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方興東
來源 | 藍血研究（lanxueyanjiu)
2020年，華為的晶片走進了至暗時刻。
5月，美國對華為開始了第二輪制裁。此前，美國禁止華為購買美國公司的軟硬體服務，這一次，制裁升級，美國禁止華為購買“全世界所有和美國技術有關的”軟硬體服務。這直接導致臺灣積體電路製造公司（以下簡稱臺積電）、三星乃至中芯國際積體電路製造有限公司，統統不能給華為製造先進製程的晶片，麒麟晶片也無法生產。8月，美國將38家華為子公司列入“實體清單”。華為已經無法再像原來那樣獲取大量的硬體用於生產。“以軟補硬”幾乎成了唯一的突圍路徑，華為內部開始有了各種讓鴻蒙替代安卓的聲音。
01
方向之爭？
平替還是獨立
鴻蒙替代方案產生了兩種可能的方向：一個是基於AOSP， 在安卓生態裡用抽屜式替換的思路，將核心模組替換，大家稱之為“雙框架”鴻蒙；另一個是不相容安卓，也不是安卓的平替，大家稱之為“單框架”鴻蒙，它只為自己的先進性負責。
雖然安卓的不足之處很多，但華為內部依然有多數人贊成鴻蒙系統“保留安卓，相容安卓”。他們認為，安卓和iOS都有大約20年的歷史，主導了中國幾乎所有的智慧手機，它們向上承載了中國幾乎所有的移動應用，向下驅動了中國幾乎所有的硬體設施，可以說，當今中國整個數字產業生態和數字社會生活，近乎都建立在這兩個美國作業系統之上。
僅僅因安卓的不完美就開發新系統，理由不充分，而且安卓長期使用沒問題，谷歌也沒限制使用，反而在增強使用者黏性。反觀華為的處境：華為要在惡劣的研發環境裡保持正常運轉。所謂正常運轉，就是正常推出新產品，繼續給消費者提供高品質體驗。所以華為只要解決晶片問題，雙框架產品就能快速盈利。
堅持獨立作業系統的人非常反對這種說法，他們認為，雙框架雖然能同時支援安卓和鴻蒙的應用，但終究只是一個權宜之計，而非華為的長遠發展之道。華為絕不希望自研的作業系統給人留下這麼多負面印象。晶片的路徑都被堵死了，華為的晶片架構跟美國、臺積電這些所謂的先進製程的晶片架構相比，必然存在差異；從軟體層面發揮系統優勢、綜合優勢去提升硬體效能，是華為眼下最需要的。對近乎全線牽扯華為產品生態的安卓來說，一旦斷供，華為的手機、平板電腦、PC統統得停產。更麻煩的是，谷歌系統融入太多歐美開源軟體，斷供任何一個，華為都會遭殃，脖子始終卡在別人手裡是很危險的。
其實大家都能看清楚，如果鴻蒙選擇基於安卓的系統繼續走下去，將永遠達不到軟體的極致以及與硬體的高度協同。鴻蒙作業系統要區別於其他系統，必須緊密配合自己的智慧晶片，自己的晶片必須有自己的架構，只有這樣，才能構建由“晶片、鴻蒙作業系統和圍繞鴻蒙作業系統打造的生態”三者配合形成的生態。
徐直軍是主張徹底與安卓分的，在他眼裡，真正的鴻蒙不應再相容安卓的程式碼。 但是單框架鴻蒙需要鉅額投入，這和華為的銷售困境構成了一個難以調和的矛盾。此時的華為是一個陷入困境的商業公司，要做自研生產，不僅需要投入鉅額的人力資源，還要投入大量物料和技術，且短期內根本看不到回報。
在安卓還能使用的情況下，華為內部沒人敢拍板，做出以投資百億元的代價重建生態的驚天決策，包括餘承東在內的公司高層都下不了這樣的決心。但是被打壓之後，又沒人能找到華為“不受制於人，站著掙錢”的合理發展道路——要麼徹底退出手機行業，要麼把別人禁掉的晶片、作業系統和生態等全部自己幹出來，自給自足。華為已經從GMS被禁、晶片被禁的一次次圍剿中，深刻反思了自己的未來：想要進入一個行業，不掌握這個行業核心的技術，就等於把高樓建在浮沙上，別人想捏死你易如反掌。
