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衣之怒


今天,是銀行保安宋大龍打算求婚的日子,可他的求婚物件王慧卻被臨時指派了押車任務。於是就有了現在的場面:他,在一輛運鈔車上捂著包裡的鑽戒。婚沒來得及求,就趕上了搶劫——搶運鈔車,20年不遇的大案子。前刑警宋大龍是他的另一個身份,一個沒忍住,他就摻和進了這樁曲折離奇的運鈔車搶劫案……
講故事的是前刑警偵察員張弛,真假幾分,就請大家自己破解吧。

宋大龍,33歲,青城市城商銀行美匯支行保安隊長。別的男人33歲大都已經成家立業,可宋大龍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至今還和姐姐宋若鳳住在一起,下班回家唯二的愛好就是健身和研究各類電子裝置。在外人看來,宋大龍胸無大志,可他卻十分珍惜現在的生活,甚至覺得人生已經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3年前,宋大龍還是城南區公安分局刑事偵查大隊的刑事技術文職輔警,即將獲得事業編。然而在轉正當頭,宋大龍和同事韓強被酒駕的卡車司機撞成重傷。
宋大龍在醫院昏迷了整整12天,醒來後發現自己成了受賄的“黑警”——賬戶莫名多出的10萬元,成為了自己幫助嫌疑人銷燬犯罪證據的動機。
“黑警”宋大龍被公安局給開除了,他的照片和事蹟還被掛在城南區公安分局的廉政教育展板上展出。
糟心事還沒完。
被開除公職的宋大龍立刻收到女友的分手簡訊。其實宋大龍早就琢磨過,以女友的姿色,完全能找個帥氣多金的男友。而自己相貌平平,不善言辭,工資不多,社會地位也不算高。果然分手不到倆月,前女友就飛速嫁給了個富二代。宋大龍出於情誼,還託人捎去500元的份子錢。
不過宋大龍也不是沒有好事。當時撞傷他的酒駕司機被判了刑,保險公司給了他20萬元補償款。宋大龍拿出10萬塊給了至今還是植物人狀態的韓強——畢竟大卡車衝過來的時候是韓強推了自己一把,不然現在躺在ICU插管兒的就是自己了。
綜上所述,宋大龍如今能有一份保安工作,實屬幸事。

“你這一天天的當個保安有什麼前途?!”
清晨,宋若鳳對著鏡子化妝,嘴裡還不忘唸叨:“我給你安排到城建局車隊當司機,每月交五險一金還能開4000多塊工資,你知道我託了多少人才給你弄到這個工作?你當個保安,哪個姑娘眼瞎能看上你?你這也該成家立業了!”
“姐,我是保安隊長,每月工資4500……”宋大龍在廚房給姐姐做著早點,小心翼翼地糾正:“當初我就是行長楊建華招進來的,他很器重我,說我工作認真負責,也許能當保安部經理……”
“保安經理還不是保安?”宋若鳳氣勢洶洶地走出臥室,恨鐵不成鋼:“那10萬塊錢,要回來了嗎?”
姐姐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讓宋大龍去要給韓強的那10萬塊錢。賠償金裡剩下的10萬,被宋大龍拿去給房產中介預付了首付,可2天后,這家中介就人去樓空。
宋大龍當了五年輔警,當然知道自己是在陰溝裡翻了船,但為了堵住姐姐的嘴,宋大龍只能編瞎話:“城南刑警五中隊中隊長程堅是我師父,他說嫌疑人已經上網追逃了,應該很快就追回贓款……”
宋大龍把熱好的牛奶灌進保溫杯,連同剛做好的三明治一同放進姐姐的挎包。

城商銀行所有的保安中,宋大龍永遠是最精神的那個。保安制服一塵不染,領帶筆直,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來,站在銀行大堂門口,眼神銳利,尋找任何可疑的人或事。如果客戶太多,大堂經理忙不過來,便讓客戶去找宋大龍,不論任何銀行業務的專業問題,他都對答如流。
以營業部經理康登的話來說,宋大龍的業務能力可以抵得上一個銀行櫃員了。也正因為他專業負責的工作態度,連續3年被城商銀行評為“優秀保安”和“服務之星”。要知道,這通常只頒發給銀行櫃員和貸款業務經理,並不會頒發給一個看大門的保安隊長。
宋大龍對這份工認真得近乎於執著。有次某客戶醉酒後來辦理業務,見營業部副主任王慧頗有姿色,先出口挑逗,又上手去摸王慧雪白的大腿,嘴裡說些骯髒不堪下流無恥的話。所有男同事都裝沒看到,只有宋大龍上前阻止,警告對方他的行為情節已構成猥褻,可以行政拘留。
可客戶也不是好惹的,對宋大龍罵道:“你個保安裝什麼警察?你們行長都對我客客氣氣的,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這話正戳宋大龍內心的痛點,直接反手將這客戶按在了地上。毫無招架之力的客戶被警察帶走,以猥褻行政拘留了10天。但客戶出監後把自己存在城商銀行800萬的定期全部轉走,由此導致整個美匯支行年底定額存款績效未完成,氣得行長助理差點兒沒當場腦溢血。
要不是營業部副主任王慧跑到行長那裡去說好話,宋大龍可能就因此事被開除了。
宋大龍事後也覺得自己行為有些許過激,動手前應該先動腦子。但他並不後悔,畢竟看著有人在銀行裡為非作歹不可能不管。另一方面,他發現王慧好像因為此事,對自己暗送秋波,頗有好感。
總的來說,宋大龍在銀行裡口碑很好,同事們覺得他就是個見誰都投以微笑的老實人。而他追求王慧的事,在銀行內部也幾乎人盡皆知,認為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行裡年紀輕輕就當上營業部副主任的“冷美女”王慧,身材姣好面容恬靜,前途無量。而他宋大龍,只是個落魄的大齡保安。
但宋大龍相信,王慧絕對喜歡自己,不然也不可能整晚和自己發微信聊天說心事,還時不時給自己帶早餐。雖二人連情侶關係都沒確定,可宋大龍已經打心底裡把王慧當成了自己的女朋友,每日事無鉅細,噓寒問暖。
今天,宋大龍揹包裡裝著枚花了仨月工資買的鑽石戒指,打算向王慧求婚。

銀行在早9時正式辦理業務,員工們都在大廳開晨會。宋大龍站在門外的小廣場上對麾下6名保安大爺進行訓話,視線卻一刻不離盯著站在銀行大廳中的王慧。
“哎哎哎!宋大龍,別開會了,你們保安有啥會可開?你派個保安跟運鈔車,回趟總行。”
打擾宋大龍欣賞女神的正是行長助理兼綜合部主任張啟榮,這廝現年40多歲,五短身材,性格跋扈滿身官威,外加之曾經想要開除自己,宋大龍看他十萬個不順眼,可奈何張啟榮是綜合部主任,是自己的主管上司,再不順眼也得忍著,宋大龍只能勉強擠出笑容:“張主任,向總行押運什麼東西?”
張啟榮看了下手錶,不耐煩地說道:“8點40運鈔車來,押20萬英鎊外匯現金和12個保險櫃回總行入庫,你派個保安跟車就行,問那麼多幹啥?”
美匯支行級別不低,有自己的獨立金庫和寄存保險櫃業務,但總行明確規定,如果用運鈔車向總行金庫運現金和保險櫃,必須要在傍晚16時業務核算完畢後,和當天收入的現金一同出發押運至總行,現金和寄存貴重物品決不能在支行金庫過夜,否則就是嚴重違規。宋大龍暗自琢磨,這才不到上午9時,整個美匯支行連業務都沒開始辦理,就要送大額外匯和保管櫃回總行,莫不是昨晚的現金留在支行違規過夜了?
張啟榮回到大廳:“王慧,你和金曉薇跟車,到總行後參加季度總結,完事自己打車回來,記得開票報銷……”
宋大龍聽罷,暗暗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普通押運任務只需要一名營業部櫃員和一名保安即可完成。王慧是副主任,金曉薇是保管櫃業務員,就押運這麼點兒東西,怎麼讓營業部領導和業務員同時出發?
不過宋大龍可顧不上這麼“詭異”的情況,他原來打算晨會結束,就當著美匯支行所有員工的面拿出戒指向王慧求婚——王慧現被派去押車了,那還求個屁啊!
“張主任!”宋大龍趕衝進大廳,站到張啟榮面前:“這次押車任務我去吧!畢竟咱行的保安員歲數都大了,路上萬一有點狀況,不好應付。”
張啟榮聽罷,先是一愣,隨即同意:“呃……你去也行,你手下那幾個保安歲數都不小了,嘴裡攏共加起來也沒十顆牙。不過,銀行最忌諱說出事,你不知道嗎?”
“張主任,我錯了!”宋大龍拎起揹包,趕忙認錯:“我這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呸呸……”

城南遠郊原本有幾座60年代的大型工廠,後來政府將其全部搬遷到經濟開發區統一規劃。現老廠區面臨拆遷,連圍繞工廠道路兩邊的商店全部都搬走了,只留下鱗次櫛比的空房和冷清破敗的街道。
在草木茂盛的夏日,整片廠區都看起來荒涼寂寥,沒有人煙,也沒有任何配套設施,卻很適合重犯藏匿。
“老五,你搗鼓的玩意能行嗎?”
老大嘴裡叼著煙,坐在落滿灰塵的窗臺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外邊的水泥路,依次把手指骨節按得噼啪作響,以掩飾自己內心的慌張:“兄弟們,咱這可是死命令,如果不成功,那哥幾個都別活著回去了,甚至連老婆孩子都得一起遭殃……老五,你可千萬別掉鏈子!”
老五是個體型瘦弱皮膚慘白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頭上汗溼欲滴,小心翼翼地用膠帶紙把鋼珠捆成小包,塞進鐵箱:“老大,放心吧,為了我兒子,絕對會把這玩意做好……”
等待是最熬人的事情。老二精壯剽悍,卻沒有什麼耐心,拎著一支鋸掉槍托的雙管獵槍,百無聊賴:“除了隨身碟,運鈔車裡的現金和金條啥的,我能拿嗎?”
老大一臉痛心疾首:“拿吧拿吧!大哥說過,讓咱們順手再搶點別的東西,反而能干擾警察的偵查視線,只要不耽誤正事,運鈔車裡的東西想拿多少拿多少,大哥囑咐的所有細節,你們都記清了嗎……”
話音未落,褲兜裡的老式按鍵手機來了簡訊,內容言簡意賅:車已出發。
老大把手機扔到地上踩爛,從後腰抽出烏黑的手槍嘩啦一聲上膛:“弟兄們,辦正事!”
老五聽罷,衝地上吐了口帶黑絲的濃痰,抱著鐵箱,眼神凌厲,大步走出房門……

運鈔車都有指定的路線,不論發生任何事情,路線絕不可改變。但宋大龍忘了是誰提議避開早高峰繞道郊區,可以節省近半小時。但提議者肯定是領導,不然運鈔車司機也不敢違規朝遠郊開去。
銀行的運鈔車隸屬青城市公安局下屬保安公司,車上配備一名司機和一名持槍押運員,銀行員工和宋大龍都坐在封閉的後車廂內,空間閉塞狹窄。營業部主任康登因要回總行找行長簽字審批貸款,便搭了順風車,狹窄的車廂擠了4個人。
不過這正中宋大龍下懷,車廂裡只有4張座椅,他便可以合理地坐到王慧身旁。坐在對面椅子上的康登看出宋大龍在主動接近王慧,打趣道:“小宋,瞅瞅你把王慧給擠成什麼樣了?”
宋大龍聽罷,只是憨憨地笑。
金曉薇正舉著鏡子補妝,聽到這話,也跟了進來:“哎呀,宋隊長,你挨著王副主任這麼近,是不是要趁機揩油呀?”
“別瞎說!小宋不是這種人。”康登說完,也開始樂,畢竟宋大龍喜歡王慧,這在美匯支行已經不是秘密了,同事都以看戲的心態來看待宋大龍每天變著花樣追求王慧。
車廂內沒有空調,眾人汗流浹背,金曉薇的妝都花了,抱怨道:“這鬼天氣,早知這麼熱我就不來了……宋隊長,你懷裡抱著揹包不熱嗎?”
宋大龍確實熱,但他也不好意思說,這揹包裡放著要送給王慧的求婚戒指。在這悶熱狹小的地方,掏出戒指求婚是件特別尷尬的事,更何況駕駛室裡的司機和押運員始終一言不發,自顧自抽菸,煙霧順著隔離牆觀察窗縫隙飄進後車廂,燻得眾人陣陣咳嗽,相當破壞氣氛。
就在昨晚,宋大龍給王慧發訊息:今天要送給你驚喜。現宋大龍不回話,王慧就猜出來,這個驚喜一定藏在他的揹包裡,便開始打圓場:“估計大龍的揹包裡是寶貝吧。”
康登損道:“嘖嘖,你倆眉來眼去的,真是不把我這主任放在眼裡!”

