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萬>二〇八四(一)

作者按:這是一篇原創小說,純屬虛構,不針對任何機構或個人。預計分一週時間連載完畢。本文全部文字由老萬手工創作,但根據 AI 提出的意見有所修改。全部圖片由 Midjourney AI 生成。
主要人物:
  • 西奧多⋅史密斯(Theodore Smith, aka Theo),暱稱西奧。大洋國真理部記憶司工程師。
  • 翡冷翠⋅史密斯(Florence Smith, aka Flory),暱稱弗蘿莉。西奧多的妹妹,大學生。
  • 薇娜⋅阿加妮娜(Vera Aganina),西奧多初戀女友。
  • 休⋅伊文斯(Hugh Evans),大洋國思想警察。
  • 喬治⋅費拉里(George Ferrari),西奧多發小,記憶司資料管理員。
1. 西奧多⋅史密斯
2084 年 10 月的一天,大笨鐘敲了 14 下。如同往常這個時候,商鋪都關門了,倫敦老城區的街道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不時有風颳過,捲起幾張印著政府通告的紙片,打了幾個轉又落在地上。
西奧多⋅史密斯把上衣領子翻起來,讓自己稍稍覺得沒那麼冷,然後從勝利大街拐進了他父母住的平安小區。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區,有四棟看上去一模一樣的不起眼的公寓樓。西奧多小的時候,一年有幾天天氣晴好,那時他便會跑到樓頂上去看不遠處聖保羅大教堂的金色穹頂。現在已經沒有那樣的好天氣了,倫敦到處都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灰色的樓,灰色的人群。英社黨(英格蘭社會黨)不贊成顏色鮮豔的服飾,因為它們代表了個性。在灰色的世界裡,任何色彩都是對黨的挑戰。如果有人偏要穿豔麗的衣服出來,一準兒會被巡邏隊攔下來,問上幾個友好的問題:
“同志,請出示你的證件。你是住這附近嗎?要去哪裡?你對老大哥是什麼感情?你知道老大哥對奇裝異服的態度嗎?”
這人接下來的經歷便取決於他的回答和歷史記錄了。要是態度誠懇兼初犯,他還有機會被扒下衣服後趕回原居所。不然,十有八九會被帶到仁愛部。至於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就沒人知道了。有一點是明白無疑的:這個人的餘生都會是灰色的。
西奧多前方十多米處走著一個女人,沒有戴帽子,從背後看得見黑色的長髮。即便有藍灰色的工作服包裹,從走路的姿態也能看出來她身材凹凸有致。從工作服的式樣看,她十有八九是富裕部的職員,大概剛下夜班。女人的硬底鞋在冰冷堅硬的路面上碰撞出噠噠的聲音,就像是手指在敲打鍵盤。
女人拐進 2 號公寓樓,正是西奧多父母那棟。他後腳跟了進去。
西奧多走起路來幾乎悄無聲息,因為他的皮鞋很軟很合腳。這雙鞋還是上大學前母親給他買的進口貨,產自東亞國的溫州,質量上乘,穿了十多年鞋底的紋路還沒有完全磨平。現在這樣耐用的鞋在正規市場上已經很難買到了。因為,自七年前貿易戰開始,大洋國和東亞國就已經脫鉤。
女人明顯加快了腳步。她好像背後長了眼睛,感覺到了西奧多的存在並因此不安。她快步上了樓梯,開始向上爬。這一片的老式公寓樓都沒有電梯。富裕部的解釋是二十層以下的樓房是不需要電梯的,步行上下只會對大家的健康有好處,可以讓居民為大洋國健康工作更多的年頭。
女人的擔心完全多餘。無所不在的電幕 24 小時不停地工作著,整個倫敦市乃至全大洋國的每個角落都無所遁形,“隱私”的概念早已被忘記。《真理報》宣稱二十年來大洋國已經沒有惡性案件發生。
沒有必要懷疑黨的說法。每個人都知道,任何懷疑官方說法的行為都是不明智的,其結果大機率是自己化為烏有。從懷疑開始到肉體消失這段時間長則幾年,短則一兩週,沒有人能夠預測,所以也無法確認這兩者存在因果關係。不過,大家都懂。思想警察並不是犯罪思想一產生就馬上行動,有時候讓思想犯暫時自由活動比抓捕他有更大的價值。物以類聚,一個還沒有被抓捕的思想犯,遲早會忍不住發表一些危險的言論,引發有類似想法的人附和。他們就像獵犬把獵人引向獵物一樣,把思想警察帶向其他思想犯。
“同志,我是住這裡的,家在 6 樓。” 西奧多喊了一句。這也許能讓那女人放心一點吧。
女人回頭瞥了一眼。西奧多看見一張年輕的臉,不會超過三十歲。眼睛不大,臉色蒼白。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慌。
女人走得更快了,他甚至聽見她喘氣的聲音。她很快就看不見了,從腳步聲可以斷定她在小跑。
唉,真是莫名其妙。什麼時候人沒有了對同類最基本的信任?