華為不得不在內部開啟了一系列持久的、足以寫入華為史冊的重大決策會議。2020 年年底至2021年年初，鴻蒙生態發展委員會主任何剛頻繁地召集鴻蒙生態發展委員會會議。2021年4 月至5月的一次經營管理團隊戰略務虛會上，他召集了王成錄、餘承東等幾乎所有經營管理團隊領導參會，就單框架還是雙框架問題各抒己見。
討論會上的交鋒非常激烈。一派意見是支援雙框架，在HMS替換GMS時代，使用者只需簡單切換後臺賬號、訊息通知提示、支付服務提供商等，即可保持整體功能的穩定。然而，自研的鴻蒙意味著技術棧的全面革新，以及所有功能的重新設計。從技術層面來看，單框架鴻蒙需要從Java 過渡到TypeScript語言，這不僅是語言層面的簡單切換，還牽涉整合開發工具、編譯器、晶片指令集的全面切換。
除此之外，在HMS替換時期，團隊成員無須重新接受培訓或學習新技能，因為開發環境、軟體工具、 程式語言和參考資料都保持不變。然而，自研的鴻蒙必須徹底打破這一現狀：整合開發環境和工具都將面臨全面變革，工作量可能激增10倍以上。如此大的投入，最終的結果也不一定能超過安卓。
再從生態看，開發單框架生態很難像安卓那樣建立一個擁有百萬應用軟體的生態。在HMS保衛戰時期，對國外消費者影響較大的應用軟體數量大約為3000個，而鴻蒙系統僅在中國市場就需要支援高達5000個應用軟體，這還不包括全球範圍內已經存在的百萬個應用軟體。隨便拎出這幾項工作，華為這些人幹到吐血也幹不完。
雙框架支持者還有一個共同的觀點：像谷歌這樣的科技巨擘，集合全球先進技術，聯手多家公司與機構，才鑄就今日的作業系統。華為孤軍奮戰，能否完成這等偉業？華為憑什麼能搞出來？即便搞出來了，怎麼賺錢？怎麼把過去付出的成本賺回來？
但另一派，包括手機產品線總裁在內，卻對雙框架的持續發展前景表示擔憂。如果沒有晶片問題，他們自然也傾向於投資小、風險低的雙框架方案。但現實情況是，華為的晶片受美國打壓，工藝無法提升，效能體驗將持續惡化。谷歌透過HMS控制了整個生態，相當於讓華為在晶片“無法獲得最先進工藝”的問題上雪上加霜，華為繼續走雙框架之路是“不得已而為之”，對鴻蒙的發展沒有根本性的好處。如果繼續基於安卓雙框架發展，效能會因為應用負載的增加，每年惡化10%~15%，持續到2025年，晶片在安卓雙框架系統上的表現可能只能與低端機相提並論。
因此，學習蘋果的iOS經驗，從軟硬體晶片協同的角度構建系統優勢是迫切的需求。安卓作為一個開放系統，無法像iOS那樣從作業系統層面進行深入最佳化。如果不上單框架，就無法保證優質的使用者體驗，這種情況只有“華山這一條路”能走得通。未來單框架推出時，生態體驗肯定會有所不足，但如果不邁出這一步，生態更是永遠無法成熟。
反觀此時的華為，憑藉多年的深耕和積累，已經擁有了鴻蒙核心、畢昇編譯器、網路協議、MindSpore等一系列基礎軟體能力，這些技術完全可以組合成自主可控的基礎設施，整體競爭力不落後於世界最先進水平。鴻蒙也已經實現了一些新的效能優勢：極低的能耗、高效的任務執行、雲端協同、分散式作業系統等。這些優勢使自主研發作業系統有了些基礎，尤其是分散式作業系統，它能夠讓手機、平板電腦、PC等裝置共享同一套作業系統，從而徹底改變原生體驗，實現裝置間的無縫切換和高效協作。
02
迷霧中尋求答案
自我評判是華為克服以自我為中心的有效手段，也是一種糾偏機制。支援雙框架的人，咬著復現安卓生態的巨大困難不放；支援單框架的人，咬著晶片的困難不放，雙方僵持不下。誰的方向走偏了，人們難以分辨。
會議伊始，大家尚能維持和氣的討論氛圍，但隨著觀點的差異逐漸顯現，大家的情緒越發激烈，爭論近乎演變成爭吵。
我們不難理解這場漫長、激烈的爭論主要緣於單框架研發的難度極大，而且代價過高。重寫作業系統只是第一步，基於一個全新的作業系統建立一個全新的生態，才是這項艱鉅任務令人望而生畏的關鍵。谷歌和蘋果是少數成功建立起自己生態的公司，華為作為後來者，早已錯過了開創單框架生態的最佳時機。單框架需要華為投入大量的精力去完成新系統和新生態的建設，同時還需要兼顧現有的產品線，這樣的挑戰太冒險了。
