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選體制人”的逃與迎:五年時間,四次靠岸|人間

“穩定”對我來說不是安全感,而是一種封閉和麻木,我還期待做出一番事業。
配圖 | 《凡人歌》劇照
第一次“靠岸”
2015年,我在某211新傳專碩畢業了。當時,距離全國推廣全日制專業型碩士還不久,大多省份的公考和事業單位考試的招考名錄中,還沒收錄我們的專業名稱,以至於有些同學只能用本科的學歷和專業報考。
但是,我身邊一心想著考公的人也不多。大部分同學都去了一線城市、家鄉省會的傳統媒體工作,也有些進入了高校系統當行政或者專任老師,這些單位在招聘時自主權比較大,會比較靈活,對專碩也沒什麼偏見。
在那個年代,傳統媒體雖然有所沒落,但骨架子猶在,新媒體大廠也很吸引人,我也奔向了大城市想找個機會,但兜兜轉轉沒有個好結果。臨近畢業,剛好老家市裡有個正科級事業單位放出實名編制招碩士,只需要面試,我便去試了,沒想到從來沒準備過考公的我居然面上了。
當時競爭不大,招3人只來了不到10人,第1名和第3名打聽後覺得我市工資低,放棄了。只有第2名的我和替補的北方小夥大龍選擇入職。
女生,本地人,實名事業編,市直單位——這是一套現在看來非常匹配且結構牢固的關鍵詞。而我當時對此根本毫無感覺,只覺得是份專業對口、也還體面的工作,心裡對想象中的大城市生活還存有嚮往。
不管如何,我總要先就業、再擇業。就這樣,剛畢業的我“上岸”了,成為了那棟市委大樓裡的一名正式員工。

這是宣傳部下屬的事業單位,我和大龍一進來,就被分到部裡不同的科室幹活了。他是男生,被分到迎來送往各路媒體的新聞科,我則被分到了網路科。
那幾年網路問政剛起步,市裡上百個單位都得在平臺上答覆網友的投訴和諮詢,而我則負責把帖子一件件分派轉辦、催辦。和各個單位的頻繁溝通,硬生生把我從一個聽到電話鈴聲都緊張的“社恐”,鍛鍊成隨手抓起電話都能聊的“社牛”。
這個工作其實非常瑣碎,轉辦和答覆都有時限,每天都有新的帖子要流轉,也有久拖不決的投訴需要不斷溝通,遇到個別推諉的部門更是讓人牙癢癢。這對我一個剛畢業的24歲新人來說,無論在心理適應上還是為人處事上,都是巨大的磨練。幾個月前還在校園高談闊論時代嬗變、媒介演化的我,現在天天盯著某鎮某村的某個垃圾堆怎麼還沒有人清理。
但上手之後,我的“眼高於頂”開始轉變,從象牙塔內的宏大敘事,逐漸轉向身邊的煙火人間。這個工作讓我的視野開啟,看到了政府機關這個龐大的組織是如何協作運轉的,也看到了普通人日常最關心的是什麼——也許並非某個利好的政策,而是門前那條怎麼修都修不好的路。或許有些問題長期停滯,但總有能解決的,那這些就確實算得上是實在的為民辦實事了。
但那些問題為什麼會停滯?原因有很多,但都不是我這個層面能解決的。有涉及歷史原因的,有部門之間推諉的,也有被人覺得是小問題、被無限押後的。但在單位裡,很多事我不敢過多地去問,只能默默吸收,心裡有話,只能去跟大龍聊聊。
大龍也是應屆生,他心態比我好一點,可能是因為父母就在體制內,他從讀書時就知道自己要走這條路的。但雖如此,他對工作也不是很滿意。他總是要加班,遇到一些大型活動,事情總是到最後一刻都定不了,他就要隨時待命去對接和佈置,還得時不時出差。
我們倆除了這兩個日常的活,還有很多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一些工作業績和成果,翻來覆去地寫在各種材料和報告中。一些事情明明可以事先謀劃和佈置,卻老是邊做邊改,徒增內耗。
而且忙來忙去的,轉正之後,我們每個月到手都不到三千塊,更是讓我們心裡落差頗大。在別人看來,我們年紀輕輕能出入市委大樓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到縣鄉里去,人家也是笑臉相迎、客客氣氣的。但我知道,這些只是這個市委部門的光環,這面子從不是我自己掙來的,我只是沾光。
在部裡,各類身份的人員很多,我和大龍才來一年,就已經感受到了天花板。我們這個事業單位,還有兩位副主任在其他科室,都在等著機會轉為公務員編制。其中一位副主任也提點過我幾句,他說,“你和大龍才剛工作,就能到咱部裡鍛鍊是很好的事情,但自己也要考慮下未來。你看看我走的路,不算順暢。”
事業編制和公務員編制,待遇還是有區別的。我們要提升待遇,走專技崗才比較靠譜,但實際業務不匹配,職稱難上去。轉公務員編制以前有人做到過,但非常不容易。所以我懂他的意思,身份變動很敏感,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不僅要靠自己積累,還要靠一些運氣,一些別人的賞識。
