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串聯到嚴打：1966-1983年

前言

我寫了這兩篇中國近代史之後：

為了這條中國鐵路，俄羅斯和日本悍然入侵？

極簡太平天國史

很多年輕網友留言希望我再多寫點中國近代史。那今天咱們就來聊聊從 1966 年的大串聯/大串連到 1983 年的嚴打，供 1990 年代到 2010 年代出生的年輕網友們，瞭解和學習中國近代史，也掌握一些看大歷史的方法。

騎行犛牛背

騎行犛牛背，可能是全球中文自媒體裡唯一能夠同時長期深度關注各種嚴肅話題和各種八卦話題的公眾號了。不信？關注本公眾號並點選以下各類專題文章唄。

1966 年大串連/大串聯的前世今生

現在的 90 後，父母大機率是 1960-1970 年代出生的。現在的 00 – 10 後，父母大機率是 1970-1980 年代出生的. 有興趣的年輕讀者，可以回家和自己的爸媽討論一下他們記憶中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也許可以獲得很多書本上和網際網路上沒有的第一手資訊。

我是 70 後，從小就聽說一個家裡的故事：我的三舅舅，當時才十幾歲，居然大串聯從江西免費坐火車去了北京，去看在北京大學讀書的姐夫，也就是我爸。其實我爸那時還沒和我媽結婚，準確來說是準姐夫。大串聯不僅提供免費的全國交通 – 火車汽車隨便坐，不要錢不要票 – 而且提供免費的住宿和吃喝。三舅年紀小個子小，北大食堂供應大米飯用的是和他一般高的大飯桶，他盛飯的時候差點掉進飯桶裡。

所以，從小我們就很好奇：這種大串聯多好啊！讓學生們全國免費交通、住宿、吃喝，為什麼不繼續呢？

相比之下，最近的鄭州夜騎開封，那真是弱爆了。不僅要自己付錢租單車，還要自己出錢買灌湯包子，晚上還要自己出錢住宿或露宿街頭。

大串聯怎麼起來的？

很簡單，1966 年毛主席發動了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但居然遇到阻力。1966年，中央文化革命小組表態支援全國各地的學生到北京交流革命經驗，也支援北京學生到各地去進行革命串聯。1966年9月5日的《關於組織外地高等學校革命師生、中等學校革命師生代表和革命教職工來京參觀文化大革命運動的通知》，一下子點起了革命小將進京的熊熊烈火。

1966年9月5日的這個通知，要求組織外地高等、中等學校學生代表和職工代表來京參觀、學習運動經驗，交通、生活補貼由國家財政開支。坐車、乘船不要票，吃飯、住宿不花錢。各大中小學校的宿舍、機關單位工廠房屋都騰出來開設接待站。與此同時，全國各地學生奔赴北京，北京紅衛兵南下北上去各地煽風點火，各地紅衛兵間互相聲援，“造反是一家”，到處設立聯絡站，衝擊黨政機關、揪鬥走資派，“破四舊”，達到了“天下大亂”。

串聯從單一的以北京為目的地，到開始向南京、上海、成都、武漢、廣州、長沙其他地方輻射分流。出現部分工人、幹部離開崗位參加大串聯，不少人乘此機會探親訪友、遊山玩水。引發了全國範圍的客運高峰。我三舅也就是這樣從江西農村，十四歲的孩子，一路免費吃喝交通住宿就憑刷臉堂而皇之溜達到了北京。

那時候從全國各地來到革命聖地井岡山的，據說高峰期超過了幾十萬人，根本沒有地方住宿，也沒有足夠的食品。於是幾十萬紅衛兵、紅小兵、社會閒雜人等，就效仿紅軍當年露宿井岡山、一天吃一頓南瓜飯，正好體會革命先烈的疾苦。

最後如何收場？

經過一年多的大串聯，各地反對文化大革命的任何一級政府和組織，全被紅衛兵小將們砸爛了。任何反對偉大文革的領導，都被批鬥遊街關牛棚了。這下，大串聯的目的完全達到了，該收場了。