康登今年40歲,儒雅隨和,令人如沐春風,雖是營業部主管領導,卻在美匯支行中人緣很好。而金曉薇在2年前剛進入城商銀行工作,外表美豔,銀行內部盛傳她是某個大老闆包養的情婦,走關係才來美匯支行當了業務員,在同事中口碑很差。
宋大龍早已看出,金曉薇拜金又好逸惡勞,不過兩人也沒什麼利益交集,也倒是相處得不錯。
車廂內4人正互相調侃,運鈔車突然緩緩停下。宋大龍拉開後車廂觀察窗,看到小路正中橫著輛老舊腳踏車,後座上還用黃膠帶綁著個鐵盒。
“車怎麼停了?”康登問道。
前排的押運員回覆:“馬路中間有輛腳踏車,咱們的車過不去,估計車主去旁邊野地撒尿了,我去把車挪開。”
宋大龍的弦立刻崩了起來,直覺告訴他這輛腳踏車極度危險,立刻勸道:“別下車!先觀察!”
“你個保安懂什麼?!”押運員拉開車門,漫不經心:“我去看看……”
話未說完,宋大龍透過觀察窗看到一團巨大的火球從腳踏車後座上爆開,炫目刺眼的白光直接讓雙目陷入短暫失明;強光伴著巨響,威力巨大的氣浪將這輛3噸多重的特製福特全順防彈押運車掀翻,側躺著砸進路邊的壕溝。
氣浪又裹挾著千顆鋼珠擊透運鈔車的防彈玻璃,打穿前排司機和押運員身上的防彈衣,在二人後背留下無數血洞後揚長而去,鑲嵌在駕駛室和後車廂的隔離鋼板上。
在爆炸發生瞬間,宋大龍下意識撲倒王慧,用身體護住她。車內倖存的4人隨著側翻車廂天旋地轉。幸虧押運車駕駛室和後車廂中央有防彈鋼板阻隔,炸彈的威力沒有波及到後車廂;而那12臺沉重的純鋼保險櫃和裝著鉅額現金的款箱在側翻中如有神助,竟也沒有砸中任何人,不然被保險櫃砸到,肯定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真是命大。
這是宋大龍緩過神來後大腦中想到的第一件事。

“你……你流血了!”王慧雙耳被震得生疼,正滿目驚恐盯著宋大龍。
宋大龍腦袋裡嗡嗡作響,看王慧的反應,這才覺得臉上熱乎乎的,伸手一抹,滿是鮮血。原來是在側翻中保險櫃角擦過頭皮,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剛才只顧著保護王慧,宋大龍絲毫沒有顧忌到身邊的危險。
“沒啥大事……”
宋大龍使勁眨眨眼,視力已恢復,可還是有兩團巨大的光斑出現在視野中央——這是目睹強光的後遺症,要再過幾分鐘才會消除。
不過現在該擔心的不是這個:喪心病狂的歹徒既然敢用炸藥掀翻這輛運鈔車,那劫匪肯定敢殺人。
宋大龍立刻對眾人喊道:“劫匪進來後你們不要反抗!絕對不能把命搭上!”
話音剛落,側翻的運鈔車後門被猛地拉開,衝進2名壯漢。
為首的蒙面匪徒舉著雙管獵槍,衝著眾人怒吼:“搶劫!不想死的老老實實趴下!”
眾人被嚇得體若篩糠,趕忙跪在地上討饒。
體型較瘦的劫匪拎著砍刀,凶神惡煞:“把手機都交出來!”
金曉薇被嚇得肝膽俱裂,摸出手機,顫抖地說道:“你……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瘦劫匪掄圓了膀子扇向金曉薇白皙滑嫩的臉蛋:“別他媽廢話,去開保險櫃!”
康登鼓起勇氣,橫在金曉薇身前:“搶劫可以,請不要傷害我的員工!”
“這他媽有你什麼事?”壯漢把槍托砸到康登頭上,鮮血立刻順著額頭滴落。
壯漢接著問:“你是領導?”
康登顧不上劇痛,強作鎮靜:“我……我是營業部主任。”
壯漢把槍口調轉對準其餘3人:“老五,這主任留下,剩下的趕到外面!”
宋大龍攥著王慧的手,顫顫巍巍地走出車廂,車外還站著名蒙面持槍劫匪,脅迫3人排成一溜跪在路邊。
“大哥,我們絕對配合,千萬不要傷人。”
宋大龍判斷這名舉著手槍的劫匪才是這夥暴徒真正的老大,便試著談判:“我們主任在車廂裡,不要傷害他,所有東西你們都可以拿走。”
“不用你提醒。”老大把手槍頂在宋大龍後腦上:“幹我們這行的,從來不留活口,你們仨一起上路吧,在下面也有個伴兒。”
金曉薇兩眼一翻,直接嚇暈,順著公路路基跌進了鬱鬱蔥蔥的雜草裡。縱然宋大龍曾是刑警,也被劫匪這一套神操作整懵了——劫匪都是圖財,現在人質都老老實實配合,這怎麼還害命呢?
“哈哈哈,嚇死一個!”
老大內心的緊張早已煙消雲散,按照計劃,距離最近的警察趕到此地,也需要至少30分鐘,在此之前他可以好好玩這種掌控別人命運的遊戲,又問道:“你倆是情侶?”
“是。”宋大龍答。
“那也好,讓閻王主持給你倆配個陰婚。”老大仰起頭衝著側翻的運鈔車喊道:“老二、老五!拿到東西了嗎?!”
宋大龍從起初的震驚恐慌緩過神來,大腦飛速運轉。劫匪揚言要滅口,這可能是為了震懾人質才說的狠話,但絕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劫匪身上,必須反抗。

此刻運鈔車內一片狼藉,劫匪正用塑化炸藥將款箱和保險櫃炸開。
雖然寄存保險櫃裡有不少客戶的古董字畫,但老二沒什麼文化,只覺得現金和金條最值錢,便抄起宋大龍遺留在車廂裡的揹包,把那20萬英鎊現金和保險櫃裡的金銀細軟往揹包裡裝,心裡早已樂開了花,對著車廂外敷衍道:“老大,稍安勿躁!東西已經拿到手,老五保管著呢!”
老五滿眼妒忌,手裡緊緊攥著隨身碟,也想要趁機搶些現金,卻懾於老二的餘威,不敢下手,只能拎著槍在車廂角落裡看守康登。
“都他媽快點!辦正事!”
老大有點不耐煩,由於運鈔車翻下了公路,只能踮著腳向車廂裡觀察情況。宋大龍趁機猛地臥倒,將王慧推下路基,饒得老大也反應很快,直接開了槍……
子彈擦著宋大龍的頭皮飛過,打進不遠處的地上。
“你他媽找死!”
老大見自己打偏,露出殺氣,又要開槍,卻沒料到宋大龍非但沒逃,反而就地翻身,抬腿對準老大的膝蓋猛踹,一聲輕微脆響傳來,老大膝蓋劇痛,左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身體向後重重摔倒,子彈又飄上了天。
“老二、老五!弄死那個保安!”老大怒目圓睜,忍著劇痛掙扎起身。只見王慧扔掉高跟鞋,順著路邊的野地跑出10多米遠,手槍已經打不到了。
但讓老大費解的是,這保安在踹自己的時候就借力翻下公路,卻不逃命,反而衝著運鈔車跑去。
老二聽到外邊的槍聲和呼喊,剛探出頭,便見老大對著運鈔車接連開槍,子彈追著宋大龍,打到運鈔車上迸出火星,嚇得老二趕忙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老大!你他媽差點打死我!”老二顧不得滿地現鈔和金銀,從老五手中奪過雙管獵槍,對著外面喊道:“咋回事?警察來了?”
老大舉著手槍,一瘸一拐走到車廂後門。雖然他現在特別想弄死這個多事的保安,但心知正事要緊:“警察沒來,不過咱讓那保安給黑了,現在人在車頭後面,快撤!”
老二性格魯莽,怒道:“咱們有槍,怕他個屌!我去弄死他!”
“快撤!”老大命令。
搶劫計劃突遇變故,這讓本就生性膽小老實的老五心生恐懼。不過這恐懼隨即又被驚喜掩蓋:老二正探出頭和老大說話,裝滿了現金和金銀的揹包就扔在一邊,無人注意。
老五立刻把手中隨身碟扔進揹包,還不忘順勢從包裡拽出一疊外幣現金揣進褲兜。
“這保安八成是去駕駛室拿槍了,早他媽就該把屍體上的槍取出來!”
老大舉著手槍對準車頭警戒:“如果現在不撤,怕要誤了咱們的大事!東西拿到了嗎?”
“在我這兒!”老五跳下車廂,指指身後的揹包,滿臉得意。
一聲巨響,老五後背血肉模糊,倒在公路上口吐鮮血,不停抽搐。
“快撤!那小子拿到槍了!”老大怒吼著,對車頭又是一槍,老二順勢從車廂出來,敏捷地鑽進路基上的小土坑中。

宋大龍認出,匪首用的是54式手槍,如今已經開火8次,應該沒子彈了,等了幾秒,沒有聽到換彈匣的聲音,劫匪沒有備用子彈,於是鼓起勇氣,從車頭翻到粗壯的道行樹後面,用餘光觀察路面。
王慧雖然已經跑遠,可聽到身後的槍聲被嚇的縮成一團,躲在路邊的草叢中瑟瑟發抖,把宋大龍急的大喊:“快跑!”
可王慧還是呆在原地,倒是躺在路基上的金曉薇撒丫子就跑——原來這女人是在裝暈。
本就天氣炎熱,老二急火攻心,為了方便瞄準,竟把頭套扯了下來,露出自己真面目,將獵槍對準金曉薇就要開槍。
老大早已躲進對側路基,萬分焦急:“別管那女人!快去拿揹包!”
老二這才反應過來正事應該做什麼,便跳上公路,卻發現不知從哪兒冒出個膽大妄為的年輕男子,正在解老五身上的揹包。
躲在樹後的宋大龍立刻靠聲音判斷出劫匪的大概位置,手比腦子快,舉著槍下意識扣動扳機……

程堅從警20餘年,也算見多識廣。在他的記憶中,全國範圍內搶劫運鈔車的案例都在上個世紀,且不會超過10起,時間最近的那次,在20多年前的瀋陽。可現在,自己轄區內竟遇到了搶劫運鈔車案。
程堅本是五中隊轄區內最高級別的公安領導,可現在省廳、市局穿警服白襯衫的領導就來了4個。城南分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和教導員都只能老老實實跟在白襯衫後面介紹案情,近百名特警荷槍實彈將案發現場和全市街道,進出城口封鎖了個嚴嚴實實,技術大隊的民警們和刑偵法醫穿著白大褂,在警戒線裡勘察現場,整個公路兩邊匯成一片警車的海洋。倒是本該在偵查前線的程堅和刑警五中隊的這十幾號兄弟們,如今已顯得不這麼重要了,都齊刷刷地站在警戒帶外“看熱鬧”,負責打發走那些圍觀群眾和聞訊而來的新聞記者。
副中隊長周巍剛碩士畢業不久,身材勻稱,氣質穩重,從煙盒裡抽出2支香菸,叼在唇上點燃,又分出一支遞來:“程隊,你怎麼一直盯著救護車裡那保安看?”
程堅接過香菸,煙桿燃到下半根,卻不見煙吐出來,說道:“他叫宋大龍,以前是咱們中隊的文職,後來調到了分局情報技術大隊。”
公安局文職其實就是技術輔警,通常有著較高的學歷和極強的專業技術。周巍不禁感嘆道:“原來是刑警隊出來的!怪不得能一人對付3名持槍劫匪。可他好好的文職不當,怎麼跑去銀行當保安了?”
“被開除了。”程堅把菸頭扔到地上,狠狠踩滅,朝著急救車走去。周巍跟在身後,剛要發問,程堅已經看出他的好奇,便回道:“因為受賄。”