部里人才濟濟,人員流動也不少。各科室基本都是科長和副科長親自幹活,科員不多。有些人員從各單位抽調來,幹了不久又走了。而有些是眼看著前途光明,不會長留。在我就職期間,就有一位不到40歲的科長晉升副處,一位top2的定向選調生走馬上任某鎮副鎮長,一位領導去當某縣二把手。
這些都是他們公務員編內的變化,我們事業編內毫無波瀾,歲月一片靜好,只是增加了一兩個同事。而年輕的我沒什麼耐心,那顆對大城市嚮往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但當時的我,把第一份工作看得很重,領導對我也很不錯,始終沒膽子把話說出口,也沒有做好裸辭準備,在日常工作的消磨中,躁動的心慢慢地又落回去了。

剛好這時,我的工作內容迎來了變動,讓我對工作的熱情又燃起來了。當時市裡要開設“雙微”,運營方面交給了市裡報社的新媒體部門,網路科作主要管理,科室洪主任讓我協助對接。
分管的副部長很看重這事。有一天,他把我和大龍叫到了辦公室談話,我們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事。但是,這位江副部長卻一臉和藹,笑著跟我們說出了由來。
“小米、大龍,你們兩位年輕人剛畢業,對新媒體很熟悉,想請你們談談對‘雙微’運營的建議。”
我和大龍從拘謹變成了驚訝,習慣於服從安排的我們難得有這樣的表達機會。江部來部裡之前,在媒體、其他部門工作了幾十年,經驗豐富。我能感受到他對宣傳工作的熱愛和熱忱,也感受到他尊重我和大龍的價值。我倆有想法了就去跟江部彙報,聽取指導。可惜,不久之後,江部也高升了,“雙微”的一些探索未能堅持下去。
不久之後,洪主任讓我到報社新媒體部門跟班一段時間,給官微寫寫推文、做做策劃,攢一點實踐經驗。我終於可以有點自由發揮的空間了,只專注寫稿、彈性坐班的工作方式很適合我,我也收穫到了一幫媒體同行朋友。可是跟班很快就結束了,我繼續回到部裡寫材料、整報告,日子又變得苦悶起來。
經過跟班那一段,我的心已經“野”了,開始把體制外的工作想象得自由而美好,加上對自己能力的自信,我非常想嘗試一下,那種一個人去大城市拼搏、有付出更有回報的精彩生活。經過和體制內工作模式長達一年多的磨合,我越發覺得自我表達被壓抑,束手束腳讓我難受。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年輕的我必然要經歷的一場修煉。從未踏入過社會的我,對這個世界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想象和期待。即使不是在體制內,而是在其他的職場上,我也註定不會服服帖帖地適應,總會找機會逃開的。二十五六歲的我有什麼可失去的呢?“穩定”,對我來說不是安全感,而是一種封閉和麻木。我還期待做出一番事業。
當我把辭職的想法裝作無意透露給父母時,毫無意外,遭到劇烈反對。我爸甚至氣得在家摔了東西。我是普通工薪家庭的獨生女,爸媽雖然很疼我,但無法給我很好的人生指導,連考研也是我自己的決定。我畢業後的這份工作,讓他們很驕傲,當時部裡對我的調查函被送到我媽工作的廠子裡時,她的同事上下都驚訝了——廠子裡幾乎沒接觸過這個級別的來函。
父母不同意,我就慢慢磨。我時常給他們透露自己的感受,加班時給他們抱怨我的辛苦,還有對收入和前途的分析等等。其實我想逃開老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成長,我不想再當爸媽的小孩子了。
單位離我家很近,不過腳踏車15分鐘的路程。按時上下班的日常,讓我有一種回到讀書時代的錯覺。每天下班等著吃媽媽做的飯,週末去和同學聚餐、逛街,固定而無趣。在爸媽眼底下,戀愛的衝動都沒有了。看著自己再過幾年,就等著被介紹相親,在這座城市的另一端結婚生子。這一眼到頭的人生規劃,讓我只覺得可怕。
終於,我媽鬆口了,答應跟我一起說服我爸。我答應她,我就是去嘗試一下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在一線城市肯定買不起房的,過幾年我如果想回來,還不到30歲,又是碩士,還是能找到好機會的。
第二次“靠岸”
我終於鼓起勇氣和洪主任提辭職了。那時,我們在飯堂吃完午飯後到廣場散步,四下無人,是個提辭職的好時機。洪主任聽完後,沉默著繼續走了幾步,才回過頭問我,“小米,你找到下一個單位了嗎?”
