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含大量無法解釋無法化解的焦慮，謹慎觀看
松江變成上海卷王的事，我是最近才聽說的。第一回是在上個月，上海書城開籤售會，聊到教育的事。原本我有個計劃，等妹妹上小學的時候，最好是回來接受義務教育，這樣至少中文一輩子不發愁。
有個讀者在讓我籤書的時候說：回松江嗎？你可要想想好，現在的松江不是以前的松江了。她說她以前是一名松江的地理中學老師，因為受不了太卷，敗走長寧。
我聽了覺得相當不可思議，不會吧，松江？松江能捲到哪去？
這次回來，跟鄰居繞著小區散了兩圈步，她說，你還不知道松江有多卷嗎？
經過她的科普，我大概知道了，松江這幾年一直大力引起新上海人。我在小說《生女有所歸》裡寫道，松江是座睡城。年輕人因為高房價買不起市區的房子，便輻射到松江，回家只是為了睡覺。現在的意思，大概是睡城覺醒，如同一頭雄獅，把整個上海都給振動了。
鄰居說，你要想想這些新上海人，他們都是靠積分落戶政策進來的。人均名校本科，985211碩士博士，海歸那都是QS前三十前五十。我想了想，我也認識一些新上海人，一般不想結婚的都住市中心，文化生活多，交友方便。
糟糕，確實這些又厲害又正常結婚生子的，都在我們松江。
鄰居繼續說：你再想想，人家來上海都是頂峰相見，一路殺進來的，比我們厲害多少？
可不是，我是正宗本地人，我可以給大家飽含深情，回憶下以前的松江生活。
在《生女有所歸》裡，我寫了一個很典型的松江本地女孩，沒什麼野心，沒什麼大的追求。婚姻失敗後，她選擇回松江跟爸媽一起生活。在我們松江人眼裡，老家是條退路，是你不想努力了，回家躺平用的。
但凡有點出息的松江人，都奮鬥到上海市中心去了。比如我的小學同學在浦東，高中同學在徐匯，他們都給小孩安排好了光明的未來，上市裡的區重點市重點。為了能讓小孩上學，寧肯從松江的大房子換到市區的老破小。他們回松江的時候，身上總帶著些許衣錦還鄉的風采。
至於不肯走這一步的，都是些沒啥出息貪戀享受的本地人。松江房子多大啊，開車多舒服啊，為什麼要去市區噶鬧猛？
我兒子的幼兒園同學，但凡成績優秀的，都搬到市區卷生卷死。你說幾年前松江要是能捲起來，他們何必這麼折騰？
二十來年前，我上學的時候，松江二中是松江最好的學校。松江人甚至不知道，除了二中還能上啥學校？上了二中才知道，我們二中屬於市重點裡的外圍選手，是上海中學復旦附中這種學校眼裡的鄉下人。
你都不敢想，那些中學裡都是什麼人在學習，他們肯定有三頭六臂，懂得很多，英文很好，具備全球視野，去哪兒都能打。
我們學校要頂尖高手，才具備這種實力。
當然了，松江也有好處。最大的好處是，有大把空閒時間可以做夢。高中三年裡用晚自習的時間，看了不知道多少閒書。
鄰居聽到我這麼說，立刻接茬：現在的晚自習，都是用來考試的，你不知道嗎？很多學校考試不能佔用上課時間。
我聽了又大為震撼，晚自習用來寫作業還行，用來考試那真是過分了。
鄰居現在正大力部署著女兒的幼小銜接工作，她問我一個問題：你女兒要是啥都不學，將來怎麼跟人家頂峰相見？
這話很有道理，就像某種儲備。某些小孩有知識儲備，某些小孩有房子儲備，某些小孩有黃金儲備。如果你的小孩只有兩袖清風，這事不是很可笑嗎？
鄰居說，現在的老師都是很深明大義的。某某家小孩讀小學一年級考倒數第二名，老師把家長叫來說，你小孩考倒數第二，我不會批評小孩，這肯定不是小孩的問題，只能是家長的問題，是因為家長不負責任，小孩才會走在別人後面。
家長聽了汗如雨下，走出學校大門連滾帶爬去找輔導老師。
我想起小時候，我們班裡的差生，是可以吊兒郎當混混日子的。他們可以在教室裡睡覺，放學不做作業，打遊戲看電視逃學一條龍。
現在的問題是，好學生學得很苦，差生也不輕鬆，學習又差還過得很苦，那是何必呢？
我跟鄰居說，照你這麼說，我們這些本地人都是混日子的？
鄰居在春風裡說，你不知道，別人為了能來上海，要付出多大的努力，還是舉全家之力。他們是來跟我們頂峰相見的呀，你拿什麼跟人家頂峰相見啦？
終於，妹妹出生四年半後，我第一次擔憂起了她的學業，她從1數到20，還是會漏掉14。本來我還以為，生育率都這麼低了，她只要能認字已經是個人才了。
果然最近每次回松江，都覺得松江在默默起著一種變化，那種屬於本地人的懶散，似乎默默在風中飄散，變成了一種似乎很積極的熱血，撲面而來。
真沒想到，當我離開松江這趟慢車，它已經自我改造成了一輛我追不上的高鐵。
尷尬，尷尬了。
明後天我會在北京開兩場籤售會，想來的朋友們記得報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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