西奧多搖搖頭,放慢腳步,好給女人留出更多空間。
從四樓傳來虹膜掃描器啟動的聲音,緊接著一扇門開了又砰地關上,女人喘氣的聲音消失了。
西奧多繼續向上爬。每到新的一層就能看到這層樓的電幕。電幕是一塊寬三米高兩米的全息顯示屏,上方的魚眼攝像頭可以覆蓋整個樓層的走道。電幕上除了第四任老大哥的全息頭像,還顯示當前的樓層號。
老大哥是個儀表堂堂的男子,看樣子八十多歲。他和藹又不失威嚴,一雙眼睛隨著西奧多的移動而轉動。西奧多走到哪裡,老大哥就看到哪裡。電墓裡放著輕柔的音樂,一個興奮的男聲播報著富裕部新發布的經濟統計資料。不用說,大洋國的經濟增長又全面超出了預期,把東亞國和歐亞國遠遠甩在後面。
五樓到了,父母就住在下一層樓的 623 號。西奧多又向上走了 24 級臺階。然後,他愣住了:
電幕上,老大哥還在看著西奧多,而下方的巨大數字是 7。
見鬼,6 樓哪兒去了?
2. 翡冷翠⋅史密斯
翡冷翠⋅史密斯剛開始記事的時候,和大她十歲的哥哥西奧多還有爸媽住在離勝利大街不遠的和平公寓 2 號樓 623。這是政府配給他們這樣英社外圍黨員家庭的標準住房。雖然比不上核心黨員的待遇,但她挺知足。要知道同班的好多無產階級同學做夢都想住上這樣的房子。
翡冷翠她哥喜歡搗鼓電腦,但她不一樣,從小就愛畫畫。她畫的小鴨子和小狗常常讓哥哥的好哥們兒喬治⋅費拉里讚不絕口。西奧多在朋友面前說起他這個妹妹也是一臉得意。不管物資多緊缺,他總是能給她找到能吃的東西。
喬治也住在和平公寓,3 號樓。他是西奧多的小學同學,有一張圓圓的和善的臉。從三年級起,喬治和西奧多就都表現出了對電腦程式設計的濃厚興趣,放學也經常一起玩電腦。他沒有兄弟姐妹,但有一條機器狗叫泰勒。喬治說他太爺爺出生的城市也叫翡冷翠,他們兩家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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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9 年,翡冷翠上初二了。那時她剛發育,胸部微微隆起,她常為此感到難為情。有一天放學回家,剛進小區,她被幾個十六七歲的混混攔住了。
“嘿,小妞!你是住二號樓的吧。我認得你。” 一個頭發像亂雞窩的二流子叫道。
翡冷翠低下頭,想繞過他們。
“喲!還挺傲。” 亂雞窩又攔在了她面前。
“讓開。我不認識你。”
“別呀!交個朋友怕啥。以後我罩著你–”
“不勞你大駕。”
亂雞窩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嚯,還端著呢。大爺喜歡。”
其餘幾個混混開始起鬨:“親一個!來親一個!”
亂雞窩也來勁了,伸手就扯她的衣服:“還愣著呢?讓大爺親一口。哎,你們幾個都學著點。”
“臭流氓!” 翡冷翠快要哭出來了。
“放開你的雞爪子!” 一隻手猛地把亂雞窩拉到一邊。他站立不穩,差點摔倒。
是哥哥跟喬治下班回來了!
亂雞窩急了:“管你大爺的閒–”
西奧多一記直拳落在亂雞窩胸前,一聲悶響。緊接著是一聲慘叫。
另一個瘦高個混混要衝上來,卻被喬治一腿絆倒。“沒你的事兒!”
