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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黃金的開採和使用可以追溯到諸多古代文明。迄今為止發現的最古老的金器是一顆可追溯到公元前4600年左右的金珠,它靜靜地躺在保加利亞的瓦爾納墓地裡。此外,在歐亞大陸和非洲的多個文明遺址中,還發現了早至公元前4000年的裝飾性金器,這些遺址分別屬於古埃及、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古代中國和古希臘、古印度等,來自南美洲的金器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年。
各個古文明的金器製作工序大同小異,要先從黃金原材中提取出金粉,將金粉熔化後定型,用特製工具將其製作成金箔備用,繼而可以運用純手工的精細操作,如花絲、摟胎、錘揲、鏨刻等來進一步加工;也可以將金熔於水銀中形成金泥,塗於銅或銀器表面,稱為鎏金;還可以將黃金在坩堝中熔化,然後注入模具中鑄造,再進行去模、拼接和打磨,這樣的技術多用於鑄造大型器物。
古文明遺址中出土的金器在設計和裝飾上各具特點。古埃及、古希臘受宗教的影響,金工藝注重幾何線條和抽象設計,常常使用對稱的幾何形狀像圓形、方形等,強調線條的流暢和對稱美,比如圖坦卡蒙金面具和護身意義的金吊墜。相比之下,中國古代金工藝則更加註重紋飾和造型,常常使用龍鳳紋飾等具有象徵意義的圖案。可以說,與其他古文明金器工藝相比,中國的古代金工藝更注重手工技藝,如鎏金、花絲鑲嵌、錘揲、金銀錯、掐絲、炸珠、鏨花、累絲等,不一而足。舉個例子,花絲鑲嵌又被稱為“細金工藝”,就是將金、銀等材料依靠各種技法做成託和瓜子形凹槽,繼而鑲嵌寶石、珍珠或進行編織,製作出精緻華麗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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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之間、如今伊拉克南部的穆蓋伊爾,矗立著一座獻給月神南納(Nanna)的塔廟,它建造於公元前2100年左右,是主宰美索不達米亞的蘇美爾文明的代表。在它之下,是著名的烏爾王陵,也就是蘇美爾國王的墓地。20世紀20年代,這座規模龐大的蘇美爾皇家陵墓出土了大量黃金、珠寶等陪葬品。作為公元前4000年左右在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出現的古代民族,蘇美爾人積極發展商業貿易,建設了繁榮的城市國家,創造了獨特的文化和科技成就。他們發明了楔形文字,成為世界上最早的已知文字系統之一,他們在建築、金屬加工、製陶、紡織等手工藝方面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他們建造了宏偉的神廟,如塔廟(吉庫拉塔),製造出大量精美的金銀飾品和青銅工具、武器,他們還生產出各種精美的陶器。

普阿比女王金飾
因為金飾珠寶,普阿比女王之墓成了烏爾王陵中最著名的陵墓。從復原的裝束看,普阿比女王頭上戴著由黃金葉子、金花、金帶、金環、金髮簪、金髮圈組成的黃金桂冠,配以綴著瑪瑙珠、金葉飾和鑲嵌了花蕊的黃金薔薇花的金線髮飾,頭底部枕有七星紋的黃金梳子,耳朵上墜著新月形黃金耳墜。脖子上圍著一條金珠與青金石珠串成的項鍊,上身穿著由金珠、銀珠、青金石珠、瑪瑙珠和紅玉髓管穿綴而成的“珠襦”,腰部圍著一條管狀的帶子,串著黃金、青金石以及瑪瑙的珠子,上面掛著黃金圓環,靠近右臂有三個金胸針、四個黃金護身符以及三個青金石的滾筒印章,身旁放置的王冠則由成百上千的小青金石珠組成,上面串有如公牛、瞪羚、牡鹿、海棗等形態各異的小金墜子,還有壓有葉脈、碩果累累的黃金蘋果樹枝。女王的裝束造型隆重華美,工藝繁複的黃金珠寶首飾重達6.35公斤,金工精細入微。