周巍是標準的學院派刑警,他內心對宋大龍的形象一落千丈:“這樣的人不配當警察,留在刑警隊早晚是個禍害。”
程堅沒回話,而是走到救護車旁,示意醫生和看管民警暫時迴避,掏出鑰匙將宋大龍的手銬解開,又摸出香菸:“來一根?”
宋大龍顫抖著接過煙和打火機,好長時間才把香菸點燃,吸得太急,把自己嗆得陣陣咳嗽:“程隊,我打死的那個人,身份確定了嗎?”
“還沒有。”
程堅又點起香菸:“不過從現場分析,可能是附近的村民,或是未談攏拆遷款的釘子戶,來犯罪現場順手牽羊,卻被你給誤殺了。我已派人去排查,你不要多慮。”
周巍站在一旁,很好奇程堅為什麼對宋大龍態度如此和藹,又是解手銬又是遞煙的。宋大龍雖當場擊斃一名持械歹徒,可還是失手打死一名無辜群眾,從法理上看,宋大龍現在是涉嫌“過失致人死亡”,很可能面臨刑拘。
“我要被送到哪兒去?”宋大龍有些恍惚:“我不是故意的……”
開槍擊斃歹徒和誤殺群眾完全是兩個心理狀態。程堅瞭解宋大龍,他面對持槍歹徒不會畏縮,可失手殺打死無辜群眾,內心一定備受煎熬。
程堅既是解釋,也是安慰:“呃,可能那人是劫匪同夥,負責望風……我給你爭取到先去精神衛生中心去接受心理治療,然後再去新城分局刑警大隊一中隊做筆錄。你現在是涉案嫌疑人,由於你在五中隊工作過,出於司法迴避的原則,我不能對你進行訊問,而其他幾個中隊你也都相熟,所以你的筆錄不能在城南分局做,要去新城分局。”
“王慧怎麼樣?”這是宋大龍關心的第二個問題。
“她很好,剛被送到精神衛生中心,估計目前在接受心理干預。治療結束後,五中隊的同志們會給她做筆錄,然後送她回家。”
程堅瞄了一眼周巍,躊躇半刻,俯身在宋大龍耳旁輕聲說道:“這案子已經驚動了公安部,刑偵局和公安大學的刑偵專家已上高鐵,馬上就會趕到青城市。目前這案子由省廳親自督辦,專案組已經成立,指揮部就在刑警五中隊。省廳分管刑偵的楊副廳長和市局分管刑偵的毛副局長出任專案組長,我是專案組抓捕組負責人。你的同事康登和金曉薇也會被帶到五中隊詢問。當然,你過失殺人的事要另外拿出來立案,畢竟和搶劫運鈔車沒有什麼關聯,事出有因,你大機率會被取保候審。”
“謝謝。”宋大龍眼中滿是感激:“我相信警隊,相信組織。”

“警官您好,我是星逸網站主編呂正言。”突然一支話筒遞來打斷二人的談話,原來是個記者偷偷溜到了救護車旁邊。
程堅趕忙示意周巍把宋大龍關進救護車,轉頭看著面前這個男人,滿臉厭惡:“你是星逸網的記者?”
星逸網是本市的一家大型新聞網站,主打社會事件,在全國都有不小的影響力,程堅自然聽過。不過程堅對星逸網的記者沒有任何好感,這幫無良媒體人總在涉警新聞上掐頭去尾,顛倒黑白,大搞標題黨,就為了博得曝光率,絲毫不考慮對警察形象的負面影響。
現場還沒勘查完畢,程堅被局長安排了個在警戒帶外應付記者的任務,無奈只能和這堆“長槍短炮”打哈哈。
不得不說,呂正言對細節有種類似警察的敏銳,其他記者都只顧著在警戒線外拍照攝像,只有呂正言發現這輛救護車裡銬著一名保安,而警察竟然在和這名保安“親切交談”——這其中一定有重大新聞。
“警官,你能給我們大致介紹一下這次運鈔車搶劫案的細節嗎?”呂正言見程堅只盯著自己,絲毫沒有畏懼,再次出言詢問。
“案件仍處在偵查階段,細節保密,無可奉告。”程堅沒好氣地回道。
呂正言身材高挑,氣質斯文,與不修邊幅五大三粗的程堅有著極大反差。要不是有采訪宣傳任務在身,呂正言同樣也不喜歡這個渾身煙味兒的中年警察:“公眾有知情權,本市發生瞭如此駭人聽聞的運鈔車搶劫案,此案怕是馬上要上到各大網站頭條,甚至連抖音快手這些影片軟體上也會同步出現此案的影片,如果市民不知情,恐怕會引起恐慌,您難道不該說些什麼嗎?”
“只要你們新聞媒體不瞎報道,市民們就不會恐慌。”程堅很不喜歡呂正言高高在上的樣子,乾脆伸手一指警戒帶裡的領導們:“我只是個刑警中隊長,官兒太小,這裡沒我說話的份兒。你看,梳分頭穿白襯衫警服的那是楊副廳長,另外那個謝頂穿白襯衫警服的那是市局毛副局長,後面打電話的是城南分局局長華志儒,您去採訪領導們去吧!我們還有正事要辦!”
程堅說罷,帶著周巍揚長而去。呂正言對著二人的背影暗罵一聲,立刻換上職業性的嚴肅表情,對著鏡頭開始報道:“剛採訪了一名刑警中隊長,可警方對本案案情語焉不詳,拒不透露本案任何資訊,由此推斷,本案可能有警方刻意隱瞞的些許內情,星逸網會持續為您跟蹤報道……”

作為最先到達現場的公安,程堅掌握了案件一手線索和資料,偵查方向在他大腦中立刻成型:劫匪將烈性炸藥綁在了一輛老式26號的腳踏車後座上,然後對運鈔車實施定向爆破,腳踏車被炸得粉碎,零件散佈到以爆炸為中心方圓200多米遠的地方。
這是精準的定向爆破,爆炸的威力大部分都讓運鈔車吸收了,車頭保險槓已經被炸碎,整個車廂鑲嵌了上千顆鋼珠和鐵釘——劫匪爆破就為了殺人。
如此專業的爆破手法,嫌疑人要麼曾是工程兵,要麼就是礦場炮工。本省礦藏豐富,省內各類礦場不下千處,將偵查方向鎖定在這兩點上,肯定沒錯。
嫌疑人能夠炸翻運鈔車,利用鋼珠殺死司機和押運員,卻能夠不傷及車廂內的貨物和人員,怕是劫匪團伙在作案前,曾經細緻研究過運鈔車構造。
打發走記者,程堅立刻開始佈置任務:“副中隊長周巍帶人去趟城商銀行美匯支行,把這次押運裡裡外外事無鉅細問清楚;指導員範永恆帶人去趟保安押運公司,調出這輛車和押運人員的所有資料,找相關負責人問筆錄,所有細節全部要問到;我帶人給運鈔車裡活下來那3名銀行員工取筆錄,時間緊迫,行動!”
“呃……程隊,咱這僭越了吧?”周巍鼓起勇氣說道:“專案組的級別很高,領導沒發話,咱這私自偵查……好嗎?”
“有些事,不是領導讓你去做,你才去做,刑警要預想所有事情3步以外。”程堅知道這個年輕刑警副隊長性格謹慎,但謹慎應該是對案子的態度,而不是考慮如何避免責任:“周巍,劫案發生在咱們轄區,咱們是偵查主力。時間緊迫,放開手腳去幹,要在專案組第一次會議上把咱們採集的線索彙報上去!”
“懂了懂了!”周巍如夢初醒。
在這片警燈的海洋中,3輛不起眼的老式警車分流出來,朝著市區疾馳而去。

“8·25特大運鈔車搶劫案”首次案情分析會在城南刑警五中隊會議室進行。楊副廳長和毛局長親自坐鎮指揮,市局各部門領導和城南分局各警種負責人全程參與。楊副廳長髮話:“程堅同志來介紹簡要案情和線索。”
坐在圓桌末尾的程堅一愣。沒想到如此高級別的專案組竟然請自己這個基層中隊長介紹案情。程堅記得,上次參加命案專案組,還是在5年前,當時轄區某村發現了煤礦,有個村民不服拆遷補償政策,認為村支書貪汙拆遷款中飽私囊,在酒後將村支書一家6口滅門,姦殺了大學畢業不久的支書女兒,還把看門的大黃扔進井裡淹死。
不過僅在4小時後,嫌疑人就被自己從山區的礦洞中給拽了出來,自己因此一戰成名,被譽為“城南神探”。
如今這個“城南神探”又有大展身手的機會了。程堅不注重虛名,雖已40多歲,熱血依舊難涼,心裡作為警察的那團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程堅整理下衣服,走到投影儀前:“今早9時25分許,城商銀行美匯支行營業部經理康登用手機撥打110報警,稱其乘坐運鈔車行駛至舊工業區縣道時遭遇搶劫,隨後市局指揮室向我中隊直接派警;9時50分,我帶領副中隊長周巍、指導員範永恆等民警首批抵達現場,佈置警戒帶,並對現場進行初步勘察,初步查明劫匪為3人,使用霰彈槍和手槍與美匯支行保安宋大龍發生槍戰,劫匪被宋大龍擊斃1人,其餘2名劫匪退至公路西側樹林駕車逃匿,另在槍戰中,宋大龍開槍打死不明身份人員一名,初步判斷可能是附近來看熱鬧的群眾,也有可能是負責望風的劫匪同夥;10時03分,轄區工業路派出所教導員魏華帶領4名民警抵達現場,並配合我中隊民警對案發地周圍開始走訪、布控,在隨後的半小時內,城南分局技術、技偵、法醫與城南交管大隊等警種皆抵達現場展開偵查,現場秩序維護轉交特警二支隊負責。”
程堅思路清晰,記憶強悍,外加普通話標準,底氣十足,整個會議室30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中隊民警已經給銀行工作人員和押運公司負責人做了筆錄,各位手上都有影印件,保安宋大龍因在槍戰中誤殺不明身份人員,涉嫌過失殺人,被送到新城分局做材料,筆錄稍後由內網傳送回來。雖時間倉促,但還是發現了3處疑點:
首先,據青城市保安公司武裝押運業務副總經理董全來的敘述,他在今早7時30分左右接到城商銀行美匯支行用車申請,要押運外匯現鈔和寄存保險櫃回到位於新華北路的城商銀行總行,於是董全來在7時40分左右,向車牌號為A·M6886的福特全順牌運鈔車的車長趙廣濤和司機劉國勝佈置任務,要求2人在8時40分準時到達美匯支行執行押運,這點和美匯支行行長助理張啟榮的筆錄契合。
運鈔車都有指定的押運路線,其中美匯支行的路線是:順著工業南路向北拐至航海學院西街,而後進入南二環後上高架,在新建西街口下車,再向北直達新華北路總行。但出於不明原因,運鈔車改道向南,經過工業南路後直接拐向卸甲臺路,穿過舊工業區後在9時07分進入X101縣道720米處後遭遇搶劫。疑點就在運鈔車私自改道,這是嚴重違規行為,嚴重者可能會被開除。運鈔員敢冒這麼大風險改道,且劫匪精準知曉運鈔車的行進路線和準確時間,而後精心預謀,佈置炸藥,所以不能排除在本案中死亡的車長趙廣濤和司機劉國勝與劫匪是同夥的可能性。”
楊副廳長問道:“本次劫案倖存4人,難道他們的筆錄沒有提及運鈔車為何改道嗎?還有,本案第2處疑點是什麼?”
這處疑點是周巍詢問保安公司人員後發現的,由他來彙報:“各位領導,第2處疑點是運鈔車儀器都被破壞了。”
周巍點選按鍵,大螢幕上出現2張照片,都是從運鈔車上拍攝,其中第1張是位於駕駛臺上的GPS定位儀,第2張照片攝自車廂頂棚,不知是個什麼儀器。
“這是涉案運鈔車上GPS和震動報警裝置的照片。我市武裝押運公司所有運鈔車上皆裝有GPS定位裝置,如果運鈔車私自改道,GPS就會向公司總部報警;且運鈔車發生大幅震動,震動報警裝置便預設遭到襲擊,自動向公司總部和市局指揮中心發出報警指令——但可疑的是,這輛運鈔車上的GPS和震動報警裝置,都被人為關閉了。”
“GPS和震動報警裝置被關閉,押運公司沒有提示嗎?”市局技術偵查支隊長疑道;“理論上,這些電子產品後臺都有總控,就算關閉,後臺也可以開啟,後臺發現運鈔車改道,應該會立刻發現。”
周巍接著說道:“理論上是這樣。可GPS利用衛星來定位工作,每日8時40分許,負責本市GPS的兩顆衛星會有短暫的變軌交接,GPS訊號會丟失33秒左右,根據保安公司後臺資料顯示,這輛車的GPS訊號丟失,也是在8時40分。只可惜運鈔車上的電子裝置都是10多年前才安裝的,裝置老舊,訊號經常丟失,所以後臺人員也沒當回事,可僅過了8分鐘,運鈔車就被搶劫了。”
有位略微謝頂的老民警突然插話;“我是市局治安支隊保衛管理大隊長刁海潮,全市所有保安公司和企事業單位保衛部門皆由保衛大隊管理指導。我們保衛大隊其實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出事的保安押運公司是公安局下屬的二級單位。我們每年例行對押運公司檢查,早就發現了運鈔車電子裝置老化的問題,也向保安公司提出過更換裝置的建議。但全市治安良好,保安公司也就懈怠了,換GPS的事,也就一拖再拖,押運公司領導需要追責……”
“現在還沒到追責的時候。”毛局長實在是不想談論這個話題;“震動報警器,也是被人為關閉了?”
程堅說道:“目前倖存的4人無人能記起是為何改變了運鈔車押運路線,震動報警器無法人工關閉,但被人為澆上了水導致短路。還有運鈔車內監控的硬碟,也被拆走了……劫匪計劃很周密,也很專業。”
楊廳長聽罷很是惱怒:“徹查美匯銀行和保安押運公司!”