另外幾個也很重要：

第一，全國的接待單位苦不堪言，財政支出巨大。紅衛兵小將們享受了這麼多待遇，進入了無政府狀態，到處零元購打砸搶。N 年以後，美國出現黑命貴 BLM，那是抄紅衛兵的作業連百分之一都沒到，美國右派就嬌嫩得喊受不了。要是美國白左真夠意思的話，那必須把中國大串聯的情況全盤抄寫，估計連最黑最命貴的奧巴馬總統也都要哭死在廁所了。

第二，1966 – 1967 年，由於全國範圍人口的大量遷徙，而且很多人在密封的火車、汽車車廂裡，各地接待站分享公用的被褥和外衣，全國的流行性脊髓腦膜炎（簡稱流腦）發病率急劇攀升，死亡率很高。全國在 1967 年春夏之間的流腦死亡統計人數從十幾萬到幾十萬不等，大家開始對出門色變了。

於是，1967年2月3日、3月19日中共中央兩次發出停止全國大串聯的通知，各地接待站陸續撤銷，串聯逐漸減少，但學生依然能免費乘車、免費吃住。1967年8月，毛主席號召“就地鬧革命”，10月，中共中央發文要求“復課鬧革命”，大串聯活動才基本結束。

1950 – 1980 年中國人口出生率和人口增長

建國初期曾鼓勵生育，並效仿蘇聯給予生育多的婦女以“英雄母親”、“光榮母親”的榮譽稱號。1953年，在時任北京大學校長、人口學家馬寅初等人的提議下，中國大陸開展了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中國大陸總人口突破6億，比1949年增長超過1億多人口、人口自然增長率超過20%。

三年自然災害之後的1962年後即出現嬰兒潮。截止1964年，第二次全國人口普查顯示中國大陸總人口達7.23億，而截至1969年中國大陸總人口超過8億。

1970年代初期，中國大陸開始實行計劃生育，在第四個五年計劃中提出“一個不少，兩個正好，三個多了”的口號。1973年，第一次全國計劃生育彙報會中提出“晚、稀、少”的政策，要求晚婚、一對夫婦兩次生育間隔3年以上、生育不超過兩個孩子。

自1980年起在全國範圍內普遍提倡“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1982年7月，第三次全國人口普查資料顯示中國大陸人口數量突破10億；1982年底，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將計劃生育定為基本國策。

1950 – 1980 年中國經濟和重大國際事件

建國後的三十年，中國經歷了很多事件，咱選一些比較重要的大事記錄一下：

1950-1960 年代：中蘇蜜月，全國大學生學俄語，蘇聯援助中國
1960-1970 年代：中蘇冷戰到珍寶島熱戰，蘇聯準備核打擊中國
1950 -1960 年代：中美在朝鮮半島戰爭，自此中美進入敵對狀態
1970 – 1980 年代：中美解凍，1979 年中國和美國恢復建交
1966 – 1976 十年：偉大的文化大革命。中國十年沒有高考。占城市人口十分之一的 1600 萬知識青年（就是中學生）開始上山下鄉。
1977 年：中國恢復高考，並開始往美國派出留學生。知青們開始透過請願、罷工、臥軌、甚至絕食等方式的抗爭強烈要求回到城市。
1979 年：中國和越南在邊境第一次大規模戰爭。同時，中國和美國聯手，支援本拉登組織的聖戰組織在阿富汗抗擊入侵的蘇聯軍隊。（參看：1979 年：大變革，小人物）
1979 年還有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我就腆著臉給自己寫一筆吧：我開始上小學了，俗話說：俺從那年開始學習識字明理了。

中國的經濟在這三十年如何呢？

來，看 K 線圖：

英文統計資料顯示：1980 年中國人均 GDP 為 195 美元。

資料來源：https://www.macrotrends.net/global-metrics/countries/CHN/china/gdp-gross-domestic-product

為了防止資料偏差，做好交叉查驗（這是寫歷史做嚴肅研究必須要做的一步，否則就是瞎 BB 賺流量的野雞博主才幹的那種事，您說對吧？）我還專門去國家統計局官網查閱 1979 年的資料，如下：

