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如此突然,今天早上辛柏青微博釋出訃聞,宣佈朱媛媛抗癌近五年,已於2025年5月17日去世。

他同時還把自己的頭像換成了蠟燭。

最後五年
然而就在不久前的五一,朱媛媛的微博還發了一條《造城者》殺青的訊息,她一直在工作到生命的最後。

同在《造城者》劇組的黃曉明則說,前一陣還在一起工作,朱媛媛從未提過自己罹患癌症。

訃聞裡提到朱媛媛與癌症抗爭“近五年”,很多觀眾立刻想起,2020年朱媛媛參演了一部講述癌症的《送你一朵小紅花》。本片開機時間是2020年6月到9月,未知拍攝這部戲時朱媛媛是否已經確診。
非常巧合又有些宿命的是,《送你一朵小紅花》恰恰是朱媛媛最近幾年關注度逐漸增加的開始。在那之前她的上一部作品是2016年的《小別離》。
到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小紅花》裡的朱媛媛真好,就是“媽媽”的感覺。不需要強烈的戲劇衝突,不需要大起大落的情節,她只是說話做事就很溫暖安全,在外面為了停車費吵架,每天配抗癌食譜,笑眯眯說“好奇怪得你們這個病的孩子都特別漂亮”。那時候,你自己還好嗎。

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電視裡的朱媛媛,在《小紅花》裡再見,我心裡的想法是,她狀態這麼好,臉上不顯年紀但也沒有刻意迴避自己的年紀,分明是戲路更加寬廣的時候,她為什麼不多多拍戲呢。
那一年就去搜的她的採訪,她說一開始接到《小紅花》劇本父母線不太充分,她就沒有接,一年後劇本再拿來父母這條線更飽滿,她被打動了。更重要的是:“趕上了孩子小升初,假期有一個空檔,而且戲又不是很多,時間又不是很長。”
朱媛媛會被媽媽的角色打動,因為她自己也是一個很願意陪伴孩子的媽媽。另一方面她工作量降低也有創作環境變化的原因,因為她慶幸自己趕上過影視創作“比較規矩”的年代,後來則不想“為了演而演”:“我要把我有限的精力,放在我真正想要表達的一個作品當中,或者我能承受的工作強度上。”(via““骨朵星番”朱媛媛專訪”)
緊接著2021年《我的姐姐》(拍攝時間是2020年7到9月)上映,《我的姐姐》裡朱媛媛貢獻了一段非常震撼人心的表演,一個被規訓必須為家庭貢獻的姐姐,一個被困住的女兒,差一點可以出走又被拽回來的人生。她經歷磨難又忍受著,對侄女刁難著也寬容理解著。


憑藉這個角色朱媛媛拿下了金雞獎和百花獎最佳女配角。

《我的姐姐》路演期間,我按照路演地點去搜粉絲拍的影片,驚訝於現在這年代還是有演員並不會每個活動都出圖。但朱媛媛狀態多好呀,穿什麼都好看,我只好從影片裡截出她的照片來。那時候我想,喜歡姐圈姨圈的不得被她迷死,孩子已經小升初了,以後姐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雖然她說孩子上初中操心的更多了)

那些神采飛揚的路演結束之後,你自己的生活裡要面對的是什麼呢?

《我的姐姐》之後我曾經一次次去搜她的照片,想著她真是老天爺厚愛的女演員。50歲的年紀,既不顯老也無需扮嫩,既可以憔悴也可以豔光四射,這意味著一旦有屬於中年女人的好角色,她都可以駕馭。

2022年以後朱媛媛還有作品問世。2021年她拍攝了電影《海洋傳奇》(2023年上線)和電視劇《胯骨肘子衚衕》(2024年播出時更名為《多大點事兒》)。

(△《多大點事兒》)
接下來就是2024年10月下旬開機的《造城者》,一直到前幾天本劇宣佈殺青。
按照這些片目來順,朱媛媛的最後幾年大概是這樣:2020年孩子小升初的假期接了《送你一朵小紅花》和《我的姐姐》,2021年拍了兩部戲。直到2024年10月下旬又開始工作。
中間應該是她休息的時間,也許當接下《造城者》的時候,她對未來是樂觀的。
這幾年辛柏青的產量也很高,不知道有沒有收入上的考慮。