“不要負隅頑抗!老實交代你的犯罪事實!”
“我哪兒負隅頑抗了?”宋大龍急得滿頭是汗:“你們怎麼能懷疑我參與了運鈔車劫案?我冒著生命危險和劫匪槍戰,就算不是見義勇為,也不能把我汙成劫匪吧?”
“你是不是劫匪,你自己不知道嗎?”新城分局預審民警滿臉嚴肅。
宋大龍惱羞成怒:“老哥,你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當年我也是這麼問嫌疑人的!你這光靠詐,有用嗎?”
預審民警立刻回道:“宋大龍,我知道你以前是城南分局的技術文職,有些反偵察反審訊技巧,但你也應該清楚,沒有嫌疑人能抗住訊問這關!沒有證據,我會這麼說嗎!”
“證據?”
宋大龍驚了,他從預審民警的狀態看出來,所謂的“證據”並不是為了詐他,而是真有證據!
可自己並沒有參與搶劫,這個狗屁證據是什麼?
冷靜下來的宋大龍早已得出了和程堅相同的結論,在此次劫案中,銀行或是押運公司中有劫匪的“內線”,可能正是這名“內線”在後續警方的詢問筆錄中指認自己參與了搶劫,才給了警方所謂的“證據”。
可這內線會是誰呢?康登?金曉薇?還是王慧?亦或是曾想開除自己的行長助理張啟榮?
王慧怎麼會和劫匪是同夥,那麼內鬼只有認識自己、且和本案有關聯的人才可能,那符合條件只剩金曉薇和康登還有張啟榮了,可宋大龍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這3人有參與這起驚天大案的作案動機。
內鬼,究竟是誰?
但無論如何,這起運鈔車搶劫案,遠不止表面上這麼簡單。
“怎麼?還不說嗎?”
預審民警見宋大龍沉默,以為是自己的話術讓宋大龍的內心防線有所鬆動,便趁熱打鐵,又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大龍啊,你當過警察,知道坦白從寬的道理,也知道主動配合公安機關偵查,具有重大立功表現,可以減輕甚至是免於刑事處罰,你還年輕,未來的道路怎麼走,你自己選。”
“給我一支菸。”
預審民警趕忙掏出煙盒給宋大龍遞了上去,自己也點了根香菸,和藹可親:“宋大龍,你是因為什麼被警隊開除的?”

宋大龍為了追求王慧,戒菸很久了,被嗆得陣陣咳嗽,他沒有理會預審民警的話,反而低著頭,自顧自的說起來:“18歲那年,我正在電子資訊科技學院上大二,看到徵兵資訊立刻報名,進入青城市武警支隊服役。23歲那年,我光榮退伍,回到學校完成學業,24歲,我考入青城市公安局,當了整整6年的文職技術輔警……”
“你想說什麼?”預審民打斷他。
“我是退伍軍人,共產黨員,文職輔警……”宋大龍緩緩抬頭:“雖然我現在只是個銀行保安,但我不會主動去犯罪!我相信警隊,相信組織,就算被栽贓受賄開除,我依然相信警隊能有查明真相,還我清白的那天!可現在你們竟然認為我參與了運鈔車搶劫案!去懷疑一名在警隊兢兢業業服務了6年的警察!”
後半段話,宋大龍幾乎是怒吼著說出的。
“所以,你依舊不承認參與了搶劫?”預審民警眼神凌厲。
宋大龍毫無畏懼,和民警對視;“我曾是警察,我對得起曾經穿過的這身警服!我沒有參與任何犯罪,現在不可能,以後更不可能!”

青城市舊港區有個高達48層的金融大廈,裡面租住了50多家小額貸款金融公司,在這多如牛毛的金融公司裡,“吳恆貸款公司”是其中的龍頭老大。
吳恆公司實力雄厚,直接租下金融大廈最頂3層作為辦公地點,這公司的“風險管理部”還養了一群彪形大漢和刑滿釋放人員,專門負責討要壞賬和欠賬,正因有他們,吳恆公司賬面上就沒有要不回來的貸款,所謂的“金融”業務在全市做的風生水起。
只要是借貸圈裡的人,甭管是同行還是借款人,只要聽到吳恆公司無不瑟瑟發抖,公司總經理吳恆更是無人敢惹。可今天,吳恆卻快被氣炸了,因為他無能的手下,竟然私自去搶劫運鈔車。
“你們去醫院了?”
吳恆是個40歲出頭的精壯漢子,剃著光頭,滿身腱子肉,儘量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他把老大從地上扶起來:“跪著幹什麼?弟兄們的命最重要,能活著回來,就是萬幸。”
“是……”
老大早已沒了當初搶劫運鈔車時威風,唯唯諾諾,低著頭,就像是個犯錯的小學生,鼓起勇氣開始解釋:“哥……我左腿膝蓋被那保安踢成骨裂,老二最慘,您也看到了,子彈打中老二的肩膀……基本是撿了條命……”
“對對對,醫生說我再不止血,可能會死。”
老二肩膀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同樣也低著頭,像個剛上幼兒園的人類幼崽:“您也知道,老五他們,都被打死了……”
吳恆摸了摸自己佈滿刀疤的的後腦,強忍憤怒:“你們把隨身碟帶回來了嗎?”
“沒帶回來……”老大用餘光偷瞄吳恆的反應:“那隨身碟被老五裝在揹包裡,結果老五被那保安打死了……那揹包,估……估計現在在警察手裡……”
“揹包?”吳恆不知所云。
“那揹包是銀行保安的……呃……也有可能還在運鈔車裡……”老二想把責任推到死人身上:“老五隻想著拿錢,才出了這種意外。”
“廢物!”
吳恆終於忍不住了,抄起身邊的高爾夫球杆狠狠掄了過去,老大頓時頭破血流,可只敢伏在地上討饒:“吳哥!吳哥!饒了我吧!我保證把那隨身碟找回來!”
可吳恆還是不解氣,足足打了十幾分鍾,直到筋疲力盡才坐回皮椅上,喘著粗氣罵道:“廢物!現在找隨身碟有什麼用?你們帶著傢伙去搶運鈔車,槍和炸藥是幹什麼用的?能讓保安給你們打成殘廢,還他媽的去醫院!警察很快會順著醫院找到你倆,然後發現你們跑回公司,把咱們一鍋端!”
老大也反應過來吳恆所說並非虛言,可能現在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深知自己犯下多大罪過,忍著渾身的劇痛連連磕頭:“吳哥,放我們一馬,求您千萬別讓老闆知道!”
吳恆看著老大額頭在地板上留下那一灘小血漬,心知就算打死這倆蠢材也於事無補,起身從身後的保險櫃裡拿出幾摞人民幣,扔到地上:“算了,秋後算賬沒有意義!剩下的事我來處理,你倆先回礦上躲一陣,等風頭過了,安排你們出境去東南亞,5年內不要回來。”
老二早已被打得昏厥過去,老大也不敢去拿現金,還是自顧自的磕頭。吳恆無奈,又補充一句:“放心滾吧!出境後你老婆孩子公司會管!”
老大這才如獲大赦,趕忙拖著半死不活的老二跑了出去。

鑑於程堅在案情會上的專業表現,他理所應當成了專案組的帶頭人,負責此案的偵破。市局刑事技術支隊的現場勘查報告和彈道勘驗結論已經集結成案卷,和法醫勘驗結果一同來到程堅手上。
被宋大龍失手打死的那名“群眾”,雖身上沒有手機和任何證件,但透過DNA比對,他竟是一名有著故意傷害和敲詐勒索前科的刑滿釋放人員,現年36歲,綽號“章魚”,真實姓名章海濤。
這印證了程堅之前的猜想,被宋大龍擊斃的“群眾”極有可能是劫匪安排負責望風的同夥,正因宋大龍和劫匪槍戰,導致變故,章海濤才出現在案發現場。如果是這樣,宋大龍就不是過失殺人,而是見義勇為擊斃劫匪。
只可惜,這一切都是假設。如今各方筆錄彙總,宋大龍仍然有很大嫌疑是劫匪內線。
至於被宋大龍擊斃的劫匪,沒有比對出真實身份,證明該劫匪生前從未被公安機關打擊處理,甚至都沒怎麼和公安機關接觸過。
“小程,我們布控醫療機構後,昌家莊村衛生所反饋回訊息,有2人曾前來求醫,其中1人肩膀中槍,去該衛生所進行了簡單的治療,經過醫生供述,這2人很有可能就是逃匿的劫匪。民警們順著這條線索摸排,發現嫌疑人去了舊港區金融大廈,因此涉案嫌疑人極有可能是‘吳恆公司’的馬仔……只是可惜,咱們還是慢了一步,當民警抵達的時候,吳恆公司早已人去樓空。”
楊副廳長和毛局長特意詢問程堅對本案偵查建議:“現在現勘結果出來了,你對後續偵查有什麼想法?不用拘謹,但說無妨。”
程堅沒有絲毫拘謹:“只能確定涉案嫌疑人和吳恆公司有聯絡,身份還未確認,我對技術民警勘查出的那些指紋、DNA、足跡等並不感興趣,反而關心法醫的驗屍報告。”
“驗屍報告能確認嫌疑人身份嗎?”毛局長問。
程堅翻開屍檢報告:“被擊斃的這名嫌疑人鼻腔、氣管、肺部充滿黑色斑點,但這些斑點並不是尼古丁煙油,而是煤渣。”
楊副廳長接過案卷:“小程,你是想說,嫌疑人是礦工?”
程堅回道:“嫌疑人應該是炮工,負責在案發現場製作炸彈。您還記得嗎?我在4年前偵辦過的那起滅門案,受害人中有一名就是煤礦礦工,解剖顯示他的呼吸道和肺部沉積的煤炭顆粒要遠比正常人高出許多。而這名嫌疑人肺部沉積的煤炭顆粒比常人多,卻又比礦工少,所以大機率這名嫌疑人是不需要經常下礦的炮工,如果法醫對嫌疑人肺部顆粒進行化驗,應該能檢驗出炸藥成分。所以只要向全省乃至全國發布協查,查詢符合條件的炮工,並且倒查吳恆公司和章海濤的所有社會關係,肯定會有收穫。”
楊副廳長對自己這個能力超群的屬下很是滿意:“思路非常好,還有什麼偵查意見?”
未等程堅回話,毛局長苦笑道:“小程,你說的這個方法,已經在做了。現市局宣教處已聯絡省電視臺,準備向公眾懸賞線索,印刷廠已經開工,預計在今日晚18時左右,即可將徵集線索的100萬份傳單趕製出來,現前期印製出的傳單已經讓全市各派出所民警發放出去了。如今資訊社會,第一波新聞報道早已出來,沒有任何保密性可言,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宣傳單的內容也簡單:凡能為偵破此案提供有效線索者,獎勵人民幣20萬元。”
楊副廳長說道:“那就先讓小程帶隊追查這兩名死者和吳恆公司。專案組給你提供一切情報、技術和後勤支援。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呃……”
程堅頓了頓,還是鼓足勇氣:“涉案的那名銀行保安宋大龍被新城分局以過失殺人而進行訊問,現不能確定那名‘群眾’章海濤的是否參與搶劫,且宋大龍有參與作案的嫌疑,能不能把他轉回專案組進行訊問調查……”

宋大龍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劫僥倖存活,這又被警察給關了起來,問完話後又被移送回了城南分局,想必是參與搶劫的嫌疑坐實了。
“哪個王八蛋誣告老子?”
宋大龍坐在城南分局辦案中心的鐵籠子裡欲哭無淚,好在看管他的年輕民警人還不錯,不論宋大龍有抽菸還是喝水的要求,都盡力滿足。
年輕民警看出宋大龍滿臉感激,解釋道:“是程隊主動申請把你從新城分局提調回城南的,還囑咐我們,說你是個好人,不可能參與劫案,也不要難為你。所以你不要謝我,等出來後去謝程隊長。”
“出來?”宋大龍敏銳地發現了重點:“對我的刑事拘留審批通過了?罪名是過失殺人嗎?”
民警掏出煙盒,還不忘遞給宋大龍一根:“抓緊抽幾根吧,進了看守所可能就抽不上了。對你刑拘報告法制處已經批准,罪名是涉嫌搶劫……對了,你的拘留通知書讓你哪位家屬簽字啊?”
看來那名內鬼已經成功的把自己給栽贓了。3年前被冤受賄,3年後被冤搶劫。這他媽是個什麼世道?
“我要見程堅!”宋大龍開始慌了:“這案有內情!我要見程堅!”
年輕民警說道:“你老老實實坐著吧,明天程隊會去看守所提審你。程隊還讓我告訴你,組織上一定會還你清白……”