更何況，華為在遭受制裁後，還需要更加謹慎地考慮自身的經濟實力。如果沒有充足的科研經費，單框架的研發程序很可能會受到嚴重影響。經營管理團隊會議經歷過多次這樣激烈的單框架還是雙框架的爭論，一直難以做出決定。
或許，單框架還是雙框架之爭並不存在絕對的對錯之分。單框架的可怕之處在於，每個想法最終都需要依靠實踐來驗證，而一旦實踐就意味著沒有退路；雙框架的可怕之處在於，留的退路也不一定能通向成功。在安卓系統依然可用，雙框架鴻蒙依然有“過渡性”價值的情況下，找到一個大家都信服的理由來做單框架幾乎不可能。
2020年年底到2021年年初，形勢已經越來越清楚：華為不僅在GMS上受限，整個作業系統都遇到了更大的危機。如果在安卓基礎上做最佳化和改造，會有幾個方面的後果。
一是從生態角度看，谷歌對歐美的開源軟體相容奠定了其主控地位，一旦谷歌斷供，就會對中國生態造成毀滅性打擊。因此，構建自主可控作業系統顯得重要且迫切。
二是斷供會對華為終端產品造成致命打擊，這是華為無法承受的風險。在終端領域，作業系統要充分發揮晶片及硬體模組效能，提供高效系統排程，支援應用順暢執行。
三是從技術層面看，谷歌是一家“硬體無憂”的國際軟體公司，注重與海外開源系統的融合性，而非極致效能和流暢度，這種系統設計原則的弊端就是軟體支援的場景越多，執行效率就越低，這與華為追求“極致效能”的目標存在差異。
四是中國與美國在晶片製造上存在差距，這種差距一時半會無法彌補，華為需要用時間換空間，用軟體創新提升效能以彌補硬體不足。
這一切利害關係一一展開，無不說明作業系統對終端技術、生態生死的操控能力。未來，一切圍繞作業系統的努力都將意義非凡。這也是徐直軍始終帶著悲情色彩去看待鴻蒙的原因，他說：“我們是被逼的。如果當年蘋果做iOS、谷歌做安卓時，我們就同期堅持自研國產作業系統，現在也不至於如此悲慘。如果中國有美國的生態，那華為今天只需找個很好的品牌攜手合作，成長的過程也不用走得這麼坎坷。一個生態型企業想要做好基礎科學領域，必須抓住先發優勢，就算沒有先行，也至少能夠同步。華為的智慧駕駛就是‘先行’很好的證明，我們現在不那麼累，是因為我們是先行者，放到美國我們也屬於先行者。而鴻蒙的艱難則是生態‘後行’者的結果，後行者填補高科技的時間差，要付出難以承受的企業代價和歷史代價。”
很快，時間到了2021年6月，萬眾矚目的雙框架鴻蒙HarmonyOS 2.0迎來了大規模升級的重要歷史時刻。王成錄和他的團隊在釋出會的前三個月，就開始每兩天開一次晨會，緊盯鴻蒙作業系統的進展。他們一連做了三四遍大型演練，對各種各樣的場景進行驗證、測試並且制訂方案，盡其所能地考慮周全，對大量產品進行升級。在釋出會前一週，所有的人都感覺壓力快要到達極限了。
這時，有傳言說華為做的鴻蒙其實是安卓“套殼”，這樣的鴻蒙可能會在智慧財產權方面被投訴，會吃官司。網上也出現了一幅嘲諷鴻蒙“套殼”安卓的漫畫： 一條名叫紅紅的小蛇，把一個叫安卓的大象給吃了。在這種時候，如何定義“自研作業系統”，華為應持有嚴肅的態度，並建立起明確的界限。因為外界不會耐心地聽鴻蒙自辯，理解鴻蒙完全繼承了安卓的優勢，同時又做出了很多特色和創新突破。
被罵以後的王成錄只能儘可能多地對釋出後可能產生的輿情做預案。不管怎麼樣，鴻蒙馬上就要釋出了。漫畫的風波還未平息，外界又傳來了王成錄是“鴻蒙之父”的傳言。這傳言也不知從何而起，王成錄看到網上誇張的言論後，希望平臺刪除相關帖子，但帖子不僅沒有被刪，轉載量還與日俱增，王成錄百口莫辯。如果深刻地理解鴻蒙技術，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一個人能稱作“鴻蒙之父”。