“目前沒有。因為我想到鄰省省會Y市去找工作,不辭職就沒有時間去面試的。”
她笑了笑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有這股衝勁,剛畢業就進體制內,一眼望到頭,確實是不甘心的。”
我拿不準她的態度,低著頭不敢搭話,也不敢看她。
洪主任繼續說,“去外面闖幾年也好,你還年輕,可以選擇。有面試機會就去吧,安排好工作就行。到時我準你的假,新工作定下來了再走流程。”
我心裡狂喜,沒想到這麼順利,抬頭看到的是洪主任眼裡的理解和鼓勵。
領導如長輩般的包容,讓我很感恩,工作上越發努力,想回饋給她和科室裡待我也很不錯的前輩同事。同時,我也在積極尋找合適的工作機會。更新簡歷時,我才發覺自己和就業市場的脫節——機關單位經驗和市場上企業對人才的需求,好像並不相通,難以互相理解。
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調整目標,開始轉向Y市的各類傳媒集團。Y市媒體行業比較發達,傳統的電視臺、報社已經形成傳媒集團執行多類專案,它們熟悉體制內工作方式,應該能理解我的價值。
果然,簡歷很快有所回應。包括同學引薦在內,有三個媒體聯絡我去面試。那時,洪主任已經調任到別的科室,但已經在交接工作時,把我的情況跟新主任交代了。新的主任雖沒有跟我正式談過這件事,但在我請假時也爽快同意了。
再一次把自己放在人才市場上接受評估,我心裡是忐忑的。雖然我選擇應聘的崗位,就是做服務當地宣傳部門的乙方,但我只對自己的經驗有信心,對怎麼跟公司談判,怎麼爭取更好的待遇毫無經驗。
我到現在還記得,當HR問我薪資意向時,我是如此老實。“我也是剛從小地方的體制內出來,對Y市薪資水平不是很瞭解。但看你們招聘頁面放出來的薪資區間我是能接受的,要不你們,就看著給吧。”
當時全場大笑。也許是被我這個老實人打動了,也許僅僅是覺得聘用我的成本低,最後他們沒要自己報社地方站的記者,就要了我這麼一個外地人。
很幸運,可能是業務對口,三個媒體都給了我offer,我最終選擇了一家省級媒體做一名政務分析師。
家人也替我的再次“靠岸”高興,雖然12月的南方天空時常陰沉,我的心裡卻一片明亮。
老家工作還在交接無法脫身,我都是週末跟媽媽一起去Y市佈置搬家。我也沒有什麼趁離職去旅遊的計劃,因為租房子、置辦生活用品、來往兩地的交通費等等花銷,把我工作以來攢的錢都花大半了。拿到離職檔案後,我馬不停蹄到Y市落腳了。坐在狹窄的出租房裡,聞著老房子的黴味,聽著細雨落在鐵棚的滴答聲,我不禁嘆了一口氣——也許從此,故鄉就真的只是故鄉了。
正發呆時,“叮”的一聲打破思緒——手機收到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簡訊。
未曾想,我這段時間的奔波和勞累,對將來獨自生活的忐忑,還有對家人的不捨,都被手機裡這短短的幾行字誘發出來了。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卻又不敢哭出聲來,只能默默發洩,怕薄牆之後的鄰居聽見。
那條簡訊,竟然是部裡的大領導親自發的,他向我告別、祝我未來的工作順利。
我鄭重回復:謝謝您的祝福,在部裡的收穫讓我受益終身,如有機會,定繼續報答家鄉!
異地的新生活開始了。
為了幫我過渡,媽媽陪我住了半個月。這個三四十年樓齡的出租房在步梯9樓,房東把三房兩廳隔成了5個單間,我一個人住在原來的飯廳裡,有十來平米的空間,好的是還有個灶臺、獨廁和窗戶。
因為不想長時間通勤,新工作還有夜班要上,我選擇了在公司附近的老小區租住,就這樣一個隔間,也花掉了我每月到手工資的近三分之一。但幸而我只需要步行十來分鐘上班,周邊有完善的生活配套,買菜看病都很方便。
習慣了新的工作節奏之後,我讓媽媽趕緊回家了。當年她送我去外地上大學,看到我的10人間宿舍後都會難過落淚,我怕她看到我這樣的居住環境,心裡又要難受好久。
按時上班、按時吃飯,慢慢給自己建立一套生活秩序後,我不久後就適應在外打工的獨居生活了。我逐漸擴大生活範圍,在附近的大型超市辦了會員卡,習慣了走兩個地鐵站到廣場散步,週末和同事朋友到處探店、逛展……現在我的到手收入是以前的三倍多,減掉房租後,剩下的也夠我吃喝玩樂的了。
剛開始時,我還跟大龍八卦一下部裡的人和事。他也不時表達對我“瀟灑”離職的小小歆羨。他雖然愈發受不了工作了,但也不太敢變動,加上父母的反對,目前只能安於現狀。
我和大龍的處境和性格都不一樣。仔細想想,我除了想逃離“一眼到底”的生活,還有個重要的原因是為了脫離父母,才憑著一股氣性辭掉了實名編。而大龍他其實還不知道真正想逃離的到底是什麼,沒必要衝動辭職。
其實我在Y市的生活也並非如想象美好。一方面,我得到了獨立生活、自由氣息的滋養,另一方面,卻在工作上踏步不前,“啟航一段事業”的願望屢受打擊。
我就職的這家媒體集團名氣挺大,有幾個歷史悠久的報系和雜誌,加上各地市記者站和一些後勤人員,全體員工有上千人。而我的崗位在集團下屬的新媒體公司某部門,負責對接地方的政府部門,和地市的記者合作,給客戶寫內參報告、報送資料。工作內容比較固定,都是按節點來,沒什麼突發要處理的事。