今天,辛柏青以最簡單的形式宣佈朱媛媛的離開,並稱:“我們尊重媛媛的意願,喪事從簡。謹此訃告,寄託哀思!”
翻看他們夫妻這幾年的微博,也能感受到那種老派。他們一旦出現在公眾視野裡,就只是演員,只服務觀眾,只用作品說話。自己的事情不必到處去說,尤其是病痛。連朱媛媛的離開也是這樣,以最簡單的方式宣佈。
不止“市井”
回到最初,朱媛媛要當演員幾乎是命中註定的。

從青島藝術學校畢業以後,朱媛媛本已經拿到了工作分配通知要去教育局報到,報道那天她睡過頭了。她的媽媽就說帶她去北京考電影學院。電影學院的老師非常喜歡她,告訴她回去好好複習文化課,但不要報考別的學校,這樣就算她文化課不夠,北京電影學院也會錄取她。朱媛媛回到青島後發現有上戲的報考,她好奇又去考了。之後又報了中戲。一下三個學校全考上了,天賦和表現力可見一斑。朱媛媛知道自己文化課可能不夠好,但還是冒險選了中戲,最終被錄取。

今天在追憶朱媛媛的微博裡看到了代溝。有人想起的是《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家有九鳳》《浪漫的事》,更年輕的觀眾則問,這是《小別離》裡那個挺漂亮的媽媽嗎?

(△1995年的朱媛媛)
朱媛媛的代表作是國劇黃金年代裡那些市井氣的故事。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2000)裡她是張大民漂亮的妻子云芳。

《家有九鳳》(2005)裡紅圍巾雙麻花辮就驚豔了我們的七鳳,這一幕也是一眼萬年了。

《浪漫的事》(2004)裡潑辣市井的宋雨。

電影《海洋天堂》(2010)裡的柴嫂延續的也是她生活化的形象。

“市井”也僅僅是她的一面。這種印象也跟以上這些電視劇曾經過於成功有關係。
我最早認識朱媛媛就是《康熙微服私訪記2》(1998)裡《饅頭記》中的單元女主。扮演的是地方惡霸的女兒呂珠,有自己的正義之道。美麗中也帶著威嚴。

算時間拍攝時她應該是剛畢業。五官精緻,嘴邊一顆痣恰到好處。

呂珠常常披著件紫紅色的披風巡山,看到監工虐待苦工就出手相救,在自己能力可及的範圍釋放善意,但因為無解的現實常常流露出一絲憂愁。一旦落淚就很動人。


朱媛媛還跟陳建斌演過一部《我親愛的祖國》(1999),講的是錢學森等科學家回國的故事,陳建斌扮演的方學桐原型為錢學森,朱媛媛扮演的張芷若原型則為錢學森夫人蔣英。現在翻看高糊畫質的截圖也能感受到她劇中知性淡然的氣質。


2001版趙文瑄主演的《孫中山》裡朱媛媛扮演宋慶齡。

2008年朱媛媛生下女兒本本之後工作量就漸漸減少,她沒有什麼演女主角的執念。2016年演了《小別離》裡的媽媽,那時候演她女兒的是趙今麥。

朱媛媛和辛柏青都是國家話劇院的演員,也都多年活躍在話劇舞臺上。喜歡看話劇的觀眾應該明白朱媛媛舞臺代表作的分量。
孟京輝的《思凡》(1998)

田沁鑫《狂飆》(2001)

(△《狂飆》排練照片:師春玲、袁泉、朱媛媛、陶虹)
《四世同堂》(2010)

話劇版《大宅門》(2013)中一人分飾黃春、楊九紅、香秀三角。

到了這幾年的《送你一朵小紅花》和《我的姐姐》,足以證明她有更廣闊戲路的可能性。朱媛媛偶爾出來拍時尚雜誌也是很有表現力的。

朱媛媛本人也是個非常有意思會說笑的人。她說剛開始出去拍戲的時候,在片場就是喜歡逗樂每個人,劇場的場工看到她都會喊“朱大姐來了”。拍攝《康熙微服私訪記》時她精力充沛又話多,拍一天一夜的戲都不累還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段子講一遍,加現場發揮的那種,把張國立都整崩潰了說要找人送她上馬讓她閉嘴,因為朱媛媛怕馬。

很多人對朱媛媛的印象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滿,但天生愛說笑的她會有語出驚人的時刻。2010年朱媛媛和張嘉譯演了《瞧這一家子》,記者問戲裡的老公(張嘉譯扮演的角色)和現實的老公(辛柏青)哪個好,張嘉譯搶答說:“肯定是柏青好,(別的)她敢說嗎?”結果朱媛媛直接來一句:“都好,放在母系社會我就都給他們收了。”

