尾的時候,其實挺讓人觸動的,小雙跟他大伯說“你不要不管我”,大家也比較關心他,小雙後面的經歷大概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
許慧晶:小雙因為小時候個人經歷,我們有時候都會感覺在拍攝的時候,你以為你對你的人物很瞭解,但是後續你會發現其實你並不瞭解。也就是我們經常說眼見為實,因為那裡面可能會有很多的因素。然後到了後期我們在剪輯的時候可能就是真正去理解你的人物的一個過程。小雙本身的經歷太過於(虐心)了,因為那麼小一個小孩,面臨那麼多親人的離開,所以可能有時候能保持這樣一個狀態也很不錯。
主持人:我們在片中看到小雙也是由於一些家庭原因,一度是離開了棒球基地,後面他其實又回到了基地,這個過程是怎樣的?
許慧晶:2020年片子上映以後一段時間,他就回去棒球基地待到18歲左右。每個人都有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狀態),生活也不可能一直是那樣的。在那個時期,可能大家需要更多的外界的這樣一種幫助,長大了之後,可能就得要依靠個人能力。
《棒!少年》展映交流活動現場讀者
主持人:剛剛我們看到的這個是長篇版,其實《棒!少年》還有一個多集的系列版,在多集的紀錄片中是以群像的方式記錄了孩子們成長的歷程,為什麼在長篇當中選擇的是馬虎和小雙這兩個人物?
許慧晶:這個可能和我們的拍攝方式有關係,因為我們當時就想嘗試一種用故事片的方式來做紀錄片,像我們在現場拍攝的時候有三個機位,可能就脫離了我們原先拍紀錄片的方式,然後在人物關係上我們需要去更突出,所以就不太適合群像的方式,因為群像的方式很多時候是沒辦法深入。但是我們在剛開始拍攝的時候,都是以群像的方式拍,可能拍按照我們以往拍攝的經驗,差不多拍十次左右,一個片子也就差不多了。拍到第三次的時候,我們基本上就開始要脫離群像的方式,要深入到人物裡面去。我覺得一個片子最後是一個什麼樣的樣貌,其實也就是在那個時間段內相對會比較明確。如果說以單一主人公或者是雙主人公成立不了的情況下,它有可能就會長成一個群像的方式。但是單一主人公方式可行的話,就會長成像我們這部(棒少年)這樣。我們這部片子還是雙主人公,其實是在我們發現單主人公難於去承載我們想要表達的那麼多東西,所以我們最後選擇的是雙主人公
主持人:當時在創作的過程當中,分別是希望這兩個主人公承載哪一部分的內容或者想表達的東西呢?
許慧晶:這個可能更多的是我們在後期的時候才慢慢找出來的,我們前期的時候可能並沒有那麼明確。後期的時候發現雖然我們是雙主人公,但是其實有點像一個人的兩面,而且我們人有時候也這樣,內心經常會打架,需要去平衡。我們發現這兩個主人公性格上非常互補,小雙是折磨自己,馬虎是折磨別人,就形成了一體。
《棒!少年》VS《永無止境》
錄片跟體育相結合的時候,會不會產生一點大眾的可能性?
主持人:許導今年有一部片子《永無止境》(影片圍繞綜合格鬥領域曾突破歷史的傳奇女性張偉麗,透過記錄方式見證一位普通礦區家庭的孩子,如何逐步重返世界之巔)正在做後期,這部片子的主人公叫張偉麗,是中國非常著名的一個女性運動員,您連續兩部作品都跟體育主題有密切關係,請問這是一個巧合嗎?
《永無止境》海報
許慧晶:其實還是在我們的主題裡面,因為我是從農村出來的,不管是《棒!少年》也好,或者是張偉麗的《永無止境》也好,主角都來自偏遠鄉村的群體。不一樣的是《棒!少年》中的孩子們需要社會關注才能夠健康成長,而張偉麗屬於鄉村群體裡面靠自我的努力,真正改變自己跟家族命運的人。我覺得這個題目也非常重要。
讀者提問:我覺得《棒!少年》的呈現和許導的初衷是非常吻合的,突出了貧困與發展脫節的問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棒球和其他任何競技體育運動對他們的影響是差不多的,那為什麼是棒球,可能是因為棒球足夠小眾,如果是大眾(體育運動)可能會少了出頭的機會,和格鬥也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棒!少年》和《永無止境》兩個題材非常不一樣,一個是男孩,一個是女孩,張偉麗的出身也不是非常好,是一個工人家庭,然後一路打到了世界冠軍這樣一個位置,想問導演在拍這兩個電影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體驗?比如說馬虎他們是還在開始努力的階段,張偉麗是已經取得成就的運動員,然後男孩和女孩有差異,集體運動和格鬥運動也有差異,請導演分享一些體驗。
許慧晶:這兩個專案的確是很不一樣,人群也很不一樣,畢竟《棒!少年》裡的孩子不是職業運動員,張偉麗是職業運動員,也是世界頂尖的運動員,雖然大家出身一樣,但是面臨的問題是完全不一樣的。小孩子面臨的是生存問題,張偉麗可能更多是面對自我以及如何去面對失敗的問題。張偉麗可能會給我們很多人帶來另外一種感受,她是可以輸出東西的,我們看了之後可能會從她的經驗和思考裡得到一種力量。 
讀者提問:在片中可以看到棒球基地和這些孩子們其實也遇到很多困難,想問下這幾年棒球基地的發展狀態是怎麼樣的?他們的資金鍊有沒有遇到一些困難?您的紀錄片的主角都是男孩,未來的拍攝方向上會不會集中女孩在體育運動方面的影片?
