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2006年，摩蘇爾美軍在一次戰鬥中抓捕了一名叫沙拉（朱拉尼）的年輕人，他出身敘利亞知識分子家庭，時刻關心著伊斯蘭文明的命運，並在911之後誤入歧途，加入了基地組織。
當時美軍對於這名狂熱分子並沒有過多關注，只是把他扔到了伊拉克監獄內。大家都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會在十幾年後改寫中東地緣格局。
5月中旬，敘利亞總統朱拉尼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面，今天的他身著西裝，態度謙和。如果不細究，大家很難將其與那位激進反美的年輕人聯絡起來。
左起：小薩勒曼、特朗普、朱拉尼
在談判中，雙方會談融洽，這位曾經的激進分子，面對昨天的敵人是如此謙卑，以至於特朗普在會談後，宣佈解除對敘利亞的制裁，並督促其加入亞伯拉罕協議。
朱拉尼徹底倒向西方，這無疑會砸掉俄羅斯的盤子。
隨著敘利亞新政府的穩固，反對俄羅斯的力量，可能會從敘利亞，沿著高加索山脈，逐漸向俄羅斯國內地區蔓延。
而這一切，都是敘利亞局勢崩壞後，俄羅斯必須吞下的巨大惡果。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1616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為由嚮明朝宣戰，隨後率部輕取撫順，並攻破清河城。次年，薩爾滸之戰爆發，後金再次完勝，明朝自此由進攻轉為防禦。此後數年，明朝相繼失去遼陽、瀋陽及遼河以東的七十餘城，盡失遼西，退守山海關。
在明朝全面敗退之中，遊擊將軍毛文龍於天啟元年（1621年）率軍奪回鎮江，並在皮島上接納逃難遼民，設立東江鎮。巔峰時期，東江鎮居民三十萬人，戰力不下數萬，毗鄰朝鮮與滿清之間，牽制後金軍長達十幾年。
但東江鎮孤懸海外，自成一體，深受明朝廷懷疑。崇禎二年（1629年），袁崇煥持尚方寶劍，親殺毛文龍，導致東江鎮崩壞，無法再對後金形成牽制。一年後，皇太極率軍長驅直入，直圍京師，史稱已巳之變。
某種程度上，敘利亞就是俄羅斯的東江鎮。
從戰略態勢來講，東江鎮北拒後金，南連朝鮮，利用海運與明廷相連。而敘利亞，地處中東，南連非洲、北接高加索。如果敘利亞局勢穩定，那麼俄羅斯高加索地區就安全，還可以為非洲行動做中轉，並透過空軍與俄羅斯本土相連。
同時，東江鎮自成一體，而敘利亞的俄羅斯力量，特別是瓦格納，也有三分藩鎮姿態。最後，東江鎮的崩塌，源於毛文龍身死，而敘利亞局勢崩盤，則離不開普里戈金。
這個觀點源自我採訪的一名瓦格納軍官，他告訴了我一些，媒體不會說的內容。
二
在敘利亞局勢一夜崩壞時，很多人沒有意識到，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阿薩德政權的支柱，並不是俄羅斯，而是瓦格納。
我採訪過一名瓦格納的軍官，他曾經是瓦格納軍事委員會的一員，他說：阿薩德政權的存續，是得到了瓦格納的支援，俄羅斯武裝部隊，很多時候，都是在幫倒忙。
敘利亞軍隊無能，是因為阿薩德軍隊缺乏戰鬥意志。只有一部分軍官曾經在蘇聯或者俄羅斯接受訓練，但他們只是少數派。
俄羅斯當地駐軍問題一樣嚴重，雖然其中絕大多數士兵都是志願兵，但他們沒有足夠的訓練，也沒有準備，用瓦格納的話：他們僅僅是坐在崗位上，期待戰爭不會到來。
當時，不少人認為這是瓦格納軍官透過貶低友軍，自抬身價。但當HTS的大軍一路暢通無阻殺向大馬士革時，大家才知道，瓦格納這哥們說的是真話。
更為可怕的是，在HTS隊伍中，存在大量來自中亞及高加索的武裝分子，這些人目標堅定，以反對俄羅斯作為其畢生事業。
