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媒慣會拜高踩低,先前還是TVB“最後中生代男演員頂樑柱”的陳豪,最近因為一張禿頂照片上了頭條,被爆遭遇經濟危機,但無論新聞標題還是報道內容,都直指他的老婆陳茵媺。《陳豪一個養全家,壓力爆煲》——彷彿他頭頂那汪“壓力窟”,都拜那位婚後息影、三年抱仨、保養得當的全職太太所賜。
陳茵媺2006年參選港姐以冠軍之姿出道,也曾是TVB力捧的花旦,形象好,性格討喜,觀眾緣也不錯,跟陳豪因戲結緣拍拖兩年後結婚,婚後三年生下兩子一女,退圈過上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生活。
這對夫妻恩愛登對,低調不作妖,向來口碑甚好,直到這次陳豪爆出破產傳聞,陳茵媺的婚後生活才一點一滴被傳媒和大眾用放大鏡審視,進而毫無意外地推匯出結論:他要破產了,一定是她太能花了。
可真要去社交媒體翻翻陳茵媺這幾年“敗”了些什麼,無非就是把三個孩子打扮得體面可愛,送去國際學校、各類輔導班、海外夏令營這樣的精英必備教育,一個不少;偶爾曬出自己的日常生活裡頭,不外乎精緻下午茶、海外旅行、積極健身、屈指可數幾個名牌包包——這些配置放在小紅書嬌妻裡頭都算樸實,絕非什麼浮誇的炫富。
跟那些豪門闊太名牌包包整面牆堆放、依照潘通色排列的程度比起來,陳茵媺的生活方式,最多就是一個精緻一點的大中產媽媽,可就是這點精緻,也被挑撿出來,成為罪責。連她直播時展示產子三次24寸腰依舊不改都成了槽點:她纖腰不改,只因他為錢折腰;她美得如此理所當然,是因為他撐得苦不堪言。
港媒這熟練的敘事模版跟話術,已經老套到有如TVB的“下碗麵給你吃啊”——只要男方經濟出現問題,第一時間就要翻翻老婆的手袋衣櫥包櫃,看看她平時都花了些什麼錢,然後扣上“揮霍拜金”的帽子。
陳茵媺並不是第一個。從章小蕙到徐濠縈,她們從生活到人格都曾被放大過、審視過、詬病過,也都曾經被定性為拖垮丈夫的罪人。彷彿所有男人破產的原因,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枕邊人不夠“節儉持家”。
章小蕙先後兩任鍾鎮濤跟陳曜旻都宣告破產,又有名言“飯可以不吃,衫必須買”加持,毫無意外被冠上“香港第一敗家女”的名號;徐濠縈跟陳奕迅結婚近20年,屢屢傳出“女方太能買,男方想離婚”。疫情後陳奕迅香港紅磡連開25場,又來內地巡迴不斷,被質疑是否老婆敗家導致他經濟狀況出現問題才如此搏命。久而久之,徐濠縈在港媒上還有了個“大花筒”的汙名。

港媒對破產人妻的審判,投射的不過是大眾對於階層下滑的集體焦慮,以及針對全職主婦的高度敵意。他們看不到一個人在市場下行時,因投資失誤、債務危機連鎖反應之後無可避免的自然崩塌,關注的卻只是:“一個女人為什麼要過那麼漂亮的生活?”“經濟都壞成什麼樣了,當老婆的憑什麼還在消費?”