而同事們之間的身份也有差別。我屬於是合同工,有些則是報社校招回來的事業編制人員。同事們不少都是985的碩士,也有年資高的是做了多年記者後,因不想奔波而轉來這個崗位的。
大家的專業能力都沒得說,但溝通上就比較冷淡。大開間的辦公室裡很安靜,每天上班都像在圖書館一樣。但其實,各人都是鍵盤敲得冒煙,私下的各種小群整天都聊得火熱。
我以為找到了一份可以發揮所長、能沉浸其中並一路成長的工作。但事實證明,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從讀書到畢業,直到第一份工作,我都比較順利。但在這裡卻悄悄摔了跟頭。
老實講,我的工作經驗和能力僅僅能讓我勝任這份工作,但無法讓我脫穎而出。我對這個省的省情、地情瞭解不多,都是邊學邊做。不像其他同事,要不就是媒體老油條,要不就是本地人,或者是已經融入當地的外地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算得上游刃有餘。入職之後我就很快發現,我只被看作是一個人力,領導並不看重我。而領導越器重哪些人,就越會給他們機會,他們的業績也就越好。但怎麼才能得到領導的器重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也簡單,但我嘗試著實踐了一段時間,受不了,就放棄了。
公司裡小圈子明顯,我不太習慣——或者說,我無法融入。逐漸地,我要好的同事,也就剩下那些也不太融得進圈子的人。我們幾個的性格有些相像,聚在一起總免不了吐槽領導的偏心和奇葩管理。但吐槽一時爽,久而久之,我就感覺自己無論上下班都陷在工作環境裡,幾個人都成了對方的情緒垃圾桶。
此外,當我不在那些小圈子內,很多資訊我是得不到的。其實集團內部有不少空缺的崗位,但總是那些跟集團內部有千絲萬縷的同事得到訊息,找路子調走了。我總是等人家離職了才後知後覺。甚至連每年的內部職稱申報、薪資調整,都會傳出明裡暗裡的風聲,大機率是某某會中,其他遞交材料的人都是陪跑。
有一次,報社校招的新人集體來參觀我們部門,這些都是在全國前列的新傳專業畢業的天之驕子。當時有一個眼神犀利的女生,問了我們副總一個學術問題,副總並非新聞專業的,只從實踐角度解釋了一下。那女生還不懈追問,雖然有些唐突,但那股子自信的氣息,讓我印象深刻。我已經失去她那種銳氣了。
一堵堵無形的牆,已經把我隔絕在小小的工位裡了。那些曾經一閃而過的宏圖大志,已經悄然磨滅。也許這不是一件壞事,起碼我對自己的判斷,少了一層泡沫。
雖然這份工作一般般,但它有一點好處,週末和節假日值班會有加班費,如果選擇不要錢,則可以調休一天。我有時會調休連著週末,湊一個小長假回老家探望父母。
雖然我回家的頻率不低,但每次回家我都能察覺爸媽的細微不同,見面的一瞬間還有陌生的感覺。爸媽來我這兒也不習慣。那年春節,我喊爸媽來Y市過年。出租房的條件讓他們甚至煮不了幾個菜,我們是到飯館吃的年夜飯。晚上我和媽媽睡上下鋪,爸爸只能睡在午休床上,挺難受的。才來了三四天,爸媽就回家了。
讓我不禁感慨,跟爸媽相處的時間,真的越來越少了。我是有點想家了。
當然,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的感覺很好,讓我覺得自己終於長大了,不再依賴爸媽的照顧了,我也更體會到父母養家的不易。而我在和爸媽的溝通中,也發現了他們的轉變。他們開始認真聽我建議,還讓我給家裡的事拿主意。我逐漸意識到,其實這才是我和原生家庭相處的良好模式——拉開一下距離形成邊界感,作為相對獨立的家庭成員相互支撐,相互鼓勵。
春節過後,暖意未開,下了幾場冷雨。我病倒了。上吐下瀉了一天,半夜終於發燒了。找不到誰幫忙,只能自己打車去了醫院。司機還坑了我,離著醫院老遠就把我放下,我還在雨中走了十幾分鍾。一番折騰下來,打完點滴已經是凌晨三四點。幸好終於退燒了,我迷迷糊糊打車回到出租房,吃了一點麵包就睡下了。
天昏地暗不知睡了多久,我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拍門,好像還喊著我的名字。我以為是做夢。繼續睡,那聲音繼續吵。我徹底醒了,只能起身去看。以為是什麼街道的工作人員,誰知竟然是我媽媽的同學梁阿姨。
梁阿姨手上還打著電話,一看見我,鬆了一大口氣,一邊拍著我的胳膊一邊對著手機那邊說,哎呀見到你女兒啦,沒事沒事,先掛了啊。
我這才發現天都要黑了,我這一覺睡到了傍晚。原來我媽一天都打不通我電話,就心急如焚地讓住在Y市的梁阿姨上門找我,怕我出事。
我真是有點不好意思。梁阿姨讓我趕緊給家裡報平安,她還去幫我買了粥回來吃。我一看手機,不知為何靜音了,足足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家裡打來的。
那一瞬間,委屈和眼淚同時爆發了。昨晚發著燒去看病、打點滴都沒有哭,也不覺得有什麼,但這一刻,家人的關愛讓我融化。
媽媽馬上到Y市來照顧我了。
看著媽媽操勞的樣子,我有點愧疚,還以為自己很獨立,還是讓她操心了。如果爸媽在家病了,有誰能照顧他們呢?
