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還能完成嗎?

接前文:他敢賭嗎?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三分的利息,就想借錢!還想借五千?”
蔡麻子扯著嗓門兒對著登門的父親大一邊吼道,一邊把父親推推搡搡,拉到屋簷下,抬著被臃腫棉衣裹得更加肥大的手臂,翹起被焦油燻得發黃散發著一股子銅鏽味的食指,點向西邊:
“二十里外的梅家,昨天借錢的利息剛剛降了。但人就算降了,還有五分呢!你要是我,這錢放給誰?

我蔡家世代放水,只看兩條:一看抵押,二看利息。
離你家不遠的老馬,昨天剛從我這提走八千現金,利息四分,用剛買的三匹馬做抵押。
你說你秦三娃,抵押抵押沒得,利息利息比借給討口的還低,還想從我這兒拿錢翻身?
我看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雞窩裡想孵金鳳凰,擀麵棒吹火,夢裡看戲……"

蔡麻子一口氣把會的幾句言子像炮彈一樣,透過他那漏風黢黑的門牙,一發發射向秦三娃,帶著一些零星亂飛張牙舞爪的口水沫子。

父親被說得漲紅了臉,頭一開始朝著西邊,之後很快又轉向南邊–馬家所在的方位,蔡麻子每說一句言子,父親便用上牙使勁咬一下下牙。蔡麻子要再多懂一點,父親的牙齒恐怕就要崩碎在嘴裡。

“好了,龜兒子一天天的,別空想了!老子沒空搭理你,你回去吧!”
蔡麻子幾步跨進屋裡,哐噹一聲關上大門。
門樑上偷聽談話的老鼠,受到驚嚇,一下子慌不擇路在門上亂竄,縱身一跳,剛好砸在秦三娃的鼻樑上。

“呸!啊…呸!吐…呸!發瘟的,死瘟喪,媽拉個逼的!”
秦三娃被耗子砸得東倒西歪,連連往後退了幾步,驚魂未定,一腳踩空,摔到了蔡麻子屋簷下的菜地裡。
他摔了個四仰八叉,摔了個滿身青綠—菜地裡全是綠油油的青菜,摔了個人仰馬翻—這馬可怎麼辦呢?秦三娃躺在菜地裡足足想了一個鐘頭。
嚴小川割完韭菜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垂頭喪氣的秦三娃。
上前一打聽,才知道是父親借了一整天的錢,仍無著落。
“秦叔,我看你要不去找蔡麻子試試,我聽說他是西邊梅家的債主,借了好幾萬給他們家做生意。

這幾年梅家生意做得紅火,順風順水的,聽說年年給長工傭人漲工錢。就連他們家養的畜生,都開始喂白米麵了呢!
因為生意做得好,好多放水的,爭著搶著要把錢放給梅家。他們不缺錢,這不,前些天他們剛剛通知債主,說再借錢,利息要統統下調半分,不借拉倒!
你去找蔡麻子,梅家利息少了,他興許能借給你點!”

父親平日裡從不拿嚴小川的話當真,在他眼裡,小川還是那個光屁股滿山跑的放牛娃。
但今天,他罕見地把這光屁股小孩的揹簍從背上拿下來,拉著他的手一起坐下。看著嚴小川水汪汪葡萄一樣轉來轉去的大眼睛,父親沉默了幾秒,沒有說話。
“叔,你明天就去試試吧!不試試,誰知道呢!說不定蔡麻子喜歡你,一下子多給你點呢!”

嚴小川說完,一邊用手捋了捋用水當髮膠分好的流行中分發型,一邊得意地咯咯直笑,像是成年公雞一邊打鳴一邊展示自己鮮豔的羽毛。

“你剛剛說啥,說梅家養的畜生,牛馬這些都喂白米麵了?當真?”

“當真!和我一同割韭菜的張二娃和我說的,說他上個月才去問梅家要不要韭菜,我們割了賣過去。人家直接回了一句,我們家畜生不吃韭菜,吃谷麥米麵!”

嚴小川笑得更得意了。
母親早早給父親煮了一碗紅薯稀飯,把本屬於我的雞蛋,勻給了父親。

這使得父親的碗裡,看起來豐富不少:除了幾坨金黃色和奶白色的紅薯,一些依附在紅薯上清晰可見的米粒,半碗米湯,還有一個披上閃閃發亮米湯的雞蛋。
“你爸今天去能借著錢不?要是借不到錢,才好呢!

搞搞搞!就想搞個大生意,又不是那塊料!天天想著一把翻身!咋可能!

他昨天出門,我就曉得是這個結局。過去幾年的折騰,誰不知道他虧了錢欠了債,誰還願意把真金白銀借給他?要是我,我也不願意!”
母親一邊和我抱怨,一邊把頭探出門外,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
那天晚上,父親回家後,又遇上停電。

父親摸出身上的洋火,哧一聲劃出火星,黑暗一下子就被刺破。洋火點著了還剩半截的蠟燭滿屋子都被這金黃的一閃一閃飄忽不定的火光擠滿。
“明天還出門借錢嗎?說好的今年買馬,明年還債,後年給娃兒買腳踏車的目標,還能完成嗎?”
面對母親的責問與抱怨,父親沒有回答。
他坐在離地只有十寸的小板凳上,伸開雙腿,雙手抱著胸膛,靠著牆,脖子仰起,閉著眼睛,臉上的灰塵在火光下黑一塊紫一塊,堅硬的胡茬在蠟燭的映襯下,閃閃發光。
在蠟燭快要燃完時,父親終於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來:

努力,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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