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高官自殺之謎

2023年10月，鑑於庫爾斯克與內務部通力合作，在戰爭期間維持了邊境穩定，並且修建了穩固的邊境防線，內務部決定贈送一把功勳手槍，給予該州州長羅曼·斯塔羅沃伊特。

此時的羅曼·斯塔羅沃伊特意氣風發，他告訴記者：我很自豪！為俄羅斯服務！這個獎項不僅是對我本人工作的肯定，也是對所有為此做出貢獻的庫爾斯克居民的肯定。

莫斯科是否肯定庫爾斯克居民我們不得而知，但對於斯塔羅沃伊特的肯定卻是不摻假的。在得到內務部嘉獎後，普京於2024年5月親自任命斯塔羅沃伊特為俄羅斯聯邦交通部長，一條仕途的康莊大道，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戰爭撕碎了一切假面，斯塔羅沃伊特在交通部長位置上屁股都沒坐熱乎，烏克蘭於當年8月對庫爾斯克發動突襲，讓整個防線的問題徹底暴露。

今年7月份，斯塔羅沃伊特被解除交通部長職位，一部分媒體指出，他因為庫爾斯克任職期間涉嫌防線公款而接受調查，在汽車裡，他舉起了兩年前內務部贈送的手槍，想起了那個誓言為俄羅斯服務的自己，然後飲彈自盡。

用功勳手槍，畏罪自殺，堪稱一場悲劇最遺憾的收尾。從國家幹臣，到街邊自殺，他的身上一定發生了不少故事。

自2022年特別軍事行動開始，已經有27名俄羅斯企業高管和寡頭，以及數十名政治家，在家中自殺或者意外身亡。斯塔羅沃伊特只是其中之一。對於他來講，這恐怕是最好的結局了。

一、俄羅斯高官自殺成風

在2023年，俄羅斯內務部少將弗拉基米爾·馬卡羅夫就在被普京解職後選擇開槍自殺。這是個體面人。

同年11月，符拉迪沃斯托克馬卡洛夫太平洋高等海軍學校副校長、44歲的瓦迪姆·博伊科上校自殺。他參與了特別軍事行動的部分規劃，其必須為第一階段的行動失利負責。

隨後他在辦公室，朝自己胸口連開五槍自殺，這個自殺難度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就是不怎麼體面的結果了。

他們自殺的原因，都與斯塔羅沃伊特一樣，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給特別軍事行動，帶來了重大損失。

在烏軍發動哈爾科夫反擊戰之後，普京下令對包括庫爾斯克在內的八個區域，啟動中度響應程式。這意味著，在俄羅斯的戰略規劃中，最悲觀的局面可能是烏克蘭入侵俄羅斯本土。

兩個月後，時任庫爾斯克州州長羅曼·斯塔羅沃伊特報告稱，該地區已修建了兩道防線，第三道防線將於2022年11月5日準備就緒。防線的快速建立，成為了斯塔羅沃伊特的功績，也讓他得到了來自內務部的獎勵，得以成功進入俄羅斯中央部委。

然而一年後，庫爾斯克戰役爆發，烏克蘭軍隊數天之內衝破三道防線，兵鋒直抵蘇賈地區，短短幾個星期就佔據了當地一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俄羅斯陷入嚴峻的戰略被動，庫爾斯克戰役成為了悲劇的導火索，俄羅斯檢察官奉命調查此事，揭開了當地深層腐敗網路。

自2022戰爭爆發開始，俄羅斯聯邦財政多次給予撥款讓庫爾斯克地區修建防線。同時，因為戰爭的緊迫性，俄羅斯法律賦予了當地機關便宜行事的權力，廢除了招標流程，允許當地政府指定承包商。

本著有錢不賺王八蛋的樸素情感，當地權貴利用庫爾斯克開發集團作為白手套，收受分包商賄賂，任何建築單位必須向他們支付總款項的25%，才能拿到專案合同。訊息人士透露，俄羅斯聯邦財政一共為庫爾斯克防線建設撥款194億盧布，他們從中獲利高達45億盧布。

如此鉅額的貪腐，必然使庫爾斯克防線建設漏洞百出，一部分防線完全敷衍，總檢察長辦公室的調查顯示，那些在報告上驗收程式走完了的防線，在烏軍入侵時實際上尚未完工。

至於完工建築也漏洞百出，比如原本應該用M500高強度混凝土製成、阻擋坦克的“龍牙”屏障使用了劣質混土材料，腐敗官員和承包商為了節約成本，使用易碎的M200混凝土製成。雨雪侵蝕下，烏克蘭裝甲車一壓，屏障直接崩塌，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當然，鑑於俄羅斯內部系統性的腐敗網路，這些工程得以透過驗收。州長羅曼·斯塔羅沃伊特因此走上了莫斯科部長大位。只可惜，他們通過了俄羅斯的驗收，卻沒有透過烏克蘭的驗收。