鴻蒙從核心，到架構，到程式語言，到分散式安全，再到應用生態，這個龐大系統的每一層都是一個尖端領域，每一層都有若干頂級專家，誰能被稱為鴻蒙這個集大成者之父？ 不堪忍受風波和傳言的王成錄，將心中的鬱悶都發洩到工作上，每天都幹到凌晨1點多。
6月1日下午，公司內網忽然出現一紙公示，龔體接替王成錄成為華為終端BG軟體部總裁，王成錄被任命為終端BG AI與智慧全場景業務部總裁。AI是華為下一個重要戰略佈局，但一直跟隨鴻蒙孵化成長的王成錄對鴻蒙更有感情。他嚴重懷疑這和不久前網路掀起的“鴻蒙之父”的輿論風波脫不了干係。 但如今，他也沒有時間應對了，因為第二天，釋出會就要開始了。
6月的深圳潮熱難耐，此時的王成錄正在覆盤調任細節：在中央軟體院一年多的時間，他透過“不斷地溝通”，給華為招募了60多位18級以上的高階工程師。他享受和這些具有技術實力的高階工程師溝通的過程。比起團隊中很多不願意做面試工作的同事，他更享受這種特別的快樂：在一兩個小時的面試溝通時間裡，突然受到對方的點撥，自己的思路會一下子豁然開朗。他對企業價值觀有著深刻的理解：一個公司組織就是一個生命體，它的基因不能過於單一，篩選新入職的高階工程師，就像在豐富這個生命體的優質基因。
回過神來，王成錄又回到“往事不可追”的現實，知道回想再多或許已經沒有了意義，只是用這樣慢慢回憶的方式，他可以與鴻蒙歲月做一個溫和的告別。畢竟在華為工作了20多年，畢竟他見證了鴻蒙最微小的生命細節。
6月2日的釋出會終於到來了，表面上看，王成錄依然保持著不錯的狀態。這倒不是因為他心理超乎尋常地強大，而是他對鴻蒙超乎尋常地熟悉。誰也沒想到，這一難熬的夜晚幾乎成為華為產品釋出會有史以來聲量最高的一次，這場釋出會把籠罩在鴻蒙作業系統上的眾多疑雲逐一驅散。
6月2日晚上8點，終端開始升級，到第二天早上，裝置端升級了440萬臺。一天升級440萬臺已經是非常誇張的資料，原來需要兩個月左右才能達到的排隊量，被集中在了一個晚上。伺服器“全部癱掉”居然成了一種捷報、一個喜訊，因為HarmonyOS 2.0 在手機上表現驚豔，超長續航、分散式特性都做得非常出色。
這次釋出實現了華為歷史上的最高淨推薦值。軟體團隊興奮地通宵工作，因為大家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線上排隊1000多萬人”的“神仙待遇”。積極的使用者反饋意味著在萬物互聯時代，華為軟體生態戰略中的“基座”建設宣告完成。
柳曉見所在的整個隊伍計程車氣大大提高，他們是鴻蒙近距離的親歷者。每個人在朋友圈釋出資訊以後都會引發熱議。和鴻蒙專案無關的同事討論的話題也總是圍繞鴻蒙。生態夥伴的合作意向活躍，中國移動表達了合作意向，整個產業界的機會和合作意願在增加，社會各界的友好交流也增加了。外界評論幾乎全是正面的，時任公共及政府事務部總裁陳黎芳給任正非彙報，鴻蒙這次釋出，海外媒體非常罕見地幾乎全是正面評價。
以前華為釋出任何一個產品，評價基本上是三分之一是負面的，三分之一是中立的，三分之一是正面的，但鴻蒙這一次釋出，幾乎全是正面的！ 高層幾乎每天都要打兩個電話追問王成錄鴻蒙進展。當升級排隊人數到了5000萬的時候，網上沒有什麼負面訊息，整體評價非常好，消費者的反饋也非常好。大家都放下心來，並對王成錄團隊表示祝賀。
鴻蒙紅火到這個程度，強力推動了鴻蒙的兄弟專案尤拉後續的開源捐贈等決策，高層幾乎是一路綠燈地大力支援作業系統的發展。
03
只有“純血”一條路可走
在向單框架過渡的執行策略上，公司並沒有明確的公文，但龔體作為堅定的單框架支持者接管鴻蒙，華為高層的戰略意圖，以及龔體未來的行動方向，已經非常清晰。