金牛頭七絃琴 吳雲攝/光明圖片
在烏爾王陵眾多的黃金器物中還有幾件造型獨特的工藝品。其中有一把裝飾精美的大型七絃琴——“金牛首七絃琴”。這把琴的大部分琴身由木板製成,但在類似於牛身的共鳴箱的前部飾有一個黃金牛頭。牛頭被鑲嵌在用瀝青黏合天青石、貝殼、紅色石灰岩製成的鑲板上,黑色背板上面刻畫著由象牙色的英雄、動物和半人半獸形象構成的四組神話場景,其中一幅描繪了一個手持公牛角的人物,很可能是蘇美爾的太陽神烏圖。

《灌木叢中的公羊》 吳雲攝
還有一件被稱為“灌木叢中的公羊”的小雕像:一隻公山羊幾乎直立地跳到了開花的樹木上。公羊的頭和腿上鋪著金箔,腹部則是銀製的,羊毛用雕花的貝殼製成,但青金石肩膀上的羊毛以及角和鬍鬚都是黃金做的,金箔被錘在木頭上製成了金樹,這隻公羊擁有一種奇特的莊嚴性,而蘇美爾的藝術家已經懂得如何抓住瞬間的姿態並將其凝結為永恆的形象。烏爾王陵還出土了大量黃金生活器具,金斧、金刀、金鑿、金勺、金盃、金碗……其中有一隻造型獨特的長鼻金盃,研究人員表示,蘇美爾王室成員可能把這隻“長鼻”當作吸管一樣,用來吸吮美酒。

長鼻金盃
烏爾王陵陪葬物的奢華說明,當時金首飾、金器具已經流行於富人與貴族之中,成為彰顯尊貴地位的象徵。但不少學者提出疑問,兩河流域並沒有黃金礦藏,蘇美爾人如何擁有如此多的黃金器物?對此至今仍沒有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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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盛產黃金,除了尼羅河和紅海之間貧瘠的山脊、幹谷和沙漠,努比亞也是重要的黃金產區,其古老名稱nbw在埃及語中就是黃金的意思。在前王朝早期,埃及人便開始大規模開採和加工黃金,到新王國時期,金匠已經掌握了熔合、失蠟鑄造、雕刻、壓花和錘擊黃金製成薄材的工藝。古埃及人究竟開採了多少黃金不得而知,但由地質學家迪特里希·克萊姆和埃及學家羅斯瑪麗·克萊姆組成的德國地質考古研究小組估計,古埃及的黃金總產量超過7.1噸。
古埃及被稱為“神的國度”,古埃及人堅信神明的存在,並且將王權與對眾神的崇拜結合起來,尊拜人間與神界的橋樑。因此,古埃及人為黃金賦予神聖內涵,認為它是眾神的肉體,閃耀著太陽神拉(Ra)的光輝,它代表著永生。在古埃及,黃金被廣泛地用於宗教儀式和葬禮儀式,比如,向神靈供奉,裝飾法老的墳墓和墓葬面具。人們認為,當與死者一起埋葬時,黃金可以在來世陪伴和保護他們。

圖坦卡蒙黃金面具
圖坦卡蒙是古埃及著名的年輕法老,他位於“帝王之谷”的豪華陵墓和黃金面罩已成為埃及古老文明的重要象徵。考古隊開啟圖坦卡蒙陵墓的歷程簡直就是一次“黃金探秘”。他們移開墓道入口封石,進入堆滿寶物的外墓室,映入眼簾的是精美的包金戰車、飾有國王和王后浮雕的黃金寶座、真人高的法老金像、飾有鍍金獅子和怪獸的臥榻,還有大量的金銀器皿和首飾,包括金指環、金項圈、金手鐲和象徵權力的金權杖。拆除內牆後,法老的金像槨赫然入目,棺主體是木質,外包葉金,兩側擺的是金制短劍和金柄鐵刃。木乃伊頭部罩著一個由金箔製成的黃金面具,面具與真人的面龐大小相稱,恰好罩在臉上,前額部分飾有鷹神和眼鏡蛇神,象徵上、下埃及(上埃及以鷹為保護神,下埃及以蛇為保護神);下面垂著鬍鬚,象徵冥神奧西里斯。金面具上鑲嵌著一系列寶石,眼睛的輪廓是青金石,虹膜和瞳孔是乳白色的石英和黑曜石,頭飾上醒目的藍色條紋是當時昂貴稀有的深藍色玻璃,精緻的項圈則由一排排圓柱形的紅色玉髓、綠色松石、藍綠色天河石及玻璃、釉陶組成。黃金面具重達11公斤,成為埃及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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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的古希臘人可謂“黃金控”。在古希臘神話中,特洛伊戰爭的爆發便源自於女神們爭奪一枚金蘋果,此外還有宙斯的寶座和金繩、雅典娜的權杖和山上眾神宮殿的地板,黃金製成的奧林匹斯山……黃金還被認為是眾神皮膚的顏色,代表著太陽、不朽和榮耀。
對於古希臘人來講,黃金不僅是物質財富,更是一種精神的寄託,尊貴的象徵,力量的永恆。這種對黃金的鐘愛和崇敬,促使他們創造出花冠、面具、飾品、容器、武器以及後來的金幣。