相比於戾氣十足的金融大廈,位於新城區的傳媒技術園則是一派祥和,星逸傳媒出版集團的演播室正在為馬上展開的直播做準備,年輕漂亮的女主持人楮媛面帶微笑,正在後臺休息間和嘉賓串詞。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採訪,除了網路和電視臺外,各大短影片軟體也會大力支援同步直播———只因為節目嘉賓是青城市著名企業家霍文儒,而他的直播主題是“陽光教育”和“扶貧攻堅”,有政府背書,各大媒體肯定會鼎力支援。
霍文儒人如其名,雖已經年近六十,依舊風度翩翩。雖然楮媛的年紀都能當霍文儒的女兒了,可還是被面前這個“帥老頭”深深吸引。
“小楮,不要緊張,慢慢說。”
楮媛深吸口氣,重新說道:“霍總,您為什麼要大力在振武縣興建希望小學呢?振武縣是省級貧困縣,您認為扶貧和教育有什麼必然關聯?”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如果沒有教育,則僅僅是授人以魚,致富和生產力掛鉤。我覺得,沒有教育,貧困地區就無法長久致富……”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呂正言突然出現:“霍總,有點事。”
楮媛很識趣地走出休息室,順手關上屋門。
呂正言說道:“霍總,搶劫案的新聞遍及全網,明天下午市公安局召開新聞釋出會。搶劫運鈔車這事難得一遇,都不用花錢,就已經上了熱搜。”
“現在警方破案到那一步了?”霍文儒問。
呂正言拿出宣傳單:“警方在全市範圍內散發傳單,想讓群眾提供線索,據說目前拘留了個涉案嫌疑人,是美匯支行的保安隊長……我雖然是新聞主編,但政府內部的訊息,遠沒有您知道的多。”
“那就協助警察破案。”
霍文儒推開後臺大門,走向演播室:“呂主編,你肯定明白,協助警方和地方政府維護社會治安,是每個公民應盡的責任。”

宋若鳳來到刑警五中隊後,這才相信程堅在電話中說的是實話:自己那個廢物弟弟,竟然涉嫌運鈔車搶劫案。她哆嗦著在刑事拘留家屬通知書上簽字後,說出了那句嫌疑人家屬都會說的話:“我弟弟怎麼會去搶劫運鈔車……”
“我也不相信。”程堅只能安慰:“宋大龍目前只是有嫌疑,您放心,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
“現在該怎麼辦?”宋若鳳雖然強勢,但她對法律幾乎一竅不通,更不懂怎麼和司法機關打交道。
“你先去看守所,給宋大龍的消費賬戶上存些錢,可以讓他吃些好東西,然後去找個優秀的刑事辯護律師,不要怕花錢。”程堅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雖然你我都不相信宋大龍會去搶劫,但仍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宋若鳳聽罷,對程堅千恩萬謝,離開刑警隊回到家中,正琢磨去哪兒找律師,突然有人拜訪,門後是位儒雅的中年男人:“您是宋若鳳女士吧?我是鴻蒙律師事務所主任龐毅政,我從網上看到了關於運鈔車劫案的新聞,這種大案很少見,所以我想主動擔任您弟弟宋大龍的辯護律師……”

整起運鈔車劫案的4名倖存者中,警方關於宋大龍的訊問是最先開始的。因為心理醫生說宋大龍只是受了些許驚嚇,對誤殺的群眾心存愧疚,但他心理素質好,並不需要心理干預治療,所以宋大龍的筆錄做的很快,卻也給自己換來了刑事拘留5日的結果。
普通嫌疑人只有戴手銬的待遇,而宋大龍這個“持槍搶劫運鈔車”的嫌疑人被歸為重犯行列,帶著手銬腳鐐和黑色棉布頭套,和殺人犯一個級別。
直到體檢過後來到看守所,宋大龍才重見天日,換上印有“青城市第三看守所”字樣的藍色號服,帶到收監的管教民警辦公室,隔著鐵窗回答管教民警的問題。
“你因為什麼事被刑拘?”管教問。
“我是冤枉的。”
管教頭也不抬,只顧在電腦上打字登記:“問你什麼說什麼就行了,還有,以後說話要喊‘報告’!你的姓名、涉嫌什麼罪名?”
“報告警官!姓名宋大龍,今年33歲,涉嫌搶劫罪被刑事拘留5日!”
“宋大龍?!”管教抬起頭,滿臉不可思議:“真的是你!”
宋大龍則又驚又喜:“排……排長?”

十年前,西北山脈腹地。
積雪過膝,陽光從積雲中艱難地擠出些許,照在宋大龍的臉上,卻依舊感受不到任何溫度。整座大山就像是座冰窖,凜冽的寒風卻怎麼都吹不走乾燥空氣中隱約透出的血腥味。
武警和當地特警混編組成的剿匪部隊正在白雪皚皚的山間行進,由於連續多天的高強度作戰,戰士們的作戰棉服早已破損,露出了裡面的羽絨和棉花,外加自然環境惡劣,又顧不上洗漱,宋大龍不修邊幅的臉上又黑又糙,飽經滄桑。
可就是這樣,也掩蓋不住這支精銳混編部隊的殺氣。
“停止前進!”
嶽排長半蹲持槍,眼神銳利:“根據宋大龍追蹤的訊號,暴恐分子應該距離咱們很近了!提高警惕!”
宋大龍頭上纏著紗布,將步槍斜跨在胸前,戴上耳機開始操作電臺,不消片刻,便發現了線索:“排長,敵人位置很近了!我布控了暴恐分子使用的手機,現在他們有人還在向境外的家屬發簡訊!”
趴在雪地中的機槍手胖子讚道:“宋大龍,你業務能力牛逼啊!不當軍官真是白瞎你了!”
“我有個從小夢想的職業。”宋大龍指著不遠處同樣持槍警戒的少數民族特警,兩眼放光:“我想當警察!”
“臥倒!”
嶽排長猛地撲到宋大龍身上,手榴彈在身邊爆炸,濺起的碎石劃破了宋大龍的左肩。戰士們反應迅速,立刻找到掩體反擊,山谷中槍聲連綿,宋大龍持槍射擊,隱約看到遠處石縫中跑出幾名暴恐分子,身上綁著炸藥,怪叫著衝了過來……

嶽排長嘆道:“那場戰鬥結束後,你就退伍了,我聽戰友說你回到青城繼續讀大學,畢業後當了警察……沒想到,咱們戰友再次相見,竟是在看守所。”
“咱們的戰友們都怎麼樣了?”宋大龍已被解開了手銬,坐在辦公室凳子上抽著煙:“小胖怎麼樣了?他退伍了嗎?”
嶽排長回憶:“我記得你和小胖關係最好,在他臨近退伍的時候,咱們中隊又跨越千里,被抽調到大西北參加剿匪戰鬥,小胖為了救援群眾,被暴徒從身後開槍……後來,學歷最高的小胖蓋上了國旗,文書當了銷售,狙擊手成了快遞小哥,司機小黃做了代駕,而你卻當了保安,現在還是身陷囹圄的嫌疑人,真是世事無常。”
聽到戰友犧牲,宋大龍的情緒終於崩潰了,哭著問道:“排長,你相信我會去搶劫嗎?”
“你是我帶的兵!你怎麼會去搶劫?”嶽排長眼圈也紅紅的:“要相信組織。我把你被安排到我所管轄的監室方便照顧,只要你挺過這5天,肯定會被取保候審。”
在看守所遇到老戰友,這是宋大龍今天唯一的好事,但又得知戰友犧牲,激動和悲傷混在一起湧來。

看守所裝置老舊,床位不夠,宋大龍抱著新領取的被褥枕頭走進監室,找了塊空地開始打地鋪。其他嫌疑人正坐在床上閒聊,見到新來穿保安服的犯人,頭上還貼著紗布,為首的年輕壯漢衝著宋大龍喊道:“嘿!新來的,有煙嗎?”
壯漢是監室的“牢頭”,已經被關了5天,自己和獄友的煙早就抽完了,正在發愁,便聞到宋大龍滿身煙味進了監室。
“嘿!小子,老子問你話呢!”牢頭罵道:“你小子因為什麼進來的?拽什麼?”
“我不抽菸。”
宋大龍應付一句,鋪好褥子躺下,全然沒有心思和牢頭拉關係,回顧著案情,想要從紛繁複雜的線索中找出自己遺漏的地方。
“嘿!你他媽還來勁了是吧?”牢頭帶著3個小弟下床衝著宋大龍走來,剩下的犯人立刻起身衝這邊看熱鬧。
思慮被打斷,宋大龍無奈坐起身,發現牢頭是個剛不到30歲的年輕壯漢,胸口紋著龍,還染了一頭誇張的紅髮。
“你想幹什麼?”宋大龍問道。
牢頭揮了揮拳頭,說道;“滾去廁所罰站!”
宋大龍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無死角的監控,知道牢頭不可能在監牢裡動手,但有的是辦法修理新人。可宋大龍也不想惹麻煩,於是乖乖的站進廁所面壁。
“真聽話嘿!”牢頭很滿意。
小弟接著說道:“新來的,這是我們宏哥,只要你聽話,不會挨欺負!來,給大哥們唱個歌助興!”
在看守所裡的犯人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極度無聊的他們只能想出“教育新人”這種活動來調劑。當了多年刑警的宋大龍自然知道看守所裡是什麼樣,於是站在廁所裡開始唱歌。
“算了算了,別他媽唱了,比狼嚎都難聽。”牢頭揮揮手:“小子,你因為什麼進來的?”
宋大龍停止唱歌:“搶劫。”
這倒是出乎牢頭預料了,本以為這個看著老實憨厚的保安是因為例如盜竊這種“小罪”進來的,可竟然是搶劫,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弟不信,問道:“就你這慫逼樣還搶劫?搶什麼了?”
“持械搶劫運鈔車。”宋大龍答。
頓時監牢裡傳出一片笑聲,牢頭損道:“就你這慫樣還搶劫運鈔車?你咋不說你搶了核彈呢!”
監牢裡又是一陣鬨笑。
牢頭把宋大龍鋪在地上的被褥捲起來,扔給一個小弟:“強子,他的被褥歸你了!拿去睡!而你,今晚睡廁所。”
宋大龍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咬著牙說道:“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嘿?你說什麼?我沒聽清。”牢頭故意靠近宋大龍挑釁:“你再說一遍?”
“再給你最後的機會,把被褥還給我!”
響亮的耳光打到宋大龍臉上,牢頭罵道:“你他媽給我機會?”
宋大龍的左臉火辣辣的疼,腫起老高,聲音反而平靜下來:“我給過你機會了……”

刑警五中隊正在開案情討論會,周巍翻閱著技術勘查案卷,分析道:“劫匪使用的武器已經排查出來,匪首用的是一支上世紀80年代緬甸軍工廠生產的TT託卡列夫手槍,也就是國內說的仿54式手槍,這類槍支曾在90年代隨著金三角販毒組織流入到國內,子彈則是80年代國內小作坊產的復裝彈藥,威力巨大但是沒什麼準頭,這類子彈曾經頻繁出現在本省黑社會性質組織手中。另一名匪徒用的是鋸掉槍托的雙管獵槍,型號不詳,但使用的子彈是上世紀90年代初期黑龍江獵具廠生產的銅殼獵霰彈……劫匪們搞到了炸藥、手槍、獵槍,且組織嚴密,這是個標準的黑惡勢力團伙啊!”
“所以,假設你是黑社會頭目,為什麼非要冒這麼大風險去搶劫運鈔車?迄今國內發生的所有搶劫運鈔車案件,全部偵破,所以劫匪們究竟圖什麼?”程堅反問。
“程隊,你的意思是,劫匪不是為了搶劫而去搶運鈔車?”周巍明白了些許:“劫匪因為宋大龍反抗,沒有搶到任何財物,還白白折了2人,他們搶運鈔車圖什麼?”
指導員範永恆說道:“這只是假設,並沒有證據支援。現在就連有內鬼這事也只是假設,萬一劫匪就是腦子一熱,想要去搶劫呢?”
程堅拎起一隻透明塑膠物證袋,裡面是個血跡斑斑的揹包,展示給眾民警看:“這是宋大龍的包,同志們,能看出什麼?”
“霰彈的威力真是大,都把這隻揹包打爛了……”周巍實在是不知這隻揹包能分析出什麼來。
“虧你還是公安大學的研究生!”程堅恨鐵不成鋼:“從這個揹包來看,劫匪壓根兒就不是為了搶劫去的!最起碼,不是為了搶劫運鈔車裡的現鈔和金銀細軟!”
周巍更納悶了:“程隊,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假設,你是窮兇極惡的黑惡勢力團伙,精心策劃去搶運鈔車,卻連個麻袋也不拿,就赤手空拳的衝進運鈔車,難道車裡的金銀細軟就靠徒手搬走嗎?”
周巍如夢初醒:“嫌疑人是臨時見財起意,所以才用宋大龍的揹包裝錢!劫匪根本不是為了錢才搶劫的!”
程堅拿帽子起身:“事不宜遲,現在就去美匯支行,查一下那些保險櫃裡究竟裝的什麼東西!”