6月2日，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也將孵化的OpenHarmony 2.0同期全量開源釋出。在全量開源釋出之前，何剛召集了會議，讓大家針對“開源開哪部分”展開討論，大家確實達成了“雙框架這條路走不下去”的共識，但是又在開源“開哪部分”的問題上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把鴻蒙的相容系統（混合系統）開出去，另一派則主張只開放自己擁有版權的程式碼。 這場討論變成了爭論，爭了足足四五輪。
龔體、王成錄、盛行、 終端雲服務部總裁朱勇剛等二三十個鴻蒙相關的高管幾乎全部到場。 雖然沒有投票，但路線越辯越明晰——把相容安卓的系統開源是有極大風險的。林振輝特地向徐直軍彙報，徐直軍緊急叫停已經完成的開源版本：“不管獨立自主的路途多艱難，也要堅定不移地走單框架鴻蒙的路線！我們只開放自己擁有版權的程式碼，不能開混合系統。” 這等於直接把鴻蒙向單框架的方向用力推了一把。用林振輝的話來說：“這個決策算是力挽狂瀾。”
一旦開源混合系統流向市場，華為就很可能面臨難以招架的官司，聲譽更會因此嚴重受損。箭在弦上，徐直軍迅速決定開源只能開“單框架鴻蒙程式碼”，這是用實際行動告訴鴻蒙團隊和鴻蒙外圍的合作伙伴：華為不會“騎牆”，更不會兩邊搞，佔兩頭的便宜。
2021年，隨著美國對華為的制裁持續升級，華為在推出新產品時面臨著嚴重的晶片短缺，智慧手機、通訊裝置等領域長期依賴的晶片供應鏈被嚴重打亂。餘承東拿到的一系列慘烈資料顯示，華為一整年的手機發貨量還不如制裁前一個月的手機發貨量。智慧手機業務遭到重創，海外業務偃旗息鼓，市場份額跌出了前五。為擺脫困境，華為加大了在晶片自研領域的投入，雖然這些努力保證了華為產品的正常生產和供應，但在外界眼裡，華為自研晶片彷彿是拿著大刀長矛去跟別人的機槍打。
但華為還有選擇嗎？華為的手機最多隻能硬撐兩年，拿大刀長矛去打還有生還的機會，不打只能等死。大舉投資半導體的決策一齣，終端BG軟體部立刻向終端決策核心經營管理團隊遞交了一份意義深遠的報告。在這份報告中，大家強烈呼籲深耕單框架，並將此觀點以最高級別的形式遞交給了由頂尖技術專家和終端經營管理團隊成員，包括餘承東、何剛等產品線主管等。
因受晶片工藝限制及臺積電代工中斷影響，在晶片領域，華為哪怕只是追趕一個普通的商業週期都顯得力不從心；安卓一直以來的約束，也將華為推向了作業系統的戰場。無論華為有沒有能力開發出卓越的作業系統，現在已經身處“時不我待”的關鍵時刻。堅定創新，是華為唯一的路。
新上任終端BG軟體部總裁龔體非常清楚晶片對終端的影響力。華為的主要收入和晶片工藝密切相關，相比之下，軟體收益顯得微不足道。而晶片斷供的影響持續到2021年，庫存幾乎耗盡，華為兩三年都沒能推出新的旗艦機型，他們僅在2021年2月22日推出了摺疊屏手機Mate X2，用的還是數量非常有限的麒麟晶片。
華為手機的未來靠什麼支撐？
2021年年中，在龔體接手終端BG軟體部一個月後，終端經營管理團隊召集研討會，對原有的作業系統團隊進行了整合與重組。原團隊被拆分為三個專項團隊：負責作業系統底座基礎能力的OpenHarmony團隊、專攻應用解決方案和產品化的HarmonyOS團隊，以及協助開源社群進行OpenHarmony版本更新與鴻蒙生態合作和賦能的OpenHarmony使能團隊。
這次重組被視為單框架路線的基礎，因為單框架鴻蒙的底座就是OpenHarmony，與社群同源。設計原則也清晰地顯示了單框架的傾向：一是拒絕使用反商業條款的開原始碼；二是完全避開安卓的任何元件；三是繼續使用友好許可的開源軟體。這些原則不僅確保了專案的合規性，也為未來的商業運作打下了堅實基礎。 此時外界紛紛傳言，華為已秘密研發出單框架鴻蒙，只是秘而不宣。但真相是，單框架鴻蒙仍在緊鑼密鼓地研發中，尚未完成，雙框架也沒有完成它的歷史任務——要用它保底，要用它支撐現有的生態。
