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埃絲特·佩瑞爾：我非常清楚是什麼促使一個人出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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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埃絲特佩瑞爾‍‍

編輯｜渡十娘

埃絲特·佩瑞爾：“愛情的要素與慾望的要素未必相同” | 圖片來源：Leeor Wild

作為一名位廣受讚譽的性治療師（psychotherapist）已有45年的專業經驗，他講述瞭如何在長期關係中重燃性慾與渴望。

對於性，埃絲特·佩瑞爾（Esther Perel）的觀點非常明確：這並不是無論如何都要“做”。“我並不感興趣於只是幫人們做愛，”這位全球領先的人際關係專家說道。“我感興趣的是人們能夠體驗到生命力、活力、生機和好奇心——這些都是情色的組成部分。這種體驗可能來自於談論書籍、藝術和自然，就像來自於性生活一樣。”

在其長達45年的職業生涯中，這位66歲的心理治療師（psychotherapist）以非凡的智慧和清晰的表達探討了愛情、婚姻、人際關係、出軌與性。

毫不奇怪，這位溫婉、語調柔和的女性，其帶有輕柔比利時口音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專注聆聽，在2021年被《福布斯》（Forbes）評選為首屆“50位五十歲以上最具影響力女性（50 Over 50）”之一，並受到奧普拉（Oprah）的高度推崇，後者稱她為“搖滾明星”。

佩瑞爾在2006年出版的著作《囚愛：釋放情慾智慧》（Mating In Captivity: Unlocking Erotic Intelligence）是一部全球暢銷書，據部分訊息來源稱，該書已被翻譯成24種語言，銷量超過一百萬冊。她主持的播客節目《我們該從哪裡開始？：與埃絲特·佩瑞爾對話》（Where Should We Begin? with Esther Perel）同樣吸引了大量忠實聽眾，而她的Instagram粉絲也已超過兩百萬，而這一切成就的背後，她依然繼續在紐約擔任伴侶與家庭治療師（couples and family therapist）。

我原以為佩瑞爾會是那種直言不諱、帶點威嚴、說話犀利的人。但事實上，她的每一句話都經過精心挑選，語調溫柔體貼，以至於你幾乎會忽略她話語背後隱藏的堅定，那種“輕視我，你自擔後果”的氣場。

“我從沒想過自己還會在這個位置。明年我們就要慶祝我的那本書出版二十週年了。”在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後，我們在她位於巴黎（Paris）那間時尚的公寓裡見面，她在那裡主持一系列沙龍（salon）時，她含蓄一笑地說道。

談到那本如今高居暢銷榜的著作時，佩瑞爾坦言：“它並不是一齣書就大獲成功。花了好幾年時間才被讀者真正接受。我想，隨著時代的變化，人們開始理解它，也開始能在長期關係的語境下，用不同的方式談論性這件事。”

■ 為什麼在長期婚姻中，性生活會逐漸淡化？

自《囚愛》（Mating In Captivity）出版以來，許多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但其中的核心論點依然成立：

“滋養愛情的元素，親密、責任感、對伴侶福祉的擔憂、焦慮、照顧，並不是滋養情慾的那些成分，”佩瑞爾總結道。“當我對你負責時，我就無法真正放鬆。我關注的是你，而不是回到自己內在。責任和愉悅並不總是能很好地並存。”

隨著婚姻逐漸演變成一種更注重浪漫的制度，夫妻彼此對情感需求的期待越來越多，或許，促成慾望生長的神秘感與吸引力也不可避免地開始減弱。

“愛情所需的那些元素，並不一定是激發慾望的燃料，”她接著說道。“愛情渴望親近，渴望拉近距離、緩和張力。而慾望恰恰是在那些張力中茁壯成長的。”

■ 如何在長期關係中重燃性慾與渴望？

“我總是先問伴侶們一個問題：你上一次被你的伴侶深深吸引是什麼時候？”佩瑞爾說。

她表示，在與來自世界各地的數百對情侶合作的過程中，只聽到過四種回答：

“第一種是：當我看到他神采奕奕、自信從容、處於他最擅長的狀態時，”她說。“第二種是：當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後再重逢。第三種是：當他讓我感到驚喜，這種驚喜可以是任何形式的，無論是他說了一些我從不知道的事，還是展現了一個我平時不常看到的面貌。最後一種是：當我透過別人的眼光看到他；當我看到別人如何看著他、聽他說話、看他侃侃而談時。”

“在這些描述中，這個你非常熟悉的人，突然變得有點神秘，有點陌生，而正是在你們之間這段空間裡，情色的元素才得以出現。”佩瑞爾解釋說。

要在長期關係中恢復性生活和慾望，關鍵在於創造“差感”（differentiation）。“在2006年的時候，我會把這個叫做‘距離’（distance），但人們總是誤解：你不需要刻意裝出疏遠的樣子，”她說。“重點是‘差異化’，是記得你的伴侶是一個與你不同的獨立個體。”