阿伽門農黃金面具
位於克里特島的米諾斯文明是愛琴海地區的古代文明,是邁錫尼文明之前的青銅時代,也是希臘古典文明的前驅,以精美的王宮建築、壁畫及陶器、工藝品等著稱於世。米諾斯時代的克里特島對彰顯財富和權力的金飾充滿了執著的追求,他們從希臘北部、埃及或地中海東部進口黃金。在邁錫尼文明盛期,更是出現了大量黃金製品,體現了《荷馬史詩》所描述的“多金邁錫尼”的繁榮昌盛。“阿伽門農黃金面具”也許是這一時期最具代表性的金器。它由一塊厚金片製成坯體,並在木質墊具上加熱和錘擊,然後用鋒利的工具加工細節,最終生動地展示了一個男子的堅毅面孔和粗獷魅力。此外,邁錫尼人制作了大量的黃金容器,如酒杯、碗盤等。這些器物不僅用於日常生活,也常作為祭祀和儀式用品。值得一提的還有貴重金屬製成的圖章戒指,是米諾斯文明和邁錫尼文明微型藝術的代表。

金花環
到了亞歷山大大帝統治時期,大量黃金和寶石從東方湧入,為生產黃金飾品提供了核心資源,時尚黃金首飾市場爆炸式增長。希臘化時期生產了各種各樣的珠寶型別——耳環、項鍊、吊墜、別針、手鐲、臂章、大腿帶、指環、花環、王冠和其他精美的髮飾。其中,金花環被視為尊貴身份的標誌。古希臘金匠從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繼承了技術,將黃金加工成薄薄的金片,製成精緻的葉子,然後將這些葉子用金線編織到金框上,仿造成自然的花環,因為它們精美而又脆弱,所以只有在特殊場合才適合佩戴。希臘化時期的古埃及歷史學家馬內託曾寫道,在埃及亞歷山大港的豪華晚宴上,客人們頭上戴著金花環,觥籌交錯間,金光熠熠,如繁星閃耀。
古希臘還是世界上第一個使用鑄造金幣的國家,金幣全面記錄了古希臘世界的政治、商業、文化和經濟歷史,更顯示了古希臘人對擁有財富和繁榮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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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人自古以來就對擁有黃金著迷,他們認為黃金是最珍貴的金屬(耐腐蝕),具有延展性,還有閃耀的黃色調。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甚至可能更早)編寫的印度教聖書《梨俱吠陀》中提到了金飾的禮物,如項鍊和頭飾,還提到了戴金鍊子和胸前閃閃發光的裝飾品的婦女。
“自古黃金貴,猶沽駿與才。”黃金在中華文明形態初期便成為尊貴地位與財富權力的象徵。與其他文明將黃金賦予神性、權威性或精神性不同,古代中國的金飾多用於日常生活,且與同時期的服裝、美妝、社交等多領域文化緊密相連,為日常裝扮增添光彩。
中國最早的金器出現在甘肅玉門火燒溝遺址中,這對金耳環古樸大方,距今大約3800年~4000年。雖然它是採用最原始的錘揲方法制作而成的,但中國早期金銀器的發展很大程度上依賴青銅冶煉加工技術。“金”字在殷商、西周金文中已有記載,但那時“金”不是單純地指金子,還指紅銅和青銅。

