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大戰略

仔細觀察Trump自11月5日當選以來的言論與行為,裡面跟中國相關的其實並不多,即使有也多為老調重彈。
在國際政治領域,俄烏戰爭與美洲話題佔據了絕對熱門地位。
為了解決俄烏危機,Trump破天荒去了一趟巴黎聖母院,與馬克龍和澤連斯基會面。
美洲就更熱鬧了,從加拿大、墨西哥、格陵蘭到巴拿馬運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一種觀點認為,Trump及其外交團隊具有典型的“新門羅主義”傾向。
比如:競選期間Trump將整個拉美地區視為威脅美國安全的“負面議程”源頭,認為非法移民、毒品走私、跨境犯罪等問題是拉美對美國的主要挑戰,並試圖將這些問題與中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擴張聯絡起來。
再比如:Trump提名古巴裔出身的盧比奧擔任國務卿,此人熟稔拉美事務,長期強烈批評拉美左翼政權。
這種情況下,未來四年美洲議題佔華盛頓外交工作的份額或將明顯上升,不排除美國進一步擴大在美洲影響力、整肅古巴和委內瑞拉等宿敵,並透過各種方式破壞中拉合作。
目前拉美地區大國巴西、墨西哥、哥倫比亞、智利、秘魯、委內瑞拉均由左翼或中左翼執政,只有阿根廷、薩爾瓦多為右翼執政。Trump團隊非常重視阿根廷總統米萊這塊招牌,給予其罕見的高規格外交待遇。
首先讓我們回顧一下“門羅主義”。
1823年,美國第五任總統門羅發表諮文,提出“美國不干涉歐洲事務,歐洲列強也不得干涉美洲事務”的想法,宣告“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
門羅表示,倘若歐洲國家進一步對北美或南美的土地進行殖民,對其政權進行干預,都將視為侵略行為,美國政府將會介入。
這種把拉美乃至西半球變成自己勢力範圍的主張被稱作“門羅主義”。
話說十九世紀中後期,幾乎所有拉丁美洲殖民地都在擺脫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統治,爭取獲得獨立。
所以美國與英國一拍即合,希望藉此打壓西班牙和葡萄牙,同時美國默許英國繼續保留對加拿大的統治——英屬北美不在“門羅主義”範疇內。
換言之,“門羅主義”之所以能獲得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符合全球霸權英國和美洲霸權美國的共同利益。
英屬北美(加拿大部分地區)是英國制衡美國的一張王牌,1846年英美簽訂《俄勒岡條約》,規定美國和英屬北美在西部的邊境以北緯49度為界。該條約結束了美國和英屬北美在今美加邊境西段地區的爭議。
2025年1月7日Trump的兒子乘坐私人專機抵達格陵蘭“考察”。1941年納粹德國佔領格陵蘭的宗主國丹麥後,美國曾將格陵蘭宣佈為“保護領地”,以避免其被德國接管。
二十世紀初西奧多·羅斯福時期是“門羅主義”的巔峰,當時西奧多·羅斯福總統宣稱“視任何殖民美洲的企圖為對美國之國安威脅”,並提出所謂“溫言在口,大棒在手”(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ick)的巨棒外交思路。
1902至1903年委內瑞拉債務危機期間,德國、英國、義大利曾動用武力逼迫委內瑞拉還債,派出軍艦對該國實施海上封鎖。
時任委內瑞拉總統拒絕向三國屈服,主張透過國際仲裁的方式解決債務問題。
面對咄咄逼人的歐洲列強,西奧多·羅斯福派出軍艦到相關海域,聲稱如果德國人登陸委內瑞拉,美國定會參戰。
由於委內瑞拉拒絕讓步以及來自美國的壓力,德國、英國、義大利三國決定妥協,於1903年2月19日解除封鎖;委內瑞拉承諾會還錢,至1930年終於還清所有外債。
此次軍事幹預讓美國聲望大漲,漸漸獲得了在西半球行使“國際警察權”的權力。