工作上四平八穩,毫無突破。近兩年了,我認為它並不適合我。這個媒體是個很好的平臺,也是一個很好的跳板。我在考慮跳槽的事情了。
我在留Y市和回老家省會K市之間糾結了很久,最終決定往老家和K市找機會。主要是我想定居了,想定住腳跟,才好成立家庭,照顧父母。而我在Y市,似乎無法看到一個很好的未來,我也沒什麼精力再去奮鬥了。媽媽曾說,我是個不能吃苦的人。確實是這樣的。平心而論,在Y市的工作收入不算高,但壓力也不大,但我的身體狀況還是變差了,比起以前小毛病多了不少。
Y市很好,但始終是別人的城市,那些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不斷地提醒著我——瀟灑過後,我只是個過客。
我開始利用週末和調休悄悄地跨省面試。但這樣始終很不方便。K市曾有個很不錯的機會,已經進行到三面了,就因為我無法請假回去面談而錯過了。這樣折騰了半年毫無結果,我決定裸辭,回老家再說。
回到家,整個人都舒坦下來。在Y市我習慣了獨居,沒有跟爸媽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家裡另一套三十平米的小單間裡,有電梯,有采光,可比Y市的出租房好多了。
剛來Y市的一個雨季,蟲蟻蠢蠢欲動。那出租房的陳年吊頂不知養了多大一窩白蟻,在某個雨夜爆發了。先是細細簌簌,後是嗡嗡大響,白蟻洶湧出窩了,上千只蟲子興奮地繞著廁所的小燈狂舞,把燈光切得細碎,慌張的光影穿過我的蚊帳被甩到牆上。伴著雷雨,群蟲飛舞,恐怖如斯,我忍不住大叫起來。要不剛好有蚊帳擋住,都不知道有多少白蟻要撞到我的床上。
過了不知多久,它們終於往窗外飛散了。我才戰戰兢兢地打掃戰場,一夜都沒怎麼睡著。後來跟房東投訴,她以兒子準備高考為由,不肯動房子、拆吊頂。我只能搬家。這段經歷讓我記憶深刻,可能是每個異地務工人員都需要經歷的心酸吧。
幸好現在回家了。
第三次“靠岸”
畢業三年多了,連換工作都是緊鑼密鼓的,沒休息過,這次我決定一邊投簡歷,一邊去大理玩一圈。
我有一位住在大理以寫網路小說為生的同學,她叫飛雲。這幾年,她都租住在青旅的單間裡,時不時去跟朋友去周邊古鎮遊玩,過年才回老家探親。生活簡單而充實。
我在大理的這些天,她就每天先碼夠字數,再陪我慢悠悠逛吃逛吃,聊聊十分應景的“風花雪月”。
初夏的傍晚,我們爬上了大理大學的長臺階。背靠蒼山,目及洱海,晚霞長虹,微風徐徐。飛雲說,剛畢業那會兒,她就沒有找朝九晚五的崗位,一份英語教培的彈性工作,讓她有足夠時間去忙自己的愛好。後來,她決心全職寫網文,熬了幾年的低收入,現在攢了幾篇人氣長篇,所幸收入也算提上來了。
“你還記得嗎?我當時還有個男朋友,當時他都想結婚了。但我總感覺還不到那個地步,就分了。”她一邊回憶,一邊輕輕地笑。
我也感慨,“分了也好,不分哪有現在的你呢。現在的你,自由自在。那今年過年你還回家嗎?”