經濟好時,當然萬般皆好,“女為悅己者容”,太太們所添置的靚衫奢包珠寶,一方面固然有自己的審美和物質需求存在,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丈夫們對外的一張名片。至於生育子女投資花費,就更怪不到太太們身上了。現在經濟出現危機,開始怪罪陳茵媺孩子生得太多,可當初無論婚前婚後,陳豪在採訪中都始終說自己想要擁有一個大家庭。至於給他帶來巨大壓力的子女國際學校學費,也是他自己在採訪中曾斬釘截鐵說過:別的可以省,子女教育少不了。
實際上,陳豪的經濟問題,歸根結底是他的投資創業受挫。
在TVB,陳豪當年拍劇不少,《金枝欲孽》《溏心風暴》《珠光寶氣》《天與地》……作為港劇黃金年代的男主角,拼得十分勤快。即便TVB片酬一向被詬病低廉,榮升“一哥”之後,網傳陳豪拍戲年收入也是千萬級別,再加上各項代言和商務活動,不能說是晉升豪門,但維持體面生活,也是不難。
偏偏在明星光環之外,陳豪要轉戰創業開咖啡店,做大中產階級最喜歡的事:賺快錢、增值、翻身。2018年,陳豪的Blooms Coffee在銅鑼灣開業,迅速擴張到五家店面,都選在黃金地段鬧市檔口。這當然無可厚非——身處“今天是男一,明年就沒戲拍”的行業,又遇上TVB江河日下,人到中年有危機感創業尋求轉型是本能。但陳豪的投資理念還停留在老派港式中產那一套早就搖搖欲墜的邏輯裡:買鋪就保值,開店能翻身,租金會一直漲,顧客會永遠消費。他意識不到的是,整個世界已經變了,香港也不再是從前那個香港。
陳豪的咖啡店,走的是北歐極簡風,價格卻不親民,一杯招牌咖啡要賣78港幣,而在港人越來越愛光顧的深圳,一杯咖啡不過9塊9起跳。咖啡店做到五家連鎖,看似已經是個穩定的小買賣,但單算算五家店每月房租就逼近兩百萬港幣,而上座率據店員在採訪中透露,週末高峰期都坐不滿一半。再算上人力跟原材料成本,還有疫情三年的衝擊,能夠維持陳豪創業轉型夢繼續下去的,不是他的明星效應,而是資本鏈和現金流。
別說這幾年陳豪在娛樂圈的存在感在走下坡路,即便內娛熱門流量明星開的咖啡店,充其量也就是粉絲打卡照相的“情懷罐頭”,熱度過去,就沒人再為一杯溢價過高的拉花咖啡排隊了。
如果說咖啡店尚在維繫,那前幾年捲入鬧得沸沸揚揚的“比華利山4億騙局”,就堪稱陳豪的投資滑鐵盧了。這騙局說來也並不高明,就是一個騙子給自己編造了富二代且頻頻投資成功的人生劇本,搬入明星富豪鍾愛的比華利山豪宅區,又是砸錢錄美食節目請明星做嘉賓,又是創立基金會自立慈善人設,最後透過承諾每月八釐高息回報的投資基金,成功騙取投資者們4億港幣後跑路。陳豪、TVB同僚江美儀、謝安琪跟她老公張繼聰,據傳都在受騙者行列。當然出於明星包袱,他們事後都矢口否認對此基金進行過投資,含淚將損失往肚中吞。
可港媒卻選擇對這些往事失憶,他們關注的依然是,陳豪都禿頂了,陳茵媺拎的是哪一隻款式哪一種皮質的愛馬仕包包。
顯然,相比起有理有據的資產分析,這種物質審判對於大眾的煽動最為有效,因為它精準擊中了大眾最愛看別人的一種笑話——沒錢了,落魄了,卻還要裝。

但問題是,一個女人的消費,真的決定了一個家庭的命運嗎?
