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受,關係裡的「注意力」越來越稀缺了。
▨ 餐廳裡常常會看到,兩個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互相低頭刷著手機,沒有交談;
▨ 孩子和父母在一起時,需要不斷努力把父母的注意力從手機上搶奪過來,「陪我玩」;
▨ 你一邊心不在焉地回應著伴侶的話,「嗯嗯」,一邊點開社交平臺新推送的訊息。
在很多我們自以為重要的關係裡,「人在心不在」成了常態。我們口口聲聲說著(心裡也真的這麼認為),對方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但實際情況卻是,連注意力都無法放在對方身上 5 分鐘。
當然,這並不全是你的問題。
美國著名主持人 Chris Hayes 在 2025 年新出版的書《塞壬的召喚:注意力如何成為世界上最瀕危的資源》中提到:
當下這個時代,我們的注意力一直在以各種非自願的方式被剝奪、稀釋。短影片、社交媒體的彈窗、互動和點贊……在你沒有意識到之前,注意力已經被這些東西吸引走了。
他認為,如今「商業是一場注意力之戰,社交生活是一場注意力之戰,親密關係和育兒也是一場注意力之戰,而這讓我們都疲憊不堪」。
今天這篇文章我們來談談:關係中消失的「注意力」到底去哪了?
01
注意力是愛的先決條件
愛是個定義模糊的詞彙,其實在被愛之前,注意力才是人類更基本的需求。
生命早期,嬰兒用啼哭來表達這種需求。事實上,被忽視就能「毀滅」一個孩子。
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的資料表明,在遭受虐待的兒童中,74% 受到忽視,28% 遭受身體虐待[1] 。而且,前者的影響可能比後者更糟糕,哈佛大學發展兒童中心曾指出:「慢性忽視可能比主動虐待造成的損害更大,但在政策和實踐受到的關注卻最少」[2]。
在多子女家庭中,還會上演對父母注意力的爭奪。很少有年長的孩子一開始就對家庭中出現的新成員表示歡迎,父母曾經完全集中在他們身上的注意力,現在已經被分散了。他們第一反應往往是不安,所以會用一系列滑稽的、甚至破壞性的方式,想要重新奪得父母的關注。

《 地球上的星星》
當我們逐漸長大,對注意力的需求也從未消失。成年人的關係中,最常見的矛盾來源之一,就是一方覺得沒有得到對方足夠的關注。但和孩子不同,成年人會對此表示羞恥,他們不能再大哭,也很難直接表達:「我真的很需要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當然,注意力不完全等同於愛,愛是更復雜和艱難的事情。但注意力是愛的先決條件,當注意力都沒有放在一段關係中時,你很難說,「我真的愛我的孩子,愛我的伴侶」。
人們常常說的「人在心不在」就在描述這種狀態。如今這個時代,留在關係當中的人,心去了哪裡呢?
02
什麼奪走了我們的注意力?
《塞壬的召喚:注意力如何成為世界上最瀕危的資源》書名來自一個古希臘的神話故事:
在古希臘神話中,塞壬女妖是一種半人半鳥或半人半魚的怪物,居住在海島上。她以美妙的歌聲誘惑過往的水手,使船隻觸礁沉沒。奧德修斯在航海途中就曾遭遇塞壬,他用蠟封住水手們的耳朵,把自己綁在桅杆上,這才抵禦住了塞壬歌聲的誘惑。
和塞壬使用的方式一樣,我們當今的注意力就是這樣被網際網路奪走的——在你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前,注意力就從純粹的感官層面被獲取了。
Chris Hayes在書中提到:「網際網路經濟是徹底的注意力經濟,注意力意味著金錢,意味著資源」,想盡一切辦法獲取你的注意力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產業。
當你開啟手機,想象你進入了一場雞尾酒的舞會,很多人在拿著喇叭高喊,於是你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事實上,這正是大多數網際網路上的內容存在的價值之一(甚至是唯一的價值)——吸引你的注意力。
而且這種注意力的吸引是沒有盡頭的。一部電影會結束,即使是漫長的遊戲,最終也會結束。理論上,你可以一直刷短影片,直到生命的盡頭。
抵禦手機的誘惑是如此之難。即使我們都知道,全心全意地陪孩子玩耍,或者和愛人吃一頓晚餐,要比看大胃王吃掉 20 個漢堡有意義地多。但當手機的小紅點出現時,依然會忍不住第一時間點開。