“看情況吧,回家我也是住兩個月就走,呆不久。我還是喜歡在這裡的生活。這麼幾年也習慣了。”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我沒有過多跟她聊起我的工作。她其實對我工作中的所謂“宮鬥”也挺感興趣,但她難以體會的是,為別人工作和為自己工作的區別。
飛雲家裡關係比較複雜,她爸媽分開後,都有各自的生活。她是老二,老大已經結婚生子了,老三還在讀中學。一家人分開各地工作、生活習慣了,她不用太考慮家裡的事情。她只想好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其實很想問她,難道不擔心這份工作不穩定嗎?但想想,這份焦慮好像從未出現過在她口中,她應該不是很擔心。只要能碼字,她就有收入。她還帶徒弟,嘗試過做直播,還想鼓搗自媒體,她的人生還有很多可能性。飛雲才是真正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當時的我對飛雲這種狀態也有些羨慕,雖然我也單身、未婚,但我自認無法放下顧慮,做到她那樣灑脫。不過這趟大理之行還是讓我非常懷念。手機裡沒有一個工作資訊,我第一次體驗了鬆弛感,並覺察到,自己對享受生活的需求是高於對工作成就的需求的。
旅途終究要結束。幾天後,我跟飛雲道別,不知下一次何時會見面,希望我們都循著自己的節奏,越過越好吧。
回程的飛機剛一落地,我就在嘈雜的機場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瞬間把我還沉醉在風花雪月裡的腦袋拽回了現實——半年前面試落榜的老家二本院校輔導員崗位,補錄到我了。
沒有過多猶豫,也沒有跟家人商量,我很快就答應了。這是我在跳槽時最期待的工作,因為我對它也有美好的想象。
這其實也是我的缺點。總把某個想要的事物想象得很美好,無法客觀看待,而且會覺得這種美好會保持不變。當年從部裡辭職是這樣,現在從Y市回老家選擇工作也是這樣。
不過這都是馬後炮,當時剛旅遊散心回來的我,感覺一切真是順利極了。10年前,我18歲,以學生的身份踏入大學校園;10年後,我再次踏入校園,不過是以老師的身份。而相同的是,我將和同學們一起,展開我新的生活。
我期待著學生們青春朝氣的狀態感染我、帶動我,也期待寒暑假能讓我自在地享受生活,和家人相處。
當時爸媽以我的名義貸款買了一套毛坯房,想以後一起住,房貸不過一千多,負擔不大。我估摸著,輔導員的收入不會多,但應該足夠我這個本地人生活。而且聘用方式是招聘控制數,也就是所謂的非實名編制,是跟學校籤合同,也很穩定。
工作內容和生活狀態似乎都可以確定,這似乎是個完美的工作選項。辦完手續後,我覺得,這次上岸,終於可以一勞永逸了。
入職之後剛好暑假,我又將無所事事一個多月,就約了大龍見面。
大龍還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但明顯是對工作習慣了,雖然還是吐槽,但已然認命。研究生畢業三年,他也拿到了中級職稱,眼看著下一個副主任就是他了。他也買房了,選的高階小區精裝房,家裡也花了不少錢。大龍父母堅決反對他離開本單位,除非他能考上公務員編制。各項來看,無論是經濟成本還是時間精力成本,他都付出了不少,確實不好輕易離開。
“那你試過考公嗎?公務員編總比事業編待遇好點,外面人不知道而已,我們都懂,前面沒啥路可走了。”我也覺得考公是個出路。他是文科碩士,又在宣傳部門出身,對於政策理解和公文表達應該是很熟練的。更何況他有這幾年的實戰經驗,考公應該不難。
“當然試過啦,嗐!”他長嘆一口氣,“我也有努力去考大城市的公務員,想著做公務員的話,就不留在這裡了。但數學這塊實在是學不下去,大城市競爭大,我試了幾次都不行。”
如果是考回本市的公務員,也不知道會是哪個單位。起碼現在在部裡,雖然依然很忙,但工作內容熟悉,還是能找到摸魚的機會,他就懶得動了。去年他還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請了一兩個月的病假回家休養,如果不是特別好的機會,他也不想折騰了。
談笑之間,大龍的簡訊通知,工資入賬了。我逗他,大龍主任,工資漲了嗎?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伸出兩根手指,“二百五!”我們相視大笑。
新學期開始了,我還是選擇獨居,並一身幹勁地投入到新工作中。我自認為是大姐姐的性格,又能給學生們帶來大城市的資訊,還經歷考研和不同單位的歷練,應該能跟學生們成為好朋友,進而勝任這份工作。
剛入職,上面分配我帶的是畢業生。大部分學生都對就業和社會比較迷茫,我多跟他們聊自己的見聞和心得,大家很快就跟我熟絡起來。當然會有特殊的學生事件讓我處理,但剛開始的時候,並不算多。
學生方面還比較適應,但案頭工作方面則讓我磨合了好久。讓我真正體會到了體制內工作的那句話: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各條線對學生的統計、補充、核實等工作,又急又細,都堆到輔導員這裡來做。
這裡的工作和管理風格,都跟我在省、市一級單位的區別較大,我沒做過這麼細的業務,而且指令比較模糊,要求都是要反覆溝通才能確定。天天都為著左一本右一本的臺賬打著轉地忙。
這是我花最多時間去適應的崗位,一個學期之後,我才對手上的事情有點眉目。雖然累,但我也沒什麼別的想法。或許過了這幾年,就像大龍一樣,適應了呢?現在一切都挺好的,等把工作適應好,我一定能找到work-life balance的那個點。
我也開始積極相親,想為自己穩定在老家多加一個砝碼。雖然我這個“高校老師”的頭銜說出去挺受歡迎的,但前前後後見了十幾個人,都沒有順利走下去的。跟不少女孩子一樣,在相親市場浮沉多了,沒有好的進展,我不免陷入自我懷疑,到底我哪點不夠好呢?
與此同時,我的工作也陷入了一個瓶頸。雖然案頭工作適應了,但越來越多問題學生開始浮出水面,逐個去關注和處理,非常消耗我的情感和精力。同時還有他們就業率的壓力,我的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睡覺都睡不好。
父母也開始為相親的事情跟我置氣,甚至吵架。前幾年緩和了的關係又變得緊張起來。一次家庭聚餐中,我又拒絕了一次相親,理由是心情不好、狀態很差,提不起精神去和人相處。
我媽一摔筷子,扭頭就拿話戳我,“你每次回家就不停地講學校裡那些破事,看你這麼多負能量,也沒人能跟你處得下去!”