大金面具
在金沙遺址中,考古學家們發現了一件儲存完好的大金面具,其造型面呈方形,額齊平,長刀形眉凸起,大立眼,三角形鼻高挺,長方形耳,耳垂穿孔,顯得十分威嚴。這件面具象徵著墓葬的主人有一個“不朽的黃金身體”,也顯示了商周時期黃金工藝的精湛技藝。
在商周時期的北方中原地區,黃金並不是主要的祭祀用品,代表國家最高權力的九鼎是青銅鑄成的,而黃金則更多地用於裝飾品。春秋戰國時期,金器的地位逐漸上升,擁有金器象徵著高貴的身份和地位,所以深受貴族喜愛。其中,年代為春秋的秦公大墓出土的鏤空鷙鳥形金飾片是目前已發現的秦文化年代最早的金器,而湖北隨州曾侯乙墓出土的戰國金盞則是迄今發現的先秦時期最大、最重的金器,金器用分鑄法鑄造而成,先將捉手、蓋、身、足分鑄,然後再合範澆鑄或焊接成器,這反映了金銀工藝受到青銅工藝的影響。當然,金銀錯、掐絲、鏨刻、鑲嵌、鎏金銀、範鑄、錘揲等高難度金藝,在春秋戰國時期已經十分完備,這便促進了制金工藝多元化的發展趨勢。

鏤空鷙鳥形金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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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在南美洲古印第安人社會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具有特殊意涵——在那裡,黃金被視為太陽光輝的儲存者,是永恆權力和神性的來源,常被製成宗教和生活用具。
哥倫比亞波哥大黃金博物館是世界上收藏黃金飾品最多的博物館。有人說,哥倫比亞黃金博物館給人們展示的不只是黃金文物和歷史,更是一場文化盛宴、藝術盛宴、黃金盛宴。這裡展出了三萬多件古代印加人制作的金器,包括各種祭祀器皿、面具、樂器等等,其中最讓人歎為觀止的是穆伊斯卡金筏。它於1969年出土於哥倫比亞帕斯卡地區的一處洞穴中,是哥倫比亞土著穆伊斯卡人創作的前哥倫布時期的獻儀制品。
筏子中央是一位首領,掛著矩形鼻飾,頭戴繃帶、耳環,坐在一張加勒比海泰諾地區風格的椅子上。在他前面有三位祭司:兩個頭戴美洲虎面具,一個手持波波羅瓶。筏子上一共雕刻了11個人,尺寸不一,分別代表了各自的社會地位。相傳在這種黃金祭祀儀式中,新酋長坐在木筏上,渾身搽滿石粉,將金器扔進湖中作為對神靈的祭品。這件作品呈現的祭祀雖然場景複雜、人物繁多,卻是透過失蠟法一次性制模,再用金屬液一次性澆鑄而成,顯示了穆伊斯卡人高超絕倫的制金工藝,是迄今為止所知穆伊斯卡金飾中無與倫比的一件作品。自發現以來,穆伊斯卡金筏已成為哥倫比亞的國徽,並被描繪在郵票上。

帶有人臉的前額頭飾(秘魯)
用金飾裝點頭面部是古代南美洲社會高階人士體現自身地位的裝束。例如秘魯莫切人的寬額頭飾和後來的圓柱形皇冠,它們表明了佩戴者的群體歸屬,而佩戴者也享有特權。
歷史長河中的黃金藝術是古老技藝與文明的結晶,承載著不同時代的社會風貌、宗教信仰與藝術追求。它們穿越時空,不僅讓我們領略到了黃金的奢華與尊貴,更讓我們感受到了工匠的創造力;它們向我們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滄桑,讓我們得以觸控古代文明跳動的脈搏,感受其永恆的魅力。它們凝聚著歷史的深邃,凝聚著人類對美的永恆追求與對生命意義的深刻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