他們中間既有車臣分裂勢力，也有喬治亞極端勢力，還有一部分來自高加索的伊斯蘭極端派。這些人雖然民族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歷史上與俄羅斯有著血海深仇，並始終致力於反俄。
他們中很多人在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後就來到敘利亞，而他們加入HTS的目的，就是希望將敘利亞建設成為武裝輸出基地，以此顛覆俄羅斯的地緣格局。
這也是當年俄羅斯決定出兵馳援阿薩德政權的關鍵。
俄羅斯決策層認為一旦阿薩德政權覆滅，俄羅斯高加索地區將會出現劇烈動盪。
因為阿薩德軍隊工資微薄，且裝備奇缺，整個敘利亞戰線的維持，都依賴瓦格納。
瓦格納在敘利亞的佈置不僅僅是軍事上的，而是和東江鎮類似，瓦格納在敘利亞自成體系。
根據英國議會報告，從2016年開始，阿薩德政府就與普里戈金旗下埃夫羅·波利斯石油公司簽訂協議，根據協議，瓦格納集團每從反對派手中解放一座油田，就能獲得該油田25%的收益，有效期為五年。
而僅僅在2020年一年，埃夫羅·波利斯公司，就透過敘利亞的油田賺了9000萬美元。而這筆錢，足夠支付瓦格納在當地全部人員的工資。
也正是有了瓦格納部隊的血戰，敘利亞反對派內部的車臣武裝分子，根本無力向俄羅斯滲透。
他還聊到了敘利亞能源問題，他說敘利亞每天日需求量是10萬桶，內戰爆發前敘利亞日生產量是40萬桶，但現在遠遠達不到這個數字。
敘利亞石油和柴油需要從俄羅斯進口，用於取暖和做飯的液化石油氣（LPG），則是從土耳其的“多特約爾”（dortyol）偷偷進口的。運輸時先是從“多特約爾”出發，途中倒換著賴比瑞亞、帛琉和印度等國的國旗，不斷地更改路線，最後才到達敘利亞。
瓦格納集團在敘利亞的近十年時間裡，控制著關鍵港口和石油路線，以至於目前敘利亞大量原油和柴油依靠俄羅斯的供應。
在俄羅斯與當前敘利亞政府的談判中，石油供應是俄羅斯政府手中非常有利的一張牌。甚至今天敘利亞還存在俄羅斯基地，核心就是俄羅斯掌控了敘利亞的原油和柴油生命線。
這名瓦格納軍官透露，俄羅斯代表談判條件就是：給敘利亞石油，但是要留下基地。
瓦格納在敘利亞的佈置從戰略層面來講是非常合理的，一方面，敘利亞政府擁有了一支可以從反對派手中收復土地的武裝，還獲得了俄羅斯源源不斷的能源供應。另外一方面，瓦格納依靠當地能源和資源產業，以戰養戰，最大限度地節約俄羅斯國力支出。
然而，這一切的故事，都在2023年8月23日戛然而止，普里戈金和瓦格納核心成員乘坐的飛機在特維爾州墜毀。
機上乘客，無一倖免。
目前，俄羅斯決策層的解決方案，是在蘇丹建立基地，俄羅斯將會把一批重型裝備直接運到紅海沿岸，然後從蘇丹飛往各個任務區。現在談判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無論如何，在失去敘利亞之後，俄羅斯的非洲戰略，同時面臨著危險。
三
在普里戈金死亡後，俄羅斯政府快速剝奪了瓦格納企業在當地的石油產業利益，並進行了重新分配。這一行為導致瓦格納很難繼續維繫在當地的存在。隨後，俄羅斯政府對瓦格納集團進行了重組，並將人員分配到非洲執行任務，改組為非洲軍團。
至此，瓦格納在敘利亞的存在，降為零。
失去了瓦格納的威懾後，當地反對派武裝逐漸壯大，烏克蘭軍事情報局敏銳察覺到了敘利亞地區存在俄羅斯權力真空，於2024年開始幫助HTS訓練其軍事人員，這一階段內，HTS的無人機隊伍規模快速擴大。
當然，烏克蘭情報局對於HTS的改造不止於此。
在烏克蘭情報局來到敘利亞之前，大量中亞武裝分子，因為與朱拉尼存在衝突，而被HTS送進了監獄。烏克蘭人的到來改變了這些中亞武裝分子的命運，其中一部分與朱拉尼存在嚴重衝突的中亞武裝分子，被烏克蘭情報局接到了俄烏戰場，讓他們可以盡情對抗自己心目中的敵人俄羅斯。