十、人口

一九七九年底，全國人口為97，092萬人，比一九七八年95，809萬增加1，283萬人。一九七九年人口出生率為17.9‰，死亡率為6.2‰，自然增長率為11.7‰。

注：公報中各項數字，都沒有把臺灣省數字統計在內。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官網：https://www.stats.gov.cn/sj/tjgb/ndtjgb/qgndtjgb/202302/t20230206_1901922.html

根據統計局的 1979 年統計年鑑，我們來做簡單的小學數學計算：

全國工農業總產值達到6，175億元
全國人口為97，092萬人（ 9.7 億人）
那麼，1979 年人均 GDP 為：6.175億元/9.7 億人 = 636 元人民幣

按照雪球上的人民幣和美元匯率歷史資料：

那麼，根據國家統計局的資料，則1979 年人均 GDP 為：6.175億元/9.7 億人 = 636 元人民幣 = 415 美元

很明顯，境外統計資料 1979 年的中國人均 GDP 196 美元，是遠遠低於統計局的資料 415 美元的。我們姑且採用最高值 415 美元吧。

千萬城市人口上山下鄉和知青大返城：小巷人家

最近我和全國人民一起在追熱播劇：小巷人家。這部連續劇裡，很多事情都是我親身經歷過的，更別提劇中還有兩位小朋友居然是在我的母校上海交大閔行校區就讀，那簡直就是我的同齡人和校友了。

這裡面提到的知青們上山下鄉和大返城，也是我從小聽到和看到的場景之一。我的長輩裡，有下放到江西的上海知青。同齡人裡，不乏有上海知青子女。無論是知青還是知青子女，下鄉和返回上海後的各種艱辛，都聽他們提起過，令人唏噓。

好好說著人口增長、經濟和 GDP，怎麼突然提到知青了？

別急，因為 1983 年的嚴打就要開始了。

1983 年：待業青年和嚴打

老樣子，我們先來看資料。國家統計局 1983 年年鑑中這樣提到：

注意這個數字：一九八三年全國城鎮安置待業青年、其他人員以及國家統一分配的大學、中專、技校應屆畢業生等共628萬人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官網：https://www.stats.gov.cn/sj/tjgb/ndtjgb/qgndtjgb/202302/t20230206_1901926.html）

WAIT, HOLD ON. WTF?! 1979 統計年鑑裡說： 一九七九年，全國城鎮安置待業青年和其他人員以及國家統一分配的大中專應屆畢業生共902.6萬人。

是不是因為 1983 年的經濟比 1979 年差很多呢？來，看資料：

1983 年全年社會總產值①為11052億元，比上年增長10％。其中工農業總產值為9209億元，比上年增長10．2％。國民收入初步計算為4673億元，比上年增長9％。

1983 年的工農業總產值顯然比 1979 年要好很多啊，但為什麼居然安置待業青年和大中專生分配的數量劇減 – 從 1979 年的 902 萬幾乎是懸崖式下降到了 1983 年的 628 萬人？

考慮到一九八三年末全國人口為102，495萬人，比一九七九年底全國人口 97，092萬人還多出 5 千多萬人，很明顯 1983 年的城市青年失業率是很嚴峻的。（作者注：待業青年是個非常有時代感的詞彙，專門用來指在城市裡沒有職業的青年。農村人不存在待業問題 – 種田就是他們的職業嘛！當然，後來出現的 “城市務工青年” / “進城務工青年” / “城市外來人口” / “ 城市低端人口” 等等，指的才是農村青年）。

要不說管理中國這麼大的國家很頭痛呢。青年們總是給領導們添亂：

要麼大串聯去全國各地傳播革命和流腦，要麼上山下鄉之後不老老實實呆在農村要返城，要麼不老老實實在家待業開始搞各種事情。

1980 年代初期，在城市的無業青年群體裡，很多在美國 1960 年代嬉皮士運動中出現的事件，也開始了。比如熄燈跳貼面舞，性亂派對，等等。如果你讀過王朔的一些小說，可以讀到當時的一些細節。總之一句話，“男男女女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