2024年11月，第一批逮捕名單出爐，庫爾斯克開發公司和防線建設承包商被捕。12月庫爾斯克代理州長阿列克謝·斯米爾諾辭職，並於第二年4月被捕。隨同州長斯米爾諾一起被捕的，還有副州長阿列克謝·德多夫。

至此，斯塔羅沃伊特的命運已經基本上確定了，畢竟，在其任期內出現這種程度的腐敗集團，作為前州長他恐怕也脫不開關係。

在庫爾斯克慘敗後，為了驅逐當地烏軍，俄羅斯請求朝鮮軍隊參戰，前前後後支付各項軍費與援助，高達1.5萬億盧布，光石油就援助了100萬桶。俄羅斯為這個貪汙45億的防線，付出了驚人的成本。

如果大家至今不能理解為什麼要持續性的反腐鬥爭，只需要看看庫爾斯克的悲劇就行了。

雖然庫爾斯克防線崩潰這口大鍋不能全部扔在他們身上，但斯塔羅沃伊特等官員難辭其咎。最終，他舉起了那把內務部功勳手槍，結束了罪惡的生命，對於這位前部長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畢竟他自己不體面，可有的是人幫他體面。

俄羅斯高層在戰爭後自殺成風，以至於今天都流傳出一個笑話：由於近一段時間，從高層公寓跳樓的寡頭太多了，莫斯科低層公寓都漲價了。這個笑話最可笑的點在哪？就在於莫斯科低層公寓還真漲價了。

二、後特別軍事行動的俄羅斯政治

在俄羅斯發動特別軍事行動之後，普京專門在克里姆林宮召開會議，安撫寡頭與各大企業家。面對普京的安撫，大家坐在對面，表達了一致的沉默。

隨後，銀行家奧列格·廷科夫公開反對戰爭，俄羅斯首富阿列克謝·莫爾達紹夫也對戰爭表達了不滿，米哈伊爾·弗裡德曼同樣認為戰爭是一個悲劇。這些富豪之所以反對俄羅斯，不是因為他們熱愛和平，而是他們需要與普京政權切割，以確保自身的利益不受損失。

俄羅斯天然氣巨頭謝爾蓋·普羅塔謝尼的企業諾瓦泰克天然氣集團就是在倫敦上市的，俄烏衝突暴發後市值一落千丈，海外專案全部被限制。盧克石油，也是在倫敦上市，創造一天暴跌99%的股市神話。為了維持西方市場，盧克石油董事會，公開發文反對俄羅斯發動烏克蘭戰爭。

當時情況已經嚴重到了，一些富二代也敢在社交媒體，點名反對烏克蘭戰爭。富翁羅曼·阿布拉莫維奇之女索菲亞·阿布拉莫維奇在Ins分享了一張圖片，圖片上寫著“俄羅斯想與烏克蘭開戰”，但“俄羅斯”一詞被劃掉，取而代之的是“普京”。這是西方輿論戰的手段之一，將普京政權與俄羅斯民眾切割。

當時美國外交事務雜誌專門撰文，西方對俄羅斯全面制裁的加劇，會讓那些在制裁中受到損失的寡頭，逐漸形成反普京、反戰爭群體，並推動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讓步。畢竟，有人會背叛自己的祖國，但沒有人，會背叛自己的利益。

鑑於一些寡頭擁有社交媒體和宣傳網路，這就讓他們的危害與日俱增。例如，今年6月3日，莫斯科地方法院宣佈，國際出版公司Wargaming負責人維克托·基斯利（Viktor Kisly）與俄羅斯“Lesta Igri”工作室負責人馬利克·哈塔扎耶夫（Malik Khatazhaev）涉嫌支援（烏克蘭）極端主義。

Lesta Igri工作室開發了著名遊戲，《坦克世界》、《戰艦世界》，目前該工作室已經被俄羅斯所扣押。

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嚴重的指控，因為在去年，Wargaming在國際版《坦克世界》上舉辦了一場促銷活動，銷售烏克蘭武裝部隊主題的遊戲套裝，並且承諾，所有收益都會捐贈給烏克蘭，用來購買救護車。

