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事實的真相,為電影反抗死亡

本文轉自:後浪
電影人和影評人常常水火不容,維爾納·赫爾佐格和羅傑·伊伯特卻做了超過四十年“謹慎”的朋友。
要知道,羅傑·伊伯特是一位有著嚴格標準的苛刻評論家。他是第一位獲得普利策獎並留名好萊塢星光大道的電影評論家。
無數導演希望他能來看自己的電影,卻又怕得到他的“差評”。
他的機智“惡評”甚至寫成了一本書——《我知道你們又來這一套!》,幾乎所有好萊塢型別片爛梗和商業操作伎倆都沒能逃過本書的“攻擊”。
連大師級導演大衛·林奇的作品都無數次遭受他無情的批判。
《沙丘》評為“年度最爛影片”,《我心狂野》獲獎時在臺下喝倒彩,好評無數的《藍絲絨》也入不了他的“偉大的電影”系列。
我常常在想,一部全片上下塞滿了陳腔濫調、原型人物和刻板形象的電影會是什麼樣?然後我意識到,這樣的電影不是差不多每週都在上映嗎?
羅傑·伊伯特
《我知道你們又來這一套!》中的吐槽詞條
而維爾納·赫爾佐格卻成了他心中“不會犯錯的”藝術家。
1968年,初出茅廬的伊伯特在紐約電影節上看到了赫爾佐格的第一部電影,兩位年輕人在位於格林威治村的某個公寓初次相遇,當時伊伯特坐在赫爾佐格腳邊的地毯上,“感覺到了一種很強烈的聯結”。
說伊伯特成了赫爾佐格的粉絲也許有些不敬,但也並不離譜。
我寫這封信一開始是要讚美你的作品,結果卻描述了起來。或許二者是同一件事。你和你的作品是獨一無二的、無價的,在那麼多人都使電影蒙羞的時候,你卻光耀其名。
《在世界盡頭相遇》
致維爾納·赫爾佐格的一封信——讚美“狂喜的真相”
從1972年的《阿基爾,上帝的憤怒》 到1997年的《小小迪特想要飛》 ,伊伯特對其一部又一部作品給予盛讚並不遺餘力地將它們推向世界。
伊伯特把赫爾佐格的《阿基爾,上帝的憤怒》列為影史十佳,赫爾佐格則將紀錄片《在世界盡頭相遇》題獻給伊伯特。
赫爾佐格的魅力,愛電影的人都知道。
被伊伯特惡評過的大衛·林奇也被他的電影征服。
楊德昌導演更是奉他為自己的電影精神導師。
我希望我的電影能對下一代電影人有所啟發,就像你的電影對我一樣。你的電影不僅在我生命中最幻滅的時候,給了我繼續追求電影事業的希望、視角、勇氣和信心,也持續了我20多年。我相信我將一生都銘記與你見面和交談的時刻。
楊德昌給赫爾佐格的信
寫著“佈列松、赫爾佐格和我”的T恤
如果世界將在明天終結,你會做什麼?
赫爾佐格回答:“馬丁·路德說他會種一棵樹。而我會開拍一部新的電影。”
《陸上行舟》或許是赫爾佐格最廣為人知的“瘋狂”之作。
還原一個愛爾蘭人的真實經歷,把一整艘蒸汽船經由陸地從一個亞馬孫水系拉到另一個水系裡去。
而這個叫菲茨傑拉德的愛爾蘭人在把船拉上陸地前明智地將它拆解了,赫爾佐格卻選擇用絞車和滑輪組把三百六十噸重的船完整地拉過了陸地。
身處雨林,面對內戰、疾病、印第安人的攻擊、被演員和劇組成員背叛,赫爾佐格在重壓下挑戰不可能。
伊伯特問他是否真的崩潰了。
“你問我神志還正不正常?這個你不用怕,我理智得很。”
這樣“理智”的人卻說: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下地獄從魔鬼手中把電影奪回來。”
他把每部電影視為自己崇高的職責,這個職責是幫助人類尋找新的影像,”我們的文明渴求卓越的影像“。
伊伯特形容他“對困在極端疏離與瘋狂中的人物最感興趣”。
一名跳臺滑雪運動員因為技術太過高超飛越了降落區,一個和熊生活在一起相信自己不會被吃掉的人,一個睡在即將噴發的活火山邊上不願離開的人,唯一一個逃脫越共戰俘營並重獲自由的美國人,在一個沒有語言的大陸上的語言學家。這些人都是赫爾佐格的主人公。
赫爾佐格卻說沒那麼簡單。
比如像卡斯帕爾·豪澤爾這樣的人,你覺得他是個古怪的人,或者說是邊緣化的人、怪誕的人、極端的人。但是,當你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你很快就會發現卡斯帕爾是唯一講道理的人,唯一有尊嚴的人,他有著根本的人類尊嚴——其餘所有人才是瘋狂怪誕和詭異的。沒錯,其餘所有人都是詭異的!而且我認為像卡斯帕爾·豪澤爾這樣的人不太屬於“邊緣化”的人物。他們只是非常單純,能夠以某種較為單純的形式生存。
