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夏天，小時候最討厭冬天。因為冬天穿的衣服多，又容易挨大人罵。有時候無緣無故被劈頭蓋臉罵一句：手凍這麼紅，也不曉得帶手套。
那時候江南的冬天很冷，屋外冷，屋裡更冷。所以小學生流行帶半指手套，有些手巧的媽媽還可以在上面多織出一個半籠，寫作業的時候翻起來，不寫作業便戴上。
然而小孩玩起來多半會忘記，手指凍得通紅，容易長死血（凍瘡）。一長凍瘡，手指又痛又癢，還脹得老高，很難看。這其實沒什麼，小孩很能吃苦，對疼痛也並不在乎。但我小時候最想不通，為什麼一長死血，就要挨很多罵？這又不是我願意的，罵中還會附帶著詛咒：長了就會年年長，以後一輩子不會好了。
那時完全想不到，上海鄉下也可以住上帶暖氣的房子。
小時候夢想不會那麼狹窄，完全不會祈禱以後冬天住上有暖氣的房子云雲。那時夢想是每天坐著宇宙飛船星際探索……
住到有暖氣的房子，前兩年心滿意足，對冬天也順眼起來。那兩年因為剛生小孩，很多事情都忙忙叨叨，日子像龍捲風一樣，呼嘯著就過了，我都沒嚼出什麼滋味。
而且上海的冬天，是一種逐漸形成的氛圍，天先一點點涼，再開始刺骨的冷，寒風一吹，腦袋發痛，人也已經被擺佈好了。
如果一個人從夏天忽然換到冬天，就算去的是大雪漫天的冬天，一時半會都調整不過來。
冬天給我帶來的不適，幾乎是全方位的。
去北海道時，我常覺得日本人在細節方面做得非常到位。他們對冬日的享受很是在行，在外面凍頭凍腦一天，不管什麼樣的旅館，都可以泡湯。泡完湯後還能吃拉麵，或者來根雪糕。
但一開始去的那幾天，我們沒經驗，一進酒店房間，順勢開啟空調開關。到半夜朦朦朧朧被熱醒，發現室內熱風不停地吹，人簡直像火箱中的臘腸，兩面翻烤，喉嚨裡都冒著火。
後來把房間暖氣關上，雖然有點冷颼颼，搭配身上的三溫暖秋衣，恰到好處。
北海道無疑是真正的冬天，回上海又不同，因為上海一粒雪星子沒有，我在上海不怎麼出門。
每天家裡起床，穿著睡覺用的短袖運動褲，外面再披一件外套，熱了脫冷了穿。到晚上出門散步，是個難題，到底怎麼穿合適，我練習了好幾個晚上。比如，要不要穿秋褲，還是一條抓絨褲就行？上身要不要穿保暖內衣，不穿的話，是不是應該把外套換成羽絨服？
爬了兩次山，對江浙滬冬日徒步大概要穿什麼，算是有了個概念。上身一件短袖，一件抓絨，夠了，下山風大的時候再來件衝鋒衣。下身只需要一條抓絨褲。
問題是，出門訪友怎麼穿？
有一天想要出去見朋友，因為跟這個朋友第一次見面，我想如果穿著衝鋒衣去商場，那也太傻了。正確的是穿大衣，於是穿上白色運動褲，披上一件黑色大衣。
我母親在旁邊說：你不知道嗎？現在穿黑色不流行了，裡裡外外最好都是淺色。
她這麼一說，五年前買的黑色大衣，立刻不洋氣了，完全落後於時代，哪裡好意思穿出門？
淺色大衣我有，矛盾之處在於，大衣本身並不保暖，它也不像黑色大衣那麼包容。為了保持本身的挺刮線條，得在裡面搭一件薄薄的貼身內搭。
這就讓人苦惱，不脫不瀟灑，脫了不好看。
好看的大衣，和漂亮的廓形毛衣，猶如魚和熊掌，通常只能保一個。
如果裡面穿那種大大的毛衣，勢必大衣披上去鼓鼓囊囊。如果為了保證大衣好看，選一件看起來相匹配的毛衣，這種毛衣到了室內單穿的時候，我會有點難為情。
這是上半身的困惑，下半身也一樣。想要保暖穿兩條褲子，在溫暖如春的室內，豈不是很難受？如果保持風度只穿一條，到室外不是凍成篩子？到底怎麼在兩者之間平衡呢？
在微博上表達了對於這種冬日穿搭的困惑，有人指路給我某女明星，說她的穿搭既保暖看起來也很美麗。
上帝啊，可那是一名只有八十斤的女明星啊！
冬日穿搭最大的矛盾就是，如果你想保持風度，就得挨冷受凍。如果你想光為了自己舒服，那多出來的十來斤肉，又好像膨脹成了30斤。
後來我索性穿了一件運動褲，再加上軟殼衝鋒衣和羽絨背心。
這副不倫不類的打扮，讓我收穫了好幾次朋友的問詢，“穿這麼少，不冷嗎？”
冬天不是熱情活潑的少女，不是一天就可以猜透心思的，要跟它相處上一些時日，才能知道，什麼樣是合體的打扮。
來新加坡的飛機上，看完了美國女作家薇拉.凱瑟寫的《雲雀之歌》，故事是從冬天寫起的，很多情節都在冬天，細緻入微地描寫寒冷，以及寒冷帶來的窘迫。比如，冬天的夜晚，要花很長時間，被窩裡的身體才能暖和起來。
轉而寫到夏天，“正是在夏天人們才真正地活著。”
這句話我記得特別牢。
在熱帶第二天早上醒來，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我並沒有非常急切地開始洗臉，抹潤膚露這些程式，經過一個晚上的睡眠，皮膚依然保持著一定的溼潤度，不需要那麼迫切的保溼程式。
再次穿上背心短褲，身體非常舒展。只有冬天多出來的七八斤肉，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在時不時被寒冷迎面痛擊的日子，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脫掉外套，泡茶，吃米花糖，番薯幹，花生，不過癮的話還要熱一碗青菜炒年糕，或者弄一碗蘿蔔牛腩。
有個朋友說，她喜歡乾爽，喜歡能烤火的冬天，只要想到夏天那種汗水粘膩的滋味，非常難受。
我想我還是喜歡夏天，晚上跟兒子在小區裡一起跳繩，當每個毛孔都在沁出汗水時，我只覺得太爽了，果然還是夏天夠味。
所以你是喜歡夏天，還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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