我很生氣,但又無法反駁。我媽前半句說得很對。我才意識到,已經連續一段時間了,我回家吃飯、朋友聚會,甚至小群吐槽,都離不開發洩工作的負能量。
Y市的前同事還說我,看我朋友圈,覺得我回家後放飛得很,活得五光十色,精彩紛呈。但“朋友圈都是假的”,那些美食美酒,都是加班後的放縱,毫無益處。
冷靜下來想想,我的獨居生活,遠沒有在Y市時的規律。我為了轉移相親和工作的壓力去吃喝玩樂,當下雖然消解了苦悶,但第二天醒來,問題一樣存在。更不值的是,把身體也拖累了。每個學期忙完,我總要在放假前病一場才行。
想象中的寒暑假出遊只實現了一次,一是因為收入低,不捨得花大錢,二是多在家休養了,沒那種心情出門遊玩。再一次,幻想中的生活並沒有到來,且被我過得亂七八糟。
轉眼間,做輔導員也快兩年了,“辭職”的念頭不經意間又浮上心頭。
但這一次,我更多的是覺得恐慌。我開始不信任自己的感覺了。彷彿十幾個月的工作時間,就是一個定時“詛咒”,我總在這個節點堅持不住,總感覺自己對各份工作的不滿,都是玻璃心作祟,都是嬌氣。
頻繁辭職,到底是不是我的問題呢?經歷的每一份工作,在別人眼裡都不算差,但在我這裡,怎麼就各種幹不下去了呢?而且,我都快30歲了,還想怎樣折騰呢?
這些問題其實都沒有答案,只能徒增內耗。而生活沒有暫停鍵,我在應付學生、自我懷疑和相親消耗中,蹣跚度日。
各方的壓力持續壓迫,我終於在一次處理失蹤學生的過程中崩潰了。在勸返學生的電話裡,自己忍不住先哭了一場。把學生都嚇到了。
冷靜後我反覆在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已經處在一個邊緣,如果真的要把自己的全部情感和精力奉獻給工作的話,那離犧牲也不遠了。
我想,給自己最後一個動身的機會吧。趁還沒有成家,爸媽還不需要我時刻照顧。
第四次“靠岸”
我這次還是選擇往家鄉省會K市找機會。老家經濟發展太差,總聽說連公務員績效都發不出。而K市畢竟是省會,雖然發展不快不慢,但房價也還算不上不下。我在K市也有一些親朋好友,離老家也才三百多公里,是個合適的選擇。我要找穩定且收入尚可的工作,因為我要安家,要有能力把爸媽接到身邊住。上班時間最好彈性,最佳目標是高校,其次是事業單位。這樣我就能兼顧我的work-life balance。當時公考已經挺激烈了,我沒把考公當第一選項,我想先定下來,再看看是否需要花精力備考。
再次選擇離開家鄉,考慮到了立足和安家,我的目標比4年前更清晰了。
說走就走的旅行,想去就去的演唱會和音樂節,還有各種網紅打卡的潮店和餐館,我都試過不少了,它們對我的吸引力越來越小。正如總有人正年輕,這世界總有新的玩法,我不可能永遠追逐潮流。而我可能正在脫離這種喧囂放肆,正走向一個更平靜沉穩的前方。
我利用週末和寒暑假,再次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因為我投的簡歷比較精準,沒花太多冤枉時間,最終透過社招,考上了一個省級大型三甲醫院的行政崗位。身份是院聘,但跟實名編制同工同酬。
公示名單出來後,我才打電話告訴爸媽。他們之前只是隱約知道我有離職的想法,沒想到我動作這麼快。他們連我到K市考試都不知道。爸媽雖然對我的婚姻大事多有埋怨,但對於輔導員這份工作對我的傷害,他們是很清楚的。重要的是,跟當年去Y市相比,他們完全放心我自己做出的選擇,併為我的成功由衷高興。這方面能得到家人的肯定和支援,我感到很幸福。
畢業5年,4份工作。如此頻繁地更換工作,我心中是忐忑的。我也怕人家說我腦子拎不清。但實際上,朋友們也習慣了“浪蕩”的我,沒人多言,當面都是祝好;親戚那邊也有爸媽替我擋著,我媽甚至還放話,“誰家孩子有我女兒厲害?幾份工作都是靠自己找的,我們哪裡說得上話呢。”我放下心來,其實真的沒幾個人關注我的去向,只有家人才會如此上心。
到了K市,我又開始新一輪的起步。而爸媽的人脈還沒在K市鋪開,我的相親暫停,也讓我緩了一口氣。
那是2020年末,人們剛從疫情最高峰緩過來,正在適應病毒時不時的反撲。我也跟隨醫院和科室的節奏,逐漸融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到了醫院,才知道什麼是卷。各崗位入職門檻幾乎都是碩士,也都只是院聘。臨床人員需要提升學歷到博士,再攢夠其他條件後,醫院才會考慮去聘他的高階職稱。這裡還是大學附屬醫院,不少人是衛生、高校兩條職稱路線並排走的。
即使是行政人員,也閒不下來,都在考證、考博、申課題、寫論文……反正各種卷,因為崗位的天花板不高,不像臨床的同事有明確的發展方向,行政要提高待遇,只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沾邊的職稱都在爭取。
