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埋沒一年後,這部9.4分的神劇終於火出圈了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以短小精悍聞名的英劇,總能為我們帶來驚喜。繼《混沌少年時》之後,一部《道格拉斯被取消了》又在網上掀起熱議。這其實是一部去年在英國播出的四集迷你劇,卻意外在今年被中國劇迷重新挖掘,並口口相傳。不到1個月時間,豆瓣上已經有2萬人打出9.4高分,被很多人認為是去年錯過的一部遺珠。
這部劇由《唐頓莊園》的“老爺”休·博納維爾和《銀河護衛隊》的“星雲”凱倫·吉蘭主演,由《神秘博士》《神探夏洛克》的主力編劇史蒂文·莫法特創作劇本。由於成本不高,場景有限,這部劇表面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個司空見慣的新聞業職場故事。但一集過後,便展現出有趣的反轉和高能的戲劇張力,一層層地向我們揭開當下社會愈發複雜的輿論生態,以及愈發隱藏的厭女意識。
文|楊祖佔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這不是笑話,這是黃謠
在歐美,“取消文化”已經流行多年,它指某些名人因為不合時宜的言論或行為,受到群體性的抵制。近幾年被取消的物件,就包括了著名作家J.K.羅琳、奧斯卡影帝凱文·史派西等。在這樣的環境下,所有名人都變得小心謹慎,生怕自己因為一句不當發言而毀了事業。
這部劇的男主角道格拉斯,是一位資深的新聞主播。從業幾十年,報道了許許多多國家大事、社會熱點,業內德高望重,觀眾有口皆碑。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卻在短短的時間裡名聲掃地,事業走到了盡頭。
起因是某天網上出現了一條推文,稱道格拉斯在公共場合說了一個極具性別歧視的玩笑。笑話內容一字未提,爆料者也毫無名頭,資訊來源更是無法查證。照理說,這樣的小道訊息,不會引起多大的風浪。
《道格拉斯被取消了》劇照
出乎意料的是,道格拉斯的節目搭檔麥德琳,用自己的社交賬號轉發了這條資訊。表面上,她像是在維護同事,否定爆料者的說法。但實際結果卻是把話題頂成了全網熱點。霎那間,危機公關啟動,從製作人到經紀人,從搭檔到家人,都在想辦法壓熱度,回應輿論。然而,所有的一切都無濟於事。道格拉斯最終還是被取消了。而麥德琳取代了他,成為了電視臺頭牌主持人。麥德琳的轉發,到底是好心辦壞事,還是有意為之的權力爭鬥?
原來,道格拉斯的笑話,正是關於他的搭檔麥德琳。

幾年前,還是電視臺新人的她,遭到了職場性騷擾。節目製作人託比,利用面試機會,將她約到酒店房間,試圖對她潛規則。而道格拉斯剛好撞見這一幕,本有機會幫她解圍,卻在最後一刻誤以為女主想要透過潛規則上位,最終丟下麥德琳,自己離開。後來,道格拉斯將這個事情化成一個笑話,時常對別人說起——“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在上司的房間。”
這樣的笑話被反覆提起,導致所有人都相信麥德琳的成功,是透過潛規則換來的。她的公眾形象,始終與一種粗俗的性幻想繫結,而與作為新聞記者的專業度無關。
但其實,這個笑話裡所暗示的性交易,並沒有真的發生。
槍口指向沉默的幫兇
揭露職場性騷擾、性別歧視的影視劇,這兩年拍了不少。國內也出了《新聞女王》《不完美受害人》等相關話題的電視劇。
但這部劇《道格拉斯被取消了》的特別之處在於,它所揭示的性別歧視,不是顯性的,而是隱性的,是根植於人們觀念深處的刻板印象,是藏在語言習慣中難以被察覺的長久偏見,更是偽裝在雙關笑話中的惡意冒犯。
自METOO運動暴發以來,歐美的社會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人們對於職場性騷擾的問題愈發關注,對公眾人物的性醜聞或者性別歧視言論更是零容忍。但是,環境的改善,只是約束了人們的行為,卻無法真正動搖所有人的觀念意識。性別歧視並沒有消失,而是變得更加隱蔽。正如上野千鶴子在《始於極限》中所說,“我認為,社會變革變的不是真心話,而是原則和場面話,而且能到這一步就已經是極限了。”
這部劇中的人物,便是最典型的代表。他們身處新聞行業一線,並非不敏感於大環境的改變。恰恰相反,新聞從業者是對自我言行最為嚴格謹慎的一撥人。道格拉斯就非常有信心地表示,自己每次講笑話前,都會檢查現場有沒有攝像頭。製作人託比,每次都能迅速察覺發言的模糊性,進而補上一番自我澄清的話術。他們同樣是最擅長巧言令色的一群人。當道格拉斯被女兒質問那個“厭女笑話”究竟是什麼,他要先解釋一下厭女與性別歧視的區別。當託比進行危機公關時,想到的法子是找一個喜劇寫手,編一個“足夠性別歧視但又不能過於性別歧視”的笑話,必須恰到好處地介於“冒犯女性”和“迷人性感”之間。而這個喜劇寫手,最愛玩弄的是下三濫的諧音梗,當他開黃腔冒犯到女性時,總能自鳴得意地撇清自己的關係,將責任甩給自動聯想的聽眾。