牢頭怎麼也想不通,為何這個保安這麼生猛。自己和另外兩名小弟都是打架的好手,現在卻被打的毫無招架之力,連連哀嚎求饒。監室的其他犯人躲在一旁看熱鬧,對於他們來說,誰當牢頭無所謂,誰厲害,他們就聽誰的。
“哎哎哎!幹什麼呢!”嶽排長帶著兩名管教舉著伸縮警棍衝進牢房:“你們要造反啊?”
“嶽警官,你們怎麼才來啊!”牢頭立刻死死地抱住嶽排長的大腿:“您再不來,我就被打死了!”
“是誰先動的手?”嶽排長問道。
“是他!”其他小弟齊刷刷地指著宋大龍。
嶽排長聽罷,把牢頭從地上拽起死死地按在牆上:“趙宏,又是你在找事?”
牢頭驚了,指著自己的腦袋:“嶽管教,你看我都被打成狗頭了,我找事?”
其他兩名管教可不管牢頭的解釋,直接將他和倆小弟銬了起來。
嶽排長拍拍宋大龍的肩膀:“大龍,你沒事吧?”
“沒事……”宋大龍已經恢復了理智:“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這仨貨是出了名的牢頭獄霸,如果再給你找事,告訴我,我收拾他們。”嶽排長怒喝:“你們仨,關禁閉!”
聽到要關禁閉,牢頭立刻哭爹喊娘。宋大龍心軟:“嶽排,要不……算了吧。”
嶽排長看著宋大龍被扇腫的臉:“你確定?”
“確定。”
“好吧,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嶽排長轉身離開,還不忘留下一句話:“這幾天我都值班,記得有事叫我。”
牢頭立刻帶著二人對著宋大龍鞠躬,宋大龍怒道:“我被褥呢?”
“大哥,還要什麼被褥!”牢頭變得畢恭畢敬:“您睡大床!小弟名叫趙宏,外號棒槌,以後跟您混!”
在監室裡,睡在地上被稱作“小床”,睡在上鋪被稱作“二床”,睡在下鋪則被稱作“大床”。能睡在大床上的都是牢頭,現在宋大龍能睡大床,證明他已經是這座監室的老大了。
“其實剛開始您進來,我就看出來,您不是凡人!”棒槌一邊帶著倆小弟給宋大龍鋪床,還不忘放著彩虹屁:“大哥,您怎麼稱呼?在哪兒立杆兒?以後多靠您提攜!”
“宋大龍,銀行保安。”
棒槌在大腦裡搜尋好久,依舊沒想起宋大龍的名諱,但嘴上還是奉承:“好嘞,以後叫您龍哥!您身手這麼好,又和警察這麼熟,怎麼能是個保安?您是和小地主混的吧?”
宋大龍躺在床上,懶得搭理棒槌,敷衍道:“小地主是誰?”
“您連小地主都不知道?”地鋪上染著黃毛的乾瘦男人說道:“他就是吳恆公司老闆啊,外號小地主,剛聽您說是搶劫運鈔車進來的,肯定就是和小地主混的!”
這話在宋大龍心中掀起8級地震,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你說什麼?”
“小地主啊!”
棒槌說道:“這人是吳恆公司老闆,40多歲,真名不知道叫啥,是咱青城最大的高利貸公司老闆,身後背景很硬,外號小地主,他上面還有個‘大地主’,但是誰就不知道了。”
“我是問你,你怎麼知道吳恆公司要去搶劫!”
“您說這個啊!”棒槌興致勃勃開始回憶:“我們哥仨都是鴻飛公司催收部的,說白了,就是幫著老闆去要個壞賬啥的。我們就因為去找個娘們兒要賬,結果被警察定了個尋釁滋事,關進來了……”
“我他媽是問你怎麼知道吳恆公司要去搶劫!”宋大龍快被棒槌的絮叨急哭了。
“哦哦哦!我說我說!”
棒槌開始眉飛色舞地回憶:“我們公司和吳恆公司在一棟樓裡,就是舊港區的那個金融大廈,和吳恆公司催收部的那些社會大哥都認識,他們的老大外號‘章魚’,我平時都叫他‘濤哥’,平時在一起胡混,大概在上個月末,章魚叫我喝酒,說起小地主讓他接了個新活兒,竟然是去搶銀行,如果成功,他完事帶著錢就去國外了,喝完酒後我們又去了御龍商務會所,那裡面的女技師,嘖嘖嘖,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
御龍商務會所是本市的色情交易場所。3年前,宋大龍曾經在那偵辦過一起強姦案。
“能不能說正事?”宋大龍恨不得再揍棒槌一頓。
“說正事。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章魚,今兒中午吃完飯,管教組織看電視,新聞上說有個運鈔車被搶了,我尋思八成就是章魚帶人乾的,結果到了下午,您就進來了,還說是因為搶運鈔車,我這才覺得您是和小地主混的。”
“意思是,你認識舊港區道兒上的人?”宋大龍問。
說起這個,棒槌很是自豪:“甭說是舊港,全市新城舊城、城南城北、就連郊區開發區和周邊縣城,只要江湖上能叫上名兒的人,就沒有我棒槌不認識的!”
偵查思路在宋大龍的大腦裡漸漸成型,對著眾人說道:“哥幾個,咱被關在一起,也算是有緣,各自介紹一下。”
不消片刻,整座監室除去自己以外7人的基本資訊便都掌握了,真是藏龍臥虎,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宋大龍從床上下來,走到棒槌身前:“其實我是跟大地主混的,只不過被小地主點了(檢舉揭發)才進來。你也聽過大地主的背景,明確告訴你,5天后我就會被放出去,但是在這5天,你要幫我個事!等出去以後,虧待不了兄弟……”

已經入夜,整座城市燈光璀璨,絢麗浮華,白天的運鈔車劫案只是人們口中的新鮮事而已,絲毫沒有影響人們的夜生活,位於城市中心的商業廣場熙熙攘攘。
王慧約康登和金曉薇在一家咖啡店見面,可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半個多小時,依舊沒見二人赴約。
康登電話無人接聽,金曉薇是接通了,可對面卻傳來一陣嬌喘,氣的王慧結束通話電話暗罵:都什麼時候了還滿腦子男盜女娼。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
1小時後,康登終於姍姍來遲,點了杯咖啡,坐在王慧對面:“我去公安局做完筆錄就下午2點多了,回到單位,總行又讓我彙報情況,警察又來查詢保險櫃客戶的資料,我弄到現在才結束……你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事,上午患難與共,晚上不能聊聊嗎?”王慧攪著杯中咖匙:“聽說了嗎,宋大龍被關進去了。”
康登還是溫潤儒雅的樣子,連發型都沒亂,彷彿白天驚心動魄的劫案和自己沒有關係。他熟練的向咖啡中加方糖:“資料警察拿走了,也不知幹什麼用……我也好奇宋大龍怎麼會被關起來,難道潛伏在銀行的內奸,就是他?”
王慧抬眼定定地看著康登:“你怎麼知道銀行有內奸?”
康登音調陡然升高:“王慧,你這是什麼意思?”
王慧直言不諱;“宋大龍是什麼人,你我都清楚,他一個保安怎麼敢去炸運鈔車?如果沒有人在筆錄裡指認宋大龍參與搶劫,他是不會被抓的。你是營業部主任,你的嫌疑最大。”
康登有些惱怒:“你的意思是,我指認你的小情人去搶劫了?你要清楚,必須有2人以上在筆錄中指認宋大龍搶劫,他才會被認定有嫌疑。現在傻子都知道,銀行內部有鬼,這個鬼就是指認宋大龍的人,具體是誰,就不用我說了吧?我還懷疑你就是鬼,利用宋大龍去搶劫,然後栽贓他!”
王慧有些驚愕:“你怎麼對指認流程這麼清楚?”
“我在大學選修的就是法律。”康登起身:“如果沒什麼事,我就走了,明早8時開會,別遲到。”
王慧望著康登離去的背影,低聲罵道:“都是老狐狸,還跟我這玩聊齋,逼急了老孃去警察局舉報你!”

已是深夜,刑警五中隊燈火通明。周巍散漫地打了個哈欠,舉著從銀行調取的資料說道:“程隊,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啊!運鈔車內一共有20萬英鎊現鈔,是家海運公司在3天前存入的,另有12臺保險櫃,裡面大都是些商業合同、專利圖紙、個人遺囑什麼的,都沒什麼價值,還有些古玩字畫金條銀條,這些和銀行登記的也全都符合。雖然劫匪把所有保險櫃都打開了,但那些檔案圖紙劫匪連動都沒動,只是拿了現鈔和金條,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疑點。”
程堅正在隔著物證袋研究一枚鑽石戒指,問道:“指導員他們查到那一步了?”
周巍說道:“還在追查吳恆的蹤跡。吳恆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一絲一毫痕跡都沒留下,指導員帶人把所有吳恆公司能找到的人都抓了,篩了一遍,目前也沒獲得任何線索,沒辦法,指導員又帶人在舊港區便衣走訪呢。”
程堅回道:“吳恆公司員工都是前科刑滿釋放人員,天天和警察打交道,別指望他們能交代什麼。對了,被擊斃的歹徒身份有訊息嗎?”
“還沒有,市局向全國發了協查,目前沒有回應。”周巍走到程堅身旁:“這戒指從哪兒來的?”
“宋大龍揹包裡找到的。”程堅把物證袋扔過去:“原本以為這隻戒指是保險櫃裡的東西,就單獨裝起來了。後來才知道,是宋大龍拿著準備向王慧求婚的戒指。你看,戒指內圈刻著SDL&WH,不就是宋大龍和王慧名字的縮寫麼。”
物證袋上寫著:宋大龍個人物品,裡面是一部爛成電子垃圾的手機、一個ZIPPO煤油打火機,一隻錢包、一枚銀色的隨身碟,還有一把造型古怪的鑰匙。
周巍問道:“程隊,這枚鑰匙幹什麼用的?”
“這是美匯支行金庫鑰匙,按照銀行內部保衛條例,這種鑰匙有3把,行長助理張啟榮拿著一把,營業部主任拿著一把,保安隊長宋大龍拿著一把,只有3把鑰匙一起使用,金庫大門才能開啟。”程堅舉起手裡的戒指:“疑點不在鑰匙上,而是這枚戒指,由此可以認定,宋大龍和王慧是情侶關係,但若是這樣,王慧的筆錄就很不正常了。”
周巍分析:“雖然內鬼大機率就在王慧、金曉薇、康登這3人中,可王慧的筆錄很正常啊,她只做了一份筆錄,內容是所有人裡最少的。再說,如果宋大龍是單方面喜歡王慧,那王慧的這份筆錄就正常了。”
“不,他們是情侶。我讓網安查了王慧的網購記錄,這隻價格不菲的打火機是王慧購買並送給宋大龍的。”程堅說道:“雖然這倆人沒有明確關係,但如果不是互相愛慕,王慧不會花近千元送給宋大龍一隻情人節限量版打火機,但如果反過來想,也可能是隻有王慧的筆錄是正常的,其他人的筆錄,都不正常……”

