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時之所以想用周杰倫的歌來命名,其實算是一種“偷懶”,我希望蜘蛛的名字短一點,總共16個新種,別的歌手可能沒有那麼多短歌名,那周杰倫的歌名就非常合適。
文丨 新京報記者 李冰潔
編輯 丨胡杰
校對 丨劉越
淺棕色的艾蛛標本在顯微鏡下顯現,它身體細長,胸腹部形成淺色的斑紋。
米小其用顯微鏡拍下蜘蛛標本,圖片被放在2024年12月底釋出的學術論文中。與此前為蜘蛛命名不同的是,這次,米小其為這種蜘蛛取名“倒帶”,這是周杰倫一首歌的名字。
那篇論文提及了團隊發現的園蛛科蜘蛛6個新屬和16個新種。這些新發現的蜘蛛,米小其都用周杰倫演唱的歌曲名字來為它們命名,比如安靜艾蛛、龍拳艾蛛、星晴艾蛛……
米小其說,這些蜘蛛是在世界範圍內首次被動物學家發現,這些新種的發現進一步弄清了我國生物多樣性的現狀,可為農林害蟲的防治提供基礎資料,也可為制定生物多樣性保護策略提供資料支撐。此後有別的學者要進行進一步的研究,將會使用由米小其為它們取的名字。
米小其是貴州銅仁學院教授。作為從事蜘蛛分類學的學者,米小其的日常科研工作中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是在採集標本。他喜歡蜘蛛,敢直接上手去抓,有耐心在實驗室裡坐一整天,只為了拍攝出一張清晰的蜘蛛標本照片。
因為用周杰倫歌名為蜘蛛取名,米小其的那篇論文火了,也有不少媒體來找他採訪。米小其告訴新京報記者,他覺得這也挺好,透過這樣的方式讓外界瞭解到科普知識,瞭解到他們做的事。他說,將中國的蜘蛛研究得更加透徹,是他的使命。

2024年,米小其在海南徒手抓蜘蛛。受訪者供圖
以下為米小其的口述。

“曾有同行用我的名字給蜘蛛命名”
我感覺到這篇論文火了大概是在1月初,同行都轉發了朋友圈,同事們也在開我玩笑,我在學院裡算是年齡比較大的,他們說“沒想到你是周杰倫的粉絲”。
當時之所以想用周杰倫的歌來命名,其實算是一種“偷懶”,我希望蜘蛛的名字短一點,總共16個新種,別的歌手可能沒有那麼多短歌名,那周杰倫的歌名就非常合適。
我之前不這樣給蜘蛛命名的,以前或按照個體形態特徵、主體顏色命名的,也會用同行的姓氏或者名字來命名,用來感謝標本採集人員或者保護區工作人員在研究中給我的幫助,還有時候會用標本的產地進行命名。但這樣的方式都各有缺點,比如,我能看到的特徵,已經被同行使用過了,再去使用就會重名。新物種的名字不能與已有的物種名重複,如果出現了重名,該命名就會被認定為無效。

論文中展示的倒帶艾蛛。圖源:論文截圖
這是我第一次跳出原來的命名習慣,用更年輕化的方式來為蜘蛛新種命名。但這其實是我們學術圈子裡的共同趣味,本文的第二作者王成老師之前用《三國演義》中的人物來為蜘蛛命名,同行裡有位非常年輕的學者林業傑,也會用一些奇特的方式來命名。
曾經也有同行用我的名字給蜘蛛命名,這是同行間的一種共識,表示尊重和感謝。前幾年,我在西藏採到了幽靈蛛科的一種蜘蛛,將標本寄給一位研究幽靈蛛科的同行,很快他就告訴我這是一個新種,最終用我的名字命名。
我2007年進入湖南師範大學讀博,開始研究蜘蛛,從一開始害怕,不敢用手抓,到現在徒手抓蜘蛛沒有問題,這十多年,我看蜘蛛也越看越順眼。無論是新種還是老種,有些蜘蛛我覺得特別漂亮,有像飛碟的,有全身綠色的,我平時看標本時會用Excel表,用備註把它們這些特徵記錄下來。我把最近10來年採的園蛛科標本拉了一下,大概有兩萬多隻,相當於一年要採2000只。