許慧晶:據我瞭解,棒球基地現在的小孩比之前要多了很多,北京現在有100多個小孩,前一段時間剛搬了家,也有很多大的企業或者個人捐贈。如果大家感興趣可以去搜一下,如果有意願還可以去支援一下。
另外說到女孩,基地後來的確是招了挺多女孩子,他們有一個女子棒球隊,在國內拿了很好的成績,現在也有一個體操隊,後來也有團隊在拍,好像也拍了好多年了,(棒球基地)其實也是一直是人在關注。
活動現場
紀錄片創作123
錢從哪裡來?前期怎麼拍?後期怎麼剪
讀者提問:一般來說拍一部紀錄片的預算是怎麼策劃的?拍《棒!少年》這部片子花了多少錢?你們是怎麼組織這個現金流的?
許慧晶:拍紀錄片其實面臨的問題很多,資金其實是一個最大的問題,也是一個最難的問題,也是這個行業發展的最大瓶頸。
我們也是在想辦法解決資金、投資的問題。以《棒!少年》為例,最開始最開始是想象傳媒發起的,拍了半年多、美國部分還沒拍的時候,我們走了CCDF(CNEX華人紀錄片提案大會)的提案會,這是紀錄片行業裡面比較成熟的一種方式,我們帶著專案去 Pitch(提案會),那一年我們得了很多獎,也得了提案會的最高獎。
愛奇藝燦然工作室的負責人齊康也是我們後來的總製片人看到了這個專案,然後愛奇藝就接了這個片子,然後順利做完後期、上映。
主持人:你對攝影師拍攝比賽畫面會有一個明確的要求嗎?因為我們知道要在場上表現棒球這種運動的魅力,還是有一定難度的。你們事先會有大致分工,重點關注哪一部分嗎?
許慧晶:因為紀錄片不像故事片,可以一直盯監視器,我們很多時候在現場都不看畫面的,像我有時候自己還在拍,我們現場有三臺機。
這個是有分工的,我們在開始的時候就會形成一種模式,每天拍完之後都要過素材,基本上每天都是兩三點才睡覺的。日常是會不停重複的,我們就分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場景形成基本的拍攝模式,機位軸線如何協調,誰是主機位,誰是輔機位,誰是靈活行事。所以不同的環境,只要稍微變一下就好了,大家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讀者提問:在片尾字幕中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周浩和顧桃,想問是不是拍攝《大同》的周浩和拍攝《犴達罕》的顧桃?想請問在不同的創作者在同一個專案中有沒有一些碰撞,想請您分享一下創作故事。
顧桃作品《犴達罕》海報
許慧晶:對,周浩就是那個周浩,顧桃也是那個顧桃。我們後面有兩個片子,周浩都有介入,他是我們的監製,他會給我們提很多建議,我們也會結合實際情況做一些篩選。其實周浩跟《棒!少年》片子關係還挺大的,如果沒有周浩可能也不會有這個片子,因為是因為是周浩幫我介紹的這份工作,我去了聯合出品方想象傳媒才有了這個片子。
讀者提問:您在拍攝過程中,怎麼避免將攝影機對準一些拍攝物件時,他產生一種害怕、畏懼、害羞的情緒?
許慧晶:這個我也說不好,雖然我拍過那麼多人,但是如果別人拍我,我是有點不太(自在)。然後可能有時候拍紀錄片確實需要拍攝物件比較(放得開),他就怕你不拍他。這也是相互的,一方面就是我們要清楚我們開始拍攝的人應該怎麼樣去處理這些(關係),這個我們也要看(情況),出於保護的情況下我們會處理。有時候我們在前期為了更好拍攝,花了好多精力、好多錢,但是最後(不合適)咔擦一下就剪掉了。
讀者提問:我很好奇就是您在創作紀錄片的時候,有沒有哪些時刻,攝像機鏡頭就不能再對準(拍攝物件)了?
許慧晶:的確是在我們拍攝的時候會遇到一些問題。一般我們處理方式是在大段落拍攝的時候都會提前溝通,比如我們去到拍攝物件家裡,這個行為本身的發生就基於拍攝物件的同意與否,這是一個大的原則。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說很多時候到了後期剪輯時(前期拍攝的內容)情況發生改變,就需要再反覆的去換位思考,因為有時候我們雖然拍了,但段落只是段落,是會受前後關係的影響,前面接的畫面和後面接的畫面不一樣,這個事情就是另外一個事情
有時候我們先看片子,看到的是一百零幾分鐘,但背後的素材有七八百個小時,把這些東西全部濃縮下來,它是小片段拼起來的,拼起來之後能夠和當時的感受和現實對應。我們的片子給我們所有的拍攝物件都看過,他們看完之後感受到我經歷的也是那樣的,不會有太大的偏差。這個可能是我們片子拍完之後,你是不是能夠從倫理道德、從你拍攝物件的角度是否能夠成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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