龔體提出的三大產品戰略方向中，依然包含雙框架的過渡政策：一是持續推進雙框架的交付，支撐好產品的銷售；二是重點推動單框架鴻蒙工程機走向商用；三是激發鴻蒙的生態潛力。
徐直軍決定跟任正非做最終的彙報：“我們現在沒有選擇了！晶片上不來，必須把軟硬打通，垂直整合。順著AOSP往上爬，是發展不出一個好的作業系統的，因為它也是從Linux過來的……”龔體說，搭載鴻蒙的華為手機要對標全球最優的產品模範—— 蘋果手機。
2021年9月，單框架正式立項，並制定了一個三步走的策略：第一，要有堅實的、有創新性的架構底座；第二，要將使用者體驗做到極致；第三，要有一個繁榮的生態。龔體把這三步總結為“新架構，新體驗，新生態”，在他看來，這三個要素是構建一個成功的作業系統的核心。
在望嶽看來，單框架獲得正式立項，是因為任何晶片、作業系統都是和生態繫結的。x86是和Windows、Linux繫結的，IBM的晶片是和AIX作業系統繫結的，太陽計算機系統的SPARC晶片是和Solaris作業系統繫結的，ARM是和安卓繫結的，從來沒有一種生態會以晶片和作業系統分家的形態出現。
這種情況下，如果中國跟美國分成兩個技術陣營，那麼一個陣營的作業系統和另一個陣營的晶片很難長期保持合作。所以從技術方面講，AOSP搭配華為的晶片註定難以為繼，華為將不得不冒著生態不完整的風險，把單框架鴻蒙幹出來。單框架是個耗資巨大的專案，單是底座研發每年就要耗費十七八億元人民幣。若算上應用開發，費用可能會超過20億元。更別提與生態夥伴的合作成本了。
高泉被領導要求聯合團隊骨幹寫材料，要說清楚團隊如何實施單框架。一直士氣低落的高泉團隊，明顯感受到了一種“改頭換面”的新氣象。早在2019年年初，高泉團隊就對單框架系統充滿了熱情。原本專注於安卓最佳化的團隊整體轉入了終端BG作業系統部，與中央軟體院 的 100多名作業系統專家聯手，共同組建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鴻蒙團隊。當時的輕鴻蒙已經得到了業界的認可，但在自適應直方圖均衡化介面設計和編譯器的研發上，他們幾乎是秘密進行的，因為上層領導並未在單框架的業務上給予充分的認可，他們的研發狀態一直止步不前。
如今，鴻蒙戰隊的規模大增，OpenHarmony部投入六七百人，中央軟體院派出四五百名精英，外包人員達七八百人。東軟集團、江蘇潤和軟體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潤和軟體）等軟體公司也投入數百人力，加入了開源鴻蒙社群。核心、圖形、編譯器、介面設計、工業設計和媒體專家等悉數到位，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做好心理建設， 讓團隊成員堅信“單框架鴻蒙必將成功”。
整個單框架鴻蒙的演進，似乎正上演著一場全面的、撕開一個口子向前衝的戰役。單框架鴻蒙開始有了質的飛躍。 龔體也代表BG管理團隊，給任正非做了將近兩個小時的鴻蒙專項彙報。任正非當場就回應式地對他們提出了要求：終端BG除了要把鴻蒙做到商用，做到能支撐產品的銷售，支撐產品的競爭力，還要把鴻蒙做成中國的數字底座，做成中國作業系統的底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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