所以也不奇怪在《小紅花》《我的姐姐》她回到公眾視野後,講話都是那麼有意思。

回望朱媛媛事業的後半程,陪孩子固然是減產的重要考量因素,但缺少好故事好角色可能才是那個真正的原因。

她一方面說自己喜歡陪孩子,就算孩子上了初中、高中還是會操心,另一方面她也會說,如果天降一個好故事,不管孩子在什麼階段,她都會立刻去演。
她渴望真正創作的快樂:“因為你出去拍戲,那麼多人服務於你,那麼多人給你營造一個氣氛,讓你去活另外一個人生、感受另外一個人物,我覺得那個是特別快樂的。”
那時候她展望過還要琢磨更好的表演,未來還要演更成熟更多樣的女性:“再過個十來年,我再出去演姥姥、演奶奶的時候,可能感受就又不一樣了。”——她從來無所謂演多大戲份,但她需要一個好角色。
看著她最後一條微博裡的海報我還在想,好漂亮的造型,好意氣風發的女人。如果這行業曾經能多一點故事吸引你,如果上天再給你多一點時間。

模範愛情
從B站訪問影片的彈幕可知,每隔幾年就會有一批新人去嗑真夫妻朱媛媛和辛柏青。但同時,也有很多觀眾認識他倆的臉,卻完全不知道他們是夫妻。

因為兩個人行事作風都是演戲為主,出來受訪也都是宣傳期。

他們的愛情故事在這個年代簡單到像個傳說,是“中戲活化石”。1993年上中戲大一是同班同學,雙方都是彼此的初戀,愛情長跑十三年後領證結婚。結婚後,為了迎接孩子的出生,雙雙停工。

2011年朱媛媛和辛柏青上《魯豫有約》時還能回憶起十多年前兩個人相互有好感的時刻,辛柏青說朱媛媛從遠處跑過來臉紅撲撲的,朱媛媛說辛柏青參加運動會跳高很厲害破了紀錄。辛柏青對朱媛媛有好感之後就把運動會的獎品(洗衣粉和肥皂)拿去女生宿舍發,問了一圈不等別人回答就遞到朱媛媛手上,那一刻朱媛媛感覺到這個人可能對自己不一樣。


老派愛情進展緩慢,一開始辛柏青覺得自己是暗戀,每天都琢磨朱媛媛,患得患失。

直到辛柏青喝多了其他男生把朱媛媛拖過來聽他說醉話,才算表白。

兩個人談戀愛之後,老師知道了,讓他們上學期間先不要談戀愛可能會影響功課,兩個人真就商量了一下分手,說畢業再談。結果分手一禮拜不到就痛不欲生又恢復聯絡了。就這短短一個星期不到朱媛媛還聽磁帶以淚洗面試圖療傷種種失戀體驗全湊齊了。(老師後來表示就這麼一說你們怎麼當真了)

上學的時候辛柏青給朱媛媛洗牛仔褲,因為沒有洗衣機的時候女生洗牛仔褲特別費勁,他大張旗鼓給朱媛媛洗牛仔褲就是秀恩愛。

還沒掙多少錢的時候,辛柏青就花幾千塊錢飛到哈爾濱去看朱媛媛,到了組裡還是給她洗衣服,朱媛媛說自己怕劇組同事知道男友來探班,所以辛柏青來都是偷偷摸摸的,但是她回到住處會發現已經晾了一個晾衣繩的衣服。

畢業後兩個人在一個單位工作,但是戀愛又談了十幾年才結婚。可能就是多談感情大於走流程的婚姻才能長久。朱媛媛其實是個挺理智的人,她說結婚前給辛柏青定的紅線就是不能打人、不能婚外戀。

辛柏青在別人眼裡是好爸爸好丈夫,也是磨合的結果。沒生孩子之前朱媛媛氣他喜歡打遊戲、喜歡看電視。朱媛媛從外面工作回來想著有人能接進門,誰知道辛柏青的心思在看球上等等。但朱媛媛會一直爭取自己想要的,她做家務會拉著辛柏青也做,會不斷表示自己需要關心和浪漫。