在俄羅斯聯邦檢察院的起訴書中，俄羅斯檢察機關認為，Wargaming公司的行為，是在具軍事特色的《坦克世界》遊戲中對抗俄羅斯特別軍事行動，同時，Wargaming公司負責人維克托·基斯利，在戰爭初期解僱了大量支援特別軍事行動的員工，其中就包括《坦克世界》總製作人謝爾蓋·布林卡托夫斯基。

這些行為足以證明，當前的精英階級，在意識形態上，與俄羅斯主流觀點在進行軟對抗。

軟對抗不僅僅出現在媒體領域，能源領域也是如此。

德國溫特沙爾公司，此前與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共同在烏連戈伊建設氣田。在德國制裁命令下達後，普京下令扣押了溫特沙爾在上述氣田所持有的股份，總價值約53億歐元。

但俄羅斯官方不知道怎麼運作的，決定基於扣押財產對溫特沙爾公司進行賠償，總賠償額度為75億歐元，還要高於該公司價值53億歐元的股份。

這事一齣，普京隨即下令俄羅斯總檢察長辦公室對溫特沙爾公司提起訴訟，並將這筆款項扣押。

隨後，前文提到的俄羅斯天然氣巨頭謝爾蓋·普羅塔謝尼一家四口，在西班牙度假時集體自殺。調查顯示普羅塔謝尼先殺了自己妻女，然後再選擇自殺，全家滅門。

不久後，在下諾夫哥羅德發生了一樣的案件，Medstorm醫療集團老總瓦西里·梅爾尼科夫，在殺死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後選擇自殺，這同樣是一起自殺滅門案件。

至於說現場發現了帶有俄羅斯特別快速反應小組SOBR徽章的戰術刀？那就不值得被提及了，反正都自殺了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最慘的是俄羅斯盧克石油集團，前後一名總經理，兩任董事長，一名副總裁，一名董事會成員，在三年內相繼自殺或者意外死亡。

越來越離奇的自殺讓寡頭階級，看到了莫斯科的決心和力量。這就是你不體面，有的是人幫你體面。

三、自殺的隱秘邏輯

在聊到俄羅斯高官和寡頭自殺一事時，一部分俄羅斯反對派媒體，認為這是一種變相的法外處決，但它確實展現出了俄羅斯法律在面對戰爭危機時刻的無能。

前文提到自殺的交通部長斯塔羅沃伊特，他是俄羅斯權貴羅滕伯格的得意門生，雙方在多個高速公路建設專案中打過交道。2010年左右，羅滕伯格的公司負責承建高速公路，而斯塔羅沃伊特當時則在聯邦公路局任職，雙方開始建立聯絡。隨後，在羅滕伯格的推薦下，斯塔羅沃伊特得以監督克里米亞大橋的建設，自此在俄羅斯交通部騰飛。

在任職期間，羅滕伯格帶著斯塔羅沃伊特結識了當時的總統助理伊戈爾·列維京，以及負責基礎設施建設的副總理馬拉特·胡斯努林。這幫人共同將斯塔羅沃伊特從交通部推到了庫爾斯克地區。

從正常人的邏輯來看，國家處於戰爭狀態，這防線修建的錢他就不能貪。但對於斯塔羅沃伊特這種寡頭集團代理人而言，哪有什麼不能貪的錢。

這就是俄羅斯寡頭打造代理人的頂級路線，先讓其在部委內部提升累計級別，再外調地區擔任州長累積經驗，然後再調回俄羅斯中央擔任部長職位，構成新的利益集團。如果不是出了庫爾斯克這檔子破事，斯塔羅沃伊特搞不好還能衝一把俄羅斯總理。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昨天騰飛的關係，成為了今天死亡的原因。俄羅斯決策層非常清楚斯塔羅沃伊特關係深厚，再加上俄羅斯法律沒有死刑，一旦進入司法流程，斯塔羅沃伊特有一萬種方法脫身。所以，自殺才是決策層希望看到的結果。

而對於其舉薦人羅滕伯格來講，從2010年開始，為了將斯塔羅沃伊特推到俄羅斯交通部長的位置，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成本，結果在窺探了權力巔峰一眼後，就被打下天庭永不錄用。這哪能放過你，最後糾結之下，還是自我體面的好。

斯塔羅沃伊特和其他寡頭的自殺，不是俄羅斯政府能力的體現，恰恰是俄羅斯政府無能的結果。俄羅斯政府在歷史的巨大洪流中，甚至沒有辦法讓精英階級與其立場一致。如果說能源寡頭也就算了，畢竟大家也不是一路人。但連斯塔羅沃伊特，這種由普京好兄弟羅滕伯格推薦過來的人，都能捅個天鍋。臨戰之時，無人可用，這不是一般的絕望。