宋大龍整夜未眠,原本以為第2天能見到來提審自己的專案組民警,卻沒想到律師先來了。
“我是鴻蒙律師事務所的龐律師,由你姐姐聘請。”
龐毅政熟練地掏出筆記本:“目前來看,你的案子有很多處疑點,先利用疑點把你取保候審。所以,我問你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這才能幫助到你……”
“龐律師,我知道你是來幫我的。”宋大龍問道;“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哦?什麼問題?”
宋大龍問:“你是我的辯護律師,你有資格查閱部分案卷,所以這個問題你肯定知道:究竟是誰在筆錄中指認我參與搶劫?”
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就知道了誰是內鬼。
“抱歉,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辯護律師也不能向你透露案卷的內容,這是屬於違法。”
“好吧,你要問我什麼問題。”
龐律師翻開筆記本:“你好好回想一下,你的揹包裡都裝了什麼物品?”
“這個問題和我涉嫌搶劫有關聯嗎?”宋大龍很奇怪。
“劫匪用你的揹包裝了搶劫來的財物,現在這隻揹包在警方手上,所以你務必回答。”
“劫匪根本不是衝著錢來的,而是為了搶劫某樣東西?”宋大龍如醍醐灌頂:“而那件東西就在警察手裡?”
龐律師臉色稍變,旋即恢復正常。宋大龍知道,自己猜對了。
昨晚他和棒槌他們聊到深夜,得知吳恆公司實力雄厚,並且極有可能私藏槍支,符合運鈔車劫匪的特徵,可如果是這樣,劫匪冒這麼大風險去搶劫運鈔車,就算得手,也搶劫不來多少錢財,遠不如放貸來的快,所以這事這就顯得不正常了,除非劫匪是為了運鈔車中的某樣東西才去搶劫。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不要多想。我知道你曾經當過協警,但你的偵查思維可能干擾我對案情的判斷。”龐律師解釋。
“我的揹包裡都是些雜物,有一部手機,一枚戒指,一串家門鑰匙……”宋大龍回憶道;“還有銀行總庫的鑰匙,別的東西應該就沒有了。”
“好的,你參與過搶劫嗎?”龐律師繼續問。
宋大龍想不明白為什麼律師會問這麼無聊的問題,只能答道:“我絕對沒有參與搶劫,也沒有任何違法犯罪的舉動,我是被冤枉的,這事肯定有誤會……”
可龐律師有著各種讓宋大龍看起來和案情無關的問題,讓宋大龍不禁懷疑這個龐律師不想辯護,就為了騙律師費才來找自己。

無聊的問題持續到中午才結束,已經到了開飯時間。看守所的飯菜十分寡淡,把白菜和土豆燉在一起,菜湯裡幾乎看不到油星,雖然管飽,可天天吃也受不了。好在每名在押嫌疑人在看守所都有一個消費賬戶,嫌疑人親屬可以向這個賬戶記憶體款,用以購買吃喝和香菸。
賬戶中有錢的嫌疑人可以吃好,還有煙抽,沒有家屬照料的嫌疑人則只能吃饅頭配白菜土豆湯。看守所不似監獄,在押嫌疑人們並沒有放風的機會,所以食堂就成了犯人們唯一可以活動和交流的平臺。棒槌帶小弟“搶了”滿滿兩盆白菜土豆湯和十幾個饅頭,放到宋大龍面前。
“龍哥,你交代我們辦的事,差不多了。”棒槌說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別的小弟“進貢”給宋大龍香腸和雞腿,哈喇子都快出來了,卻不敢動。
宋大龍把香腸掰下半根,扔進棒槌的飯盆裡,棒槌就像是狗見了骨頭,用香腸裹著菜湯吸溜了一大口,這才說道:“咱監室的弟兄們按照您的吩咐,趁著吃飯這會,撒開了找獄友問,果然問出了不少事兒,就那運鈔車搶劫案,八成真是‘小地主’叫著‘章魚’去辦的這事,還問出來,‘小地主’的真名兒,就叫吳恆。”
“還問出什麼嗎?”宋大龍把香腸和雞腿掰開分給眾人:“吳恆有什麼跡象證明要搶銀行?”
眾人得了宋大龍恩惠,紛紛知無不言。那名年紀稍大的嫌疑人說道:“龍哥,在城南一片溜門的高手(技術開鎖盜竊)我都認識,正巧在隔壁二監區有個外號‘刷子’的哥們兒,今年30多歲。他曾經和名叫‘坦克’的年輕人接觸過,坦克經常在吳恆公司出沒,好像和吳恆的關係很好。據‘刷子’說,‘坦克’曾經找他,讓他找幾個開鎖高手,最好是能開啟銀行保險櫃的那種高手。”
“開銀行保險櫃……”宋大龍陷入深思:“坦克又是誰?吳恆在哪兒能找到?”
棒槌接著說道:“坦克歲數不大,也就23、4歲,但和吳恆的關係很好。要知道,吳恆可是舊港區有名的老杆子(老混混),能和他搭上線的人不多。這個坦克真名叫啥不知道,平時惹了不少事,3年前還惹了大官司,據說如果進去最低10年,可家裡背景硬,愣是給擺平了,你說牛不牛逼?至於吳恆,他有時在金融大廈公司裡,有時候在礦上,龍哥你要找他,去金融大廈準沒錯!”
“龍哥,去金融大廈找不著他了!”另一個小弟說道:“今兒上午新城分局送進來個哥們兒,我瞅著眼熟,就上去問了問,原來是舊港那片搞拆遷的,把個釘子戶鼻樑骨打折了,被送了進來。據他說,現在舊港那片兒的雷子跟瘋了似的,撒開了找人。在昨天中午1點多,吳恆公司就突然關門歇業,八成和您說的這事有關,吳恆早就聞著味兒跑了!”
宋大龍已經認定吳恆和那個外號“章魚”的人與運鈔車劫案絕對有關,只要找到這個吳恆,就不愁找到搶劫嫌疑人,進而找到埋伏在銀行內部的內鬼:“你們誰知道,吳恆能跑到哪兒去?”
棒槌說道:“我聽說,吳恆年輕的時候,跟著個老闆玩礦起家。那時候吳恆敢打敢衝,提著把砍刀就敢衝進礦場裡砍人,給老闆收了不少好礦,現在他跑了,估計就躲在礦裡,至於是哪個礦,還得弟兄們去問。不過龍哥你放心,看守所裡啥人都有,不愁問不出來。”
宋大龍把嶽排長悄悄給自己的香菸扔給棒槌:“兄弟,幫我問出來吳恆躲在什麼地方。”
“龍哥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棒槌許久沒有煙抽,臉都快笑爛了,拆開煙盒,帶著小弟屁顛屁顛的找管教借火。

宋大龍有多年刑偵工作經驗,在案件摸排時,有時候線人情報要遠比技術手段來的迅速且準確。就在吃飯這短短半小時,棒槌他們就摸出了這麼多線索。劫匪計劃再周密,也不可能不留下一絲痕跡,只等著下午專案組來提審,把線索彙報上去,自己就能早日釋放。
刑事拘留第2天,按照流程,防止嫌疑人翻供,辦案民警肯定會來提審犯罪嫌疑人。果然下午周巍就帶著民警來提審,宋大龍把自己得來的線索全部說了出來,可週巍卻絲毫不在意:“你的提供的這些情報我們已經掌握了,我們正在追捕吳恆,你說的‘章魚’和‘坦克’倒是個新線索,我們回去跟進一下。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是被冤枉的!”
“除了這個,你不會說點別的嗎?”周巍說道:“比如你能不能回想起來,究竟是誰提議讓運鈔車更改了路線?”
“我真的記不起來了,可能是康登,只有他的話能讓運鈔員聽進去,不過也有可能是押運員自己更改了路線,畢竟當時那個時段,主路上堵車太嚴重了。”
周巍繼續問:“那你記得,是誰關閉GPS,往震動感測儀上澆水,拆走了監控硬碟嗎?”
“GPS?震動感測儀?”宋大龍有些懵:“我只知道運鈔車內有監控,主機就在後車廂上掛著,GPS和震動感測儀在什麼位置?”
“你不知道?”周巍也很奇怪:“你是銀行保安,難道不知道運鈔車裡有GPS和震動感測報警器?”
宋大龍一臉茫然。
如果內鬼就在3人中間,拆走硬碟還好解釋,但能同時破壞這麼多裝置,不論是康登、金曉薇甚至是王慧,都沒時間操作。難道潛伏在內部的劫匪內線,是保安押運公司的人?
周巍看出宋大龍不是裝傻,而是真不知道車裡有這些裝置,又問道:“難道你沒有發現這次押運的任何異常嗎?”
宋大龍把大腦中的線索捋一遍,答道:“這次押運任務本身就不對勁,理論上運鈔車裡的東西都在大庫存著,在當天下午才能發往總行,而不是在上午還未正式營業就全部運走,我想了一晚上,也想不通究竟是為什麼。好像是這次押運任務專門就為了這次搶劫才執行似的。”
“根據我們瞭解,昨天正是城商銀行季度彙算,存在美匯支行的金庫裡的財物要送到總行歸賬。”周巍嘆氣:“不得不說,你作為銀行保安,連單位的彙算日期都不知道,這就很奇怪了。正因季度結算,這次押運任務,合情合理。”
宋大龍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昨天是城商銀行季度彙算日,長期沒有交易的外匯和保險櫃都要運到總行金庫,自己身為銀行員工,連這事都不知道,的確有些“故意隱瞞”的嫌疑。這下可好,本來是彙報線索,又把自己給套了進去了。
周巍見他再說不出什麼,便把筆錄遞過去:“提審內容就這麼多,你看看筆錄,沒有問題吧?簽字按手印。”
“有問題。”宋大龍在筆錄簽下名字,欲哭無淚:“究竟他孃的是誰在筆錄裡指認我搶劫?”

吳恆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自然有些反偵察的本事。在案發後不到3小時,他就跑到郊區找了一輛運煤的半掛車,繞開警方的排查,搭車來到山西大同,而後從大同扒運煤火車進入內蒙古地界,繞了一個大圈,又溜出內蒙,來到距青城僅有400多公里一處不起眼的小煤礦。
警方原以為吳恆已經逃亡外省甚至是外國,卻怎麼也想不到,吳恆連夜輾轉數千公里,竟然又躲回了省內,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
這處煤礦已經開了快20年,沒什麼可挖的了,礦場只剩一對老年夫妻負責看門。依著煤礦,這附近形成了一個人口不多的小鎮,成為來來往往運煤車司機的歇腳地。
已是深夜,吳恆穿著樸素,就像是滿臉倦意的長途車司機,沒有半點兒黑社會頭目的樣子。他隨便在街上找了家小餐館吃了碗麵,付款時看到餐館前臺擺著青城警方徵集線索的宣傳單,吳恆明白過來,警察可能已經把偵查範圍擴大至全國,必須要抓緊跑路了。
說來也冤,參與搶劫的老大、老二和被擊斃的老五、“章魚”等人雖然都是吳恆的手下,但吳恆卻是被動參與進了這起驚天大案。
煤礦小鎮上有家“小香港賓館”,也在礦上開了近20年,開始帶有色情服務,生意紅極一時,後來煤礦挖完礦工離開,小旅館的生意也就慘淡了許多。
吳恆推開旅館門,直徑走向二樓,門楣上的銅鈴發出清脆聲響,趴在前臺的老闆娘睜開惺忪的雙眼,見沒有任何異常,便又伏在桌上睡覺。
這是吳恆的安全屋。多年刀尖舔血的涉黑生活讓他深刻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不論什麼時候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於是,這間賓館開了20年,吳恆也租了賓館二樓201房間整整20年。
屋內拉著窗簾,黴味濃重,連桌上都積了層厚灰,好久沒人打掃過了,但這也能證明女老闆信守承諾,從未將這間無人居住卻始終有人付錢的空房間再次租出去。
吳恆進屋後沒有開燈,而是口中銜著手電,直接掀開床墊,從床下拽出只黑色拉桿箱。
床墊揚起的灰塵嗆得吳恆陣陣咳嗽,他拉開箱子,裡面裝著30根金條、10摞人民幣和花花綠綠的外幣現鈔,還有4本假護照和藍色的緬甸身份證。
吳恆將現金和證件裝進揹包,又去衛生間,揭開廢棄老式淋浴器空水箱,摸索許久,掏出1部老式按鍵手機,還有1把用油紙包著的手槍、2個空彈匣和50多發黃澄澄的子彈。
有了這些東西,吳恆心情大好,低聲哼著小曲兒,將子彈壓進彈匣。想著只要跑到東南亞躲個幾年,等風頭過了,換個緬甸華僑或泰國華僑的身份再回來,到時就沒人關注自己了。
“小地主,開門。”有人在敲門,聲音很熟悉:“我是坦克。”