之後美國不僅阻止歐洲國家介入美洲,還開始頻頻干預西半球其他國家事務,披著“庇護美洲”的外衣行領土擴張和經濟殖民之實,比如從西班牙手裡搶奪古巴和波多黎各,以及鼓動巴拿馬從哥倫比亞分裂出去,進而控制巴拿馬運河等。
1905年的一幅政治漫畫,描繪了山姆大叔跨越美洲,揮舞著一根標有“門羅主義”的大棒。
1906年,美國組織成立了“泛美聯盟”(美洲國家組織),圖為1910年在華盛頓特區落成的泛美聯盟總部大廈。
第二次世界大戰是美國從區域霸權走向全球舞臺的轉折點(《美國的抉擇時刻》)。
傳統的世界中心歐洲在戰爭中被打爛,淪為美國小弟;曾經桀驁不馴的遠東小霸王日本被馴服,也淪為美國小弟;至於說中東、東南亞等廣袤地區的國家,大家一個個排著隊拜美國碼頭。
如此一來華盛頓便漸漸忽視了美洲的小夥伴們,“門羅主義”名存實亡。
二戰結束至今,美國“馬歇爾計劃”大力扶持的物件是歐洲,產業轉移的物件是日韓和中國,拿華盛頓軍事援助最多的是以色列和烏克蘭……
更令拉美國家寒心的是,當1982年馬島戰爭爆發時,美國非但沒有為阿根廷(美洲國家)站臺,反而全方位幫助英國(歐洲強權)奪取馬島。
到頭來白宮的“美洲政策”只剩下一個防止非法移民流入,以及CIA頻繁發起的顛覆美洲左翼執政者的“特別行動”。
在這種背景下,美國越是打壓美洲左翼,左翼思潮就越是在拉美“春風吹又生”,讓華盛頓頭疼不已(拉美左翼普遍反美或厭美,右翼則親美)。
1913年的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地鐵A線列車。

1936年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
最近幾年,中國超越美國成為拉美多數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
2023年中國與拉美國家貿易額達到4890億美元,2024年有望突破5000億美元(中美貿易額為6882.8億美元),不僅如此,中方還在美洲大地鋪開了錢凱港等一系列重大基礎設施。
與此同時,拉美左翼政權跟華盛頓離心離德的傾向越來越明顯(比如加沙危機以來多個拉美國家激烈反對以色列,甚至與其斷交),跟美國國內興起的MGAG浪潮更是格格不入。
在此背景下,Trump政府有意重拾“門羅主義”,以強化對拉美的控制。
實際上,Trump團隊熱捧阿根廷總統米萊,就帶有施壓拉美左翼領導人的意味,而高調宣佈“收回巴拿馬運河”,則有從地緣政治層面敲打、警告拉美國家的含義。
知名拉美問題學者威廉·萊奧格蘭德在評價Trump的拉美政策時指出:
“美國彷彿回到了20世紀,如果不喜歡某個拉美國家政府,就讓他嚐嚐艦炮或者被中情局推翻的滋味。”
盧比奧為古巴裔,他的父母在卡斯特羅掌權前赴美。盧比奧長期激烈反對拉美左翼政權,比以往任何一位國務卿都更加關注南方鄰國。
有觀點認為,Trump就像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關稅政客一樣,懷揣著孤立主義夢想:東邊是大西洋,西邊是太平洋,中間是連綿的麥田,經濟結構對外隔絕。
在此基礎上如果能將拉美變成“後花園”和“提款機”,掌控其經濟命脈,使其淪為美國的經濟附庸,那就更好了。
還有一種聲音認為,美國的新門羅主義者們希望扶植“可靠的拉美代理人”,協助美國處理拉美的秩序,從而讓白宮能專注於其他全球問題。
猶記得2013年11月18日,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在美洲國家組織總部發表演講,宣佈“門羅主義”時代已經終結,承諾“美國不再幹涉其他美洲國家的事務”,收穫現場不少拉美國家的掌聲。
如今短短十二年過去,美國的“門羅主義”不但死灰復燃,甚至還公然向美洲國家發出領土威脅、希望恢復歷史特權,真是令人唏噓。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