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樣,奔著七年前《無名之輩》帶來的驚喜,再次走進了電影院。
但是萬萬沒想到,頂著同一個IP,導演和演員也都原班人馬,故事的核心卻遠遠偏離了曾經打動我們的方向。《無名之輩:否極泰來》,顯然和《無名之輩》沒有一點關係了。

就暑期檔型別片來說,《無名之輩:否極泰來》可以稱為一部合格的影片。IMAX攝製,各種火爆場面,為了搭建東南亞大逃殺的極限生存景象,也耗資不菲。導演和演員是用了心,尤其章宇,幾乎全程賣力的表演,彷彿下一秒就要透支——但如果我們回想一下他在《無名之輩》中的“四兩撥千斤”,這樣的透支似乎本無必要,也可以有更好的方式。

故事講述了一個義烏小老闆去東南亞找女友討債的曲折經歷,誤入電視臺圈套,成為全民綜藝的狂歡主角。不過這個綜藝在女友和老闆的精心佈置下,充滿血腥暴力,原本為檢驗“渣男”是否真渣、“狠女”是否真狠的問題,因為過分殘酷的真人秀環境,反倒凸顯了節目設計者的罪惡。渣不渣的問題顯得無足輕重,高高在上的綜藝視角反而令人懷疑,電影到底要訴諸怎樣的道德標準。

和《無名之輩》相比,續作最大的問題是,脫離了原IP的核心精神。不管套用怎樣的敘事型別,《無名之輩》以其四字之名彰顯的是對底層人物的關懷。
章宇和潘斌龍演的打劫團伙,任素汐演的癱瘓女孩,陳建斌演的失敗警察,甚至包括王硯輝演的情種老闆,無不陷入各自的生存困境,在一片荒蠻的西南城市景象中,用盡力氣搏出活著的意志。

因此《無名之輩》開啟的是一幅全景圖——多線敘事雖然不夠嚴謹也不算新鮮,但快捷的剪輯、照顧周到的鏡頭將關懷對準了城市邊緣的人。我們跟隨章宇、潘斌龍一路逃亡時,看到的是和他們同層人的景象,直至遇到被隔絕在家中求死不得的任素汐,戲劇的悲和喜被點燃。


然而《無名之輩2》離開了這溫暖的鋪墊。創作者精通戲劇如何層層設定激起觀眾的雞皮疙瘩,可笑,可怒,可怖,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但這些戲劇衝突如浮在水面的一層油,點燃了,不過如此,觀眾明明更想看的是水面下的東西。
饒曉志在續作裡設定的“水面下”,有兩層。一層是對愛情和人性的考驗,一層是對“娛樂至死”的懷疑。但這兩個點,因為任素汐扮演的角色處於製作人的位置,顯得搖搖晃晃站不住腳。她似乎總在面臨困境——我應該把我的男朋友放到綜藝裡變成被眾人嘲笑的主角嗎?還是我應該認真面對這份感情,不管它是否接受了金錢和人性的考驗?

她的立場矛盾,將觀眾也帶入了有如悖論的體驗。我們既沒有感到陳三金(章宇)這個人物有多渣,不過是拼命去電視臺要錢;也不覺得他罪該落入真人秀被如此整蠱的命運,我們對他充滿同情。反倒當任素汐扮演的薛芳梅義憤填膺譴責時,她卻顯得如此無情而虛偽——觀看綜藝的觀眾是否愚蠢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扮演惡人的,是提出善惡問題的主角自己。

想要講人性經不起考驗,太多電影的好故事會講了。其實薛芳梅提出的是一個偽命題——不用考驗人性,他就是承受不起。恰恰當她毅然決然把男友投入真人秀的恐怖情境中時,她和周遭所有扮演的人,無不立起了惡之牆。他們才是真正讓人感到恐怖的劊子手,把真情實感當作流量和金錢予取予求的道具。
在這種設定下,潘斌龍扮演的電視臺同僚、假東南亞華僑,顯得一點也不可愛。他背離了《無名之輩》中的那份底層善良和正直,儘管打劫,但劫的是假手機;儘管是悍匪,但對兄弟和情人無限義氣。他的可愛來自於普世讓人共情的價值觀。而若喬裝打扮,再用做作的語言掩飾,潘斌龍在原IP中的生命力也被抹淨。

當然,最吃虧的還是章宇。章宇這位演員,就像任何時候都願意拿刀拼命實誠到底的狠角色。他的不羈為了忠誠打掩護,他的忠誠又隱隱通向犧牲。因此“渣男”設定在他身上總像是莫名被貼上的標籤——他明明就是渣不了,為什麼要讓他反覆證明自己真的不渣?
章宇幾乎用盡全力在《無名之輩2》裡做足了表演。他的賣力為了證明這個故事的可信度,也恰恰反證了這個故事真的是個空中樓閣。當劇情進度過半時,導演忽然如綜藝製作人般揭曉片中人所處的虛擬困境——有如一個劣質的魔術提前揭曉謎底,而我們一再忍耐,把這個劣質的魔術看了下去。

不消說許多影迷都想起了《楚門的世界》。一個普通人被放置在被大眾觀看的虛擬場景中,永遠走不出困住他的牆。但《無名之輩2》遠沒有《楚門的世界》那樣乾淨簡潔——它捎帶了太多的意圖,太多的批判和嘲諷,反而將觀眾和主角置於被創作者譏笑的位置。最終我們不得不和創作者所譏笑的人站在一邊,反過來質疑,你拍這部電影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更直接點,電影帶了太多的道德審判,就是顯得說教和做作。道理大家都懂,故事也有更好的講法,鏡頭可以用來審判但不是虛晃的槍口。如果真的要死磕到底,最後也不必給任素汐演的角色挽尊,不必再讓觀眾回到理智。
恰是那種搖擺,顯得創作者一邊驕傲一邊不自信。既想“做大做強再創輝煌”,又想批判來為你“做大做強”的人們,那觀眾應該如何看待自己進入電影院這虛擬的情景呢?是否也應該始終保持冷靜,不要像章宇那樣顯得天真而癲狂?最終,我們就感受不到一絲愛的流動,也感受不到善意和睿智。我們只是無情地走出了電影院,假裝這也是一場綜藝。

在人人都能拿起手機拍攝影像的時代,“真人秀”已是一種落後的說辭。《楚門的世界》早已無處不在,當任何一個普通人舉起鏡頭時,他所對準的人和事,都可以成為他想編碼的故事。在新的社會語境下,如果再試圖將創作和觀眾分成牆內牆外、棚內棚外,只有落伍之嫌。一個拼命建構邏輯的故事卻違背了更大的社會常識,其促狹空間內建立的情感,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不如,好好講回“小人物”的故事。欠錢、討錢、用盡力氣也失去愛情。我相信不必有花哨的綜藝感也能打動觀眾。人們看電影,為的是那一場意外到來的共情。


作者 | 李婧
自由撰稿人
排版 | 汪津民
「注:本文部分圖片來源於豆瓣及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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