佩瑞爾認為，一段好的關係就像手風琴：需要親密，也需要拉開距離；需要合一，也需要區分；需要相似，也需要差異。

“分開的床、分開的旅行，這些都有幫助。”這位心理治療師建議道。“你們不需要每件事都一起做，不必一起參加所有活動、一起離開、一起上床、一起醒來。慾望需要空間：需要自由、神秘和未知，才能激發探索的慾望。它需要一座橋，能讓你穿越、重新去‘拜訪’你的伴侶。如果你們已經完全糾纏在一起，就很難再擁有真正的關係，因為你們已經變成同一個人了。”

這種“差異感”（differentiation）應當呈現什麼樣子，會因伴侶而異。在《囚愛》（Mating In Captivity）中，佩瑞爾（Perel）提到一對伴侶，他們僅僅透過一週內避免身體接觸，就重新找回了情慾的電流；而另一些人，則透過各自發展不同的興趣愛好來實現。

■ 擁有良好性生活的最關鍵因素

儘管佩瑞爾承認，如今的伴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視保持關係的活力，但她也指出，某些方面實際上正在退化。

“從2006年到現在，我們失去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場’（presence）。”她回答道。最初，伴侶之間還會一起看電視，但後來逐漸演變成兩人並排坐在沙發上各自刷手機，電視只成了背景音。

“然後有一方想和對方說話，可對方還在刷手機，只是敷衍地‘嗯哼、嗯哼’幾句，用一種數字延遲式的回應回應你。人雖然在那兒，但意識並不在場。而這種狀態已經變成常態。那我們還會奇怪為什麼大家性生活越來越少嗎？”

在研究哀悼過程時，心理學家兼家庭治療師寶琳·博斯博士（Dr Pauline Boss）創造了一個術語：“模糊性失落（ambiguous loss）”，用來描述一種特殊型別的失落：當某人身體上或心理上缺席，比如失蹤、患有失智症，甚至離婚等情況。佩瑞爾（Perel）認為，這個概念同樣適用於那些彼此沒有真正投入的關係中。

“性不僅僅是一件你去‘做’的事；它是一個你與他人共同‘前往’的地方。”佩瑞爾解釋道，“那麼，你去的到底是哪裡？在你體驗性的時候，你與自己的哪些部分產生了連線？”

“那是一個靈性合一的空間嗎？”她接著問道，“是一個可以調皮搗蛋的地方？是一個終於可以被照顧、無需承擔責任的地方？是一個可以安全表達攻擊性與支配欲的場所？還是一個可以完全放下自我、徹底臣服的地方？在那裡，有某個你真實的一部分正在被表達，而‘在場’（presence）對你和你的伴侶來說，是能否覺察這一點的關鍵。”

簡而言之，如果你一直痴迷地刷手機，就別指望自己能突然切換到充滿激情和情慾的狀態裡去。

“性需求其實是更深層需求的密碼，”佩瑞爾說道。“性是有意義的，即使只是一次性行為（hit-and-run）。那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你想在其中體驗到什麼？如果你能理解那個情感上的需求，就更有可能保持連線——這時，‘慾望不匹配’也就不再是問題了。‘我想要’、‘我不想要’這類說法，都會失去意義。”

■ 當婚齡已久卻性生活停滯時，該如何解決？

這個故事幾乎已成老生常談：一對曾經激情四溢的伴侶結婚、生子，多年過著和諧生活，最終卻發現彼此幾乎完全沒有性生活。也許其中一方仍渴望，而另一方卻興趣缺缺；隨著時間推移，不滿悄然積聚，逐漸演變成對“性”這個話題的強烈抗拒。

在這種情況下，長期伴侶如何才能重新將“性”擺上桌面？

“這當中有幾個關鍵部分，是我一直試圖讓人們意識到的。”佩瑞爾說。

“第一件事是意願（willingness），”佩瑞爾（Perel）說，“意願和慾望（desire）或性喚起（arousal）是不同的。當我們把焦點放在後兩者上時，我們希望伴侶之間是同步的。但現實是，很多情侶在時間點、精力狀態，甚至對性行為背後的情感意義上，都並不總是契合的。但我們吃東西也不是每次都因為餓，對吧？”

佩瑞爾描繪了一個畫面：一對伴侶在廚房裡，一方在做飯，另一方說自己不餓。但飯做好後，這位“不餓”的人嚐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結果自己也盛了一盤。雖然起初並不餓，也不需要吃，但他/她依然感受到了愉悅。“性也同理。”她說。

“學會說：‘讓我看看這會把我帶到哪裡’，而不是‘我有興致’或‘我沒興致’，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佩瑞爾解釋道。

佩瑞爾指出，性冷淡的問題很少真正與“性”本身有關。“問問你自己：你在什麼時候把自己關閉、讓自己熄滅、壓抑住自己？又是為什麼？”她建議。

“人們常說自己會在什麼情況下‘關掉’自己：當他們在滑手機、在工作、在為錢或孩子擔心、肚子脹、壓力大、吃太多、對自己感覺不好、剛吵完架、彼此不說話的時候，”佩瑞爾（Perel）繼續說道，“而最終，他們會發現真正的原因其實是：‘當我感覺不好、沒有照顧自己、沒有和你連結時，我就把自己關掉了。’”