笑話的冒犯邊界,是這部劇聚焦的爭議點,也是現實中難以形成共識的問題。近幾年,因為冒犯而翻車的喜劇明星不在少數。前年的《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二季中,一部喜劇作品《男友來了》被指出充滿了對遊戲玩家的偏見和刻板印象,遭到玩家們的謾罵。李誕也曾因為因為一則內衣廣告文案,被指責含有性別歧視。不只是喜劇明星,張譯、吳京等演員也曾被翻出過去在綜藝節目中的不當言行,受到輿論質疑。
《道格拉斯被取消了》的犀利之處便在此。它硬要闖入這個輿論紛爭戰場,撥開模糊混沌的語義迷霧,找到那些隱蔽在文字藝術和體面形象背後的偏見。
道格拉斯確實與託比不一樣,沒有實施潛規則,侵犯女性,也會在察覺女性受害時主動伸出援手。但最終,還是下意識地認為麥德琳是自願選擇此道。這種自然而然的下意識,正是源於他思維觀念中根深蒂固的性別歧視。
道格拉斯後來說的笑話,並沒有包含任何不雅的詞彙。但在他的講述下,模糊的暗示卻能引發男性群體明確的聯想,並會心一笑。麥德琳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不是笑話,而是一個故事。它不斷地被講述,加固了聽者的印象。即便沒有人真正親眼看到事情的發生,卻依然透過模稜兩可的笑話,相信了這個“事實”。這個笑話,其實一個厭女度極高的黃謠。
這也是為什麼,麥德琳費盡心思揭露並報復的物件,不是真正實施性騷擾的製作人託比,而是沉默的幫兇道格拉斯。因為這樣的男性幫兇在社會中更普遍更不易察覺,他們共同組成了維護父權制結構的大多數,是縱容託比這樣的性騷擾者存在的穩固力量。
後真相時代的懷疑與反思
《道格拉斯被取消了》雖然只有短短四集,但劇情的發展卻是一波三折,反轉不斷。編劇莫法特本身就是擅長敘事詭計的高手。他巧妙地鋪墊細節,設計對話,切換敘事線,將一個擁有大量臺詞,卻只有少數固定場景的職場故事,講述得引人入勝。

不過相比成熟的編劇技巧,這部劇更為搶眼的是它反套路的創作思路。這個故事,集結了“取消文化”“職場性騷擾”“造黃謠”“新聞真相”等當下最氾濫的幾大議題,卻在每一部分上都做出了更新穎的探索。
比如,這部劇有爽快的女性復仇情節,卻又讓女主展現出一點“政治不正確”的黑暗面。麥德琳費勁心機將道格拉斯拉下馬,並非為了實現某種公道,而是為了實現自己上位的野心。無論是對輿論的利用,還是對同事的情緒操控,都成了她進行權力角逐的工具。她最後成功替代了道格拉斯的位置,也不過是以女性身份轉變了權力關係,並不意味著徹底解決行業背後的結構性困境。正如她最後在採訪中承認,這是她個人的成功,而不是女性群體的勝利。
實際上,道格拉斯最終被取消,也不是因為他的厭女笑話,而是因為在處理危機公關時,被工作人員拍下的一段對新聞專業的不當言論。這段影片中,他沒有曝出性別歧視言論,而是以一個虛偽的精英姿態,冒犯了廣大觀眾。
自始至終,道格拉斯關於性別歧視的笑話內容都沒有公開。這既是出於麥德琳的自我保護,也是因為那個笑話即便被曝出,恐怕也不一定會讓道格拉斯倒臺。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個笑話無法被證實,也難以被證偽。
如果從公眾的角度來看,整個過程只是因為一個小號無憑無據的爆料,讓網路輿論產生了多米諾骨牌的效應,一點點摧毀了道格拉斯在新聞業裡的名望與地位。這樣的結果,似乎顯得有些荒謬。
取消文化的初衷,本是為了保護弱勢群體。利用公眾輿論的力量,對權力上位者的歧視言論或行為劣跡,進行一定的懲罰與震懾。但近幾年,隨著取消運動的愈發頻繁,這種現象也開始遭到不少質疑與批評。有人認為,這種取消文化限制了言論自由,只因為一些不受歡迎的言論,便否定了對方的行業價值,是不公平的。在一部分人看來,這樣的取消文化代表的只是一種“暴民的正義”,而不是一種“理性的正義”。
在這種趨勢下,這部劇也拋棄了過去帶有鮮明立場的創作理念,旨在對取消文化、女性主義、新聞理想等問題的多面性進行復雜的呈現與反思。它既肯定了取消文化改變職場環境產生的積極意義,也沒有迴避輿論盲目跟風造成的誤傷可能。它既批判了男性群體愈發隱蔽的厭女傾向,又與標準的女性主義敘事保持了距離。既書寫了麥德琳作為記者,誘導道格拉斯說出真心話的職業光輝,卻又對新聞真相公諸於世不抱希望。
看起來,這種處理有一點立場上的模糊和遲疑。但好在,整部劇的呈現完整而自洽,人物塑造豐滿而真實,也因此可以留給我們更多的品讀與餘思。劉瑜曾在一篇書評《諸善之間》裡寫道:“困惑和遲疑並不是壞事——當人人爭當殺氣騰騰的真理代言人時,遲疑則是一種智性的成熟。”這或許也是本劇能夠得到如此高分的原因——在今天這個分歧越來越多的時代,我們希望看到更多的複雜與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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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初初 / 稽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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