大蜘蛛扎手,小蜘蛛容易被捏爆
這篇論文中發現的新種,主要的採集地點在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是由很多團隊分批次採的。
我最近一次參與野外採集是在2018年7月中下旬。版納熱帶植物園裡,除了人工林、果園之外,也有荒坡、喬木、灌木,有時我們沿著被人踩出的小路往前走,有時要穿過草叢,進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耳朵裡有鳥叫的聲音、踩在草木上的聲音。
進到這樣的環境裡,短袖肯定是不行的,我們無論在哪裡採集,都是長袖長褲,襪子扎住褲腳、戴帽子,皮膚儘量不露在外面,熱帶地區蚊蟲多,還有山螞蟥、毒蛇,要做好防護措施。
做好準備工作,就可以進到採集地了。我們會在地裡挖個坑,在坑裡放碟子,或是一次性碗之類的工具,裡面放肥皂水、酒精之類的藥水,等待蜘蛛進入“陷阱”;也會拿直徑一米多的網,在山裡找些又直又韌的棍子,哪裡有蜘蛛,就用棍子把蜘蛛敲下來;還會用一種含有菊酯成分的農藥噴在林子裡,農藥霧氣會慢慢地往上升,從地面一直升到樹冠層,蜘蛛就可能因藥性發作掉下來。
除了用到工具,很多時候我會直接徒手採集。像我本人研究的園蛛科,很多種類都是夜行性的,會結網,只要天氣好,我們晚上都會出來採集,用手電筒一掃,就能看見不少已經在結網的蜘蛛,夜裡鳥叫停了,但能聽到貓頭鷹的叫聲、螽斯摩擦翅膀的聲音。

2024年,米小其和同事在西藏進行野外採集,他們使用敲網法採集蜘蛛。受訪者供圖
蜘蛛的手感各有不同,大個體的蜘蛛身上有一些比較硬的毛或刺,抓起來有點扎手,很小的個體要小心翼翼地抓,因為稍微一用力,它腹部就會被抓扁,內臟都會有可能被擠出來。在我國,幾乎沒有毒性特別強的蜘蛛,不過有些大個體,體長2釐米以上的,咬人倒是挺痛的,我經常被它們咬,還會出血,那種鑽心的痛要持續10分鐘左右。
這十幾年,我沒有被蜘蛛毒到過,但和毒蛇打照面的次數卻不少。有一次,我碰到原矛頭蝮蛇,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烙鐵頭蛇,我用手去抓它的時候,一不小心碰到了它的牙齒,被咬出血了,這樣的意外真不少。
出野外很累,早上8點左右起床,一直待到深夜12點鐘,一天走兩三萬步是有的。但版納已經算得上條件好的野外,我的同事們有去過高黎貢山的野外,那裡的交通條件要比版納差很多,進原始森林都會請馬幫,僱馬伕挑夫,在野外還要搭棚子住宿。
在野外,我們不會管是不是新種,先採到了再說。這次在版納,好幾次在採集時,有些蜘蛛從外形上就給我一種感覺,應該是新種,但要完全確定是新種,還需要到實驗室解剖它的生殖器結構,與近似種做比較之後才能確定。
最近這一年,我開始注重為蜘蛛拍攝活體照片,拿微距鏡頭距離蜘蛛幾釐米去拍,因為被浸泡過的標本顏色會慢慢褪去,活體照片更真實,能儲存更多的資訊。我自己研究的園蛛科會多拍一點,長得漂亮的、眼睛大大的萌萌的,我也會想多拍一點。
這次論文中所有標本的照片都是我拍的,想要將一隻蜘蛛拍攝完整,大概就需要一整天時間,呈現出來的是一個側面,但它實際上是由100多張照片合成的。

喜歡聽周杰倫的歌,更喜歡研究蜘蛛
我很喜歡聽周杰倫的歌,在街上聽到什麼好聽的音樂也會搜尋出來,加進自己的歌單裡,大學時候也會和朋友們去KTV,但我是那種傾向於坐在角落裡的人,很內向,比較熟的人可能能感覺到我這個人還算有點幽默,不太熟的人就不會有這種感覺。
我從小就喜歡鳥類,讀大學時選了一些與鳥類相關的選修課。博士轉到研究蜘蛛上來,就是從那時起,開始了蜘蛛的分類學研究。
動物分類學是一門非常基礎的學科,它可以弄清楚我們國家生物多樣性的基本狀況,有多少個物種,分別叫什麼名字,屬於哪個綱、目、科、屬,再詳細一點就需要掌握這些物種具體的分佈範圍。到目前為止,一些無脊椎動物的潛在新種的比例還是挺高的,很多型別研究並不是很透徹,有些類群都還沒人去研究過。
但只有先弄清楚這些問題,才能進行下一步,比如植物保護,蟲害防治等。
我自己做了這麼多年,還是挺喜歡的,一直到現在,剛開始進入野外時的新鮮感和愉悅感也還是會重現。但如果沒有什麼興趣,可能會沉不住氣,這項工作確實比較單調、重複性強,無非是今天看標本、明天對文獻,但我一直到現在,能夠鑑定出新種也仍然很高興,有一種成就感。
整個中國大概有6000多種蜘蛛,有六七十個科,每個科都有比較熟悉的研究人員去界定它。從讀博士到現在,我發現了一百多種蜘蛛,工作到現在,我不再單純希望去發現新種,而是想著把前人做過的研究再拿出來看,糾正一些錯誤,我自認為這是一種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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