“那要如何扭轉這種狀況呢？問問你自己：是什麼時候你會甦醒？什麼時候你會產生慾望？”佩瑞爾反問道。“也許是：‘當我在大自然中，當我去跳舞、唱歌、見朋友、大笑、看喜劇、看到你赤裸的身體、喜歡自己的身體、在熱水澡裡……’這些事情讓你重新連線生命力。再說一次，其實這些基本都不是直接與性相關的，而是與你怎麼看待自己、怎麼看待伴侶、怎麼看待生活息息相關。”

“當你列出了那些能讓你感受到活力的事情之後，再問自己：你上一次為了讓自己‘活過來’而去做這些事，是在什麼時候？你不可能只是坐在那裡27年，然後看著對方，就突然被喚起。”

為性生活“做準備”，不僅僅意味著前戲。

“這是一整個過程，”佩瑞爾指出，“它關乎你是否感到有活力，是否能真正回應對方、向對方敞開，並投入自己的能量。”

如今，我們已經把性重新框定為浪漫且充滿激情的事，而在這個轉變中，我們也變得執著於一個觀念：慾望必須是自發的、無法抗拒的。

而這種改變最明顯的體現，莫過於我們對安排性生活的伴侶所表現出的公開輕蔑。而佩瑞爾認為，這一點必須改變。

“當你說‘安排’時，人們會認為它很無聊，是一種義務，”佩瑞爾翻了翻眼睛，“其實這是一種有意識的行為（intentional）。而這種有意識的行為是積極的，因為它傳遞了價值感。有意識地去做意味著‘這對我們很重要’。我們為此騰出空間，我們為此設定時間，我們為此打掃房間，我們為此清潔自己：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是為了它。”

Perel 表示：“意願不同於慾望或喚醒” | 圖片來源：Nora Jaccaud

“那些計劃性生活、把性作為儀式來做的伴侶，正在優先考慮性，併為此付出努力。這就是保持性生活活力的方式。”

■ 為什麼人們會出軌（以及你該如何應對？）

“自從婚姻誕生以來，不忠就一直存在，人們出軌的原因有很多：有時這些原因與關係本身有關，有時是拒絕、背叛、疏遠、孤立。孤獨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佩瑞爾說。“有時候，原因與關係幾乎沒有什麼關係，更多的是出於內在的原因。”

佩瑞爾最終認為，不忠是一種對關係“死氣沉沉”狀態的反應。這可能是因為伴侶之間的親密感壓抑了他們的激情，也可能是因為彼此缺乏“在場”感，讓對方覺得自己不再被在乎。“這可能是由許多因素造成的，”佩瑞爾說。“如今，西方的大多數人都會經歷兩到三段關係或婚姻。我們中的一些人會和同一個人經歷這些。婚外情的故事是：你第一次的婚姻已經結束，但你可以創造第二段婚姻。”

佩瑞爾將於今年十月，在希臘帕羅斯（Paros）舉辦她首次在歐洲的靜修課程，主題為：“在親密關係中培養慾望與生命力”（Cultivating Desire and Aliveness in Your Relationships）。其中關於“生命力”的重點之一，就是如何喚回一段已經“死亡”的關係。

解決之道？“好奇心。”佩瑞爾說，“它意味著探索，意味著發現，意味著積極地與未知互動，意味著活著。這是一個很好的入口。”

而要重新激發對伴侶的好奇心，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製造風險感。“這意味著你要願意接受這樣的可能性：你對伴侶的瞭解，其實沒你想象中那麼深，”她說，“與其安於舒適和平淡的日常，不如試著進行一場更有趣的對話：談些彼此之外的事，而不是總圍繞‘你能為我做什麼’。”

“你知道有多少人出門和朋友聚會，看到自己的伴侶在那邊滔滔不絕地聊天，談電影、談樂隊、談經歷，結果一上車或地鐵，就變成了：‘明天放學誰去接強尼（Johnny）？’或者‘你買菜了嗎？’從這種狀態到不想發生性關係，中間其實並不遠。”

“這就是關於好奇心，關於遊戲感，”她繼續說，“‘遊戲’是當冒險變得有趣的時候。它可以是講些有趣的故事、創造新的儀式、嘗試新的食物……重點是，讓你的伴侶有機會在新的情境下，看見你，也重新看見他們自己。"當我們的採訪接近尾聲時，我問佩瑞爾：維持一段長期關係的終極秘訣是什麼？她想了一下，然後直視著我回答;

“人們常說：‘我希望對我重要的事，對你也同樣重要，’”佩瑞爾回答道，“但你不能強迫一個人變得和你一模一樣。你要學會接受彼此的不同，並且接受這樣的事實：有時候，對方為你做的事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而你也可以為你的伴侶做些你自己並不感興趣的事情。你不需要改變自己，但你應該嘗試去體諒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