砰!亂雞窩正要反擊,西奧多第二拳又砸到了他肚子上。亂雞窩倒地不起,露出痛苦的表情。
瘦高個爬起來,跟其他幾個混混一溜煙跑了,只剩亂雞窩在地上哎喲。
“記好了。你下次對我妹妹動手動腳的時候,就是你最後一次能站起來的那天。” 西奧多扔下這句話。
從那以後,這幫傢伙再沒有招惹過翡冷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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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2 年,翡冷翠 16 歲,還在上高中。這一年的一月,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父親不見了。早上去上班,下午卻沒有回來。
這種情況問警察是沒用的。普通警察沒有許可權,同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思想警察照章辦事,也不會告訴他們任何資訊。西奧多說最好的做法就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等通知。
一星期後通知來了:父親因為在辦公室散佈對新年新生活運動的質疑,犯了思想錯誤,需要重新接受教育,直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什麼時候能回來?能不能回來?取決於他的表現,還有他家人們的表現。
翡冷翠雖然只是一個高中生,也知道這時需要特別小心。所以,每天的兩分鐘仇恨時間她都盡力表現,表情無比憤慨,口號鏗鏘有力。
然而沒什麼用。兩個月後,母親也消失了,是在去國營菜場買菜的路上被思想警察帶走的。這更讓人匪夷所思,因為母親是家工,從來不談論時事。“家工”是新話,意思是在家裡上班的工人。不過翡冷翠也知道,最好不要到處打聽為了什麼,否則下一個消失的就是自己。
公寓隨之被政府收回,傢俱是政府分配的,也一同被收回了。西奧多和她只好搬到倫敦新城區的真理部宿舍,西奧多在那個部門上班。
新的住處只是一個不到十平方米的單間,牆的大小剛好夠裝一個標準尺寸的電幕,翡冷翠跟哥哥共享一個上下鋪。除了床和飯桌,新家只能放下兩隻皮箱。翡冷翠選了又選,從毛絨玩具裡選出一隻常和泰勒一起玩的小鴨子,其它的都送給了朋友。
那段時間,她總是在熄燈後拉上窗簾一個人躺在上鋪默默流淚。即便是在自己的住所,電幕的監視也無所不在,讓電幕看見傷心的表情是危險的,熄燈後哭出聲也是危險的。
這時候,哥哥會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擦去她的淚水,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叫她的小名:“弗蘿莉,噢我的弗蘿莉。我還在這裡。不要害怕,爸媽不會有事的。等他們回來了,我們一起搬回老家。”
那一天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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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冷翠高中畢業被分到倫敦城市大學宣傳學院。不出意外的話,大學畢業後會為黨製作那些在電幕上播出的節目。
在大洋國,進大學是不需要考試的。政府掌握了每個公民的思想情況,自然會分配他們去能為大洋國做最大貢獻的地方,這是對社會資源的最佳利用。比如,要是一個人被認為沒有培養前途,高中過後就會直接上崗–總有一份簡單的工作需要人去做。而那些在中學階段就表現出某一方面特長的學生,會被分配進入一所最適合於他們的大學去學一個英社最需要的專業。
這時,父母消失兩年多了,翡冷翠已經對他們回來的那一天不抱希望。其實他們活著和死了沒有什麼區別,犯了思想罪的人,無一例外最終都會化為烏有,哪怕他們會被短暫地放回社會一段時間。她學會了在想起父母時不再有心痛的感覺。她甚至很少想他們,連樣子也記不太清了。
大洋國公民的記憶不屬於自己,都是由真理部下面的記憶司統一管理。記憶司就是喬治和西奧多上班的單位。公民也不能擅自記錄生活,不管是以文字的形式還是圖片影片,因為個人記錄的歷史和官方記錄總是會有衝突的。現在沒有,今後也一定會有。所以,史密斯兄妹倆沒有父母的照片。
父母的樣子本來是無害資訊,但自從他倆消失之後,就成了潛在的有害資訊,被記憶司做了逐漸模糊化的處理。翡冷翠發覺這兩年他們的細節在消失。她隱隱約約記得父親當年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母親的臉部線條很柔和,但他們五官是什麼樣已經不能有把握地想起來了。如果有一天他們又被重新出現,她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認出他們來。
但這不是翡冷翠應該操心的事。她的任務是學好大學課程,早一點畢業,聽老大哥的話,在政府分配的崗位上老實工作。這樣可以給他們這個失去父母的家庭增加一點收入。要知道西奧多一個人的收入是不夠的。他剛工作幾年,薪水菲薄。這兩年,他們的餐桌上幾乎總是黑麵包和土豆湯。
不過,翡冷翠過生日的時候,哥哥還是會設法給她弄點好吃的,比如去年是紅豆餡餅和培根湯,今年是一個小的巧克力蛋糕。喬治也會給她帶來生日禮物。去年,他從黑市上買了一根金黃色的髮帶,今年還弄到了一本梵高畫冊。嚴格地說,這些小東西都是不被允許的。但喬治有辦法躲過巡邏隊的檢查。他常年倒騰電腦配件,這方面是老手了。
翡冷翠最大的願望就是歲月靜好。要不是 2084 年冬天發生在西奧多身上那件事,也許餘生真的能如她所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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