《在世界盡頭相遇》
大師班:地平線上的影像
赫爾佐格也是這樣的人。
他信奉“實景的魔力”,批判真實電影的膚淺,不避諱在紀錄片中虛構,卻在劇情片中堅持實景拍攝。
他瘋狂,甚至偏執,有好奇心,永不止步,在電影中,不斷製造“狂喜”。
如果說他是電影精兵,即使前哨倒下也不能放棄,那麼羅傑·伊伯特可以說是他的“戰友”。
我一直說他(伊伯特)是電影的精兵,因為他曾用一模一樣的稱呼叫我,但我堅持說“羅傑,這稱呼用在你身上合適多了”。在他人生的最後十年裡,他是一名驍勇的戰士,我始終讚賞他那不屈不撓的勇氣。他去世時,一個時代隨之終結。他是世上最後一頭猛獁象。
《在世界盡頭相遇》
赫爾佐格序言
他去南極拍了一部電影,獻給羅傑·伊伯特,這部電影叫做《在世界盡頭相遇》。
如果只說我想念著羅傑·伊伯特,那是不完整的。我想說的事情遠不侷限於他;我想說的要深刻得多。
《在世界盡頭相遇》
赫爾佐格序言
在羅傑·伊伯特的傳記片《人生如戲》(Life Itself,2014)裡,你可以看到他人生最後近七年的時間裡,與癌症相處的情形。
從他的左耳到嘴唇下方到右耳連成一條曲線,這條曲線下方的面部完全被移除了。他的嘴無法閉合,下嘴唇周圍的部分就懸在那裡,形成一個大笑的弧度。
他失去聲音、失去進食能力、失去完整的相貌,卻頑強地活著並且筆耕不輟,這樣的他也不折不扣地藉著命運的流向將自己置身於極端之中。
《在世界盡頭相遇》
譯後記
一切的表達都要依靠電腦,透過電腦的揚聲器發聲,他不斷打字,在這樣的條件下堅持寫作,成了一個真正活在文字裡的人,在寫作中獲得自由。
“我會寫是因為我愛偉大的電影,並且一定要分享我的熱情。”
他在《芝加哥太陽報》上寫了四十六年影評,堅持每年閱片數百部直到生命盡頭。
“就像負傷戰場一樣,他不能說話了,卻堅持前行。”


赫爾佐格去南極拍攝,在地球最後的角落,冰天雪地,朝羅傑·伊伯特的方向低頭鞠躬。
這不是一部關於企鵝的電影,卻有一隻偶然出現的企鵝擊中了羅傑·伊伯特隱藏在文字背後的脆弱。
有人稱這是“影視作品中最孤獨的鏡頭”。
在寫給赫爾佐格表達感謝的信中說道:
一隻迷失方向的企鵝,它堅定地走在完全錯誤的方向上——走到了得克薩斯州那麼大的冰原上。“如果你把它轉到正確的方向,”你說,“它就會掉頭,繼續往錯誤的方向走,直到餓死。”要不是那隻企鵝如此確信自己是對的,看到它樂觀地搖搖晃晃地走向末日會令人心碎的。
但我已經開始像那隻企鵝一樣偏離方向了,我的朋友。
《在世界盡頭相遇》
致維爾納·赫爾佐格的一封信——讚美“狂喜的真相”
有關羅傑·伊伯特與維爾納·赫爾佐格的友誼,還有很多很多故事。
《在世界盡頭相遇:伊伯特對話赫爾佐格》就是這段超越生死友誼的珍貴記錄,彙集了兩個人的對談、書信,伊伯特關於赫爾佐格電影的全部影評,以及包括採訪在內的其他文章。
赫爾佐格在序言中討論了他與伊伯特的關係;其著名的《明尼蘇達宣言》發表於與伊伯特的一次對話中,本書也做了收錄。兩人的文字和言談真摯、質樸,邀讀者以嶄新的視角,一起體驗電影和生活裡的真相與狂喜。
這本書關於伊伯特和赫爾佐格,他們讓我們看到一個人可以如何度過一生。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是用極致的純粹和熱愛作為動力前行,真的有人是這樣至死都享受著自己與生俱來的審美能力,以不曾屈服的勤奮,做著自己喜歡並且擅長的事情,即便是或主動或被動地活在極端的狀態裡。
譯完這本書的我,讀完這本書的你,到此刻會驀然發現,那些電影中的人物、導演赫爾佐格、影評人羅傑・伊伯特,這三者的形象已經重合。赫爾佐格拍電影,伊伯特寫赫爾佐格的電影,也許這就是除了命中註定再無其他合理解釋的情節,從1968年在紐約某個公寓裡相遇的那一刻起,伊伯特就成了赫爾佐格電影中的人,成了那隻決絕的企鵝。
《在世界盡頭相遇》
譯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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