吳恆把手槍上膛,走到窗邊,將窗簾掀開一角,觀察許久,街道上沒有任何異常,這才打開房門,讓體型消瘦高挑的年輕男子走進屋內。
男子也不客氣,直接癱坐在床上,呼呼喘著粗氣:“吳叔,你怎麼跑這來了?”
吳恆把手槍別在後腰上,沒有回答問題,而是繼續收拾東西:“你怎麼找到我的?”
“是我爸告訴我的。”坦克摸出香菸;“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間房,不過問了老闆娘,開始她還沒認出我。”
“你上次來礦上的時候,還是個小屁孩,我和你爸負責給老闆娘‘看店’,後來我倆去了國外,你就再沒回來過,現在她能認出你就不錯了。”吳恆背上包;“你找我什麼事?這地兒不能多待,我必須要走了,你爸的意思是讓我帶你走嗎?”
“你還不能走,你一走,我就完了!”坦克跪下:“我是取保候審人員,被警察重點關注,根本跑不了!吳叔!求你了!你再幫我一次!”
吳恆心裡恨不得直接一槍斃了這廝,可也只能把坦克從地上扶起來,說道:“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事嗎?現在公安部估計都知道江湖上有你坦克這麼一號人物,全青城的警察恨不得把你給活剮了!我還被你連累,散了弟兄,停了產業,像條狗一樣四處躲,你讓我怎麼幫你?”
“我爸說了,你不用走,留下來幫我!”坦克幾乎是哀求,掏出手機:“我現在給我爸打電話!讓他跟你說!”
電話接通,對面再次傳來龍哥滄桑沉穩的聲音:“吳恆,先回公司。現在已經確定,那隻隨身碟警察還沒發現,就在宋大龍的包裡。”
“宋大龍?”吳恆疑道:“美匯支行的那個保安?”
“對,這個保安還有3天就從看守所放出來了,到時候隨身碟肯定會到他手上,你派人去拿回來就行。”
“在銀行的人怎麼辦?”吳恆問。
“想辦法帶到泰國,處理掉。”對面語氣平靜:“這些人處理完,警察絕對不會找到咱們。事已至此,你要躲到境外,還是留下來辦事,我不強求。”
“我懂了。”
吳恆結束通話電話,把手機扔給坦克。
“老大和老二怎麼不剷除?萬一他倆被抓,咱們都完了啊!”坦克聽到了對話,面露喜色。
“現在章魚和老五的屍體在警察手裡,警察已經查到我,遲早也能查出你來,現在殺不殺老大和老二已經沒有意義了,況且在國內殺人不可能不留痕跡,所以不如讓他們自己去境外,就算是在路上被抓了,他們也不敢對警察說什麼,還能當個替罪羊。現在你我只需要考慮,怎麼才能把隨身碟拿回來。只可惜那個保安,小人物被牽扯進這麼大的事,會死的很慘……”

雖混成牢頭,可失去自由的日子依舊難熬。不論是辦案民警還是律師,都沒有再來找過宋大龍,彷彿整個世界都把他遺忘了。
於是分析案情查詢線索成為了宋大龍在看守所裡唯一的“樂趣”,這幾天靠著棒槌和其他獄友的查詢,他獲得不少線索,但這些線索多半帶有“傳說”性質,還需要仔細甄別。
上世紀80年代末,青山市周邊山區發現了大量礦產資源,其中又以煤礦和金礦居多,“大地主”(真實身份不詳)和吳恆便帶著村民們在進礦的路上設卡,向礦主收取“過路費”和“保護費”,如果礦場不按時繳納,“大地主”就和吳恆帶著村民去礦上打砸,敲詐勒索,二人以此起家,到了後期,“大地主”帶著同鄉直接霸佔礦場,做起了煤礦生意。
當然,這個生意不會正規。
如果遇到同行爭搶礦場,“大地主”就會派吳恆帶人去威脅,甚至聚眾鬥毆,持械傷人。就靠此法,“大地主”和吳恆二人幾乎壟斷了青山市周邊所有的礦井,並在礦井周邊開設賭場,組織賣淫。
1996年,公安部再次開展嚴打行動,“大地主”和吳恆此時已經發展成為標準的黑惡勢力團伙,懾於當時高壓的嚴打態勢,2人出國去了東南亞,據說在做翡翠玉石生意,直到新世紀初,2人才從境外回國,旋即又投入房地產和礦產生意。不過此時的吳恆和“大地主”,已經基本洗白了。
照目前來看,吳恆還在放高利貸混黑道。可這“大地主”究竟是什麼人?
根據反饋回來的線索,有人說“大地主”現在是青城市某個知名地產公司董事長,也有人說“大地主”現在外國做礦石生意,更有甚者說現在的於副市長就是當年的“大地主”。這就扯淡了,一個劣跡斑斑的犯罪組織頭目,再怎麼洗白,也不可能當公務員進入政府機關。
但由此也能確定,“大地主”和吳恆的勢力,已經頗為龐大,宋大龍絕對惹不起。

“龍哥!我犯的事不知要判多久,到時候出來,我再去找您!我混社會這麼久,只有你對弟兄們一視同仁,真正和弟兄們交心!”棒槌抱著宋大龍,痛哭流涕:“對了,您要是還想找大地主和吳恆在哪兒,您出去後在城北區的宏圖酒吧找‘大鵬’,全市只要是道兒上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肯定能找到吳恆和他手下那票人。”
今天是宋大龍釋放的日子,除了宋大龍,監舍裡所有人都眼圈泛紅。宋大龍背起行李,說道:“棒槌,出獄以後,做個正經營生吧,娶個媳婦,過安穩日子,比啥都強。”
盛夏清晨的陽光透過指縫灑在身上,令人無比舒服。宋大龍伸出手,貪婪的看著天空。
“快走吧,你姐姐和女朋友還在外邊等著。你還要跟我回一趟五中隊,去辦取保候審,還要做個辨認筆錄。”程堅點燃香菸遞給宋大龍:“上車之前抽完,去去晦氣。”
宋大龍的鼻孔噴出兩道白霧,反問:“女友?”
“你不知道她要來嗎?”程堅很奇怪。
宋大龍頓時開心的不得了,王慧竟然來接自己了,可他表面上仍是風淡雲輕:“哦,我知道。”

宋大龍追求王慧近1年,期間對她的態度,那就是舔狗。可在如今世道,能擁有這麼一隻單純的舔狗也算幸福。王慧甚至設想,如果真的和宋大龍結婚,這隻舔狗對自己百依百順,那未來的日子一定會特別舒心。
只可惜,以宋大龍的能力,無法創造王慧想要的生活。但宋大龍是王慧在大學畢業後遇到唯一真心待自己的男人,於是還是決定在宋大龍出監這天,親自來接他。
但尷尬的是,王慧沒料到宋大龍的姐姐也會來,很明顯宋若鳳誤解了王慧的意思。
“小王,你都29歲了啊!不小了,該成家了!”這女人吶,就不能一心只顧著事業。就像我,混到科長已經35歲了,沒人要了,我家大龍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人老實,肯踏踏實實過日子……”
王慧尷尬回應:“我只是代表銀行來接宋大龍出獄……”
“小年輕的事嘛,我懂,我懂!”宋若鳳對未來的這個“弟媳”很是滿意。
看守所的大鐵門“譁”開啟,宋大龍及時出現緩解了尷尬。宋若鳳看到鬍子拉碴滿臉憔悴的弟弟,眼淚瞬間湧出。
“弟弟!你在裡面受苦了!有人欺負你嗎?”
嶽排長笑道:“您放心吧,宋大龍不但沒受欺負,還混成了牢頭。”
本來宋大龍見姐姐如此,鼻頭一酸馬上也要哭,可被嶽排長給生生打斷憋了回去,只得對著王慧說道:“謝謝你來接我。”
王慧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藉故離開。宋若鳳本想請她吃個飯,可想到還要去刑警隊辦理取保候審手續,也只能作罷。
“大龍,以後有什麼事或是需要幫忙,直接告訴我。”嶽排長不放心,接連囑咐道:“你的事戰友們也都知道了,我們都相信你的為人,需要幫忙,不要客氣。”

程堅拿出份檔案擺在桌上:“這是取保候審決定書和保證書,你們看一下。您是取保候審保證人,需要簽署保證書,上面的條款必須完全做到。”
“沒問題,沒問題!”宋若鳳趕忙提筆簽字捺印。
程堅又對宋大龍說道:“取保候審期間的規矩你都懂,我就不多說了。你以後發現了可疑的線索,立刻來告訴我,能幫你解除嫌疑。”
“謝謝。”宋大龍在決定書上簽字:“程隊,你信任我嗎?”
程堅收好決定書:“我信你沒有去搶劫。”
“我說的不是這個。”宋大龍把筆放下:“師父,求你告訴我究竟是誰在筆錄裡指認我參與了搶劫?指認我的人,就是劫匪在銀行中的內線。”
雖不能向涉案嫌疑人透露案情,但程堅也知道,這事瞞不住宋大龍,只能敷衍:“沒有人明確指認你搶劫,只是若干份筆錄內容加起來,凸顯你的嫌疑大些而已……周巍!把扣押物品和發還單拿來!”
周巍抱著物證箱從隔壁走來:“喏,你的東西在這,看下扣押單,需要和你說明,你的手機在搏鬥中摔碎了,還有那把銀行金庫鑰匙,是涉案物品,需單獨扣押,確定沒有問題就簽字按指印。”
周巍在專案組負責保管所有涉案財物,宋大龍的個人物品也在此列,既然嫌疑人都取保候審了,這些物品和搶劫案也沒什麼關聯,自然要還給他。
宋大龍拉開揹包,發現鑽石戒指還在,放下心來,直接在物品清單上籤了字,絲毫沒有注意揹包中多出來的一隻小隨身碟。

程堅收好材料,又遞來3張紙,說道:“你看一下這份辨認筆錄。”
宋大龍立刻認出劫犯:“就是他!8號就是和我槍戰的劫匪,用鋸掉槍托的雙管獵槍,槍戰中被我打中肩膀。我在看守所瞭解到,有一個外號‘章魚’的人,在吳恆公司幹活,很可能參與了搶劫,8號是章魚嗎?”
“你在看守所查出這麼多線索?”程堅有些驚訝,他還是小看了自己的這個徒弟,說道:“章魚就是被你打死的那個群眾,也是劫匪的人。中隊指導員範永恆帶人始終在金融大廈一直摸排,我和周巍也對吳恆公司所有關係人都進行了排查,幾個骨幹成員交代了不少東西,外加你在提審時提供的線索,我們確定了這名劫匪的真實身份,綽號‘剛子’,是本次劫案的劫匪之一。”
程堅沒必要保密,繼續說道:“吳恆、金曉薇和王慧在昨天也做了辨認筆錄,都也認出了嫌疑人,就是這個剛子。真名趙志剛,30歲,曾經因為參與黑惡組織、故意傷害、敲詐勒索被判了12年,前年剛出來,是吳恆公司的骨幹成員,已經上網追逃了。”
“吳恆呢?追逃了嗎?”宋大龍問。
程堅猶豫片刻,說道:“現在還沒有證據直接證明吳恆參與搶劫,只能向全國發了臨控,吳恆是黑惡組織頭目,市局關注他很久了。”
宋大龍趕忙又問道:“逃匿的另一名嫌疑人身份確認了嗎?”
“宋大龍,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現在涉嫌搶劫證據不足,所以才在羈押期限滿後釋放辦理取保候審,你不要打探案情,只會給我們添亂!”周巍說罷,覺得話有些重,又補充道:“宋大龍,你只要相信組織就好,呃……不排除後期還會有對你不利的東西出現,你懂這裡面的門道,明白該怎麼做。”
“感謝警官!”宋若鳳對著程堅、周巍連連鞠躬,隨即拉著宋大龍出門,還不忘給龐律師發微信匯報。

宋若鳳從五中隊出來,心情大好,把車鑰匙遞過去,又恢復毒舌本質,瞅著弟弟十萬個不順眼:“你說說你,讓你去城建局上班,死活不去,這倒好,當個保安命差點沒了不說,還差點被冤枉判刑!不過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不去城建局了,雖然銀行裡有你相好的姑娘,可你要想啊!人家是營業部副主任,長得漂亮事業有成,你只當個保安,人家怎麼會嫁給你!對了,我聯絡了老爹,讓他來接你回老家待幾天,正好散散心。”
宋大龍坐進駕駛室,將揹包扔在後座,發動車子,敷衍道:“王慧算是我的領導,怎麼會看上我這個保安……”
話未說完,就被宋若鳳粗暴打斷:“你想什麼呢?王慧那姑娘,我可是看上了。”
“好,我努力!”宋大龍表面應付,心裡早已樂開了花:“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後回趟單位,晚上就約王慧出來吃飯……”
姐弟倆鬥著嘴,緩慢開上主路。停在林蔭道上的黑色普桑轎車立刻跟上,副駕駛是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對著無線耳機說道:“大哥,人出來了,揹包就在車上,動手嗎?”
“在刑警隊門口,你TM想死嗎?”對面傳來吳恆的聲音:“先跟著,確定隨身碟在這小子身上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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