有些被引進的博士,年紀跟我差不多大。我看著他們的時候會想,不知道學醫的人是不是都對自己要走的路,看得很清楚了呢?從上大學開始,就沿著一條固定的軌道前進,經過漫長的旅途,到達既定的站點相繼下車,前往預料中的目的地。稍作停留後,又繼續上車,往更前方邁進——升學、規培證、執業資格證、職稱、社會兼職、學術頭銜……
到了30多歲來看,這種穩定是很有價值的,儘管積累期的時光枯燥難熬。而在其他的體制內崗位,可能中途停留後,將有一段長長的時間擠不上車了。車次太少、座位稀缺,就算買到了車票,排隊的時間也會無法估計。但很多人只在意始發站的擁擠,沒在意各趟列車往後駛向什麼方向。
到了K市,我開始聯絡上在當地的同學小芸。小芸既是我的老鄉,也是我的研究生同學。她畢業後一直留在K市,也順利結婚生娃了,現在在一家高校當行政。
聊起目前的生活,我不免跟她說到我的擔憂,輾轉了這麼多個城市和單位,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我拿到了穩定的收入和工作,又開始不安分起來,想找機會滿足事業心。
小芸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噗嗤”一下笑了。
她拍拍我的手說,“你怎麼還是畢業生的心態啊。別看你缺什麼,先看看你擁有什麼啊。支援你的父母,中上的穩定收入,眼看著可以實現的買房目標,對比其他人,已經不錯了。你現在的工作不是那麼容易能拿到的。有上進心是好事,但你經歷過那麼多個單位,看到有誰是光靠勤奮就能上去的?”
我想想,確實是沒有。他們都是到了某個位置就停下來了,然後等下一輪的天時地利人和,再挪一下坐得發熱的板凳。
其實小芸也是慢慢走過來的。她入職時沒有編制,後來有機會就考進了編,現在當了副科長,也拿了中級職稱,發了幾篇論文。
她勸慰我,順其自然。經歷那麼多的奔波好不容易落了腳,別把自己催得太緊。工作和生活都一樣,無法規劃得很完美才去走下一步的。
她的話也點醒了我。當時我入職醫院一年多,又到了那個讓人緊張的“辭職臨界點”,我很怕自己養成了壞習慣,又去想象另外的“完美崗位”,再把自己折騰一番。所以這段時間都很警惕,時刻觀察自己的情緒波動和心態變化。
之後的時間裡,我的生活迎來不少變動。我買房、裝修、談戀愛、發展愛好,得以逐漸把注意力從工作上移開。每次遇到工作上的煩事,我就告訴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看看後面有什麼轉機。
日子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下去了。
又過了一陣,大龍沉寂已久的朋友圈突然有了動靜,他發了一張喜慶的結婚登記照——大龍結婚啦!我和朋友們都很驚訝,他這訊息瞞得也太好了。
八卦後才得知,大龍的新娘子是本地人,在國企工作,兩人因工作相識,談了一兩年就結婚了。由於是特殊時期,就沒有在當地擺酒,倆人回大龍老家吃了頓飯就算走完儀式了。
大龍這下算是徹底留在了我老家了。不久後他添了位小千金,兩個年輕人經營著小家庭,也挺和和美美的。等他爸媽退休後,也許會搬來南方一起生活。我後來跟他聊,算算時間,他在部裡工作轉眼也七八年了,工作內容早已駕輕就熟,上下人事都很熟悉了。下一步要怎麼走呢?他也說不準,也說不上,更不願去想。現在上有老下有小,他目前只想把精力放在家庭,其他的就隨緣吧。
兜兜轉轉,大龍最終也活成了體制內“穩定”的樣板。
尾聲
而我這兩年學會的順其自然,給我帶來了什麼呢?收穫就是我的身體還算健康,在K市買了房,我也結婚了,迎來了一個龍寶寶。好像用不著自己絞盡腦汁地謀劃,命運也會一步一步給你展現它的安排。
回想這一路的經歷,我深深體會到,所謂的上岸和穩定,其實不是劃等號的。我當時“上了岸就一帆風順”的想法是很天真的。先不論每個人的性格是否適合體制內工作,單位裡換了領導、政策導向更新這些都是常事,都會讓工作狀態發生變化;還有抽調、遴選、機構改革等機遇,也會重置你的工作環境和內容。
世界一直在變,不變的只有變化。
我很幸運,我所在的時代能讓我有那麼多嘗試的機會。
工作和生活是否穩定,取決於內心的安全感。培養自己抵禦人生風雲變幻的能力,做好資源儲備,調整好心態,我想,可能這才是真正的修煉“上岸”吧。
編輯|Terra       實習 | 思宇
加 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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