《 HER 》
與此同時,社交媒體還催生了一種新的關注形式——來自陌生人的注意力。
你可能在現實生活中只有個位數的好朋友,但在網上卻能擁有上百萬粉絲的關注,每一條動態都會有人點贊,和你互動交流。這種被關注的感受在短時間內會讓人獲得極大的滿足,因而貢獻更大的注意力。
你關注別人對你的讚美,更關注那些不喜歡你的言論。雖然並不都是愉快的感覺,但這一切都讓人上癮。
問題來了,這種來自陌生人的注意力能滿足我們對關注的渴望嗎?
03
注意力抵達愛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恐怕並不能。
注意力的確是其他更成熟的人際交往形式的必要前提,比如我們真正渴望的關懷、陪伴、友誼和愛,但僅有它還遠遠不夠。
成為被關注的物件僅僅意味著被注意到,不需要關心、愛,甚至不需要憤怒。它不帶有情感,是中性的,甚至是負面的(一個人罵你也是在關注你)。
在社交媒體時代,一個人被注意到往往因為特定的因素:你長得特別漂亮,你會做飯,你總能貢獻出一些搞笑的段子,你拍的 vlog 有治癒效果……因而這種關注是有條件的,如果一個人的作品不再引起粉絲的共鳴,他們就會直接取消關注,這也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此結束。
這種有條件的、脆弱的、只建立在某一個切面上的注意力無法帶給一個人真正的滿足。我們渴望作為一個人本身被關注,這份關注可以拓展到我們的全部身份:我是一個和母親鬥爭的女兒,不吃香菜,最喜歡在樹林裡散步,而這種關注透過網際網路很難獲取。

《 我的天才女友4 》
另一方面,對線上社交來說,我們可以關注他人,他人也可以關注我們,但這些關注並不總是對應或同步的。而任何一種真正的關係都需要相互性,雙方的注意力在一段關係中流動,碰撞。
Chris Hayes 在書中將這種情況命名為「明星與粉絲」的悖論,網際網路的發展讓我們在不同情境下既可以成為明星,也可以成為粉絲。明星尋求粉絲的認可,但粉絲是陌生人,明星並不瞭解他們,所以這種認可,並不能滿足明星內心深處對於真正的注意力的渴望。
那是一種在人際交往中才會出現的東西,某種難以言喻、無法複製的東西,它讓生命變得有價值,讓我們被他人認可和看見,與他人建立起相互支援、關愛和照顧的關係。
當我們孤零零來到網際網路上,即使獲得大量注意力,依然有一種「飽食又飢餓」的感覺。吃飽和被滋養是有區別的,注意力抵達愛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寫在最後」
關係和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想這已經成為大多數人的共識。但現實卻是,有太多東西刺激和吸引著我們的注意力。
這提醒我們,或許需要適當向奧德修斯學習,「用蠟封住水手們的耳朵,把自己綁在桅杆上」,否則注意力總會在不知不覺中流失。我們無法掌控它,把它投注在真正在意的事情上。
如果只是順其自然,帶來的結果可能是注意力越來越渙散,關係越來越疏離,我們也越來越孤獨。
當有一天關閉手機,我們茫然四顧,卻發現注意力根本無處可去。
於是,我們又打開了手機。
作者 寒冰
責編 羅文
封面 《海鷗食堂》
📄 參考文獻
[1]Child Maltreatment, 2022, US 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 January 29, 2024, accessed March 4, 2024, www.acf.hhs.gov/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cb/cm2022.pdf.
[2]Neglect,”Harvard University Center on the Developing Child, accessed February 24, 2024, https://developingchild.harvard.edu/science/deep-dives/neglect/.
[3]See, e.g., Nancy Kanwisher and Galit Yovel, The Fusiform Face Area: A Cortical Region Specialized for the Perception of Faces, 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 B 361, no. 1476 (2006): 2109–28
[4]See, e.g., Marco Iacoboni et al., Grasping the Intentions of Others with One’s Own Mirror Neuron System, PLoS Biology 3, no. 3 (2005): e79.
[5]Christopher L. Hayes,The Sirens' Call: How Attention Became the World's Most Endangered Resource,January 28, 2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