陳茵媺們的“貴婦日常”不過是城市大中產家庭的標配:精緻旅行,高階餐飲,在丈夫允許的範圍內購買一些易讀奢侈品為自己及丈夫貼金。
何況男人敗起家來,比起女人,只會更甚。但每當男人錢袋見底,最先接受道德審判卻總是女人的物慾。
徐濠縈最被指責的一件事,不過是一小時花80萬元買了一件珠寶;可陳奕迅鍾愛豪車,光阿斯頓·馬丁就坐擁兩輛,一輛370萬,一輛450萬,外界看來便是理所當然。
而陳豪其實是許多中年中產男性的縮影。他們在三四十歲靠自己打拼出了房子、車子、妻子、孩子,眼看人生下半場要穩了,卻按訥不住那份“聊發少年狂”,開始試著做一些突破。投資、創業、佈局、轉型,聽起來很勵志,但根本上充滿了焦慮——靠打工再也捅不破階層天花板,而玩資本遊戲,又缺少專業知識和抗風險能力。
這才是中年中產的最大困境:現實哪有那麼多的“斜槓人生”?更多的是“副業負傷”。
投入所有積蓄試水地產、開店、股票、金融產品乃至潮玩,最後賠個精光,還背上債務,然後開始埋怨老婆為什麼沒有阻止你,埋怨孩子為什麼開銷那麼大,埋怨命運為什麼不再眷顧你。
而實際上,這一整套崩塌,都是自己一手寫下的劇本。
家裡財務狀況出了大問題、傷了根本,從來不是“她買包”,而是“你買鋪”。
可是,從章小蕙到徐濠縈再到陳茵媺,她們並沒有做錯什麼,無非就是繼續維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有審美、有傳習、有姿態。婚後這種消費,不過是她們婚前獨身生活的一種延續:陳茵微家族在加拿大有餐飲生意;章小蕙父親是香港著名的廣告策劃人、加拿大中文電視臺的創始人,自己更是畢業於紐約時裝學院,買買買原本就是她的日常;徐濠縈雖然出身家境普通,但出道時也風光過,更透過拍《旋風小子》《鹿鼎記》等作品攢下第一桶金,否則也不會在陳奕迅父親官司落難時,不眨眼甩出兩百萬救急。
她們不是揮霍,而是“繼續活著”。在一個女性婚後就該從夫從子的傳統社會體系裡,這已經是一種對規則的反抗了。
更現實的是,她們花的錢,往往也並不全是花老公的錢。她們自己拍戲、接廣告、經營社交賬號,有人做生意,有人投資,並非完全依附於丈夫。
章小蕙跟鍾鎮濤離婚時,幾乎成為全港公敵,卻少有人記得,她也是靠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寫專欄拿稿費還債,後面再靠轉型自媒體博主,闖出個人事業一片天;徐濠縈跟陳奕迅26年感情篤定,這麼多年丈夫的服裝造型和樓盤生意,都由她打理妥當,同時她也運營潮牌店,擔任何超儀等明星的造型顧問;而陳茵媺相夫教子同時,社交媒體更多的是營業,也先一步邁入明星直播帶貨行列,獨闢蹊徑走親子賽道,收入比不上陳豪,卻也足夠維持她精緻的日常開銷。

我無意為某個具體太太辯護,她們也不需要被辯護。我只是想不通這問題:為什麼一個家庭的經濟問題,不能是市場週期、投資失誤、時代變化,而一定是一個太太的虛榮之罪?
這不是事實,而是偏見。
當年鍾鎮濤破產之後,把自己事業下滑和經濟問題都一股腦兒怪罪到章小蕙身上,開新聞釋出會罵她,寫回憶錄罵她,出新歌也要影射她。人生一切的不容易,都歸結於這個女人。
其實1987年鍾鎮濤與章小蕙結婚時,他最輝煌的臺灣文藝愛情片職業生涯已行近尾聲,而他經濟直墜谷底,也是和章小蕙二人在97年地產狂熱之時共同貸款炒樓所致,因為金融風暴來襲,樓市大跌,無力償還貸款高息,最終只能宣告破產。
而每一次港媒用“她買什麼用什麼太敗家”做標題、每一次網友在評論裡說“他老婆啥都不幹只知道花錢”,都是在鞏固這種偏見。
陳豪現在的狀況,當然沒有港媒渲染得那麼糟糕,他還有作品積累,還有人脈資源,再不濟,來內地參與直播也能緩解燃眉之急。但對於廣大普通中產來說,陳豪更像一面鏡子——需要通過杆槓才能撬動的生活與野望,你可能真得好好想一想。
說到底,破產的不是陳豪,是一整代人曾經相信“愛拼才會贏”的上行時期創富神話。而在這神話碎裂的一地碎片裡,我們或許能真正看明白一件事——我們都想要錢,但愛,才是活著所需。
而這,也許才是陳豪跟陳茵媺這部現實港劇八點檔裡最值得看的下集提要:不是“他破產了,是她的錯”,而是“濾鏡碎了,兩個人要怎麼過”。
時代不會停歇,生活仍要繼續。惟願你我,有如TVB那些打不倒摧不殘壓不垮的角色一樣,在人生的順流逆流中,始終能站得穩,笑得出。

插圖來自藝術家John Holcro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