他們的婚姻故事是生活裡相互磨合的正向結果,結婚多年後辛柏青說最無法忍受朱媛媛嘮叨,但又最喜歡她嘮叨自己。

生育孩子也改變了辛柏青,朱媛媛懷孕的時候孕吐了五個月,辛柏青在邊上陪著,積極表演吃飯來哄著朱媛媛多吃所以自己也吃胖了。


朱媛媛說原來最不喜歡辛柏青出去玩,自己懷孕之後辛柏青把所有朋友招呼到家裡來陪她打撲克。

一個著名的故事是,《潛伏》中的男女主角原本是為了朱媛媛辛柏青夫婦度身定做的,但是朱媛媛懷孕了不能接戲,辛柏青也想照顧她待產,於是兩個人都沒有出演。

《潛伏》後來的大爆不必多說,直接引領了一個“熒屏諜戰”時代,在臺灣都掀起了觀看和研究熱潮。但朱媛媛和辛柏青對此都沒有後悔。
辛柏青說:“她(朱媛媛)孕育生命這個過程,如果你不陪伴的話,這一輩子都缺失了,好的角色還會有很多。我演不上這個還會有別的,但是第一個小孩從孕育到出生的全過程,如果你不在她身邊的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朱媛媛生孩子推進手術室之後,辛柏青給她發了一條簡訊,等著朱媛媛生完孩子開啟手機就能看見。

辛柏青回憶看孩子出生的感覺是,都沒有問男的還是女的,就在乎是不是健康,“全乎不全乎”。

他說自己帶孩子有天賦,一次學抱孩子就上手了。

朱媛媛也毫無疑問是個好母親。陶虹說她陪孩子特別稱職,相約帶孩子一起看的兒童話劇,朱媛媛都已經帶孩子看三遍了。

(△辛柏青朱媛媛帶孩子上臺)
朱媛媛自認為愛情和婚姻很順遂,但她覺得順遂的秘訣是自己去追求幸福而不是等著別人給。

兩個人從初戀到恩愛夫妻,始終都有真正的“愛情”存在,兩個人也欣賞彼此的才華。
朱媛媛說,看到辛柏青喝多了流淚說“我是古人應該拎著長槍去衝鋒打仗”,就會覺得他是一個“真”且“有情懷”的人。


從剛認識合作學生作業開始,朱媛媛就覺得辛柏青演得好。


辛柏青對朱媛媛的欣賞也是一樣的,他回憶朱媛媛是“上來就會演”,而自己那時還不知道什麼叫“好”。
朱媛媛在表演上有天生的靈性,辛柏青說她上來就會演:“就是我們觀察人物練習的第一個作業,老師點評說這個好,有人物形象,有故事情節,有戲劇衝突。我們還一頭霧水,它是怎麼好啊?”新週刊|朱媛媛與辛柏青:在愛的軌道里無限靠近
辛柏青說,朱媛媛會用專業的眼光評價他的表演,哪怕是他演話劇得獎了朱媛媛也還是給很謹慎的嚴格評價,直到最近幾年他才能被朱媛媛細緻地評價哪裡演得好了。——長久的愛情需要精神上的共同語言。

這些年,這對夫妻沒有上真人秀,也沒有過多接受採訪。網路上最多的採訪是他們合作電視劇《幸福密碼》那年說的。每當辛柏青或朱媛媛有新作的時候,考古他倆的年輕人就會又多一點。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這段愛情故事的最後是這樣。
今天辛柏青公佈朱媛媛離開的訊息,這樣描述她抗癌的日子:“在與癌症抗爭的近五年時間裡她並沒有悲觀消沉,依然堅定、自信地面對困難。並把對生活的熱愛,用歡笑和溫暖傳遞給身邊的每一個人。”
假如生命只剩三天
《小紅花》上映的那一年,配合電影有個特別紀錄片《生命裡》,讓主創們回答“假如生命只剩三天”要做什麼。
朱媛媛說:“人的精神一旦足夠強大,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在生命的最後三天,朱媛媛要做的事情首先是:陪伴愛人、父母、孩子。“從此以後你們生活當中的每一縷陽光、每一朵花、每一炷香、每一杯茶……讓他們別難過。”以及,別忘了去銀行。

她說:“也許一個生命的逝去也是一個新的開始,要活在當下,不要等到真正失去的時候,你才想去做一切事情,其實為時已晚。”

今天辛柏青發布的訃聞裡也寫著:“她走的時候平靜且從容。她用這種方式,提醒家人不要虛度每一天、每一秒!相信,她去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她認真演戲也認真生活,她說過的話,自己一定都做到了。
再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