另外一部分中亞武裝分子，也在烏克蘭的協調下，與朱拉尼和解。他們一致認識到了，顛覆阿薩德政權，對俄羅斯的傷害。這部分人，現在也是敘利亞新政府內部，最支援驅逐俄羅斯勢力的人。
毫不誇張地講，在情報戰線上，烏克蘭情報局這一把算是贏得盆滿缽滿。
最近一段時間，一部分敘利亞武裝分子，就先入境土耳其，然後在土耳其拿到假護照，前往烏克蘭，在另一個陣線與俄羅斯繼續進行對抗。
同時，一部分敘利亞武裝分子開始與烏克蘭情報局合作，在非洲絞殺瓦格納，試圖清除俄羅斯在非洲的勢力。
這些中亞武裝分子的存在，讓俄羅斯在敘利亞的塔爾圖斯海軍基地和赫梅米姆空軍基地面臨風險。目前西方一些石油公司準備進入敘利亞，幫助敘利亞實現能源自己自主，以此擺脫對俄羅斯的依賴。
不久前，敘利亞政府已經在俄羅斯駐敘基地外圍佈置狙擊手，隨時準備清場。
這一系列現象說明，現在的敘利亞，正逐漸成為反抗俄羅斯的武裝輸出中心。
一旦敘利亞新政府在西方的幫助下，實現能源自足，極可能將俄羅斯從兩個基地驅逐。要命的是，俄羅斯在非洲薩赫勒地區行動，極度依賴這兩個基地，特別是赫梅米姆空軍基地，是俄羅斯非洲地區軍事行動的運輸中轉站。物資、人員、重型裝備都需要先從俄羅斯飛往這裡，進行加油，再飛往非洲。
失去赫梅米姆空軍基地，俄羅斯的備份選擇就是利比亞基地，但問題在於，利比亞距離俄羅斯過遠，考慮到伊爾76的航程，飛機只能空載才能從俄羅斯飛往利比亞，這就意味著，俄羅斯不能透過空運，直接運輸重型裝備。
關於這個問題，我詢問了另外一名瓦格納前軍官，他很明確地說，也許可以運輸一些物資和人員，但重型裝備肯定沒辦法飛往利比亞，太遠了。最重要的是，利比亞地區局勢同樣不穩，這些基地風險也非常高。
四
當年為什麼東江鎮，能夠孤懸海外十載，成為後金的心腹大患？
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東江鎮自成體系。
為什麼清剿太平天國時，朝廷不扶持綠營，而讓湘淮武裝做大？
這裡面的邏輯和瓦格納是一樣的。
出現瓦格納、湘淮武裝乃至東江鎮這種軍鎮，都是原本國家武裝體系頹廢不堪，被迫在體系之外另起新軍。
而另起新軍肯定會影響原本的權力格局，要麼像曾李二人一樣，步入中樞，成為重臣；要麼就像普里戈金和毛文龍一樣死於非命。而在這些關鍵人物死亡後，新軍所把持的勢力範圍一定會出現動盪，並給敵人關鍵時機。
後金皇太極就是抓住了毛文龍死後東江鎮的混亂，最終將其擊潰。而烏克蘭情報局，也抓住了瓦格納重組的關鍵節點，在瓦格納軍事力量前往非洲的當口，推動了敘利亞局勢走向鉅變。敘利亞從俄羅斯的地緣戰略支點，變成了地緣戰略黑洞。
現在，隨著制裁解除，西方公司和企業越來越多地去前往敘利亞。敘利亞對於西方的依賴越高，距離俄羅斯就越遠。俄羅斯想要翻盤，所需要付出的努力，遠比之前更多。
最後，我問了瓦格納軍官一個問題，你認為現在的局面應該如何翻盤。他告訴我，忘掉非洲，忘掉中東，全力擊敗烏克蘭。只有擊敗了烏克蘭，俄羅斯就有幾十萬經歷過戰爭的可戰之士，俄羅斯就具備了在當地博弈的資本。
最後他透露了一個非常驚悚的情報，朱拉尼希望透過西方來洗白自己，就必須接受美國協議，目前雙方協議中，最要命的一條，就是以色列在敘利亞駐軍。
一旦以色列進入敘利亞，就距離猶太復國主義的大以色列計劃更近了一步，至此，埃及、約旦為了自身安全，都會向俄羅斯靠攏。
那時候，就是俄羅斯翻盤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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